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 名・
有些事情,不能深入去想,一旦深入去想一想,就可能出現問題。例如魯迅先生,在1949年以後一直是第一文化偉人的形象,文章道德至高至上,在大陸基本看不到負面評價,曾經與他文斗的人都被列入「狗屎堆」的行列。有時候我會想:大陸以外的中國人是如何評價魯迅先生?是不是也尊他為國學大師?有一次我很大不敬,對魯迅先生的兩句詩產生疑問:「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魯迅先生這是在與誰稱兄道弟?又很輕佻地要泯什麼恩仇?
我這個人很懶,想了一下,也就放過去了。最近看到一篇網文,題目是「魯迅用什麼報答日本人?」,比較深入地研究了這個問題。作者搜集了魯迅先生題寫的很多詩句條幅,特別是1927年~1936年魯迅先生在世最後9年的作品,與魯迅先生的日記對照。這9年魯迅先生居住上海,這些作品都是贈送給日本人的,「在這9年裡,魯迅的中國朋友沒有日本朋友多,魯迅和中國人的來往沒有跟日本人來往的多。」
作者逐條展示,有些詩句條幅表達了魯迅先生對日本和日本人的溫情和依戀,對於918事變和日本轟炸上海閘北這些重大事件沒有任何憤怒和仇恨,相反表達了極其罕見的寬容。「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這首詩就是在日本人把上海閘北炸成一片廢墟后寫的。這首詩有一點佛教的意味,這也是極其罕見的,魯迅先生的特點就是在與中國人爭論時絕對不寬容,至死也「一個都不寬恕」!
這首詩帶有討好的性質,有些不倫不類,因為日本人並不相信佛教,所有的日本人相信的是日本神道教,就是日本的「天照大神」,遍布日本的神社就是供奉天照大神,包括著名的「靖國神社」。日本的天皇不是佛弟子,日本的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後裔,對每個日本人都是無上的神聖。
作者有一個結論:所有的犀利都留給國人,所有的寬容都留給日本人。
還有一點,很八卦:魯迅先生有些作品贈送給日本歌女,有名有姓,有的贈送不止一次,隔海贈送到日本去祝平安,在當時的日本社會中,歌女的地位是不高的,道貌岸然的形象是不是有些損傷?
魯迅蜚聲文壇的時代是20世紀20到30年代,這一階段發生了濟南慘案,發生了九一八事件,日本對中國的侵略逐步展開,作為文壇第一名罵。我實在想不通為什麼魯迅沒有罵過日本,甚至任何日本人。
在魯迅眼裡,中國人的形象是阿Q;中國的歷史只寫著兩個字:吃人;中國人像鴨子,被許多無形的手向上提著當看客。日本人呢?彷彿大都比中國人好。「照住了馴良和拘謹的一剎那的,是中國孩子相;照住了活潑和頑皮的一剎那的,就好像日本孩子相。」(《從孩子的照相說起》)電影里放中國人被日本人砍頭,他責怪中國人自己不爭氣,麻木,冷漠。以至於有人說,魯迅誰都敢罵,唯獨不罵日本人。
魯迅在評價日本國民的正面素質的時候,絲毫不吝惜筆墨。九一八事變后,反日情緒高漲,在拒買日貨、焚燒日店的形勢下,魯迅說:「在這排日聲中,我敢堅決的向中國的青年進一個忠告,就是: 日本人是很有值得我們效法之處的。」 「即使排斥日本的全部,它那認真的精神這種葯,也還是不得不買的。」「日本人可謂我們的模範」,「中國人所缺少而必須向日本人民學習的,就是日本人民的認真精神,正直勤勞的品德。這一點無論如何是非學不可的。」
魯迅1932年11月22日在北平輔仁大學發表的演講《今春的兩種感想》,魯迅談到了日本軍隊把中國年輕人逮住殺掉的事情,以此來說明日本人比中國人認真。他這樣說:
「上海有許多抗日團體,有一種團體就有一種徽章。這種徽章,如被日軍發現死是很難免的。然而中國青年的記性確是不好,如抗日十人團,一團十人,每人有一個徽章,可是並不一定抗日,不過把它放在袋裡。但被捉去后這就是死的證據。還有學生軍們,以前是天天操練,不久就無形中不練了,只有軍裝的照片存在,並且把操衣放在家中,自己也忘卻了。然而一被日軍查出時是又必定要送命的。像這一般青年被殺,大家大為不平,以為日人太殘酷。其實全是因為脾氣不同的緣故,日人太認真,而中國人卻太不認真。中國的事情往往是招牌一掛就算成功了。日本則不然。他們不像中國這樣只是作戲似的。日本人一看見有徽章,有操衣的,便以為他們一定是真在抗日的人,當然要認為是勁敵。這樣不認真的同認真的碰在一起,倒霉是必然的。」
魯迅蜚聲文壇的時代是20世紀20到30年代,這一階段發生了濟南慘案,發生了九一八事件,日本對中國的侵略逐步展開,我實在想不通, 為什麼魯迅, 作為文壇第一名罵, 沒有罵過日本,甚至任何日本人。在他的文章里,仙台的教授是好人,內山書店的老闆是好人,但那個日本人是壞人呢?
