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河邊 中國人的苦難 (1)-(4)

作者:light12  於 2015-1-29 19:24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網路文摘|已有10評論

 

中國人的苦難(1)     時間: 23 1 2015 18:45


 
作者:河邊驢鳴鎮 發貼, 來自 http://www.***

中國人的苦難(1)

我最早聽中國人訴說中國人的苦難不是在學校的課堂上,也不是從那些各色的書本里,甚至不是從「憶苦思甜」人的哭訴里,而是從我祖母的口裡。

我的祖母是一位小腳女人,讀過四年私塾,喜歡念報,一字一句地出了聲地念。記得我已經是小學三年級的學生了,祖母會在念著念著便停下來喊一聲,「小河過來一下,奶奶有個字不認識。」我便過去給她解蒙,多半能認出她問的字,有時也會說要去問姐姐。最讓我難忘的是,祖母有時在聽了我的回答后,會驚呼一聲,「啊呀,這個字我都忘了!」後來才知道,她是被簡化字弄糊塗了。

祖母是一個男尊女卑意識濃厚的人,對我的兩個姐妹顯然不如對我那樣上心,那個上心除了會表現為對於我的優待,還表現為喜歡對我一個人講她的故事,其中包括我的父親小時候如何在學校帶頭鬧事,被學校開除,以後只好改換名字去另一所學校就讀,所以現在的名字不是本名這樣的事。我聽了忍不住去問父親,父親未置可否,說你小孩子不須關心這樣的事,第二天就會聽他對祖母說不要對小孩子亂講。

那時候我已經開始在學校填寫表格,要求填寫諸如「出身」和「成分」這樣的內容。「出身」指的是父親的職業,「成分」指的是我的祖父在鄉下土改時被定下的具體的階級劃分。結果我就從父親處知道了祖父是「上中農」,再一問母親的「成分」,盡然是「地主」。驚悚之餘,當然照父親的指示將「成分」里添入「上中農」。

可是,當我仔細弄清楚了父母兩邊各自擁有的土地,卻發現南方人的父親這頭有二十幾畝水田,還有一家藥鋪;北方人的母親那邊只有四十畝旱地,生活水平也未必更好。再問我的祖母,她說那是因為你爺爺人緣好,人們就把他的成分划低了,要不然在家鄉最少是個富農。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個「成分」裡面也是可以摻水的。

既然「最少是個富農」,我就想知道地主富農的日子究竟是如何個過法。那時候,我的父母都在醫院工作,祖母自我出生后就被我父親從鄉下接到我家和我們生活。我想,做過富農的太太的祖母恐怕現在的日子遠不如過去了。誰知祖母說,我們現在的日子在她的老家是地主都過不上的日子,她一家當然也沒有這樣的日子。我很不解,「你不是有藥鋪嗎?不是有二十幾畝水田嗎?」祖母說,藥鋪幾乎沒有收入,都是為鄰里鄉親服務的。家裡十二口人,一個人靠兩畝地哪有好日子過?!不過,要是沒這二十畝地,日子就更難了。

祖母說,我的祖爺爺兄弟五個,家裡窮得一貧如洗,媳婦都娶不上。他們五個商量后決定合夥給最小的兄弟娶媳婦,五兄弟將勞動所得全部交由這個兄弟來置產,將來由他負責其他兄弟的養老。結果最小的這位繼承了香火,只生了我爺爺一個,到他快成人時家裡置起了二十畝地,然後又給我的爺爺娶了大他三歲的我的奶奶做童養媳婦,而我的奶奶能進我爺爺家還真不容易,靠的是家裡給她的四年私塾教育投資,才掙得了這份童養媳婦的資格。於是我才知道,童養媳婦原來也是有等級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從祖母那裡知道的越來越多,有她如何將家裡為春耕水牛準備的雞蛋瞞著祖父偷偷拿下來喂自己的兒子,有她小時如何求著自己的母親給她放腳,有她如何看著年邁的大伯斷氣,有她掩埋自己燙傷致死的幼崽,還有她從桶里救出自己母親親手放在桶里要溺死的妹妹,等等,當然還會有過年時一家人豐盛的年夜飯的故事。

到了民國三十三年,日本人要來了,這次不像前三次那樣要打日本人了,長沙的人都往鄉下跑,歇了一夜就走,祖母一家也在驚慌中決定由祖父留守,祖母帶著一家大小隨著人流跑。滿山遍野的人,時不時地上有躺著的,如果旁邊有隻狗,多半是死人,狗在吃死人。總算走到了路上,聽說長沙都燒光了,後來又聽說燒錯了,後來又聽說還是回家吧。累死了!餓死了!難死了!死了才好!祖母嘆息著。我無法想象一個半小腳的女人是如何帶著一家大小十來口人天天在驚慌中隨著人流奔走著。

