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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故事（連載之十一）：雜技團的粉蒸肥肉

作者：kylelong 於 2008-12-1 04:30 發表於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生活經歷|通用分類:其它日誌|已有20評論

關鍵詞：

學藝生涯學獨立

從小練就好身體

雜技舞台靠配合

人生舞台靠自己

提起「雜技」，人們腦海里就會浮現出小丑、美女、獅子、老虎，還有魔術、燈光、空翻、人梯等等，還有台下無數觀眾的笑臉和掌聲。「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只有真正體會學藝艱辛的人，才會知道這句話的份量。

有一年春末，剛組建不久的荊州地區雜技團來沙市的幾所小學招生。3位漂亮阿姨在解放路小學挑選了30多名學生，然後在老師辦公室做「體能測試」，包括一些基本功。前後經過了大概1個月，包括2次體檢和一次家訪，我與全市其他20多名小學生「有幸」被正式錄取。姐姐說：文藝不要臉，體育不要命，你還是省省吧。我從小就是按照自己意願做事的人，父母也拿我沒辦法。離開家前一個月，我就開始自己整理床鋪，收拾自己的行李。

結束了3年的開放式小學教育，開始進入全封閉的學藝生涯，既新鮮又好奇，還覺得很好玩。

荊州地區雜技團位於荊州城中心地帶（荊中路和屈原路交匯處靠西南側）。團區的房子都是平房，但樹木很多，面積很大。我們學員班居住在一棟平房裡面，前面是練功房和大操場，後面是單身演員宿舍，左邊是禮堂和職工宿舍，最後面是食堂和澡堂。

到宿舍后，才發現已經有10多個學員在裡面了，而且是來自荊州的學員（荊州人和沙市人講話的口音，只有當地人可以分辨出來），大部分是初中生和高中生，小學生不多。記得第一天晚上，團長請我們全體學員看電影《青松嶺》。團長是一位中年婦女，很和藹可親的樣子，江青那樣的短髮（那時江青的模樣就是全國婦女的榜樣）。我們宿舍住6個學員，3張高低鋪，我睡上鋪靠窗。宿舍一切都是免費的（包括練功服和腰帶），有一位老太太專門給我們洗衣服，每天早上還給每個房間提供2瓶開水，每人每周還有1斤點心，什麼餅乾呀、桃酥呀、麻花呀等等，總是不同。心想：比在家裡時要強多了，不用每次找父母要。

第一年是基本功訓練。全體學員都在練功房訓練，練功房的空間差不多有3層樓高，裡面有很多木架、高空繩索、安全帶，以及各種訓練的道具（如梯子、凳子、鋼絲、球、棍、圈等等），而地面全部都是棉墊。大家早上5點聽軍號起床（吃飯、睡覺也是聽軍號），然後就是練1個小時的倒立（俗稱拿大頂，即身體倒立、雙手支撐）。開始不能長時間堅持，可以下來休息一會兒再繼續。如果下來次數太多，就會被老師抓住雙腳倒吊起來，直到時間結束。整個練功房一片寂靜，除了學員的呼氣聲，以及汗水滴在棉墊上的「滴答」聲。時間一到，「轟」地一聲，全體學員的腳一起落地，個個學員的手腕都有幾道血痕，更要命的是腰部幾乎不能直立，要很長時間才能有感覺。休息半小時后，讓血液循環恢復正常，才能去早餐。

早餐的花樣還是比較多的，除了稀飯、鹹菜，還有饅頭、肉包、菜包、蝴蝶卷、糯米餃、發糕、油條等等，有時還有紅豆稀飯。大家陸續走進練功房時，操場上、樹林間、禮堂里，一路上到處都是演員在練功。有轉碟的、騎車的、踩球的、雜耍的、高空踢碗的等等，看得我們非常興奮，真希望馬上就能學會這些。

