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給已回國一個多月的父母電話,媽媽說,你二姨父的身體越來越差了,腿不好走不動,剛剛說過的話,過了幾分鐘就忘了……聽了,心裡就有些難過。
二姨父開始追求二姨的時候,我還不到一歲。兩人約會時手裡常常抱著我,我頭頂沒幾根毛,當電燈泡正好。
二姨父是寧波人,從小走南闖北,不知怎麼就跑到我們那裡,在近郊一個礦上工作。他腦筋聰明,又膽大,有一次居然開著一部解放牌大卡車來到外婆家,說是要帶全家人去玩。趁大家準備的當口,他把我抱上車放在他身邊的座位上,然後發動卡車朝坡下開去。一腳剎車踩急了,我往前一撲,下巴磕在車上,鮮血直流。他嚇得停下車抱著我就往醫院跑……事後他說,好在沒留下什麼疤,不然快到手的媳婦準定飛了。讓掌上明珠受傷,那還得了!
五六歲時跟隨外婆下放到蘇州老家,姨父來看望我們,帶來好多好吃的。那幾天,我每天拉著他的手不肯送開。他走的時候,我哭得呼天搶地,不顧一切地往他坐的船上撲,像要投河似的。這件事,姨父總掛在嘴邊,說我跟他的感情沒話講,是他的大女兒。
姨父手特巧,家裡的傢具是他自己做的,收音機是他裝的,後來,我們看到的第一台電視也是他的傑作。那天吃過晚飯,爸媽領著我和弟弟到二姨家,說有好東西看。一進門,姨父得意洋洋地指著桌上一個粗大的圓圓的灰色玻璃管一樣的東西告訴我們,那就是電視,其實就是一個顯像管,然後他搓搓雙手,按了一個按鈕,立刻,我們眼前出現一片雪花,伴隨著沙沙的響聲……那天,他對著那玩意又拍又打,折騰半天,我們還是只看到雪花,後來,好像隱隱約約傳來樣榜戲的聲音……
後來,姨父調回城裡,在一個單位搞供銷,常常出差。回來就給我們帶好吃的,講各處的見聞。從小聽慣了他那夾雜著寧波腔的昆明話,每每聽到江浙一帶的口音,便覺得說不出的親切。甚至,還受他影響喜歡起越劇來。
讀大學時,姨父常常來看我。每次都給我帶好多吃食,還領我去外面上館子。我父母反倒只來過一次。記得有一年,我剛做過手術,他來看我,本來說好他來學校,我等不得,自己到他住的賓館找他。可是他不在,我在那裡等了快一小時他才回來。見到他,我什麼話沒說,只叫了一聲:叔,眼淚就不聽話地往外涌。我從小就管他叫叔,他說他喜歡,聽起來比姨父親。那天,他帶我去餐館,點了好多好吃的。晚上他走了半個多小時送我回學校,在校門口,他讓我進去,我一步一回頭,走了好遠還看見他站在那裡,鼻子一酸,不爭氣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家裡人都說,姨父最愛趕時髦。也是,後來他也跟朋友辦公司,當起了經理,那幾年應該是他最風光的時候。每天騎著摩托到處招搖,很是神氣。那段時間,電視正放日本電視劇"血疑",姨父的長相酷似大島茂,加上他也常常穿件黑風衣,從此很長一段時間大家都叫他大島茂,他就很得意地露出酷似大島茂的微笑。
十幾年前,有機會把二姨和姨父接到美國來玩了幾個月,他十分開心。這裡的環境和生活條件他都喜歡,但最喜歡的卻是汽車。好幾次他提出想去考個駕照,都被二姨制止了。有一次,我看他實在手癢,就偷偷帶他出去,讓他開著我的車在小區里繞了一圈。他高興得嘿嘿直樂,說,還是我大女兒對我好。
人到中年,上要盡孝道,下要養育後代,有時真的做的很不夠,尤其是遠遊在外的我們,親情的糾結是永遠的痛。我真擔心,有一天姨父會像外婆那樣誰也不認識了,包括我,他最疼愛的大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