海明威的第三任太太美國女記者蓋爾霍恩(Martha Gellhorn)在1940年徒步旅行中國進行調查后,寫過這樣一段話:「對於一個人來說,最壞的命運不會壞過生於中國長於中國,除非他有著黃金般的機遇,能夠生來就是一個有權、有錢、有地位的人,哪怕是在這種戰亂的年代,而這樣的機遇對於一個人不到億分之一。我可憐他們所有人,我看不到他們有任何可以忍受的未來,我渴望逃離這個我曾經嚮往的地方:無盡的苦難、污穢、絕望,還有我自己在那個巨大國家患上的幽閉恐懼症。」蓋爾霍恩最後說,「我覺得做中國人純粹是一個人的劫數。」蓋爾霍恩說這些話時不過32歲,雖然遊歷廣,可是畢竟人生有限,如果她當時已經去過印度這樣的古老國家,也許不會為自己的見聞感到如此震驚。

不過英國社會學家陶尼(Richard H. Tawney)1930年代在中國做調查時已經是年過50,遊歷了世界的學者。他寫下的是:「在中國廣大的鄉村,鄉下人因為沒有生民財產的安全而飽受苦難。他們今天面對的收稅人是一個自稱是將軍的惡棍,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直到把這些傢伙都餵飽后,還是欠政府的錢。這次的勒索來自騙人的政府官員。鄉下人在當地政府的保安部隊的刺刀下把地里的莊稼割了交上去,然後自己受餓。當地官員因為從鴉片中抽稅高於穀物就逼迫鄉下人種鴉片,他們一面抽稅賺錢,一面享受著煙榻。鄉下人還要給職業土匪付錢,如果抗拒,一年後土匪不定就穿上了軍服,會來把整個村莊一把火燒光。」

二十九年前,我第一次回到「老家」,祖屋還在,只有我的一位堂姐和她的家人住在那裡。老屋很破舊了,一點不像祖母說的樣子,老屋所在的小山丘上光光的,也沒有祖母說的竹子和樹,屋前也沒有水塘。一問,堂姐說她也不知道有水塘,再問陪我去的已經搬遷縣城的幺叔,他說水塘在祖母離開后就被填掉了。那樹和竹子哪去了?自然災害期間吃光了樹皮,燒光了竹子。我一下子想起了祖母在那期間祖父死後夜裡醒來哭泣的情景。幺叔不多說一句話,只有堂姐和她的先生熱情地給我碗里夾菜。

吃過飯來到屋外,看著山丘下的空曠,我問堂姐,奶奶說下面住著一戶肖姓的人家。堂姐回頭看幺叔,幺叔說肖家全家都餓死光了!他又說,我們要不是有你父親接濟一點,我也不知道今天在哪裡。回到老屋,坐回那張大桌子,看著比我大不了兩個月的堂姐笑盈盈的臉龐,我知道她真的很開心。

(待續)


中國人的苦難(2)      時間: 26 1 2015 19:38

 

作者:河邊驢鳴鎮 發貼, 來自 http://www.***

中國人的苦難(2)

自滿族將漢族建立的明帝國以及蒙古族、藏族、回族諸民族都征服后,「中國」逐漸成了一個地域擴大了三倍的地理概念,可是「中國人的苦難」說的還是「胡煥庸線」東南原來的明帝國地區的人民的苦難。即便如此,這一地域也在330萬方到400萬方之廣(差別在於是否包括東北),相當於五到六個法國之大。在這樣廣大的地域里,如果說人們在1860-1960(差不多是太平天國運動到三年困難時期的100年)間所受的苦難沒有差別,當然不可能。所以你若說你的家鄉的生活一直是「傳統社會」式的與世無爭,我覺得有可能,否則哪有林語堂描寫的中國傳統社會的悠然閑適。不過,如果粗略地估計一下這330-400萬方土地上在那100年間的死於戰亂和飢荒的人口,恐怕有一億人,總數是法國現今人口的一點五倍,平均每一方土地上死去25-30人。

漢人集聚的300多萬方的中華帝國雖然是農業文明發達的社會,但是這個「發達」卻遠不是今天人們理解的發達,只是相對於農業社會以前的生產力而言,人民的生活水平即時在「盛世」也是溫飽而已,95%以上的人口都要到土裡刨食。歷朝歷代如果有個幾代人的太平,人口便增加,土地負擔加重,一旦發生人禍天災,脆弱的經濟立刻會發生吃飯問題。到了西方的工業革命引發的現代化波及中國時,中國的農業開始並不能從中受惠,結果西方的帝國主義經濟對於中國落後的農業經濟的衝擊,加上清帝國的「東方專制」(其實根子還是在漢文化)對於改革的抗拒,終於使清帝國解體,將問題交給了漢人。漢文化沒能解救清帝國,當然也沒有能解救中華民國,結果是從西方引入了一個建立人間天堂的美妙理想,創建了社會主義中國,以為這下子不僅解決了農業問題,還產生了「糧食吃不了咋辦」的問題,結局就是發生了正常年景餓死數千萬人的大飢荒!