正式練功開始后，除了早上那2個白頭髮白鬍子的「古板」老師外，增加了一位漂亮的女鋼琴老師，大家喜歡聽她演奏鋼琴，畢竟大家沒有親眼看過別人演奏，也沒有見過鋼琴。不過，這鋼琴可不是給我們欣賞或者跳交誼舞的哦，而是讓學員們踩著音樂的節奏，練正踢腿、側踢腿、前空翻、後空翻、側空翻、走台步等等，以控制訓練速度。一開始，鋼琴的節奏比較慢，到後來，明顯加快。難度略大，且訓練強度也大，常常不到中午，腰帶就全部濕透，更不要說衣服。尤其難以忍受的是劈叉（分腿）動作，無論是橫劈叉，還是豎劈叉（左或右），沒有一個學員不哭的，而且老師還要用腳踩到學員的大腿一直貼到地面。女生練彎腰，一定要頭部頂到臀部，更是慘不忍睹（帶點虐待、施暴或者摧殘的行為，當然，是訓練範圍之內的限度），我看得腿都軟了。

午餐后，我們有1小時的午睡時間，下午接著練功，按照自己的弱項分開訓練。這時的老師比較多了，多數是當天沒有演齣節目的演員。我們與演員交流的機會也多了，問這問那、有說有笑。大家最喜歡的就是那個魔術師，一個露出神秘笑容、嘴裡有一顆銀（鉑金？）牙的矮老頭，手中總是千變萬化，不知道他手裡是什麼東東。時間長了，他也教會我們一些簡單的魔術。

晚餐時間，是全團最熱鬧的時光。全團職工，包括演員、學員和其他工作人員都在這裡吃飯，有些家屬也喜歡這裡，大家可以聊天，因為那時還沒有電視，也沒有麻將。職工憑票買飯菜，而我們學員的飲食都是全免的，一人一個套餐，男生份量略多。在那個憑票供應的年代，的確是「超級共產主義」了。有一段時間，每天都有粉蒸肥肉，和母親做的味道差不多。很多女生都不吃，然後就都給我，因為我說好吃。所以我的晚餐常常有7、8份的粉蒸肥肉，居然我就可以全部吃下去，自我身體感覺是7星級。

晚上的生活就比較單調了，除了看紅寶書、寫日記，就是看電影（在雜技團的2年多的時間裡，我寫了3本日記，日記本里還有學員班全部學員的名字）。團里有放映機，幾乎每天晚上在那個樹林里放電影，除了當時流行的電影以及新聞紀錄片外，還有很多雜技表演電影、農田知識電影，以及兒童木偶電影。第一次看木偶片，非常興奮，記憶最深的是《神筆馬良》。

有時候，我們也到後面單身演員宿舍里去玩。他們也很無聊，大家在一起說說笑話，拉拉家常。有些還不是演員，有搞伴奏的（如揚琴、二胡、笛子、琵琶等等），有搞美工的（布景繪製），有搞燈光的，還有專門錄音的。我第一次看見錄音機，非常驚訝。那是一個四方型的大盒子，上面有2個圓盤，一根帶子從一邊卷到另一邊，又可錄音，又可放音，太神奇了。有時候，我們學員也到人民劇場觀看演員們的演出，大家都擠在後台觀看魔術表演，知道了很多「秘密」，只是老師不允許任何人說出去。

在那個四周圍牆高立的院子里，平時鐵門被鎖，任何人都不能自由進出，管理十分嚴格，這裡是荊州地區的重點保護單位之一。不過，我們學員也有快樂時光。老南門附近有團里的一塊棉花地和一塊向日葵地，我們去幫忙收穫；老西門附近有一家麵粉廠，我們去參觀生產過程；老北門附近有荊州博物館，我們去參觀千年古屍和地下發現的古代物品。夏天，宿舍里熱，我們都到練功房睡覺，空間大，電扇多（一種工廠的落地扇，不允許使用吊扇）；冬天，我們把饅頭拿到練功房的大鐵爐子上烤焦再吃，香噴噴的。

離家獨立生活，對於一個4年級的小學生來說，的確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但我從小就有「好男兒志在四方」的雄心，沒有什麼困難可以難倒我。開始幾天，父親每天晚上騎著自行車，載著母親來到我宿舍看一眼，再花2個小時回家。後來，父母親也就慢慢習慣了，他們知道我是個有堅強毅力的人。

