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中國》據說是第一季的7集都看完了,我算是吃貨也好,痴貨也罷,難得讓現在的央視又感動了一回。此片之所以好看,是因為它介紹的主要是大眾飲食,貼近平民生活,好山好水好味道,展示了被保存在平凡歲月之中的生活和記憶。
第6集「五味的調和」中的「甜」,講了潮汕人的糖蔥薄餅、紅糖熏鴨,無錫的醬排骨,還說不產糖的無錫那裡的人為何嗜甜?「這是個謎」。
這問題無錫人自己早也關注過:錢鍾書曾說:「揚(雄)賦(《蜀都賦》)『甘甜之和』,可參觀《全三國文》卷六魏文帝《詔群臣》:『新城孟太守道:蜀豬蜀豬豚雞鶩味皆淡,故蜀人作食,喜著飴蜜,以助味也。』頗征蜀庖在漢不同今時之尚辛辣。」
其實,五味之中,甜本是最普適、最有親和力,最討人喜歡的。但看現代人以「五味」評論女子,唯「甜女」是一味讚揚,其餘「酸苦辣咸」與「女」字連用,皆意存褒貶,甚至狼狽不堪,有「重口味」之嫌。長江三角洲素為魚米之鄉,土地平夷,風調雨順;生活恬適陿意,心境沖淡平和,「味趨甜蜜」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如今生活節奏變快,人口流動頻繁,地域特徵越來越不明顯,想必甜味也不再會是故鄉人的唯一嗜好了。
「岐山臊子面」,我是沒吃過沒見過,「臊子」一詞卻很熟悉,這就要歸功於中學課文《魯提轄拳打鎮關西》了:
「這鄭屠整整的自切了半個時辰,用荷葉包了,道:『提轄,教人送去?』魯達道:『送甚麼!且住,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見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鄭屠道:『卻才精的,怕府里要裹餛飩。肥的臊子何用?』魯達睜著眼道:『相公鈞旨分付洒家,誰敢問他。』鄭屠道:『是,合用的東西,小人切便了。』又選了十斤實膘的肥肉,也細細的切做臊子,把荷葉來包了。整弄了一早辰,卻得飯罷時候。.....魯達道:『再要十斤寸金軟骨,也要細細地剁做臊子,不要見些肉在上面。』鄭屠笑道:『卻不是特地來消遣我。』魯達聽罷,跳起身來,拿著那兩包臊子在手裡,睜看著鄭屠說道:『洒家特的要消遣你!』把兩包臊子劈面打將去,卻似下了一陣的肉雨。」
想是當年岐山的「臊子面」還不曾流行於延安府,那鄭屠只知精肉臊子做餛飩,卻不知五花臊子能下面。無知亂髮無名火,偏遇著有心要命的魯提轄,結果是死得不明不白,雖不冤枉卻有點窩囊。
《舌尖上的中國》既開胃口,又開眼界,也很自然地引發了人們心底里對「家國」依戀的樸素情感:
「這裡是一家高級酒店的中餐廚房,所有的廚具應有盡有。國際名廚梁子庚,卻打算用這些廚具來做一樣不起眼的美食——鹹鴨蛋。...... 不過,遺憾的是,腌制一個月的鹹鴨蛋,並不算成功。對於廚師來說,永遠會有未知的美味等待解密。小小的一枚鹹鴨蛋,照樣能難倒一位國際名廚。」
「烹飪大師」做不好鹹鴨蛋——一個小細節,調侃出真理——「廚房的秘密就是沒有秘密」。
「對於我們來說,最好吃的菜不是川魯淮揚,而是『媽媽做的菜』……」
「這是鹽的味道。山的味道,風的味道,陽光的味道,也是時間的味道,人情的味道。這些味道,已經在漫長的時光中和故土、鄉親、念舊、勤儉、堅忍等等情感和信念混合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間,讓我們幾乎分不清哪一個是滋味,哪一種是情懷。」
與一般菜譜介紹式的美食節目不同,《舌尖上的中國》之所以不是「舌尖上的一盤小菜」,就在於開胃開智還提神。這在各人當然是見仁見智的,我感覺到此片不顯山不顯水地表達了反潮流、反時尚、反精英、反裝逼的精神追求,就像它的海報(見圖),近看是一片臘肉,遠看似中國山水,充滿中國文化的韻味,突出的基調仍然是紅色,頗和這兩天國內官方傳煤突然高亢的「延安講話」主旋律一致。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詩經·王風·黍離》千古詠嘆的「黍離之感」,原來就是糜子「黃饃饃」的味道。一個愛吃紅燒肉湖南人曾說「陝北的小米養人」,用最後一點力氣走完萬水千山,來到陝北的湖廣佬、江西老表,吃了糜子,立刻有了翻江倒海的力道。紅色中國取代蔣家王朝,原來就是陝北黃饃饃打敗了寧波湯糰這麼簡單。
澳門名饌「陳皮鴨」的傳人阿倫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在被洋人殖民了四百年的澳門,一個普通的燒鴨仔也能脫口說出「革命樣板戲」的經典台詞。可見只要還有「窮人」,歷史的道路就不可能一直沿著右邊拐彎。
第一集46分左右:畫面有太陽初升的海面,轉入漁輪舵艙里的羅盤,接著就是有毛主席像的平安符特寫。此間只有畫面,沒有語言文字解說,此地無聲勝有聲,這種禮敬的方式,從火紅的年代走過的人,特別是「餘孽們」都懂得——「大海航行靠舵手」。
回味過去,展望未來,第4集片中,苗家媽媽黎明沿山路送女兒上學,她和女兒分手時說的話耐人咀嚼:「現在天快亮了,你就自己走吧,這個天是越走越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