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 中國統治世界？

河邊 中國統治世界？

一、

我有一位老友，她是川粉。不過她儘管支持老川，卻也對老川的品行感冒，尤其是川普的說謊成性，讓她覺得十分丟臉，所以我們談起川普，總要避開川普說謊的問題。其實在我的認識里，川普的蔑視法治，鼓吹反智才是真正的問題，是我不投他的票的原因。中美貿易戰開打后，老友認定老川是「懲治邪惡的英雄」。

近日老友對我說：就算川普的確是謊話成筐，是奸商，不學無術，但是他打貿易戰難道不正是懲治邪惡的實例，這不是捍衛自由世界的歷史性的貢獻是什麼？

我一聽，就問老友這話又是從哪裡聽來的？老友反問，別問我從哪裡聽來的，這話對不對跟從哪裡聽來的有什麼關係？

老友的反問沒錯。我問她「從哪裡聽來的」是因為如果那個說法是老友的觀點，她早就會跟我說了。能夠在承認川普的諸多問題的前提下，再來肯定川普的「歷史貢獻」，這是一種偷換概念的詭辯，它必然與事實不符，也邏輯上不通。但是，正是因為把概念調換了，把我的原來批評川普所基於的「川普蔑視法治、鼓動反智」的概念，換成「川普打擊邪惡」來作為辯論的題目，所以老友就一下子覺得自己找到了支持川普的理由，或者說，重新發現了「偉大的川普」。

我跟老友說，第一，如果川普真的是捍衛西方的價值觀，請問他在對華貿易戰里批評過中國的體制問題嗎？批評過執政領導人的理念嗎？相反，他的話都是讚揚的話，對中國領導人，對普京都是如此。他讚揚中國領導人「把美國人的錢弄到中國人手上是你們有本事，是我們的領導人無能」，他要做的是和中國領導人一樣的強人，向他的支持者顯示他川普更有能耐。他對貿易戰感興趣，對於促進中國進行體制改革沒興趣，他的很多做法因此和手下的人發生衝突。他撇開現有的由美國等西方國家主導建立的國際貿易體系來打貿易戰，本身就是反對按照規則行事，所以他攻擊盟國領袖、威脅要解散北約也就不奇怪了。上述事實和「川普捍衛自由世界的價值觀」能扯到一塊去嗎？第二，「奸商」就是違法牟利的商人，美中的貿易衝突的根子在於中國參加了貿易組織卻沒有信守它的規則，處理這個問題卻要一個奸商來通過搗毀這個組織，把問題拿出來進行「兩方單打」，這個「獨斗」的結局，即便奸商勝了，貿易組織也垮了，這個勝利的意義與原初的問題的邏輯聯繫又在哪裡？

所以，無論把事實還是邏輯作為辯論的基礎，把川普打貿易戰說成是「無能奸商捍衛自由世界的歷史性貢獻」，都不成立。這個說法對於我的老友所以有說服力，是因為她早已有一個「惡」的判斷領先，所以後面要做的就是凡是對於前面的惡的打擊，也就必然是一大貢獻。至於如何貢獻，為什麼是貢獻，都是無須論證的，因為如要論證的話，就是站到了惡的一邊。

二、

美中的衝突由來已久。不僅美中有衝突，美國還與別的國家都有衝突。就美中衝突而言，川普政府下發生的美中衝突與過去的衝突完全不同。不同之處在於：（1）以前的總統都希望能夠改變中國的體制，但是希望中國的經濟能夠持續發展，這個做法是基於西方價值觀。但美國對於中國的批評，經過中國政府的宣傳機構的扭曲，就成了「干涉中國內政」，「美國霸權」，於是被很多中國人理解為是美國要搞垮中國。（2）如今川普搞出來的一些美中衝突是建立在他的強人觀念上的衝突，也就是「成王敗寇」的信念下的衝突。所以川普並不關心中國的體制問題，他也從不批評中國領導人的執政理念，對於另一個強人普京也是如此，相反，倒是對於他們都是讚賞有加，都是他眼裡的能人、好朋友。川普要顯示的不過是「我比他們更強」。

美國不是一個完美的國家，有自己的很多問題。不過美國是一個獨特的國家，用撒切爾的話說，美國是一個按照哲學理念人為建立的國家，不是通過歷史沿革發展而來的國家。美國因此成了一個實驗場，她所驗證的是：來自不同文化、不同地區的歐洲人是否可以生活在一個相同的理念之下。這個想法又逐漸擴大到包括不同性別、不同信仰、不同膚色、不同性取向、甚至不同年齡等，是否都可以生活在相同的價值觀下。

之所以有這個實驗，還是因為人類的不同文化不會同步地發展出相同的價值觀來，所以人類相遇時總要打得你死我活。可是這個現象未必說明人類不可能接受同樣的價值觀。這些相同的價值觀究竟有哪些？不同的人會如何相處？這些都是問題。美國的實驗遠遠沒有結束，但是美國的實驗卻在世界上造就了一個獨特的美國文化，它對於地球上其他地方的人們的生活的影響是無法替代的。

美國的實驗能夠持續進行的保證是法治-----美國人喜歡說是美國的憲法。人們用「美國的民主」來描述美國的體制，其實「美國的民主」的精髓是法治，沒有了法治，也就不會有美國的民主，美國的實驗就會即刻結束。美國的律師多、法官多、檢察官多、法律無比地複雜，一個州的車輛管理法就會輕易地超過600頁。可是美國的聯邦憲法才不到4000詞，但是美國有的州例如阿拉巴馬州的憲法卻長達500頁！這些現象在世界上是獨一無二的。美國如果垮台了，一定首先是法治的垮台，而不是武裝力量不如人家，也不是GDP不如人家。

類似於美國的實驗這樣的社會變革，也在世界的發達國家都或多或少地發生。我總覺得從世界範圍來說，這個轉變與人類漫長的歷史相比較，實在是太快了點。我是保守派，人生的經歷讓我害怕劇烈的社會變革，但是我又贊成社會的有序演進。在這樣的心理影響下，當我看到一大群美國人在川普的領頭下呼喚「把她關起來」時，那種恐懼真的是讓我顫抖的恐懼。一個政治領袖想要公開決定另一個人的罪否，並以此來煽動選民，這在美國歷史上恐怕絕無僅有。

貿易戰不過是川普的整個執政的一部分。美國的法治對於國際事務基本沒有什麼約束力。川普在國內事務中很多地方受制，但在貿易戰上卻沒有美國人可以站出來到法庭挑戰他。川普很過癮，儘管這場大戰傷害的是中美兩國的平民百姓，傷不了他誇獎的中國領導人，只會給中國政府送上貨真價實的宣傳資料。

老友問我，那你說咋辦？難道就聽任中國統治世界？我沒有答案，但是對於「中國統治世界」卻有疑問：一個連新疆西藏都搞不定的帝國政府，如何統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