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燈,是告別菜油燈的一次大躍進,給那個年代業餘生活貧乏的家庭帶來了更多相互交流的夜晚。在煤油燈下,人們似乎沒有時間的概念,家裡只有一個鬧鐘,很少人有手錶。既沒有什麼緊急的事情需要馬上做,也沒有什麼一定需要當天晚上做完的事情;不過,我們孩子就不一樣了,有家庭作業啊!
夏季時,天黑得比較晚,我和姐姐會在吃飯前在室外把作業做完。高的方凳子當桌子,坐小板凳;母親做好飯菜后,就叫我們進屋去吃飯;父親經常去釣魚,很晚才回家,但每次都會有「收穫」,補充家裡肉食的不足(每人每月只有一張半斤豬肉的計劃供應票)。在吃飯前幾分鐘,煤油燈才從廚房移到卧室(沒有餐廳客廳的概念);吃飯時,煤油燈放桌子中間,飯菜放四周;除了筷子和湯勺,只有大碗和小碗,沒有盤子和碟子。那是一家人每天最溫馨最美好的時刻!有房子住、有衣服、有飯菜吃穿,還愁什麼呢?
吃完飯,就在煤油燈下做沒有做完的作業,尤其是語文。寫大字(毛筆字)最容易完成,一放學就做完了;而寫漢字最麻煩,一個漢字往往要寫幾十遍,還有片語、造句等等,有時候還有作文,最令人頭疼!
如果是周日或放暑假,又沒有作業,飯後的一段時間,是我們在月光下捉迷藏、玩遊戲的大好時光;而父母親則是做家務事。鄰居小朋友大多數都在同一個學校念書,甚至還有同班同學。兒時的遊戲很多,什麼跳繩子、跳房子、踢毽子、甩煙盒、打彈弓、打彈珠、抓小雞、丟手絹、翻繩叉、進城門等等,一直到很晚才回家;進門之後,就如母親說的「黑汗水流」!
晚上洗澡后,沒有電視電腦,大人們也不打麻將,一家人會坐在門口看星星、捉梅花焰(螢火蟲)。父母親一人拿一把芭蕉扇給我們趕蚊子,用清涼油幫我們擦蚊子咬的紅包;母親是幼師畢業,會給我們講很多故事,從《西遊記》到《山海經》,從《紅樓夢》到《女駙馬》,從《牛郎織女》到《嫦娥仙女》。母親很美,聲音也很好聽,經常唱《讓我們盪起雙槳》、《畢業歌》、《劉三姐》給我們聽。後來聽姨媽回憶,母親在高中時期,就是當地有名的歌舞尖子(按照現在的說法就是「超女」)。母親和班上其他9個女生演出的「十姐妹」、「採蓮船」等歌舞,轟動全城!
因為沒有空調,要讓房間自然降溫,或者潑水在地面降溫。待房間里涼爽以後,一家人就回屋子裡休息。我和姐姐進蚊帳后,父親用煤油燈把蚊帳裡面的「網中之蚊」一個一個燒死,並看著它們掉進燈芯。父親經常出差,母親就會照顧我們兩個。煤油燈下,在蚊帳里,母親打謎語給我們猜:好大好大,嚇人叭嗄,口裡吃人,肚裡說話。謎底就是蚊帳!雖說家裡只有那一盞煤油燈,但感覺卻是非常安靜、祥和;四周除了附近農田的蟋蟀、水溝的蛙聲和樹林的蟬鳴,就剩下家裡蚊子的嗡嗡聲了……
有時候,母親教我們在芭蕉扇上面用墨汁寫字,然後在煤油燈上熏一熏,再用濕布擦去墨汁,芭蕉扇上就會出現白色的空心字,很是神奇。有時候,母親給我們做燈影手勢,小狗、小鴨、老鷹等等;手越是靠近煤油燈,「動物」的影子就越大,還可以變化形狀,再加上母親學動物的聲音,真的是惟妙惟肖,我們怎麼學都學不像。有時候,母親用手絹摺疊各種動物,我印象中最深的,就是「老鼠」了。母親將「老鼠」放在手心中,另一隻手蓋住,再用手指撥動「老鼠尾巴」,「老鼠」就會前後移動,果真像一隻正在上竄下跳的老鼠。我們一直就覺得母親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會哄孩子開心的母親!
