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個星期我寫過一篇北京人與炸醬麵,我當時一邊寫,一邊就想,我一定要再吃一次炸醬麵,再吃一次炸醬麵。兩天後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我得以敞開肚子,大吃一頓炸醬麵。吃的過程中,吃得口滑,只顧要吃,呼嚕呼嚕地,把個肚子撐得溜圓。放下碗方覺得吃撐了,但事到如今說什麼也沒用了,我抹抹嘴,收拾乾淨,出門到醫生那兒去,進行一年一度的體檢。
見了醫生,也沒什麼可說的。
問:「在過去的一年多里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答:「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問:「你今天來就是來體檢的?」
答:「我今天來就是來體檢的。」
醫生給我量血壓,聽心臟,這兒敲敲,那兒看看,問飲食,問運動。然後說,「好吧,那沒事兒了。你如果沒什麼不舒服的,以後一年甚至兩年後再到這兒來做體檢吧。」說著把我去年驗血報告拿出來看,搖頭晃腦的,對著我的膽固醇數據讚賞不已:「你看看,你看看,你這膽固醇的數據多棒啊,太棒了呀!」
我趕緊問一句:「那我今年還用再查嗎?」
他繼續搖著頭:「不用了,不用了,你這個數據,可以連著幾年不查都行。等五六年以後再查都可以。」
我聽著大為高興:「那我不用查血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臨出門,他還伸出手來跟我high five(美國棒球手勢:打出好球后,兩名隊員高舉右手,擊掌相慶)。
走過前台,跟小姑娘打聲招呼,準備離開。忽然醫生追出來,「哎哎哎,我忘了給你開單子,你去抽一下血做化驗。」
「咦咦咦,」我疑惑地問,「你剛才不是說我用不著抽血作化驗了嗎?」
醫生一邊拿單子,一邊說,「還是要做的,還是要做的,好多癌症都可以從血液化驗中看出早期症兆。」
我想起了上次抽血,問道,「那麼我還需要空腹(fast)抽血嗎?」
「不用,不用!」醫生一邊在單子上寫字,一邊不耐煩地揮手。「咱們就做一些基本化驗,很簡單的。」他用手指著隔壁的抽血室的門,「你現在進去抽血就可以了。」
雖然還需要抽血,但馬上就可以抽,不用再跑一趟,也很值。於是我拿了單子,被人家抽了幾管子的血,就等著幾天後醫生告訴我一切OK了。
兩天以後,開車上班的路上,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一看,是醫生辦公室的電話。依我過去的經驗,如果化驗結果一切正常的話,醫生辦公室或化驗室會給你寄封事先寫好了的信,或者醫生辦公室的人員給你家裡打電話,在留言機上說一聲:一切正常,就算完事了。如果他們給你的手機打電話,那准沒好事。果不其然,我接起電話,醫生辦公室的前台小姑娘很親熱地叫著我的名字,跟我做很親切地問候。然後說,「你的血液化驗結果出來了,你的血糖數據稍微高了點兒。。。」她頓了一下,「。。。呃,可以說,稍微太高了一點兒。」
什麼什麼?我的血糖高,那,那不就是糖尿病嗎?我覺得手心都出汗了,我怎麼就得了糖尿病了呢?
加州有法,開車的時候不允許使用手機。我這時已經在路邊停了下來。這是一條大路,車流不斷。我停車的地方倒是合法停車處,但恰巧停在一個商店停車場的入口前面。跟在我後面的一位胖媽媽,看著我往路邊靠,以為我要拐進停車場,於是也跟在我的後面停了下來。半天看我不動彈,不耐煩起來,居然對著我按喇叭。我心裡這個氣啊,你說你煩不煩呀?你要進停車場,就從我旁邊繞過去不就行了?你按什麼喇叭呀?我這兒都快得糖尿病了你知道不?你跟這兒添什麼亂哪?你看你那麼胖,貌似已經得了糖尿病,那也不能就想著別人聽了得糖尿病這個消息也能跟你一樣坦然處之吧?正想這麼說出來,這時才發現,一張嘴實在不能和兩個人同時說話。只好忍氣吞聲地,開車拐進停車場,在一個不尷不尬的地方停下來,只要讓胖媽媽能拐進來就好了。
電話里,前台還在對著我循循善誘:「。。。熱瓦蒂醫生說,可不可以請你再來一次,重新抽血檢驗一下血糖?」
打發了胖媽媽,我腦子也變清醒了。驗血糖?我懷過孕,知道驗血糖需要空腹,於是問:「那麼,我再驗血的時候要不要空腹呀?」
前台的聲音里透著掩蓋不住的驚訝:「你上次驗的時候沒空腹?!」
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熱瓦蒂醫生跟我說我不用空腹,他說就驗基本項目,沒告訴我要驗血糖啊!」
前台鬆了一口氣:「大概這就是原因了。那你這次要記牢了需要空腹啊,切切。我給你寫在單子上,完了看看會有什麼區別?」
會有什麼區別?我想起我那一肚子的炸醬麵,區別大了去了!
這時候,胖媽媽帶著一個圓頭圓腦的小男孩從車裡出來,向商店裡走去。路過我的車,見我還在車裡,往裡面看了看。我對她做了個無可奈何的姿勢,她寬宏大量地朝我揮手一笑。我倆就這樣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第二天一早,空著肚子去抽血。我本來就怕針頭,怕抽血,結果三天內給抽了兩次血,外加多交一次停車費。抽完后很憤憤然地到醫生辦公室去,連揪著熱瓦蒂醫生衣領子搖晃他的心都有。一問前台,熱瓦蒂醫生很知趣地還沒有來上班。我說,「既然這樣,你把我的化驗結果複印一份給我好不好?」
拿著化驗結果的單子一看:不能怪熱瓦蒂醫生要暈菜,無法揮揮手讓我過關,我也快暈過去了,正常人的血糖值數是66-99mg/dL,我這個一直衝到170mg/dL,差不多快高出一倍了。難怪前台的小姑娘說稍微太高了一點兒。
一天後,化驗結果就出來了,前台小姑娘用例行公事毫無熱情的口吻在我家裡的留言機上留言:血糖一切正常。
廢話!能不正常嗎?怪就怪熱瓦蒂醫生不明白不了解我們偉大祖國文化精華炸醬麵的威力:且不說那一肚子的上好精白面都是碳水化合物,裡面全是糖份,就是這炸醬里,糖份少得了嗎?還好幾大碗吞下去,這血糖要不直衝雲霄,那不是小瞧了咱們的炸醬麵?
總結一下我的經驗教訓:
如果你吃撐了,出去跑大圈兒也可,上網上貝殼村跟人打架也可,就是不能去體檢。
如果你要去體檢,最好把時間訂在吃飯以前。這樣,即使是醫生瘋瘋癲癲地剛剛跟你high five完,又馬上要用針頭扎你,你的血糖在飯後三四個小時后,也許會很接近正常標準。
如果你要體檢又訂不著這個時間,那就吃點兒蘇打餅乾,喝點兒水,等體檢完了以後再開齋也不晚。如果這也做不到,非要吃飯不可,那就記牢了:你千萬千萬不要吃
炸醬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