關內的五月,春暖花開,城市公園個個被打點得花朵遍地,玫瑰月季競艷,奼紫嫣紅,令人目不暇接。姑娘們穿著花裙子出來了,招搖過市,點綴了風景,照亮了人們的眼睛。
車到居庸關,抬眼望去,八達嶺鬱鬱蔥蔥,景區遊人如織,一派春色無限,長城在綠色山顛蜿蜒,威風,飄逸。
出關到了塞北,眼前一片蕭瑟,低處的草兒才剛剛發芽,巨大的山峰裸露著,給人大漠荒煙的冷峻,冬季殘留的冷嗖和春天的熱情在空氣里較勁。
那天著實風大,塵土瀰漫,呼號著在渾源縣城的街道里肆虐。坐在山西渾源縣恆山國際酒店二樓餐廳,感覺那窗外似有百萬雄兵萬般輜重通行,沙塵暴飛揚到二樓窗戶了。大樹在努力堅持自己的位置。
我說,這懸空寺也夠絕的了,即使到了近前也不見路邊立一個招牌或路標導引遊人。同行人淡淡地回答,「山西人就這樣。」山西人什麼樣,我沒有再問。懸空寺為什麼沒有路標,也沒有再想。車子突然間就到了山裡,人就變得沉默。山脈離渾源縣城不遠,山峰實在不算高大,這就是聞名於世的北嶽恆山。懸空寺就在山口不遠的一道山溝里,懸挂在一面崖壁上。
一搭眼,恆山被我小瞧了。恆山沒有東嶽華山的險,奇,竣;華山巨石讓人從睡夢裡驚醒。恆山沒有泰山的端莊,氣派,聲勢;泰山讓中華子嗣認同祖先,昂首屹立。峨嵋山的縹緲逶迤也超越了恆山;還有煙霧繚繞的三清山,幽靜翡翠的青城山,激揚文字的終南山,等等。當然,此時我還沒有進山,還沒有看到懸空寺。
那天風大,飛沙走石,打得人臉生疼。
前些年的火災導致恆山遊覽區被關閉了。這就是中國式管理,災禍讓一些官員內心懼怕,忐忑度日,要等到心裡平靜了才會開門迎客。好像山川不屬於子民。五嶽壯美,中華文化之精髓,也成了被管制的對象。我突然間理解了大風嘯叫里的無奈和惱怒。也許北魏拓跋家族征服了中原,中原漢家就必須在百多年裡韜光養晦,夾著尾巴,悲苦煎熬。歲月是道家的拂塵,歲月是佛家的蓮花指,歲月是儒家的勸學聲,歲月也是一把無情的長鞭,一柄閃亮的利劍哦。
在這個世界上,任何民族想要自立於世,沿續子嗣都不容易啊。
看到了,看到了懸空寺。恆山不高,作為五嶽成員,也是因為在一馬平川的大好山河裡拔地而起,突兀,英俊而成名。一面碩大的岩壁懸挂著精巧而不朽的寺廟,讓恆山生輝,讓民族驕傲。
哦,北魏,一個游牧民族幾經迂迴,積蓄力量,終於攻克並佔領了中原。守城遠比破城難啊!一個王朝必須尋覓自己的定心針,方能讓自己安生,社稷長久。北魏古都平城(今大同)之南的懸空寺,這個三教並存的中原信仰和精粹的寺廟,曾經給過拓跋家族莫大安慰,讓皇家安睡了許多時日,也是統治的依據。中原的信仰,文字,經書,文明,都被借用了,從而得以保存,在北陲大山裡傲雄風,挾雷電,挺拔高峻,和時間同流。
大風呼嘯了千餘年,可這建築的奇葩,王朝的遺迹還是堅持下來了,依然栩栩生輝,經久不衰。讓我睜開眼睛看看吧,讓我以子孫的名義膜拜一次,讓眼淚汨汨流淌些時間,而不是轟然間風乾。
也許信念原本就是一場賭博,不然為什麼當一個皇家讀懂了一個進化了的民族的信仰,卻將所有的標誌懸挂在岩壁之上?
也許有人,很多人擔心這懸崖不會永恆,寺廟終會坍塌。沒想到的是這邊陲的懸挂竟然持續了千年之久,依然輝煌。
這是一場賭博,留下了綿延不斷的啟迪。一代又一代的聰慧後生來到這裡凝望,在大風呼號里參悟。
信仰是僵硬的,可是懸挂在懸崖上的信仰卻變得栩栩如生,靈感無窮。後生們有的哭了,有的笑了,有的沉默,有的喧鬧,那驕傲是欣然的,明顯的。
那天風大,吹得人流淚。淚水有時候可以結晶,晶瑩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