我們學員每2周可以回家一次，所以每到那個周六下午（那時每周工作或上課6天），父親就扶著自行車，在鐵門外面等我，然後回家吃母親做的飯菜。有時候也去祖母家裡，我最喜歡吃祖母做的糖醋排骨。廖子河附近一些高年級的學生，原來我在那個學校上學時總是欺負我，後來也都躲得遠遠的，害怕我發功。周日還可以會會原來老校班上的同學，一打聽才知道，有的同學去了省游泳隊，有的同學去了北京什麼舞蹈學院。難得一聚，真是感嘆這滄桑變化呀！

我們學員班練功的進度也不一致，達標早的就已經進入專業訓練了，而我是第二年才開始自己的專業訓練的。試試魔術，老師說我手指太短，轉得太慢；試試自行車，團里沒有兒童專用自行車；試試頂桿，那個竹竿8米長，我根本舉不穩。最後老師讓我練頂缸（即頂罈子），就是把玻璃鋼製作的圓罈子放在頭頂上，或左旋轉、右旋轉、或左右拋頂、或前後拋頂、或頭肩碰頂等等，花樣很多。1個月後，練功時頭骨頭皮疼的要死，頭髮也弄掉了，我實在是頂不住了，擔心今後大腦受損，於是提出更換專業。

團領導研究后，決定讓我換練底座（大力士）。教我練氣功的是一位中年漢子，估計有200斤，一看就是個「武林高手」。一見面，師傅就把我舉起來，像拎小雞似地，拋起來180度從身後一接，再180度甩到前面。在師傅的高強度訓練下，呼氣、吸氣、臂力、腿力、腰力、張力、應力、慣性力、爆發力等等。幾個月時間，我就可以將師傅舉起來了，當然，這裡面有第一年的功底，雜技只不過是一門技巧而已。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武打片裡面，那些在墓地掃樹葉的和尚，往往都是絕頂的武林高手。

接下來就是按照具體的演齣節目，與其他學員配合訓練。我訓練過人梯，3個與我一樣大的男生站在我肩上（我是底座），然後一起倒地翻滾；訓練過車技，13個女生全部「堆」在一輛自行車上，自行車龍頭不穩，而我就坐在自行車龍頭上，讓這群「鮮花」靜悄悄地開放。最後在舞台上演出的時候，真的就像「孔雀開屏」，璀璨奪目。

我的首選節目是與一位女生合演「單手頂碗」（當時的最新節目），她叫阿萍。現在回憶，阿萍長得很像宋祖英，很文靜、說話聲音很小，身體也很小巧，我也可以像拎小雞似地把阿萍舉起來，與舉起師傅相比，感覺阿萍就是輕飄飄的了。阿萍單獨訓練頂碗時，我也經常幫她拿碗；阿萍還練過轉碟、車技、抖空竹等等。我們正式配合訓練時，絕對不能笑、或哭、或有其它任何想法。阿萍在我的頭頂，有時候用一隻腳，有時候用一隻手，然後就是身體不斷地變化各種姿勢和造型。最後用一隻手放在我頭上，再將6個瓷碗放在她的頭頂，雙腳飛躍身體，從背後把碗夾起，再放在一隻腳上，才算全部動作結束。而我在下面也要做一些配合動作，但是，我的頭部必須保持絕對的穩定，前後、左右、上下，絕對不能有1毫米的位移，頭部也不能流汗，否則阿萍就會摔下來。不過，在訓練過程中，阿萍也曾經摔過好幾次，瓷碗也摔破不少（平時訓練時用的是鐵碗）。有一次還把阿萍的胳膊弄疼了好幾天，每次碰見她，總有內疚。按上文化課的班級算，阿萍應該大我2歲。

因為各種原因，學員班有一些學員退出，但最後還是保存了20多顆「種子」。有一對雙胞胎女生，後來離開了集體，大家都覺得很可惜。我們也上課、學文化，只是每周一次，分批上課。我們的團長就是我們全體學員唯一的「全方位全功能」教師，從小學一年級教到高中二年級，而且算術、數學、語文、政治等等全部都教。我是每周3下午上課，同班同學只有一個，來自「反帝小學」的阿娟。阿娟長得有點像袁泉，字寫得很好看，是走鋼絲的學員。

