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亞蘭就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她以為是小驍,出人意外地,竟然是小驍的先生劉士和。
其實亞蘭一直叫他老劉,跟他也算是老交情了。一方面固然是小驍的關係;另一方面,他們也曾短暫地在同一公司的不同系統共過事,偶爾還一起吃個午飯,彼此也算談得來。這些年大家都忙,兩人已很久沒來往了。老劉在這周日大清早里打來電話,著實讓亞蘭有些吃驚,難道小驍出了什麼事?亞蘭猛然想到,最近一直忙著幫老公辦公司,又牽掛著蘇岩的工作,已經有一段日子沒給小驍打電話,而小驍似乎也很少來電話。
亞蘭心裡擔心著小驍,不等寒暄,就急急問道:「小驍還好嗎?」
「不太好,她失眠憔悴,有憂鬱症的初期表現。我不知道怎麼辦,希望你多關心開導她。」老劉輕輕嘆了一聲,可憐巴巴地說出他打的是求助電話。
「打一巴掌再揉一把呀? 現在良心發現了。哼,你傷害小驍時良知何在呀?!」亞蘭在心裡暗罵一聲,話到嘴邊還是溫和多了:「解鈴還需系鈴人,真正能給小驍以慰藉和安全感的是你自己啊,想想她為什麼會憂鬱呢?」
「你是小驍的好朋友,她肯定也跟你說過我的事以及這件事對她造成的傷害。我不否認我是傷害小驍的罪魁禍首,但處於我的境地我能怎麼辦呢?。。。」
「別無選擇?得了便宜還賣乖!」亞蘭雖心裡恨恨地,說話還得有分寸。畢竟,罵他打他都沒用,還是得聽聽他的想法,也許能找到挽回他們婚姻的切入點,再者,更全面的了解情況也有助於有的放矢地開導小驍。
「唉,聽起來也許滑稽,但我從來沒有真正愛過小驍。當初要出國了,父母擔心我一個人在外孤獨,希望我趕緊找個媳婦一起出來,好歹有個伴也有個人照顧我的生活起居。當時我身邊很多同學朋友都已成家,我大學里暗戀多年的女同學也嫁了人,男大當婚,我也動了找媳婦的念頭。你也知道,我和小驍是中學同學,本來就認識,再經我們中學老師一撮和,稀里糊塗就結婚了。」老劉聲音低沉,開始了他對自己婚姻狀況的陳述。
「你們知根知底,還是有一定感情基礎的呀。」亞蘭輕輕插了一句,婉轉地反駁老劉所謂的「從來不愛小驍」。
老劉沒有直接回應亞蘭的話,自顧自地往下說:「婚後兩人柴米油鹽,倒也和睦,只是彼此愛好興趣毫無共同之處,感情交流也貧乏無趣。偶爾小驍會興緻勃勃地講述她的八卦新聞,比如半年前她一直在聊網上的什麼紅藍顏,這些東西對我全是無稽之談,我也毫無興趣,只能裝聾作啞或『哦哦』地應付兩聲而已。她可能經常跟你說我呆板木訥,嘲笑我孤陋寡聞。其實我也不傻,有合適的對象我也能誇誇其談。可遇到小驍讓我心裡有話卻無處可說,我也是有苦難言。」
雖然小驍一直說老劉孤僻寡言,亞蘭從自己跟他有限的交往中卻直覺他蠻有情趣又能說會道的。老劉和小驍都是能說會道的人,怎麼會相對無言呢?難道,人與人真的需要某種默契 和緣分?難道,世間的婚姻就是這樣陰差陽錯?難道,碰到合適的人真的能讓死板無奈的婚姻變得生機勃勃?
亞蘭的心裡對老劉隱隱地有了一點同情,不自覺說了一句:「也許,人與人之間還是需要一點緣分才行。」
話一出口亞蘭就有點後悔:我是要撮和他們還是支持老劉的婚外情呀?「嗨,該打!」亞蘭在心裡責備自己一聲。
「我和小驍大慨就是沒有緣分!中學同窗三年,又結婚這麼多年,孩子都這麼大了,我對她還是愛不起來。其實從心裡說,我為小驍對家庭的付出非常感激,我也試圖讓自己愛上小驍,但一切努力都似乎無濟於事,我對她有的只是承諾和責任,沒有愛。如果非說有愛,那也是性愛而非愛情。」老劉有點欲言又止。
「一起生活那麼長時間,總是有愛的。沒有愛情,總也有親情。」亞蘭不想彼此難堪,巧妙地接了這麼一句。
「你說的對,如果說我們之間有情,那只是親情而不是愛情。你想夫妻之間如果沒有愛,那有多彆扭又多無奈?!長期以來,我都認命了,以為自己能清心寡欲地對付下去。但下意識里,我卻不願意呆在家裡,經常主動出差,試圖把所有的時間精力和閑情都轉移到工作中去,從而減輕情感方面的缺失和痛苦。我也沒想到會在不惑之年愛上一個人而欲罷不能。」
老劉說到這,聲調里充滿了苦澀和掙扎,讓亞蘭不忍打斷他。
「這個女人讓我想她愛她,我想和她說話,我想和她在一起,我想和她度過分分秒秒。我想離婚,不惜放棄一切,凈身出戶我也心甘情願,只要能跟她度過我的後半生就行。我真的體會到愛情的力量,讓我如此眷戀,即便失去我現有的一切也無怨無悔。。。」
老劉說著說著,煩惱似乎在聲音里消失,竟然充滿了神往和希望,聲調變得高昂而堅定。
亞蘭知道這個她不是小驍,這個她是他現在的心上人。忽然想起一句話:「從來只見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如果說婚姻危機是對夫妻兩人的考驗,但孩子呢,孩子有什麼錯?為什麼要承受家庭破碎的痛苦,弄得遍體鱗傷?
