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厄瓜多出發，穿過中南美洲的熱帶雨林，通過墨西哥進入美國，俗稱「走線」。過去幾個月來，以這種方式赴美的中國人越來越多。星期三（5月10日），在墨西哥邊境城市馬塔莫羅斯（Matamoros），我們遇到數名從那裡渡河進入美國的中國「走線客」。
馬塔莫羅斯與美國德克薩斯州東南部邊境城市布朗斯維爾（Brownsville）只隔著一條格蘭德河（Rio Grande），是很多移民聚集、試圖渡河進入美國的地方。
那裡的河面只有大概20米寬，河水深及胸上下，似乎容易渡過。但當地人將這條河稱為「勇者之河」，因為河底有很多暗流，渡河並非沒有危險。
從馬塔莫羅斯渡河進入美國的，大多是來自中南美洲的移民。對於在這裡是否能遇到中國「走線客」，我們沒有抱太大希望。
我們之前採訪到的一些中國「走線客」說，他們一般是在深夜或凌晨越境，我們的在地同事也說沒怎麼在馬塔莫羅斯的渡河點看到過中國面孔。
我們拍攝了一個多小時，覺得可能不會遇到中國人時，突然有人用中文問我們是不是可以過河了。當天早些時候有美國邊境執法人員在對岸加築阻止移民越境的圓形柵欄，渡河活動有所停頓，在執法人員走後又重新活躍起來。
用中文問話的是一位約莫50歲的女士，隻身一人，穿著綠色衝鋒衣，拉著藍色行李箱。
她得知渡河沒問題之後，迅速從藍色行李箱中拿出裝好物品的黃色背袋，綁在腰間，然後把行李箱扔到一邊，走向陡峭的河邊，跳入水中。一系列動作果斷麻利，顯然有備而來。
我們想要問她問題，但她不願回答，在她跳入河中之前追問到她是「走線」過來的，大概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抵達馬塔莫羅斯。
她一個人渡河，讓我們和岸上其他圍觀的移民都感到緊張和不可思議，她平安游到對岸也讓大家舒了口氣。
不多久，我們又遇到了六名中國人，他們似乎是跟著蛇頭來到渡河點。我們之前採訪到的一些「走線客」說，他們越境會付給墨西哥毒梟集團（cartel）人頭費，由他們帶著翻牆或過河，每人（不管小孩大人）要付600美金。
小朋友一家帶著游泳圈，他們過河的時候有人幫忙。我們無人機拍攝的視頻顯示，他們到達對岸的時候，幫忙的人要求付錢，他們表示已經付過錢了，但是爭執后最終還是又給了錢。
兩位中年男士到達對岸后，還幫助在他們後面渡河的一些婦女和小孩。
這幾位中國人也不願意接受採訪，其中一位中年男士在渡河前簡單表示，他也是「走線」，花了大概兩個月達到這裡。
這些中國人為什麼「走線」？我們無法從他們那裡得到答案。根據我們採訪到的一些中國「走線客」，他們選擇這樣非常規赴美路徑的原因有很多：有人對中國的未來感覺沒有希望；有人是小企業主，受到新冠疫情和清零政策的衝擊；有人是因為遭受家暴。
儘管美國邊境執法當局加築了帶刺的柵欄，但沒有阻礙這些非法移民跨越這些障礙進入美國。他們上岸后往往會向執法人員自首，然後被送往移民受理中心拘押。
根據不同的情況，他們會被拘押三五天到十幾天不等，然後獲釋。他們被釋放時會被要求戴電子腳銬或發給定位手機，直到他們的移民案件開庭。
跨越美墨邊境到墨西哥採訪，我們首先去的是雷諾薩（Reynosa）。那裡也是很多移民聚居的地方，還有一些移民庇護所，我們想知道那裡會不會有中國移民的身影。
為我們提供採訪幫助的在地同事Victor小時候在雷諾薩生活過十多年。他說，這個城市過去數十年來變成了一個移民城市，成為許多等待前往美國的移民的落腳點之一。
