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春雨無眠

Y城的春雨，是一場驚艷的夢。

校園漆黑的夜晚，樹林里傳來此起彼伏的竹節蟲的叫聲，讓人感覺彷彿置身於熱帶原始森林；雨水澆打在椰子樹葉上，然後再落入泥土裡，持續低沉的聲響，從地面一直滲透到燈火通明的學生宿舍。

    大一下學期的學生們，已經沒有剛入學時的欣喜，但這樣的雨季，還是令北方的學子們有些不適。有的人去不遠處的教學樓自習，避免宿舍里打撲克的同學們打擾；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仍然有些擾人。宿舍里有些嘈雜，一種長長翅膀的昆蟲將日光燈包圍著，可以感受蚊蟲裊繞的生命氣息；打撲克的同學們在嚷嚷著輸家要光著胳膊「上掛歷」，像牆壁掛歷中的清涼美女。

    高中以來就戴上了近視鏡，梅雨季節會讓眼睛更加難受。躺在床上，默默地數著牆壁上冒出的水珠，呼吸著空氣里瀰漫的黴菌，宛如露營在白雲山野外三角帳篷里潮濕的墊絮和涼席上。

    我無法入睡，不是因為這雨滴，而是一種興奮。

    初春的喜雨，讓萬物蘇醒；初遇的感覺，讓人心激蕩。就在那條我走過無數次的校園小路上，對環繞四周的竹林已經變得熟視無睹的視覺，今天卻被強烈地衝擊了……

    她，沒有電影里那些東方美女的大眼睛，卻像是一對溫柔地支撐著上天的落雨而又脈脈含情的目光；也不像普通學生那樣披肩的長發或者精鍊的短髮，而是一如老家的姐姐，編織著一對粗短的辮子，烏黑而濃密。在一片綠色的林海里，與粉色小花傘一起緩緩飄來的是一朵輕歌曼舞的紫色睡蓮，純潔得連雨滴也只能輕輕點綴而又匆匆離去。與她四目相對的一剎那，我的大腦是一片空白，原有的心目中最美好的仙女佼容都完全消失。我不停地在腦海里潛泳，努力探尋著她的每一寸蹤跡，卻毫無收穫。

    第二天，我踏著同樣的時間表，再次走過竹林時，那份心動再次出現，我幾乎窒息，我迫不及待……然而，面對素不相識的沉魚落雁，我仍然沒有足夠的勇氣在情場上「衝鋒」。在我對她微微點頭之際，她居然也表達了同樣的信息，從此，一份牽掛走進了我的內心，一直平衡的情感天平開始失衡……

    從那以後，我幾乎每天遇見她，但又沒有說一句話；與她的交流越來越多，卻又沒有內心的表白和傳遞。每次想開口說一句話，或者問候一聲也好，但總是屈服於自卑和膽小。我時常幻想：要是有觀音菩薩引見一下，該多好啊！

    一個很陽光的周日下午，我在系大樓中央大廳里辦黑板報。

    突然，身後傳來一位老師的聲音：「星期天也不休息？」

    「嗯，平時有課啊。」我回頭一看，是一位中年人，但又沒有見過，「您是這兒的老師嗎？」

    「也算吧，我在前面的昆蟲所。」這位高瘦的老師，也戴著眼鏡，看樣子對這裡很熟悉。他繼續說：「你的板書和美術字很不錯啊！自學的嗎？」

    「不是，我父親是做宣傳工作的，我從小跟著學。」

    我一邊繼續編排文字和刊頭，一邊與他交談。當了解到我們還是老鄉時，都很興奮。要知道在外地遇見老鄉，那就是人生的喜事之一啊！老師離開時，把他家的地址和門牌號碼告訴了我，讓我一定去他家做客；還有，他們家新買了電視機，讓我晚上沒事的時候，可以去看電視。我當然是滿口答應啦！