我很幸運,1960年前後發生大飢荒時,我們一家生活在城裡,雖然也吃不飽,但至少還是有地瓜或胡蘿蔔加在大米里煮的飯吃。那時還年幼,直到成年後才聽父親說,他當年在鄉下搶救病人時需要的「藥品」就是葡萄糖注射液,沒有供貨時就看著病人再抬回家去。而我親歷的經驗中,有兩件事始終記憶猶深。一件事是有一次妹妹和母親出去買菜哭著回到家裡,原來她拿著母親買給她的一個饅頭正在吃著,有人從後面衝過來搶了她的饅頭就吃,把她嚇得要死;另一件事就是我的六叔的故事。

那一天家裡來了兩位穿著骯髒的成年人,祖母告訴我,其中較年輕的一位是我六叔。記得六叔很瘦、很臟,除了給家裡帶來了難聞的腳臭,什麼也沒給我們小孩子。接著家裡好像出了大事一般,幾個大人兩個晚上關上另一間屋子的門,在裡面不知吵些啥。祖母晚上回到我們一起睡覺的屋子時,總是紅著眼,剛擦乾了淚眼的模樣,可是不論是祖母還是父母,都不在我們孩子面前說任何事,我們看著大人們心事重重的樣子,只覺得害怕。到了第三天晚上,六叔和他的朋友都不見了,家裡又恢復了平靜。吃晚飯時我們問,六叔回家去了?父母叮囑說,小孩子不要多問,別人要問到你們,就說他走了。六叔走了,祖母不再哭了,臭鞋味沒了,我們都很高興,很快把這事忘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天家裡吃過晚飯後,父親拿出了一封信,從裡面拿出了一張照片遞給祖母,祖母一看先是楞在那裡,接著流起了眼淚。祖母把照片給我們孩子看,問我們是否還認識照片上的人。我看到的是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從沒見過。祖母問我們還記得六叔不?六叔?!我無論如何無法把這個精神奕奕的男人和那個又臭又髒的瘦男人聯繫到一塊。父親證實說,這是你們的六叔,他現在住在蘇聯。

從那以後,我有了一個「海外關係」,他曾經給我們寄過一大包燈芯絨棉布,母親從中裁下一塊給我做了一件短大衣,還給我的兩個姐妹各做了一條褲子,其餘的就都分給了其他親友。以後還看到過他的家庭照,一共三個人,叔嬸加上一個幼小堂弟,後來又多了一個堂弟,變成了一家四口。記得曾有父親的同事鄰居問過我,你的蘇聯叔叔來信了嗎。我從沒見過家裡的來信中有過六叔的信,後來才知道信都是先送到單位開拆后再交給父親來的。不過沒過兩年,中蘇交惡浮上了檯面,六叔的信愈來愈少,再後來,六叔再沒信了,但我從來沒忘記過他,因為再後來不久文革開始了,父親的「歷史反革命加蘇修特務」的頭銜就天天跟著我們提醒著我們別忘了遠方的六叔。

若干年後從家父那裡得知,原來六叔在家鄉高中畢業后沒法繼續升學,就在鄉下的一所中學教書,結果在「反右」中被定為右派,被送去改造。等到大飢荒爆發時,他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死亡邊緣,於是就決定出逃。那位同他一起來我家的他的朋友比他年長一點,是他的同謀和領路人,他告訴六叔說,唯有新疆是政府還控制不緊的地方,要活命就只有去新疆一條路。可是兩人沒有足夠的盤纏,於是六叔就和朋友將僅有的一點錢買了到我家的車票,找家父幫忙。家父以為他倆這樣做過於冒險,一旦被抓住必然死路一條,勸說他們還是回去。

六叔說他不出來是死路一條,現在回去也是死路一條,又把他的境遇和家鄉的故事也告訴了祖母,祖母於是哭勸家父無論如何要救他兄弟一命。家父想來想去,覺得他兩人也只有走新疆這條路了,於是給了兩人赴新疆的盤纏,又讓六叔和他的朋友換了家父的衣褲,這才有後來六叔去了新疆,又經「伊犁事件」去了蘇聯的故事。父親後來為此而受的磨難凡是在大陸生活過的人都不難想象,可是他除了告訴過我上面說的事情的過程,沒有再說過別的。我問父親他當年是否還有別的選擇,父親說他們也問過我為什麼不去報告你叔叔來過。記得我的祖母晚年時常拿出六叔的照片流淚,有一次她求我父親去找找六叔,父親回答說,媽媽呀,你只有信了主才有將來在天上見到我六弟的一天。