我們的第一站是城市裡一個比較大的移民庇護所，名叫Senda De Vida，意為生命之路。那裡目前已收容大約1500名移民，而且門外還有很多移民等待進入庇護所。
庇護所鼓勵移民通過美國政府為美墨邊境移民推出的CBP One應用程序進行預約，然後合法入境美國。不過一些移民表示他們試了幾周甚至好幾個月都沒成功，有時預約到一半就卡了，沒法繼續操作。他們有的人每天就坐在牆邊拿著手機不停地刷預約名額或上傳信息，眼中透著無奈與絕望。
庇護所的負責人表示，自4月以來，庇護所接收的移民數量開始大幅增加。
這與美國政府即將結束新冠大流行期間實施的移民政策「第42條」有關。這個政策結束帶來的不確定性令大量移民湧入美墨邊境。
他們中的一些人可能認為「第42條」結束意味著邊境政策的放鬆，因此湧向邊境。
還有一些人是擔心回歸到現有的「第8條」移民政策，意味著非法越境將會被關移民監獄或五年內禁止進入美國等嚴重的法律後果，因此希望在那之前進入美國，這也是我們在另一個墨西哥城市馬塔莫羅斯（Matamoros）看到的情況。
美國當局說，5月9日在美國南部邊境拘留了1.6萬非法越境的移民，並且還有6萬人等待越境。而實際數字可能還會更高。
這當中也極可能有中國人。美國移民局的數據顯示，自2022年10月到2023年3月，在美國西南邊境被拘留（Encounter）的中國人達到創紀錄的6644人。儘管人數只佔所有被拘留的非法移民總數的4%左右，但卻是激增幅度最大的。
不過我們在Senda De Vida庇護所沒有見到中國人，那裡大多是中南美洲的移民，比如瓜地馬拉、海地，也有墨西哥的。
庇護所的負責人說，他最近沒有看到過中國移民，兩個月前倒是有七個中國人在那裡住了一個月，四個大人、三個小孩。
我們的在地記者Victor告訴我們，他有朋友在當地賓館看到過一些中國面孔。於是在離開庇護所后，我們決定去幾家賓館旅店看看。
我們先去了一家Victor朋友說的酒店。我們在酒店大堂看到一個俄羅斯家庭，酒店庭院有幾個哈薩克人，不過沒有中國人面孔。
我們接著去到另一家賓館，在門外恰好看到一位中國面孔的女士坐在大廳。但她一看到我們進去便匆忙離開，我們追上去詢問，她除了告訴我們她是中國人外不願談論其他的。
既然看到有中國人在這裡投宿，我們便試著詢問前台一些問題。前台小姐人非常好，不但回答了我們的問題，還允許我們參觀了中國人會入住的一個房型。
她告訴我們，她剛來這裡上班兩個星期，就接待了大約40位中國人。酒店房間費用大約是600到700比索一晚，約合30到40美元。中國人大多住600比索一晚的可供一人或兩人住的房間，有的住一晚，有的會住一星期。
賓館的設施一般（但是比庇護所要好很多），而且雷諾薩也不是旅遊城市，這些中國人大概率應該是「走線客」了，而兩星期40人的數量已經相當多。
從我們接觸到和採訪到的一些中國「走線客」來看，他們與中南美洲的移民非常不同。他們中一些人從中國出境后，輾轉數個國家之後才到厄瓜多，開始「走線」。
他們大多有些積蓄，能夠負擔整個行程幾萬甚至十幾萬人民幣的花費。
我們在雷諾薩一家星巴克短暫歇腳時，還從那裡的店員那裡得知，每天早上會有中國人成群結隊去買咖啡。店員覺得中國人看起來很懂咖啡。
中國「走線客」達到美墨邊境之後，他們很多人都會付給墨西哥毒梟集團幾百美金的人頭費，由後者帶他們跨越美墨邊界。這也是中國移民和中南美洲移民不同的一個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