    當晚，我很容易就找到了老師的住所。

    拜見了老師和師母之後，老師對另一間屋子叫喊：「丫頭，給客人上茶！」

    「不用啦，這麼客氣。」我感覺自己被高抬了，我也算是客人？窮學生而已。聽這口氣，按照老家的習慣，應該是老師的女兒了。

    她，就這樣朝我走過來，輕輕地，見我沒有用手接住茶杯，就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後，輕輕地，轉身回自己的屋子。

    「嗯……」我的喉嚨梗住了，一下子好像啞巴了。她不就是那個「她」嗎？不就是那個我一直希望了解的「她」嗎？在學生幹部會議上，我也口若懸河過，這時，卻不知道說什麼了。有這麼不可思議的事兒啊？

    還是老師打破了這一尷尬局面：「我姑娘，也在研究所工作。」

    「哦，原來是這樣……我經常碰到她。」我很興奮的樣子。

    「是吧？」，老師又回過頭說：「丫頭，出來！他說見過你呀！」

    她也很大方，笑嘻嘻地出來了：「是啊，我剛才見你不說話，想必是你貴人多忘事。」

「不是不是！」我趕緊道歉，「我是沒有想到在這裡會遇到你。這也太巧了！」

    老師和師母見我們拉開了話匣子，就去了卧房，也不「打擾」我們談話。這時的談話，我們都用老家的方言。在外地一直說普通話，就感覺比較生硬；而此時真的就有一種溫馨的情愫，充滿內心，遍及全身。更主要的，還是很多天很多天以來積蓄在內心的情感，想一下子全部表露出來，不知道從何說起；很多很多想知道的事情，都想問個清楚，但又擔心這樣做是否太那個什麼了，畢竟是第一次「面談」，又沒有直接說要馬上建立什麼關係。

    後來，我才問她的名字，知道她叫蓮，我就稱呼她阿蓮。阿蓮在這裡已經工作3年多了，說起工作，談不上喜歡，也還順手，不複雜，整天與昆蟲打交道，只是生活中缺點什麼。在交談中，我感受到了她內心深處的某種孤獨與期待，正如我的內心一樣，這使得我的阿蓮之間的感情迅速升溫，猶如一對久久相忘的波浪，在某種無形的力量作用下，猛然撞擊在一起，產生出強烈爆炸的浪花……

    在以後的日子裡，我經常去他們家裡看電視，當時熱播的電視劇是《霍元甲》。阿蓮有一個弟弟，也很喜歡看這武打片。男生都一樣性格：看得出神的時候，就會動手動腳，很調皮的樣子。說起殺日本人，個個都咬牙切齒！有時候，我也拿自己的床單和被套去阿蓮家裡洗，總比自己用手洗強。周末的時候，也去過阿蓮家裡吃飯。師母的手藝還不錯，大多數都是家鄉的口味。要知道對於吃食堂的學生來講，這就是「打牙祭」啊！像盛大節日一樣！但這些都只是表面的，而我與阿蓮交往，也漸漸多了，相互之間說話也都比較輕鬆，幾乎沒有任何拘束。

    一個下午，我在教室上自習，阿蓮突然來找到我。

    我們走在竹林的小路上，阿蓮問我：「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你怎麼一直沒有拉我的手啊？」

    「你……像七仙女一樣，我就擔心自己是牛郎。」對於男女之間的故事，我就知道這個。雖說前一段時間演過話劇《威尼斯商人》，知道的就是正義戰勝邪惡，卻不知道安東尼奧的什麼愛情故事。

    「為什麼會這樣呢？」

    「你有工作，又很成熟，還會做家務事，像我姐姐一樣。我才上大學呢？」

    「哈哈！」阿蓮笑得很甜美，我真的不知道這句話會讓她發笑。她的燦爛，第一次讓我感覺世上真的有這等吸引我的美，比我童年以來一直在夢中見過的仙女還要美艷，令我無法逃避。