我來美國以後,過了幾年從父親的來信中知道六叔又和他恢復了聯繫,六叔聽說我在美國就希望能和我聯繫。我照父親給的地址給六叔寫了信,六叔回信說他不理解我為什麼要去美國(那時蘇聯還沒垮台),還說中蘇無論有何分歧,畢竟是社會主義國家,而美國是帝國主義國家,云云。六叔的回信中附了一張五口人的全家福,我又添了一個堂妹。我給六叔寄去了一些照片,告訴他美國帝國主義並不像我們過去所知道的樣子,希望他將來有一天來美國看看。

後來六叔信上說,中國駐蘇使館正在和他們那批逃蘇的人聯繫,他有可能重新獲得中國國籍,也可能會得到平反。那時我才知道他竟然沒有加入蘇聯國籍,一直保持著難民身份。後來他重獲中國護照,也摘了「右派」帽子,還不止一次領著一家人回中國探親,可是我的祖母已經去世了。記得蘇東劇變後有次他回國后給我來信,說他很自豪自己還是一個中國人,感謝政府終於給他們都平反了,為中國的進步歡欣鼓舞,相信社會主義的中國一定會愈來愈好,不像他們那樣日子越來越難。我一直沒見到過他,曾經有過的見面計劃都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實現。

六叔回了趟老家,是和家父一道奉我的祖母的骨灰歸故里和祖父合葬。可是祖父的墳地早就被平掉了,他們只好又修了一個「義墳」歸葬父母,墓碑上刻了兩個人名,墓裡面只埋了一份骨灰。不知道他們觸景是否生情,都生了什麼情。記得父親來美國時,我曾問到過他,父親沉思良久,嘆息之餘,只說當初應當把父母都接出老家,但卻終未回答我的問題。我建議父親以後再想想,把它們都寫下來。

我每想到六叔就會想起大人們關起屋門在裡面爭吵密謀的兩個夜晚,還有六叔留在我的記憶里的臟和臭。我一直想問問他是否還記得那兩個晚上,以及他都說了些什麼,可是卻從來沒在信上問過他。我的姐妹對我說過,六叔曾經將他的「平反證明」拿出來給她們看,她們驚異的是六叔溢於言表的激動和興奮,說,她們不能理解為什麼,-------她們見過太多的「平反證明」,也沒見過誰如此激動和興奮。我接話說,或許六叔一直想著要向他的侄女們證明他是一個好人吧。

大約兩年前收到過六叔的信,說他的三個孩子都舉家移居其他歐洲國家了,只有他們老兩口一起生活,感慨世事蒼桑。那一次他沒有說起他的祖國。

(待續)


中國人的苦難(3)      時間: 27 1 2015 23:36


 

作者:河邊驢鳴鎮 發貼, 來自 http://www.***

中國人的苦難(3)

我小的時候,看見過祖母抽水煙,後來水煙換成了紙煙,但她還是從外面買了煙葉回來自己做捲煙。家父和她為這事爭執了很多回,一是勸她戒煙,二是勸不動時就說媽媽不要弄些煙葉在外面曬,同事看了影響不好。祖母不為所動,照樣用她那套自家鄉帶來的切煙葉的家什干自己的事。後來煙葉買不到了,她終於關閉了自己的煙草作坊。

可是祖母還是用煙斗,將每一個煙屁股都塞進煙斗里燒乾凈。有一天家父回到家裡對祖母發脾氣,禁止她用煙斗,並且還要祖母保證不再抽煙屁股。我從家父和母親的對話中弄明白了,原來父親的同事告訴他說,祖母在外面搜集煙屁股,甚至在路上撿煙蒂。父親為此極為光火,覺得祖母的行為實在太丟他的人。家父對於孝道很是看重,對於祖母的抽煙雖然不贊成,但每個月都給祖母買了足夠的煙,後來祖母要求自己買煙,家父於是把煙錢加到了祖母的零用錢里給她。可是,沒想到自己的母親竟然在外面撿人家的煙頭,這讓家父情何以堪。

可是,祖母雖然不用煙鬥了,煙蒂還是照樣撿,拆開後集在一個小盒子里,然後用紙捲起來抽。終於父親又知道了祖母還在撿煙屁股,於是和我母親兩人出動關起門來說祖母。我躲在外面聽,只聽到父母你一言我一語,卻沒有聽到祖母回一句話。這事就這樣時起時伏地鬧了一陣,直到有一天中午父親問祖母說,我給你的煙錢你都用到哪裡去了?祖母說,買煙抽了。父親從身後拿出一封信,遞給祖母,說,媽媽你哪一天才能不對你兒子說假話!信是我的唯一的姑姑寫給父親的,說她們現在日子還好,不用每個月接濟她們。祖母拿過信,還是不啃聲。記得那天下午,祖母拿出了她私藏的白酒喝了起來,我看見她事後搖搖晃晃的身影,就勸她去躺下。祖母說,小河不要怕,奶奶沒喝多。說完就照樣去燒飯做菜。

