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後浪推前浪
鄉間手藝代代傳
孩童不知艱辛苦
往事如初憶打糖
祖祖輩輩喝長江水長大,的確是一種幸福。
小時候經常去父親的另一個「家」――父親的「過繼」父母的家。父親的「過繼」父母原本沒有子女,需要有人「傳宗接代」。而且祖父母家裡,父親的兄弟姐妹10個,生活也很困難。走出去,也許可以開闢一個新天地。我稱父親的「過繼」父母為「爹爹」、「婆婆」。
「爹爹」「婆婆」的家在長江南岸,要坐輪船去。小時候,我是什麼時候第一次去的,已經不記得了,反正記得從小就多次坐輪船,母親的娘家也是在那附近。但有一次印象特別深,就被那裡的「高山」迷住了。從小在江漢平原長大,沒見過啊。第一天就爬上了山頂,現在回憶也就幾百米高。
山邊時常有爆破的聲音,「婆婆」說是在炸山。「婆婆」當時在生產隊做事――錘石頭,就是用舊的板車外胎做成一個環,把大的石頭放中間,然後用鐵鎚打碎。那個「環」的作用就是以免石頭到處飛濺、傷人,據說碎石頭是用來修鐵路的。我和姐姐也試過幾下,累得要死,沒那本事長時間錘打,但我們也有自己的優勢,因為「婆婆」不識字、不會算術。每做完一天的活,把碎石頭上交到生產隊后,「婆婆」都要自己做個記錄,家裡的木門背後用繩子吊著一個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寫滿「正」字,我和姐姐就幫忙數,然後加起來。「婆婆」要按照這個數去生產隊拿「工分」。
我和姐姐還幫「婆婆」做另外一件事――打黃豆。不記得當時的黃豆是哪裡來的了,估計也是生產隊的。待黃豆(連同豆莢)曬乾后,「婆婆」就用一個竹子制的「傢伙」打,竹竿頭上有一個可以從內向外、垂直旋轉的竹板。先舉起來,然後用力打在黃豆莢上,由於豆莢曬乾后很脆,黃豆就容易出來。而那個可旋轉的竹板,由於在第二次用力時,可以加上旋轉時的旋轉加速離心力,就比普通木棍打起來更加省力。中國勞動人民好偉大啊!
無論是錘石頭,還是打黃豆,雖然省力,但我還是沒有姐姐能幹,幾下手就起泡了,而且石頭、黃豆到處飛。能夠經常下鄉「體驗」生活,玩一把在城市裡沒有見過的「稀奇古怪」,也是一大樂趣。
「婆婆」還會划船,一隻小小的木舟,但只有一隻槳,系掛在船邊。「婆婆」帶著我和姐姐去一條與長江連通的小河裡摘篙苞,並細心告訴我們要在水草中仔細尋找,應該摘飽滿的、淡綠色的、矮一點的,那樣才是最嫩的。我看準后,輕輕用手掰斷篙苞的莖,「叭」地一聲,就落在我手裡,然後去掉外皮,放入籃子里。不久,滿船都瀰漫著篙苞淡淡的水草清香。回家后,「婆婆」用豬肉炒篙苞,那種鮮嫩的味道,就好像連同自己的舌頭都可以吃進去一樣。
在「爹爹」「婆婆」家的時間,「婆婆」每次都拿出我們最愛吃的芝麻打糖,一種用白糖、糯米、芝麻、生薑等按比例混合打制而成的糖塊。表面看上去,芝麻打糖很硬很結實,很大一塊,都是「爹爹」「婆婆」自己做的。用菜刀輕輕一碰,就裂開;放進嘴裡,很快就軟化了,又香又甜又脆。父親從小就是吃這個長大的,好幸福哦!我們每次回自己的家,就帶上很多,幾乎是全部拿光。現在市面上好像有類似的打糖,但吃過以後,感覺就是不如以前,不知道是「什麼」變了。
「爹爹」「婆婆」的家離長江邊很近,走路3、5分鐘就到了。每次去江邊玩,就看見「爹爹」在做木工活,其實,「爹爹」就是一個船木匠。江邊有很多正在修建的船,「爹爹」的絕活就是可以把直直的木頭「弄」成彎彎的,因為船體都是弧形的。我開始不知道是怎麼弄彎的,但有一次「爹爹」給我做了一個小凳子,而且我親眼看見他做。「爹爹」用一種彎彎的刨子(刨刀卻是直的),然後在直直的木頭上削,直到變成一個弧形的凳子。坐在上面舒服極了!這可是我上大學時才了解的人體生理曲度的原理哦。再次感嘆中國勞動人民的偉大啊!