亞蘭想到孩子的傷痛,就憤然不平,話也就衝口而出:「是!愛情的威力巨大,能摧毀一切,包括無辜的孩子。」
說到孩子,老劉一下子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這也是我和小驍最痛苦最揪心的事情。」
老劉哀嘆一聲,不由自責起來:「對孩子我有不可饒恕的罪過,我對不起孩子。多好的孩子呀,溫文有禮又善良,現在卻被家裡的糾紛扭曲了心靈。」
亞蘭沉默著,為孩子難過憤懣。
老劉又重重地嘆一口氣。
「唉。開始的時候,孩子跟我說,如果我離婚,他們就再也不認我這個父親。當時我還在想,等他們長大了,總有一天,他們會諒解我原諒我。可是,最近他們放出狠話:如果我們離婚,家散了,他們會殺了我然後自殺。十幾歲的孩子呀,本來好好的乖孩子,怎麼一下子變得那麼冷酷可怕,罪孽呀。」
老劉哽咽著,悲哀在蔓延擴大,終於把老劉逼到崩潰的邊緣,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一個大男人,在老婆的女友面前失聲痛哭,實在是可恨又可憐。
亞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等老劉緩過一口氣,又自言自語地說:
「愛不是罪過,愛可遇不可求。我這前半生從沒真正戀愛過,也沒真正被愛過。在這不惑之年有幸遇到這麼甜美炙熱的愛情,我無法抵禦,無意否認,也不願放棄。嘗到了愛和被愛的幸福,要我現在放棄,豈不是對我太殘忍?!人生短短几十年,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為自己活?!現在有工作和孩子,好歹還是個寄託。十年二十年之後呢?!退休了,孩子長大離開了,我還有什麼?!年復一年地跟小驍相對無言了此殘生?孤獨寂寞無聊無趣行屍走肉。。。?!」
老劉的這段話充滿了不甘和絕望,深深地震撼著亞蘭。亞蘭從不敢想象自己退休以後的空巢生活,老劉的話卻真切地描述了她和周平的晚年生活。是啊,兩人相對無言卻廝守一生,是幸還是不幸?如果不幸,自己有勇氣有能力去追求幸福嗎?如果周平是蘇岩,一切將會是多麼的不同?!亞蘭忍不住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也許是憋的太久了,也許是老劉下意識地尋找同情和諒解,老劉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思維里,他不等亞蘭回應,只管自顧自的往下說。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在外人看來甚至我們的孩子都以為我們夫妻恩愛,誰又知道我漫漫長夜的孤獨寂寞?其實在我遇到另一個她之前,小驍早就熱衷於網上紅藍顏的故事,從心裡說我倒真希望她不是紙上談兵胡扯什麼藍顏,而是找到愛她想跟她生活在一起的男人,這樣我們就都可以順理成章地重新開始各自的新生活。」
「孩子呢?孩子怎麼辦?紅藍顏也許是不得已而為之,但總比拆散家庭傷害孩子強吧?!」亞蘭不由得插了一句。
「孩子是個棘手的問題。但是,總不能老拿孩子綁架我們自己的生活呀。我有時想,如果孩子已經長大了再遇到真愛,那樣就不會對孩子傷害這麼大。可是,愛情這東西神出鬼沒地,不能上好鬧鐘準時來到啊。來了就是來了,擦肩而過也就永遠失去了。這會讓我不懊悔不已、痛不欲生!我沒料到小驍對婚姻對家庭這麼執著。她說她決不容許我做拋家棄子的缺德事,她不願意離婚,寧可容忍我精神上跟別人戀愛,就當是網上的紅藍顏之情。拋家棄子確實不光彩,但維持沒有愛情的婚姻就道德嗎?!維持表面婚姻卻心靈出軌就可取嗎?!心靈出軌離身體出軌有多遠?這不是自欺欺人么?欺騙是不是更不道德?!我真不知道我的出路在哪裡!」
老劉憤憤不已,亞蘭由彼及己,不知不覺地也煩躁起來。蘇岩和自己越走越近,是不是也是心靈出軌?是不是自己也會遭到道德法庭的審判?可是,批評他人的人真的就那麼高尚?感情這東西實在是說也說不清楚,誰能保證自己不會婚後遇見自己的意中人?誰能保證自己不會喜歡或者愛上婚姻之外的另一個?誰能保證自己能抵擋住真心相愛而對心儀的他/她視而不見?!
亞蘭也說不清楚自己怎麼喜歡上蘇岩,也不知道是否愛上了蘇岩,但她卻真切的感受到蘇岩對自己的愛,她也不想知道這是怎樣一種愛,卻是苦惱著快樂著沉迷其間,欲罷不能。
說來也奇怪,以前她老是為自己對蘇岩的思念之情慚愧內疚,現在聽到老劉對婚外情愫的傾訴,聯想到自己和蘇岩對感情的剋制和掙扎,她卻開始在心裡為自己辯護:
家裡有配偶卻在心裡牽掛別的異性,是不太光彩,但何錯之有呢?又傷害到誰了?事實上,為顧及家人和一切相關的人,不得不忍耐壓抑,委曲求全,有誰能體諒我們的無奈和苦衷呢?!
亞蘭想著自己的心事,慢慢跟不上老劉的述說,卻能真切地感受到老劉的無所適從和掙扎。。。
兩人沒聊出什麼結果,最後在長噓短嘆掛中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