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
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夜月魂。
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
唐代大詩人杜甫的《詠懷古迹》,我時常在心中吟起。像這般懷戀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不是因為杜先生和王小姐都是湖北人,而是因為在昭君故里發生的一段故事,那個揮之不去的記憶,此生最美的風景。
4月的長江,正是春暖花開時節。
我們一幫醫院的年輕人,包括好幾對「二人世界」,自由組合到小三峽旅遊。一大早,旅行社的大巴就在院大門外面等了。我們趕緊帶上豆漿、面窩、糍粑等中式快餐,以及昨天晚上準備好的旅行包,跑步上了車。
在大巴上接待我們的,是位一身淡紫色束腰短裝的導遊小姐:那口紅顯得有些艷麗,大概是由於皮膚的潔白反襯出來的;運動型的短裝,讓人覺得是體育場的啦啦隊員;車上都是年輕人,美女自然備受關注。導遊小姐開朗又大方,職業習慣完全表現出來了;說不出具體什麼地方美,反正就是很陽光的那種。那個新疆民歌怎麼唱的?
阿拉穆罕什麼樣?身段不肥也不瘦。
阿拉穆罕什麼樣?身段不肥也不瘦。
她的眉毛像彎月,她的腰身像細柳;
她的小嘴很多情,眼睛能使你發抖。
阿拉穆罕什麼樣?身段不肥也不瘦。
阿拉穆罕什麼樣?身段不肥也不瘦。
阿拉穆罕住在哪裡?吐魯番西三百六。
阿拉穆罕住在哪裡?吐魯番西三百六。
大巴已經行使在開往宜昌的高速公路上了。在分發完白色的旅行團「隊帽」和「隊徽」之後,那位短髮的導遊小姐拿起話筒,開始自我介紹,當然還有介紹司機,希望「白衣小姐」們、「白衣先生」們高高興興遊玩,高高興興回家。我們在手機里記下「周小姐」的電話號碼,以防走失。「大家可以叫我周導,我一定會為大家服務非常周到!」一句話把大家逗樂了。然後,周導就開始將故事,活躍氣氛,好像是幼兒園的「阿姨」,居然讓大家一個接一個說「青蛙跳水」的順口溜:
一隻青蛙跳下水,撲通一聲兩條腿;
兩隻青蛙跳下水,撲通撲通四條腿;
三隻青蛙跳下水,撲通撲通撲通六條腿;
四隻青蛙跳下水,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八條腿;
……
誰要是說錯了,就上前面唱歌。哈哈,還真有人說錯的,所以周導也可以休息了,大家還有節目看,學狗叫也行!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山不在高,有算命的就行。」大巴路過山區,周導開始給大家算命,看來,周導還真做了不少「家庭作業」呢,記憶力也不錯。周導走過我身邊,猛然發現她頭上有一個紫色的小小太陽帽式的發卡。
「周導,你知不知道今天為什麼又不下雨了?」我問,「因為天氣預報說有雨。」
「不知道呀!?」周導回過頭看看我。
「因為你頭髮上的小太陽帽把雨都擋回去了。」
「這位叔叔可真會開玩笑!等會兒讓你表演啊!」
「哈哈!」車廂里是一陣歡笑。
大巴到達宜昌,又在一個碼頭轉普通的客輪繼續西進;到達大寧河口的巫山碼頭后,再轉小木船游小三峽。這時,大家分乘幾艘小船,可以互相照相。巫山小三峽在長江三峽的第一大支流――大寧河的下游,也就是巫山縣境內的龍門峽、巴霧峽、滴翠峽的總稱。峽中碧水奔流,奇峰聳立樹木蔥蘢。有山皆翠,有峰皆奇,有泉皆飛;雲霧繚繞,河險灘絕,群鳥翻飛,構成一條美妙動人的自然山水畫廊。有些景點,非得周導一一介紹才看得出名堂。
到達一處休息的地方,周導舉起相機高聲說:「有沒有人會弄相機?這位小姐的相機膠捲不轉了。」「我來看看。」當時沒有數碼相機,而且那還是一部傻瓜相機,應該難不住我,因我自己有4、5部相機,喜歡搗鼓。三下兩下就弄好了,周導很開心,算是解決了一個小問題。而那位小姐,雖說是一起來的隊員,我也不認識。
我坐在河邊的水泥墩上,周導也過來了。
「大哥,那位穿紅衣裙的是你妻子?」
「嗯……是啊!怎麼又改口叫大哥了?」我見妻子正與女伴們在一旁買紀念品。
「看見你妻子這麼年輕漂亮,當然就是大哥啦!好幸福啊!」
「那是啊,生活就是要幸福呀!不然,天天在一起吵架?好玩嗎?」
過了一會兒,周導又問:「大哥,你是『白衣居士』吧?」
「你認識我?太奇怪了吧?」剛喝一口水,全部噴出來了。
「嘻嘻!我只是猜測。你在QQ上是不是喜歡用真照片?」
「你是?」我開始想到是「她」,但沒敢確定,擔心說錯;「她」能認出我,也不奇怪,我在網路中也經常講真故事。
周導沒有說話,站起來離開了;她回頭一笑,我差點暈倒掉進河裡;周導那一口帶著鄉音的普通話,讓人回味無窮。
小船順著小河在山裡轉悠,我交換著用長焦和廣角給周導照了幾張相,她也故意擺出調皮的姿勢。青山綠水,小船佳人,這景、這人,都是大自然的造化;手中的相機,這時也將功能發揮到了極致。妻子和女伴們也被這小三峽的風景給迷住了;舉起相機的,多數都是男士。讓妻子擺弄相機,1小時前教會了,1小時后就忘記了。當然,女士們的優勢就在於:每次買小吃或紀念品時,討價還價的功夫真是了得!