木工活完成以後,還要用鐵釘、麻絲、石灰等多到工序固定、密封。然後,把船底部朝上,刷上桐油,讓太陽曬乾,而且桐油要刷很多次,直到有一層厚厚的桐油蓋在木頭上,才能保證不漏水。在江邊,常看見一群船工將修好的船用很長的繩子拖入江中,兩排人一起用力,並喊著整齊的號子。見那些船工個個都是赤腳,我也學著赤腳,走在江邊的沙灘上。啊呀!那個感覺就像是躺在絲綢緞面的被窩上面,有一種想立即「就地打滾」的衝動。
父親就是在這樣一個環境中長大,自然學會了木工活,現在還經常在家裡做凳子椅子什麼的。我後來也學會幾招,至少刨子、鋸子、鑿子、墨線等等的使用基本會了,也不枉木匠「後人」。
為了感激「爹爹」「婆婆」的熱情,我回去后特意畫了一張「長鬚鯨」的蠟筆畫,並簽上自己的「大名」,希望「爹爹」能夠做一隻很大很大的船,將來可以去捕捉大海里的「長鬚鯨」。這幅畫,現在還歸我母親保管,也是我第一次用「中國郵政」從沙市郵寄到「爹爹」「婆婆」家的。
「爹爹」「婆婆」的家離母親的娘家(外祖母家,當時是姨媽一家居住)也不遠,那時雖沒有公交車,走路半天就到了。一到姨媽家,表哥表姐就出來迎接我們,後來還特意去看了看父親母親念書的那個高中。姨媽回憶說,我父親在高中時吹得一管優美的笛子,母親是當地有名的歌舞尖子(按照現在的說法就是「超女」)。母親和班上其他9個女生演出的「十姐妹」、「採蓮船」等歌舞,轟動全城。不過,當我們進入父母親原來的高中校園時,已經看不到往日的風采了,仍舊是平房、木屋和泥巴操場。操場的中間有一根栓有喇叭的木柱,喇叭裡面播出的是革命歌曲《社會主義好》。
在姨媽家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和表哥一起打年糕和磨沉漿。
院子里有一個凹形的石頭,把泡好的糯米放進去,然後用一根木頭使勁杵,直到全部打成一團,粘乎乎的。然後放到鍋里去蒸,後面都是姨媽做的,我就不知道了。雖然累得要死,但可以吃到自己親手打的年糕,心裡很有成就感。只是一直擔心有小蟲子飛進去,我會不會剛好吃到。
而磨沉漿可以坐著,石磨不大,上下2層,我可以推動,邊緣有一個「加料孔」,但我做得較多的還是「添加糯米」的活,表哥力氣大,推磨!電影里經常看見一頭毛驢拉磨,我就學著說:「馭!」、「駕!」、「駕!」表哥又氣又好笑。沉漿磨完后,先用布袋裝好,再掛在一根竹竿上,下面用臉盆接多餘的水份,幾天後就可以吃了。沉漿可以用來做很多好吃的東西,水煮的、油炸的、圓圓的、扁扁的,能吃就行。我現在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了。
此外,表哥還有很多「拿手好戲」,不僅會用紙折「魔鷹」(有單頭的、雙頭的和4頭的),還會用竹片做「旋轉飛葉」和「飛去來器」,當然,這些手藝最後都傳授給我了,至今不忘。
參加工作以後,經常去農村山區考察、採樣,也常聽到炸山的聲音。這使我回味起童年那又香又甜又脆的芝麻打糖,還想起鐵路邊那些小小的碎石,說不定其中有一塊就是我親手錘過的小石頭。十多年前,我最後一次去父親的「過繼」父母的家,那個房子早已不存在了,原址上已經修建起一個大型造船廠。而姨媽的家,也已經搬進市中心的市委大院,姨爹工作單位的住房。
人生的路是漫長的,在我們的記憶中往往盛著太多的往事。這往事有喜、有憂、有歡、有悲。我們應該淡忘不該記憶的往事,而記住那美好生活的時光!記住那獲得心情愉悅的快樂與成功,我們才會在人生的征途中留下輕裝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