魯迅的一生,和日本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魯迅曾經在日本8年,生活在日本人中間,日本的文化方式和生活方式,自然潛移默化的主宰了魯迅一部分生活方式和文化方式。歸國后在北洋政府教育部任職13年多,又在廈門和廣州任教一年多。這15年,雖然日本人的生活方式,對於魯迅是揮之不去的—留著日本式的鬍子,買日本書店的書籍,看病選擇日本一生,住院住日本人開的醫院。但是身在北洋政府教育部,魯迅畢竟是一個中國的官員,和日本的聯繫在這13年多時間裡,有些淡化。在廈門大學和中山大學,魯迅沒有太多機會和日本人接觸,這一年多,魯迅基本脫離了日本人的影子。
1927年9月底,魯迅離開廣州,10月初抵達上海。魯迅生命的最後9年,都是在上海度過的。上海當時是中國最大的都市,日本人在上海最為活躍。魯迅本來就有很多日本朋友,在上海的日本人圈子裡,魯迅更是如魚得水。在這9年裡,魯迅的中國朋友沒有日本人多,魯迅和中國人的來往沒有跟日本人來往的多。魯迅在日記里記載,有一次請客,全桌10多個人,清一色的日本人。當時拜訪魯迅的人很多,魯迅不耐煩的時候,就不見這些拜訪者。魯迅日記里就記載了魯迅不見的拜訪者寫信給魯迅,表示不滿。但是魯迅日記里,沒有見到拒絕日本拜訪者。可見魯迅對日本人的感情還是很深厚的。
魯迅的日本朋友很多,都是他家裡的常客。不斷給他贈送各種生活用品,很多人送給魯迅兒子周海嬰玩具飛機和汽車。投之以李報之以桃,魯迅對於日本朋友,有著自己獨特的報答方式,就是給日本朋友寫條幅,內容基本是魯迅自己創作的詩詞。打開魯迅的《集外集》和《集外集拾遺》,裡面的詩歌很多是在這樣的前提下創作的,並且都被魯迅寫成條幅,送給了日本人,算是對於日本人的報答。
在魯迅的日記里,最早記錄魯迅寫給日本人的條幅是在1931年2月2日。日本人小原榮次郎,在日本開設京華堂,專門經營中國的古玩和蘭草。在中國買得蘭草后回日本,魯迅就隨意創作了絕句,寫為條幅,贈送給小原榮次郎。此絕句為
《送O.E.君攜蘭歸國》,1931年8月10日發表在《文藝新聞》第二十二號。
椒焚桂折家人老,
獨托幽岩展素心。
豈惜芳馨遺遠者,
故鄉如醉有荊榛。
1932年3月5日午後,魯迅詩興大發,連續寫了三首詩歌,並書寫為條幅,分別送給三個日本朋友。第一首《無題》,送給了內山嘉吉夫人片山松藻。後來這首詩發表在1931年8月的《文藝新聞》上—
大野多鉤棘,長天列戰雲。
幾家春裊裊,萬籟靜幀
下土為秦淮,中流輟越吟。
風波一浩蕩,花樹已蕭森。
第二首《贈日本歌人》,是送給日本人升屋治三郎東歸日本的。
春江好景依然在,
遠國徵人此際行。
莫向遙天望歌舞,
西遊演了是封神。
第三首詩歌是《湘靈歌》,是書增日本友人松遠三郎的,後來也發表在《文藝新聞》上—
昔聞湘水碧如染,今聞湘水胭脂痕。
湘靈妝成照湘水,皎如皓月窺彤雲。
高丘寂寞竦中夜,芳荃零落無餘春。
鼓完瑤瑟人不聞,太平成象盈秋門。
1931年6月17日,魯迅書自己的詩二首,分別送給日本人宮崎龍介和他的夫人日本女作家柳原燁子。這兩首詩歌最後選編在《集外集拾遺》里—
《無題二首》
大江日夜向東流,聚義群雄又遠遊。
六代綺羅成舊夢,石頭城上月如鉤。
其二
雨花台邊埋斷戟,莫愁湖裡余微波。
所思美人不可見,歸憶江天發浩歌。