這山裡沒有手機信號,有周導的手機號也沒有用啊,問不出什麼,還是上網就一下子搞清楚了。QQ是個孳生「懸掛式」情感的地方,沒有卿卿我我,沒有花前月下。然而,E時代的人往往就是依靠這種雲霧般的「無聊與消遣」,將自己的生活「隨心點擊」、「靜心閱讀」、「誠心回復」、「開心發送」。
回家打開QQ,「嘀」「嘀」「嘀」「嘀」一串響鈴。點擊!果然不出所料:紫霧河!其實,自己心裡也明白,與「紫霧河」相處的日子,是一種幽靜而朦朧的美麗,是難以抵抗的誘惑,因為彼此之間雖清朗有界,可卻魅惑無形。再成熟,再理智,日子久了,總有些曖昧的情愫在裡邊滋生,暖暖地催人慾醉。有一次我問她:「為什麼加我?」她說:「是感覺,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現在寫詩的男人已經不多了,尤其是你這職業。」
「大哥,照片出來了沒有?」小辮子頭像的「紫霧河」問。
「出來了。怎麼給你?紫丫頭!」
「大哥,我來拿吧!告訴我你家地址。」還沒見過這麼大方的!
「北京路中段,我家樓下是一個照相館,有兩個很大的紫色的『緣份』。到樓下,給我電話。」然後我把電話號碼敲進去,她回了一個眨眼笑臉。
晚上,我和妻子把水果洗凈,放在茶几上,一邊看電視,一邊等候周導來。電話之後,我帶上樓的是兩位美女,另一位必定是她的室友和同事了。後來有一次去她宿舍看她,遇到過那位室友和同事。
沙發和茶几上,除了那次小三峽的照片,還有很多我們平時在公園、江邊、湖邊拍攝的照片,影集好幾本,尤其是一些江邊晚霞的照片,兩人喜歡得不得了。
「叔叔阿姨,好羨慕你們的生活啊!」得!我又變成叔叔了。
「做導遊不是更好?每天都可以遊山玩水!」我也說實話。
「哎呀,累死了!每天跑同一個旅行路線,每天說同樣的話,煩不煩呀!」
「是啊,完全沒有自由!簡直就像籠中的小鳥!」她同伴也說話了。
「哈哈,真是不同職業都有難處啊。」妻子也笑著說。
看著眼前的美女們,我開始慢慢將生活中的「周導」和網路中的「紫霧河」重疊。幾個月的交流,雖然不是很深,但大體上是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本性的。如果說,網路中的「紫霧河」有一種依戀、崇拜的情愫,這生活中的「周導」卻透露出一種自信、高雅的氣質。紫,是最迷人的;霧,是最幽靜的;河,是最自由的。
紫濃醉情緣
霧淡舞纏綿
河晚漂彩霞
美夢恨萬千
這令我更加感悟到,網路紅顏是如此熱烈的暖色調,帶來的是一片溫柔與絢麗。這紅顏與藍顏的混合,大概就是優雅的紫色了。
兒童節后的一個下午,妻子下班回家,問我有沒有一周的假期,幫別人一個忙。原來,周導父親去世了,她哥哥在深圳打工也趕回家了,但家裡還缺少一個應急的醫生。此外,因為我喜歡攝影(其實就是內行人說我差得遠,外行人說我很厲害的那種),他們家裡人說要把發生的事情用照片記錄下來,想讓我也一起去搞定。
周導直接找我家「領導」請假了,至於單位那裡,下鄉義診是個很好的理由,幫助西部山區也不是頭一回。知道她的名字叫「娟」以後,我就叫她「娟子」了。娟子的老家就在秭歸縣歸州鎮(當時還是三峽水庫建成前的老縣城),不過,長途車還是有的,只是需要在宜昌中轉一次。
在車站見到娟子,雖然娟子戴著墨鏡,但感覺她的情緒還比較穩定,不像普通小丫頭那樣摸不著頭腦,或者「大哭大叫」,令我刮目相看。在車上,娟子說了一句讓我驚訝又迷惑的話:
「大哥,我們老家有一個習俗,給老人辦喪事時,晚輩都要一對一對給老人磕頭。這幾天……你就暫時做我的……『男友』……好嗎?」湖北山區農村的喪事,的確有很多傳統的風俗習慣,操辦的程序紛繁,施行的規矩很多,我也見過;但這樣的習俗,我好像沒有聽說過。
娟子見我沒有反應,馬上補充說:「哎呀,又不是讓你和我拜堂成親,假裝一下就完事了,嗯?」小嘴翹起來了。
「行!行!反正都已經來了,都依你的。」還是我自己想過頭了,真的有些尷尬。這大老遠被小丫頭帶到山裡,我是無法說清楚了。
「就是嘛,幫人幫到底嘛!」娟子一歪,靠在我身邊……
看娟子得意的樣子,心中暗自感慨:不要說小丫頭有心思,這大男人其實也有心事。透過娟子的那種眼神,我感受著某種欣喜與自信,幻想中的那份不可或缺的情感,隱約就在身旁;但不能乘人之危,用異想天開將現實吞沒。這份情感很清晰,但又很朦朧;清晰得不能用言語來表白,朦朧得無法用詞語來描寫。
晚上到達娟子家,見過在家裡打吊針的娟子母親,那種情形,大家也沒有心思拉家常。給娟子母親量過血壓之後,說了一些安慰的話,可娟子母親一種似乎要將娟子託付給我的意思,令我無法拒絕,只好默認。轉過身,我又給娟子的哥嫂建議要多多注意母親的身體,讓廚房每天給母親熬冬瓜紅豆粥和紅棗綠豆粥,交替喝;完全不吃東西,身體肯定受不了。我在浴室時,聽到娟子與母親在隔壁說話,還有哭聲;總覺得如果我在場,那會讓我有些尷尬的。後來,她哥馬上就給我們安排以後幾天需要一起做的「正事」。成人之美的事,能做就做,自己也不會損失什麼;關鍵是我來了,這裡就不應該有人出事,盡醫道吧。
第二天辦「正事」,他們家人很多,親朋好友來了近百人。因為老人「百年歸山」,山區老百姓辦理喪事既講體面又講隆重。山裡人講究「紅事接,白事踔」,辦喪事,人越多越能證實孝家的人緣好、有名望;何況我是遠道而來的「貴客」,增添了不少人氣。娟子的一位叔叔全權負責操辦喪事,還有很多人做其它的,如記帳寫禮的、做飯做菜的、擺桌子端盤子的、打雜跑腿的,給親戚送信的、點鞭放炮的、敲鑼鼓吹喇叭的等等。好像還有當地衛生院的醫生,似乎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除了那些「正事」,我只管照相,這都還好應付。難就難在娟子一家人真的拿我當「女婿」了,感覺好不自在。我這醫生、攝影師兼「女婿」的「三合一」角色,的確不好做。雖然娟子的哥嫂都比我小,但按照老家的習俗,我還是得稱呼他們「哥哥」「嫂嫂」。遇到尷尬場面時,我只是說「娟子說了算」,然後都是娟子來圓場,我就放心了。我只記住一句:少說話,少喝酒,不會出事!
有時候,見娟子哭得很傷心,有昏厥的場面,我不得不「出手相救」,自己也忍不住心疼落淚,這更讓大家覺得我就是這大家族的成員之一。憑藉職業的習慣,每天晚上都要給她準備一些薄薄的黃瓜片,在她睡覺時貼在她的眼睛上,希望讓她的眼睛快點消腫。有一次,我覺得娟子似乎有些「傷心」過度,那種偎依在我身邊的感覺,真的就像個小孩。
大山裡6月的天氣,應該是比較舒爽的,但在這「人多嘈雜」的環境中,的確有些鬱悶。三天之後,「老爺子」「歸山」了,娟子見我有些睏乏,她自己也累了,說:「哥,我們休息一天吧!這裡是昭君故里,我帶你去看看。」
「娟子,這不好吧?」
「我說好就好!要是錯過現在,你不後悔,我還後悔呢!」然後,娟子就打電話給她哥,借了一部摩托車。山裡的摩托車都是大馬力大排量的那種,與我在城市裡騎的不同。熟悉了一下后,就帶上娟子,穿過集鎮,一路奔向西南的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