冬季時,尤其是春節前夕,母親每天晚上都會在煤油燈下給我們做新衣服。我們春節的新衣服、新棉襖、新棉褲,還有新棉鞋,都是母親做的(街上沒有賣的,更不會有私人裁縫)。布料是街上買的(當然那時需要布票),棉花則是鄉下的親戚帶來的;衣服剪裁時,式樣圖是找父母親單位同事借的,然後按照我們身材的大小,略微修改一下,用報紙剪裁,再用米漿粘貼。家裡有縫紉機,母親的手工活也是慢慢鍛鍊出來的。那時人們穿衣也不講究樣式,買來布料,然後剪了就縫,很簡單。做棉衣棉褲時,修修改改是常有的事,因為都是手工活,而且每年大小不一樣,所以往往就是做好了,一試,結果有的地方小、有的地方大,馬上就改;還有,就是棉花鋪的不均勻,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又要拆開重新來過。做棉鞋的時候,母親用「頂針」和棉線捺鞋底(老家稱為千層底),電影裡面經常有這樣的鏡頭。有時候,那個鋁或鐵制的「頂針」會被縫衣針頂穿,母親的手會受傷流血,我們看得很心疼。有時候實在拉不過去,就用夾鉗拉針,一定能過!
因為長得快,每年都要新做很多衣服。有時候實在做不過來,就在褲腳下面接一截,新舊顏色不一樣,十分明顯。再看看學校裡面,很多同學都那樣,誰也不笑話誰。褲子都是用橡皮筋,沒有皮帶,至多用繩子系。因為有時候繩子會形成死結,上廁所就急死人,所以後來都用橡皮筋。但是學校同學也經常打鬧,拉同學的褲子,很不文明。小時候貪玩,總是喜歡跪在地上玩,結果膝蓋地方總是磨破一個大洞;晚上,母親就坐在煤油燈前給褲子打補丁。我們躺在床上,經常看見母親在縫衣服時,不時地把針尖在自己的青絲上摩擦幾下。我開始不知道這樣做是什麼意思,但後來,我覺得這是母親要將自己的身心和情感全部傾注在我們孩子身上!
冰雪天,我們的手腳會凍傷。還是在煤油燈下,母親用蚌殼油給我們擦拭傷口,用紗布或手絹包裹。幾天後,傷口就會癒合,疼痛和紅腫也會消失。小時候,一直就覺得母親什麼都會做,就是我們的觀世音!
春節前一天晚上,我和姐姐圍坐在飯桌旁,煤油燈放桌子中間。父親和面、擀麵,母親把鍋放在蜂窩煤爐上,把火調得很旺,再將菜油倒入鍋里。然後母親和父親一起做「烤餃子」和「豬耳朵」,一個一個擺在飯桌上。待油沸騰了,就把做好的「烤餃子」和「豬耳朵」放入油鍋裡面炸。此外,還有花生米、蝦片、肉丸、豆腐丸等等。不一會兒,母親看看顏色,再用筷子品嘗生熟;最後放進筲箕,一堆金燦燦黃澄澄的,讓它們自己涼下來。我和姐姐就等待這個「輝煌」時刻,還沒等完全涼,就用手抓起往嘴裡放,那種感覺就彷佛成神仙了。關掉煤爐之後,家裡原本那些油炸麵糰的聲音就消失了;煤油燈的燈罩上,會沾滿一層油,而參雜著香脆甜美味道的油煙仍然在空氣中瀰漫,滲入我們的心裡……
有時候,我會穿著新做的棉衣棉褲和棉鞋,就在床上睡覺,不肯脫掉;壓歲錢會放進新衣服的口袋裡,聆聽隔壁左右燃放煙花爆竹的聲音,感受新年的快樂和喜悅;屋檐下凝結的長長的「凌鉤子」會被震斷,掉落在房子前的磚頭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那種一碎到底的聲音,彷佛新年的爆竹,趕走了邪惡的年獸!
家裡就一盞煤油燈,兩間房。我們晚上睡覺時害怕,所以,煤油燈就會放在我們孩子這一邊,並把燈芯調小,光亮就小了,可以節省煤油。煤油燈使用一段時間后,燈罩頂部會變黑,因為有時候為了房間更亮而將燈芯拉長,這時候煤油燃燒不完全,會產生黑煙。母親經常取下燈罩,用口罩加上肥皂水擦亮。當再次點燃煤油燈時,家裡頓時會變得非常亮堂,似乎點亮的是我們心靈深處的希望,迎來了又一個溫暖的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