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真幾個月都沒進吉來飯店半步了。這一陣里,冬川的情況起起伏伏,時好時差。父親中風了,躺床上再也起不來。禍不單行,這一天,杏真剛交完活回來,有人跟著在外頭敲門。那敲門聲很重,很生硬。杏真轉身回去開門,只見門外站著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看樣子不大像本地人,說著一口帶他鄉口音的吉鎮話。
「我找黃格明。」男子說。
「他不舒服……」杏真說。
「那我也得找他。」男子毫無客氣。
杏真只覺得來者不善,「他真的不舒服,有什麼事,你跟我說行嗎?」
「不行,你太小!過去的事你不知道。」男人不耐煩了,奪門而入。
「冬川!」杏真不由得喊丈夫。
冬川慢慢走過來了。「這位同志,有什麼事好好說。」
那人見來了個年青男的,聲調多少緩和了一些:「我沒說不好好說么。」
「外頭什麼事?」黃格明在裡頭發聲了。杏真和冬川只好把那人領到了父親床前。那人一見黃格明,臉上就現出一副難看的笑,喊了一句「姨丈」。
黃格明眯起雙眼看著來人:「你是?」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那人扯著難聽的嗓門說,「我是阿寶呀!」
「阿寶……」黃格明並不記得有這麼一個外甥。
「您真不記得了?我是秀卿的兒子。」
秀卿是黃格明妻子的表姐,黃格明終於想起來了。妻子在的時候,和那位表姐並沒有多少往來。秀卿的丈夫文革那會兒是個頭面人物,身邊一大幫英雄好漢,鎮上的人都怕他們。自從妻子過世后,黃格明和秀卿一家就再也沒有往來,所以連杏真都不知道阿寶。不知今天他來是何貴幹,黃格明心裡有種不祥的感覺。
「嗯,我記得。你有什麼事嗎?」
阿寶從衣兜里拿出來一張破爛的紙條。「姨父你看,這是表姨當年跟我媽借錢時留下的字據。本來么,表姨也不在了,事情也過去這麼多年了,又搭著親戚,我們也想就算了。可近來年頭不順,家裡多事急需要錢,只好來跟你重提這事。」
「紫瑛跟你們借什麼錢?拿過來我看看。」
阿寶從另一個衣兜里拿出來一張新一點的紙條,遞過去給黃格明。「借據原件實在太破了,我複印了一張。你看看這張。」
「杏真給我拿眼鏡。」黃格明喚女兒。杏真拿著老花眼鏡走過來的時候,阿寶一雙眼睛很詭異地在她身上轉悠著。
黃格明打開紙張認真地看了看。「這是什麼嘛!四十五元,早就還了,還是從我這裡拿錢去還的!」黃格明把紙張扔回給阿寶。
阿寶的臉唰一下拉長了:「姨父,話可不是這麼說的。錢要還了,怎麼借據還在呢?」
「我那個死老婆做什麼都不認真,又想著你們是親戚。你們要還當她是親戚,就撕了那字據。」
阿寶:「那可不成。當年四十五元,現在都值多少了?十倍還不止哪!」
「你還講不講理啊?我說了,早還了。不講理,你出去,出去!」 黃格明又氣又急,咳嗽著,大口喘著氣。
冬川在一旁再也忍不住了,他站出來說:「你也不看看,老人病著。還是親戚呢。進來一句好話都沒有!」
阿寶轉過頭來,瞪了冬川一眼:「你是誰,瘸子一個!」
「你!」冬川腦門一熱,卻說不出別的話來。
阿寶理都沒再理冬川,只對黃格明說:「你好好想想吧。你要不還也成,我們可就告到鎮上去了。」
「叫你媽過來和我對質!」黃格明喊道。
「你再喊也沒用。等著瞧!」阿寶惡狠狠地走了,走的時候,又瞟了杏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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