    「我可說的都是實話啊！」

    「我知道啊，我真的比你大呀！」

    「是嗎？」

    「我去系辦公室看過你的登記，我比你大3歲。」

    「哦！」我猶豫了一下，「那我應該叫你大姐了！」

    「你還真的想做牛郎？哼！又沒人阻攔我們！你……」阿蓮說著說著就停下來，轉過身去，很不高興的樣子。

    這可不得了，我嚇得趕緊一把抓住阿蓮的手――她纖細的小手，剛想抬起來仔細瞧瞧，阿蓮馬上就縮了回去。「怎麼啦？」阿蓮不做聲，我回頭一看，原來有兩個同學走過來，好在不是我們系的。

    我和阿蓮依然相隔一人的距離繼續往前走，穿過青青竹林……

    很顯然，我們之間的心理距離開始變得明顯了。尤其是在以後的交往中，我很懷疑自己會給眼前這神仙姐姐婚姻上的幸福，因為我不是那種有「戀母情結」的男生。在她看來，年齡應該不是問題，只要我對他一往情深，美滿的婚姻就在眼前；在我看來，我還有3年才畢業，而且今後是否還會繼續讀書，也很難說。朦朧的婚姻太遙遠！

    後來有一次，阿蓮的父親直截了當地問及婚姻的事，我沒有正面回答。面對大我3歲的美貌姐姐，我無法理解阿蓮父母要急於嫁女的那種心情。而且，那時的我，很多事情都沒有頭緒，思想仍很幼稚。什麼是愛情？什麼是婚姻？什麼是家庭生活？什麼是孝敬長輩？如果我與阿蓮繼續交往，然後就是結婚，很可能就會留在大學裡面，也會遠離家鄉。我今後的職業前途呢？我的理想和抱負呢？我不敢想，我根本都不知道。

    由於我的個人因素使得我在系裡有些出眾，會有一些女生青睞。可阿蓮為什麼對我那麼了解？我對她了解太少！就因為他父親是這裡的老師，就可以看我的檔案？誠然，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可中國人的婚姻，自古以來，什麼時候逃離過長輩的手掌？什麼時候擁有過獨立的家庭呢？太壓抑了！在她面前，我雖然高過她一個人頭，但我感覺就像她的小弟弟！阿蓮什麼事情都知道！什麼事情都懂！這使得大一的我感覺到相形見拙，失去自信。連我自己都無法預測，將來的我會有什麼樣的能力給她婚姻的幸福與快樂？

    我很多學習時間，都被這樣的問題所佔據，晚上也是很長時間不能入睡。沒有人可以給我答案！假如一開始就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彷徨。有一天半夜，我突然醒來，我一咬牙！我決定放棄這段感情，不再去阿蓮家裡了，不再理睬阿蓮了；甚至阿蓮來教室和宿舍找過我幾次，我也只是用「學習忙」來匆匆應付；似乎感覺到阿蓮的失望和疑惑，但覺得不需要解釋，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幾乎有大半年沒有再走那條竹林小路，那個讓我既相見恨晚，又相見恨早的幻影！我希望愛我的那個人明白：我是在心底愛她！祝福她永遠幸福！

在Y城的花市之後，我又開始了新一年的學習。

雨季再次來臨，播種著新的希望，開始了新的耕耘。或許，在現實中我仍將一無所獲，可卻能在精神上享受希望帶給我的激動、耕耘帶給我的富足；我時常回味阿蓮姐姐帶給我的感受，讓我一步一步獲得理智與成熟，正如我姐姐一樣，在以後的生活中，一直給與我勇氣和力量。這份激動的心情足以使我們忘卻煩憂，努力學習，更加堅強！我十分感激！

於是，我不忍錯過這令我有無限回憶的春雨，讓雨滴打在我的臉上，也不撐起雨傘；踩踏著竹林里的蟲蟲交響曲，哼著校園之歌，任憑思緒飛揚。

晚上，還是躺在那張單人床上，感受這春雨無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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