祖母一共生了九個兒女,八男一女,她說這是她的親媽把她該生的男孩都留給她了的緣故。祖母的媽媽生了六個孩子,全是女兒,祖母是老大,比最小的妹妹大十來歲。祖母說她的母親每生一次孩子后就哭得要死,嘆自己的命苦,所以祖母在自己的母親生最後兩個妹妹時,總要守著母親,不斷勸慰她。也正是如此,才在某日聽到母親的屋裡傳來嬰兒的嗆水的哭聲后衝進屋裡把自己的幺妹救了下來,並且從此將幺妹帶到自己身邊親自餵養她,直到自己出嫁。後來我的這位幺奶奶還從四川來看過我的祖母,也跟我們說過我們的祖母就是她的媽媽。

祖母雖然生過九個孩子,但是她說她的命里註定只會有三個兒子。我數了一下,說,你現在不是還有五個兒子嗎?祖母說,到我死的時候只會有三個在世上。我覺得祖母很迷信,就問祖母她的其它三個兒子在哪裡。祖母說,老大燙傷后不治身亡。他死得冤枉,心裡怨我,每到夜裡就來搖那扇他白天里喜歡搖動的門,吱吱嘎嘎,一夜不停,都要我第二天去給她燒了錢才會安靜幾天。我又問,還有其它兩位在哪裡?祖母說,你爸爸說了,小孩子不要問得太多。

祖母的女紅非常好,我們自小穿的鞋和衣褲都是祖母做的。記得我曾經要母親給我買一條泳褲,母親說要等到周末。祖母問,泳褲是個什麼樣子?找一條來我看看,我來給你做一條。我於是借了朋友的泳褲,祖母看了就說小河你先出去玩,回來我就會給你做好的。等我玩了一陣回到家裡,我的新泳褲已經做好了,看來和借來的泳褲幾乎一模一樣。

祖母雖然說話口音重,在我們那裡幾乎沒人聽得懂,但她照樣要說什麼說什麼,遇到我的朋友來找我,她會和人家說上一通,不管人家是否一頭霧水。大飢荒時期買菜要憑本子,菜場售貨員會在祖母購菜后在本子的當日日期后打一個勾,祖母回到家裡馬上要我給她一個橡皮擦,把勾擦掉,然後要我跟她去再去買一份。那個擦痕很容易看出,如果售貨員為此拒絕祖母的話,祖母便立即操起人家根本聽不懂的家鄉話吵著要人家把菜賣給她,祖母說著說著就動了氣,說,「我要不是家裡有幾個崽,實在沒吃的,你以為我會要買你這些餵豬的東西吃?!」回到家裡我把祖母的話學給父親聽,父親聽了立刻來到祖母面前說,媽媽你什麼時候才會管住自己的嘴巴!我聽了,從此就不再把祖母的話學給父親聽。

祖母喜歡新東西,家裡買了收音機,她就馬上學會開收音機聽戲曲。她尤其喜歡打撲克,在鄰里里糾集了幾個牌友一玩就是半天,有時會把我拽上。可是她不守規矩,出錯了牌就要收回來,牌友們煩她,可是她照樣去找牌友們,照樣悔牌。我問過家父他小時候祖母是否就和他們一起玩牌,祖父說只有當你爺爺不在家時,否者一定會被你爺爺罵的。真的嗎?爺爺會罵我奶奶?咳,-----父親說,他們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祖母除了有過幾次傷心哭泣,一直到我出國前,我記得祖母只慟哭過兩次。一次是我的六叔來過我家后不久祖父去世,祖母白天好像沒事一樣,到了夜裡會坐起來一邊訴說一邊哭。我和她睡在一個床上,醒來過兩次,我開始會忍著,可是聽到她哭得很傷心時,我就覺得害怕,於是便會說奶奶我害怕。祖母便會立刻停止哭訴,過來哄著我,我便又睡了回去。

第二次是在祖母慢慢老態了以後。這一天我回到家裡,看見祖母摟著一個包袱坐在桌子前面慟哭。我上前去問她出了什麼事,祖母不回答,還是哭。我看見桌上有一張照片,拿起來一看是我們的全家福,照片的背面在每一個人的相應位置上寫著「母親」、「三弟」、「弟妹」、「小河」等字樣。這是一張我家文革前的全家福。我再問祖母出了什麼事,祖母從包袱下抽出一張公文模樣的表格,上面有「死亡通知書」等字樣。掃了兩行,我明白了是我的從未見過面的二伯父死在監獄里了。過去我就知道家父還有一個哥哥,是我從祖母那裡聽說的。可是當我問道家父時,他回答說,你的社會關係就是你填在表格上的那些,其他的你不知道,你知道的你都如實說了。後來我還是知道了我的二伯父在坐牢,可是沒有人告訴過我他坐牢的原因。