1931年9月7日,日本女人松藻小姐將回到日本,魯迅在午後書寫歐陽炯的《南鄉子》詞一幅,算是魯迅的送別禮物。歐陽炯的《南鄉子》送給日本女人,似乎十分合適。看開魯迅不但精通古典詩詞,還精通日本女人。《南鄉子》詞—
洞口誰家,木蘭船系木蘭花。
紅袖女兒相引去,游南浦,相傳春風相對語。
1931年12月2日,日本教授、魯迅的朋友增田涉回日本,魯迅作詩一首冰寫條幅贈送,題目就是《送增田涉君歸國》。魯迅在詩詞里不僅歌頌了日本的好山好水,還流露了對日本友人美好的情愫—
扶桑正是秋光好,楓葉如丹照嫩寒。
卻折垂楊送歸客,心隨動棹憶年華。
眾所周知,1931年,日本對於中國蠢蠢欲動,並發動了9.18事變。這一年中國人的情緒里,對於日本充滿了憤恨之情。魯迅在1931年對於日本人的態度和情感,恐怕作為一個中國人,在1931年,是很理解和寬容的。特別是魯迅贈給日本人的詩詞里,沒有一點魯迅憤世嫉俗的雜文風格,極盡歌吟和頌揚,讓人感到些這些詩詞的不是魯迅,而是另外一個什麼人。
1932年1月23日,1.28前五天,魯迅為人本女人高良富子寫了一副《無題》。這首詞是魯迅很重要的一首詞,少年時代讀到的時候,沒有寫作時間,也沒有任何註解,認為魯迅的這首詩詞不亞於毛色東。不但大江東去,更憂國憂民。
血沃中原肥勁草,寒凝大地發春華。
英雄多故謀夫病,淚撒崇陵噪暮鴉。
近日讀到了魯迅這首詞,原來是為一個日本女人寫作的,又是在一個中國因為日本的侵佔風雨飄搖的時候寫給日本女人的,讓人感到不知是諷刺還是幽默,不只是魯迅隨意使然,還是有意使然。想來想去,更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了。
1932年7月11日,午後魯迅為日本歌人山本初枝寫了兩幅。一是魯迅的《1.28戰後作》—
戰雲暫斂殘春在,重炮清歌兩凄然。
我已無詩送歸棹,但從心底祝平安。
山本初枝當時在日本國內,魯迅的詩書是通過內山書店寄往日本的。山本初枝在日本,中國的12.8戰火怎能影響到這個日本女人的平安呢?儘管如此,魯迅還是為她送去了平安的祝賀,有些匪夷所思。
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魯迅的的另一首詞《慣於長夜過春時》,同樣是一首很重要的詩詞,出現在魯迅的雜文《為了忘卻的紀念》一節里。魯迅為中國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悲憤不已,寫出了這首詩詞。但是這首詩詞,魯迅說「我終於將這寫給了一個日本的歌人」,這個人就是山本初枝—
慣於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
夢裡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化大王旗。
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
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這個日本歌人是幹什麼的,和魯迅是什麼關係,不得而知。但是不僅問一聲:這個日本歌人山本初枝,能夠讀懂魯迅的兩首詩詞嗎?