周末，我們也在練功房玩，因為沒有其它地方可以玩的。那就是我們的天地了，沒有任何老師可以約束我們。平時老師不讓我們練的節目，一到周末，大家就「甩手大幹」。我們可以走鋼絲、踩繡球、鑽圈、雜耍、抖空竹、騎獨輪車等等，只要覺得好玩的都玩。但有一次，我搭起幾把椅子就往上爬，還在頂上玩「疊椅單手倒立」，又沒有系安全帶，結果一下子摔了下來，摔個半死，臉上也掛了彩。這件事後，全體學員被限制了「自由」，都不許在非練功時間到練功房玩。

那年發生了一系列重大事件，令全國人民沉浸在悲痛之中。周總理逝世、朱德逝世、唐山大地震，還有偉大領袖毛主席逝世。當然，後來也有大家高興的事情，就是華國鋒主席粉碎「四人幫」。我們團也參加了全城的大遊行，全城的鞭炮都賣光了。一連好幾天，街上到處都是放鞭的、打鑼敲鼓的、遊行的、跳秧歌的。當毛主席逝世時，總是覺得天好像要塌了，我們怎麼辦啊？當華主席粉碎「四人幫」后，就覺得我們國家又有希望了。前段時間，華國鋒去世，又勾起我對雜技團學藝往事的回憶。

很快就到了匯演的時間了。第一個節目是「鑽圈」，需要把四個空圈貼上「王」「張」「江」「姚」「四人幫」的頭像，這個「革命」任務是我來完成的，憑藉自己多年的繪畫功底（少說有7年），一個晚上就搞定了。正式演出那天，我們自己先打好底妝，然後由團里的演員給我們上彩妝，男生們都找漂亮阿姨幫忙。其實，大家心裡都很緊張，擔心出錯，希望得到一些鼓勵和安慰。而且那天晚上，父母親、姐姐，還有我的所有親戚朋友，以及解放路小學的老師同學都來了，我有點亂了手腳。

人民劇院。報幕員報幕後，鮮紅的平絨幕布徐徐拉開，舞台中間出現「王」「張」「江」「姚」「四人幫」的頭像。當「四人幫」的頭像被阿平、阿勇、阿強和阿兵衝破時，演出就正式開始了，舞台兩邊彈奏的音樂與演員們正式演出完全一樣，還有台頂的燈光、台後的背景，都是那麼親切而熟悉。我的心裡也很激動，自己的作品總算成功了。全體學員亮相時，我是作為底座出場，倒地翻滾。很多人後來說沒有看到我，囧啊！其實，化妝后，大家的面孔幾乎完全一樣。後面的演齣節目，一切都很順利，包括我和阿萍合演的「單手頂碗」。演出結束后，全體觀眾起立鼓掌，不記得有沒有領導接見了，反正沒有照相，至今最大的遺憾（說不定團長有照片）。後來的幾場演出，也都大同小異。

雜技團解散后，頂碗的阿萍和轉碟的阿麗來我家玩過，後來據說做了商店的售貨員；走鋼絲的阿娟嫁給了我的鄰居男孩；玩魔術的阿雪當上了幼兒園的老師；騎車的阿駿遠嫁到了澳洲；雙胞胎姐妹嫁給了雙胞胎解放軍戰士，而且都做了護士；玩雜耍的阿勇後來做房地產生意，賺了大錢；頂桿的阿平，在學員班被稱做我「姐夫」，最終還是沒能成為我的姐夫。

有人說，童年，就像菠蘿燒肉：香甜可口，人見人愛，回味無窮，只不過當你想細細品味時，已經沒有了。其實，人生就是一個舞台，結局並不重要，關鍵是經歷的過程。古人說，泥濘的道路才能留下腳印；每一種創傷，都是一種成熟。在雜技的舞台上，有我熟悉的親人來捧場，有我嚴厲的老師來指導。在人生的舞台上，觀眾的多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否演好下一部精彩的舞台劇，在舞台上展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釋放出自己的人格魅力。

結束語：感謝生我養我的父母，感謝關心愛護幫助過我的親人、朋友、老師和同學，尤其要感謝那些挽救過我生命的叔叔阿姨，還要感謝看這文章的朋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