現在二伯父死了,通知書上說,死因是「高血壓和心臟病」,包袱是父親中午交給祖母的二伯父的遺物。晚上,我問父親,現在可以告訴我關於二伯父的故事了吧?父親嘆了一口氣,說,可惜了他。父親說,當年他失學后就是用他二哥的畢業證書假冒他二哥去考的中學,因為名字寫得潦草,考試前先生點名時將最後一個字念成另一個近形字,他就將錯為自己改了名。雖然二伯只年長家父兩歲,但是他膽子大,中學沒畢業就出去闖蕩,然後又把家父帶出去。可惜他只伸不曲,和國民黨搞不好,共產黨就更容不下他有話就說的脾氣,硬是加他一個莫須有,讓他冤死在牢里。家父的弟兄中間,我只聽過家父對他二哥表露過欽佩之意。

臨到我要出國了,祖母已經很是衰老了,不過腦筋還是很清楚。離家前一天的晚上,我告訴祖母我要出遠門一段時間。祖母聽了說,你是去外國吧。我說是去美國。祖母說,你一個中國人學著放洋屁,我早就知道了。為什麼要去外國呀?你六叔去了就沒有音信了,你這一去是不是也就不回來了?說著眼淚就流下來了。家父在旁邊見了,就接過話頭說,小河去美國不是像六弟去外國,他會回來的。祖母搖著頭,說,小河,我想回家。你不是說過要跟我回去的嗎?你跟我回去吧。我沒有告訴她我剛剛一個人去了一趟老家,只是對她說,奶奶你等我兩年,我回來帶你回老家。祖母留著眼淚說,小河,我知道你這一走,我就再見不到你了。

第二天早晨我離家前祖母還睡在自己的床上。我來到她跟前,握著她的手,她閉著眼,不知是睡著了還是不願和我再說什麼。我等了一會,說,奶奶我走了。我放下她的手,她還是閉著眼,什麼話都沒說。

來美后的第三年,父親在一封來信中說,我的祖母去世了,還說祖母去世前皈依了基督。祖母去世時,六叔還沒恢復聯繫,祖母身邊只有家父和我的另外兩個叔叔。

(待續)


中國人的苦難(4)      時間: 28 1 2015 20:17


 
作者:河邊驢鳴鎮 發貼, 來自 http://www.***

中國人的苦難(4)

如果沒有西風東漸,我的祖母的一生大概不會那麼動蕩,不會離鄉背井,看著自己的兒孫離開自己遠走他鄉。我的祖母大約是1905年前後出生,等到她的兒子開始讀書時,「洋學堂」已經風行起來,中國開始了現代化的努力,農民開始大量地湧向城市,可是很多像祖母那樣的中國人在這個過程中除了承擔著犧牲,幾乎什麼都沒得到。現在想來,我的祖母是一個對「洋人」頗具敵意的人。她看到我學習英文時,不止一次地問過我,「為什麼中國人要放洋屁?」那時不能理解她的內心的糾結,只覺得祖母無知,現在想來恐怕是她逐漸把自己的不幸和「洋」東西掛上了鉤,悟出了不管是民國期間的「洋」東西還是49年後的「洋」東西,都沒有給她帶來過好日子。我的父親是二十幾歲時成為基督徒的,他從未放棄過說服祖母信奉上帝,雖然他說祖母去世前接受了神,可是我卻不相信祖母會接受上帝,天堂是一個對於她來說過於遙遠的世界。

中國學專家懷特(Theodore White)說,清帝國垮台時,雖然有四個多月前的武昌事變,可是那點鬧事比起太平天國或是後來的拳亂等等都算不上什麼,但是清帝國說垮就垮了,跨得乾乾淨淨,連同帝國的法律、政府結構、皇帝的權威等等都一夜之間蕩然無存,是歷史上所有的帝國解體時沒有過的現象。一個古老的2000多年的文明,曾經有過重大發明的文明,有著世界四分之一人口的文明,在東亞有著廣泛影響的文明,就這樣垮了,這是無法解釋的現象。懷特沒說的是,當古代中國這樣一個巨大的社會突然解體時,所有的社會成員的生活會陷入什麼樣的動亂和做出什麼樣的犧牲,這是否就是中國現代化的代價。在我的理解里,清帝國的解體正是中國現代化的代價------缺乏秩序和思想資源的轉型的代價,不論是屬於通過暴力革命登上權力的寶座的中國人,還是被革命迫害和屠殺的中國人,他們都不可避免地會在這種混亂中付出自己的犧牲,只有時間和地點的不同而已。我的祖母就是屬於中國人中那些成為現代化的祭品的一代。