1932年12月31日,魯迅為三個日本人寫了條幅。內容全是魯迅自己的詩詞。一個是內山夫人,寫的是魯迅的詩詞《所聞》—
華燈照宴敞豪門,嬌女嚴裝侍玉尊。
忽憶情親焦土下,佯看羅襪掩啼痕。
第二首是寫給濱之上學士的,是魯迅《無題二首》里的第一首—
故鄉黯黯鎖玄雲,遙夜迢迢隔上春。
歲暮何堪再惆悵,且持卮酒食河豚。
第三首是寫給坪井學士的,是魯迅《無題二首》里的第二首—
皓齒吳娃唱柳枝,酒闌人靜暮春時。
無端舊夢驅殘醉,獨對燈陰憶子規。
無論戰爭的陰影如何籠罩中國大地,魯迅和日本朋友們似乎看不到戰爭的影子,吃著河豚,吟哦詩歌。一幅後庭猶唱的模樣。中國人分析詩歌喜歡看個時代背景和寫作時間,魯迅在那個時代背景里如此寫詩,如此國事遙遠,讓我們對著魯迅那個巨大的歷史背影,只能說一聲:遺憾遺憾,十分遺憾。
1933年3月2日,日本人山縣初男像魯迅索取小說,魯迅不僅給他了小說,還在小說上題寫了自己的詩歌。第一首是題《吶喊》—
弄文罹文網,抗世違世情。
積毀可鎖骨,空留紙上聲。
第二首是題《彷徨》—
寂寞新文苑,平安舊戰場。
兩間餘一卒,荷戟獨仿徨。
1933年6月21日,魯迅為日本坪井先生的朋友靠諏計絞樾戳俗約旱木洹兜墾銠—
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
何期淚灑江南雨,又為斯民哭健兒。
楊銓和宋慶齡、蔡元培、魯迅等組織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反對蔣介石統治,1933年6月18日在上海被國民黨特務殺害。魯迅寫下《悼楊銓》,送給了日本朋友的朋友。
同一天,魯迅還為日本西村真琴博士書寫一幅橫卷。是魯迅的《題三義塔》—
三義塔者,中國上海閘北三義里遺鳩埋骨之塔,在日本,農人共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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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值大心離火宅,終遺高塔念瀛洲。
精禽夢覺仍銜石,鬥士誠堅共抗流。
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魯迅在日記里記載:西村博士與上海戰後得喪家之鳩,持歸養之;初亦相安,而終化去。建塔以藏,且征題詠,率成一律,聊達遐情云爾。1933年6月21日魯迅並記。通過魯迅的日記,可以看出,魯迅對於日本人的內心情感是相同的。就是一隻鴿子的命運,也和日本人與詩歌聯繫起來,寫成橫卷贈日本朋友,可以看出魯迅靈魂里,掩埋了很深的日本情感。
1933年7月21日午後,魯迅為日本人森本清八寫詩二幅,題目為《贈人》。第一首是—
明眸越女罷晨裝,荇水荷風是故鄉。
唱盡新詞歡不見,旱雲如火撲清江。
第二首是—
秦女端容理玉箏,梁塵踴躍夜風輕。
須臾響極冰弦絕,但見悲星勁有聲。
魯迅最後為日本人書寫詩詞和條幅,是1933年11月27日。日本東京土屋文明向魯迅索要詩書,魯迅寫下了一首《無題》,送給了土屋文明—
一枝清采妥湘靈,九畹貞風慰獨醒。
無奈終輸蕭艾密,卻成遷客播芳馨。
魯迅為日本人寫的條幅,內容大部分是自己偶成的短詩。一般都是寫的比較美好的東西,什麼湘女啊,什麼越女啊,什麼子規啊,什麼柳枝啊,什麼楓葉如丹啊,什麼歸憶江天啊,全然離開了當時日本發動戰爭的歷史背景和整個民族的情緒,魯迅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一樣,沉醉在和日本人的花紅柳綠之中。從1931年到魯迅1936年10月去世,魯迅的詩詞里絕少看到丁點對日本不滿的情緒。楊銓被暗殺,魯迅義憤填膺,寫了詩詞,而日本發動的9.18事變,魯迅卻啞口無言。1.28戰事,魯迅寫了詩歌送給日本人,卻是在內心祝願日本人在東京平安,而忘卻了最應該平安的是在戰火里的中國同胞。
顧曉軍53: 回復對《顧曉軍談魯迅(講演稿)》的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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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曉軍53: 顧曉軍談魯迅(講演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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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ght12: 是的
屠龍刀之原界: 魯老爺子的利害之處是,被罵的不生氣,不記仇!和共產黨友好,還當國民黨的官!罵人兩種,一種是恨鐵不成鋼,必如老子罵兒子:」你這個沒出息的兔崽子「!一種是
qxw66: 不能罵,沒罵都說日本醫生害死了他呢。。。偶叫他別罵的 。但先生抗日最堅決,痛罵胡適參加的投降派---低調俱樂部。
蔣介石他也不罵(儘管地下黨要他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