我母親的家庭在現代化過程里當然也必須付出代價,但犧牲的形式卻不同於父親的家庭。下面的故事從我的舅舅說起。那時文革結束有兩年了,有一天母親對我說,你舅舅要來了。舅舅上一次來我家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還是在文革之前,我還很小,所以我已不記得舅舅那時的模樣了。我腦子裡的舅舅的模樣是看照片得來的,其中有舅舅西裝革履的模樣,也有著舊式中裝的模樣。再有的關於舅舅印象來自他的書信,全都是從右向左,從上向下書寫,都是繁體字,並且不用標點。我開始讀那些信時很困難,不過後來也習慣了,也都能看得懂。

我母親的家庭原先算是富足人家,外祖父開著兩家布莊,還有一些田地,一家住在城裡。外祖父後來染上了煙癮和賭搏的惡習,家道便敗落了。外祖父、母先後去世后,母親只剩下一個哥哥,也就是我的舅舅。舅舅大母親十多歲,自外祖父母過世后,舅舅便過繼給沒有兒子的守寡的伯母,也就是外祖父的哥哥家,舅舅於是把他的妹妹帶了過去。

母親的家鄉是北方地區基督教影響較深的地方,即便如我的外祖父這樣的人也是「教民」,舅舅的伯母也是虔誠的教徒,舅舅高中畢業后便就讀於神學院,畢業后成了專職牧師。母親也是一直到大學都是在教會學校就讀,除了信仰的選擇,還因為有較好的資助。母親畢業時正逢大陸政權易手,她理所當然地在新政權下開始了走出學校后的生活。

可舅舅在那時已經做牧師多年,主要在大陸北方的教會服務,也到青海和川藏地區傳過教。1960年代開始,大陸的宗教全部被政府掌控,舅舅的日子開始艱難起來。對於官方教會的「三自」一套,舅舅不予認同,加上其它原因,舅舅便被逐出教會,發配到一家倉庫看門,而這家倉庫離我的舅媽和她帶著的四個孩子有著4個多小時的火車車程。從此,他們一家人就開始了兩地分居的生活。

舅舅到了,我和母親去接的車。舅舅那時還不到70,可是已經看起來頗為蒼老,頭髮全都白了。時值冬天,他穿著一身黑色的棉衣棉褲,在那人們已經開始在穿著上配上色彩的年頭,多少顯得又土又窮,更何況舅舅的黑棉褲還是那種大褲衩的松垮式樣,再配上一頂棉帽,人就更顯得蒼老。如果不是和母親一塊去接的車,我想我是沒法憑著照片上的印象來確認舅舅的。

中國的社會主義革命不僅僅是在中國取消了宗教自由,中共還通過官辦教會,將原來的少數教會領袖吸收到共產黨里(這是教會裡的資深人士的普遍說法,真像只有等待檔案解禁才能確認),形成了共產黨領導的大陸「獨立教會」。到了文革中,甚至出現過有的牧師跳上檯子批判其它牧師的事。文革后教會重開時,教會仍然在中共的控制下,以前的牧師們又重回教會,繼續講解起聖經來。這種事情不是極個別的,而是各大城市的教會都發生過的現象。這和民主黨派的領袖逐漸成為共產黨人,然後由他們來領導民主黨派是一樣的。奇怪的是,一些新加入民主黨派的人都知道這樣的事,也都對此表示反感,但他們照樣加入。教會也是一樣,大家心照不宣,一些知情人可以安心地坐在台下聽共產黨員在台上講道。如同兩個人面對面說話,雙方都知道對方說的是假話,但都假裝不知道,-----並且還都知道對方是假裝不知道。

我父母的宗教生活當然也是隨著政治局勢的變化而變化。先是父母停止了做禮拜,後來是他們的那本又大又厚的《聖經》不見了,禱告要關起門來,再到後來我就沒見過他們做禱告,也許是夜裡熄了燈關起門后的事。有一天我發現祖母拿來了一個她自做的象棋盤,可以摺疊,不過是三折,折起后像一本大的活頁夾。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這個兩面都裱貼了白紙的棋盤的外面有凹印的「聖經」兩個字,我才明白了原來不信上帝的祖母是用家裡剩下的《聖經》外殼做了一個棋盤。裡面的那些紙頁呢?我想起父母在廚房關起門來燒東西的某個夜晚,我沒有問父母,也沒有問祖母,我只是不再用那個棋盤去和鄰里的孩子下棋了。

舅舅來我家時,中國的改革開始兩年了,不僅教堂獲准重新開放,連神學院也被批准恢復招生了。我的父母也從夜晚悄悄地禱告轉為公開去教堂,我有時隨他們一起去,看見他們和舊相識重逢時的喜悅以及同聲讚美神的恩典時,我有時會懷疑他們是否都是說的心裡話;看見他們手上拿著的簇新的《聖經》,我就會想起家裡的那個棋盤。

舅舅來了后的第一頓晚飯時,家裡多年來第一次由舅舅領著做了謝飯禱告。晚上,父母和舅舅談了很久,我坐在一邊聽,一直到他們結束談話又一起禱告,我都一直在聽著。後面幾天里,我問過舅舅一些基本的宗教問題,例如究竟什麼是迷信,如何證明神愛世人等,還問過舅舅是否會恢復講道。舅舅說,他覺得他太軟弱,不如我的父親堅強,他說自己虧欠神太多,不配再去講道。

半年以後,我和母親回訪了舅舅一家。對於母親來說,有點像是回老家,所以她非常開心,告訴了我許多舅舅一家的故事。原來舅舅就讀的神學院的院長(或是教務長)是當地基督教衛理會的長老,他看中了舅舅,就把自己的小女兒許配給了舅舅,並從此把舅舅留在他的教會裡服務。舅媽是一個聰明漂亮而且非常能幹的女性,受過大學教育,但她卻並不愛她的父親為她選擇的丈夫。到了家庭分開后,兩個人的關係就是靠著兒女維繫著。舅媽有一個弟弟在大學做教授,級別很高,每月把工資的一部分交給舅媽,舅媽用這錢來養活四個兒女,加上舅媽的父親。文革中舅媽父親還在世時,舅媽的弟弟卻去世了,舅媽一家陷入了困境。我的母親就每月想法接濟他們,而我的舅舅在這20年裡沒有負擔起養家的責任,就讓命運把他捆在了那個倉庫。母親說到這裡,嘆氣道,你的舅舅也是太老實了!母親又說,你舅媽真是了不起,一個人養了一大家。你姥爺(指舅媽的父親)年紀大了,政府派給他的掃廁所、掃馬路的事,全是你舅媽一個人替他做的,開你姥爺的批判會,她都要陪著她爸站到檯子上去照顧他。她還從不讓自己的孩子幫忙,怕自己的孩子讓別人瞧不起,我小的時候也是我這個嫂子照顧我。唉,她和你舅舅怎麼就這麼不一樣呢!

我的四個表哥表姐都已經成家,除了一個離家去了別的城市,其他三個都在母親的老家生活。那是一次讓我難忘的經歷,像是過節一樣。我和舅媽其實倒挺熟,最近幾年她因為孩子都大了,來我家過幾次,有時是躲地震,有時是來探望我爸媽后,再去看望大女兒,我一向很喜歡她的那幅清爽利索的形象。舅媽和舅舅相互間幾乎從不交談,大家也都像沒事一樣說說笑笑,似乎沒人覺得這是一個問題。吃飯前,舅舅會把他的飯端到一邊,自己一個人禱告,母親這時總是不在。舅舅禱告完了,把他的飯端到桌上來和大家一起吃。

周末到了,舅舅和母親要去做禮拜,說要去一個遠一點的教堂,免得熟人太多要應酬。我問舅媽為什麼不去。舅媽說,不去,我再也不會去了。我沒想到舅媽的語氣如此堅決,就接著問,為什麼?舅媽說,小河,你不知道你舅媽求過他多少次,你舅媽從不求人,只求他。他如果是真神,他就一定不是我的神,他應許的是另外一種人。舅媽說這話時語調平和,像是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舅媽的態度親友都知道,可是沒有人會提起這事,除了我的父親。他不止一次說過舅媽,直到舅媽有一次對他說,老河你以後要再和我說這我就不給你面子了。舅舅去世沒幾年,舅媽得了癌症,不久也去世了。有一次不知何故我和父母談起了舅媽,父親對母親說,我看你嫂子最後也是受到了神的管教。母親一聽盡然勃然大怒,說:姓河的,你聽著,你要再說一次這樣的話,我和你沒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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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10 個評論)

回復 天涯看客 2015-1-29 22:41
很長,但堅持讀完了,每個家庭都有類似的經歷,雖版本不同。罪大惡極的乃共產黨也!
回復 徐福男兒 2015-1-29 23:37
感動於河邊先生的這四篇回憶,遠勝於讀他的理論分析。
回復 秋收冬藏 2015-1-30 00:16
讀完了,感動。
回復 light12 2015-1-30 00:22
天涯看客: 很長,但堅持讀完了,每個家庭都有類似的經歷,雖版本不同。罪大惡極的乃共產黨也!
寫的很真切。
回復 light12 2015-1-30 00:23
徐福男兒: 感動於河邊先生的這四篇回憶,遠勝於讀他的理論分析。
謝謝你捧場。
回復 light12 2015-1-30 00:23
秋收冬藏: 讀完了,感動。
俺也很感動。
回復 美國丹妮公主 2015-1-30 01:50
寫的真好,期待後續。
回復 light12 2015-1-30 02:35
美國丹妮公主: 寫的真好,期待後續。
  
回復 超越2010 2015-1-31 01:42
寫得好,以個人家庭變遷來講歷史,生動
,,
回復 light12 2015-1-31 02:41
超越2010: 寫得好,以個人家庭變遷來講歷史,生動
,,
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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