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豪傑奪荊州
固若金湯有遺漏
水中田螺惠萬家
感謝先祖有遠謀
荊州,是我的老家,也是中國為數不多的有古城牆的城市之一。
遠在太古,中國方圓九州,荊州就是其中一個州的中心之地。春秋戰國時,楚國把楚都遷到江陵(即荊州古城),這裡便成了楚國的政治、軍事、文化、經濟的中心,楚國在此建都400多年,歷經20代,是可與古希臘、古羅馬文化相媲美的楚文化的發祥地。相傳「劉備借荊州」時關羽把守的城牆為土城,目前保存完好的是明代建築。荊州古城的護城牆,城內東西直徑3.75公里,南北直徑1.2公里,總面積4.6平方公里。荊州護城河,又稱水域,是古城的第一到防禦線,護城河全長10500米,寬30米,水深4米。護城河西通太湖(並非無錫的太湖),東連長湖,與古運河相連,駕舟可從內河直達武漢。
荊州古城除了東南西北4個老城門之外,還有一個小北門和一個小東門(又稱公安門),據說這2個小門是當時的統治者為方便平民進出而修建的,因為古城外的一北一東,有2個較大的村鎮,人口也較為集中。在「文革」年代,古城就是封建王朝的代表,無產階級怎能與「封資修」走同一條道路?從此,荊州古城就誕生了新東門、新南門和新北門,然而,無產階級又不能走「西方」的道路,因此也就沒有「新西門」,所以現在的荊州古城又稱「九門水都」。難以理解的是,到目前為止,古城除了東南北3個老城門上有修復的城樓外,唯獨西面老城門上的城樓沒有修復,大概是因為一旦西門城樓修復落成,還是不能公開搞「西門慶」。當然,也可能意味著中國永不可能走「西方」的道路。
現在新東門外護城河一帶的水面很寬,據說最深處可達20多米。這又是如何形成的呢?據史籍記載,清朝乾隆53年,長江堤潰口,洶湧的江水象脫韁的野馬,直向荊州城衝來。堅固的城牆擋住了洪水,城內安然無恙。可是,公安門外的馬家菜園,卻被沖成了河,與護城河連成了一片。因此,人們把這一段叫做馬河。湖北自古就是魚米之鄉,而荊州位於江漢平原之上,這裡的魚蝦蟹蚌、青蛙田螺、黃鱔泥鰍,以及蓮藕、菱角、篙苞等水產品,品種繁多,且都是天然的。記得大人們下班后的「業餘生活」,除了學習「紅寶書」,就是寫大字報,釣魚摸蝦也只能偷偷摸摸地干。馬河一帶水域寬闊,自然就成了很多人釣魚摸蝦的好地方。那時沒有農貿自由市場,一條資本主義的「尾巴」都沒有,只有國營商店或供銷合作社。父親不僅練得一手好的毛筆字,也練就了一手垂釣的好技術。家裡床后靠牆的地上,有幾十根釣魚桿,長的短的、粗的細的,都是父親的寶貝。經常有魚吃,是那個年代最美好、最美滿的幸福生活,因為每人每月才有半斤豬肉的憑票購買計劃,而且肉票上面是印有月份的。憑票購買的「計劃魚」,也是少得可憐,有時候即使有票也買不到魚。鄰居有一位回民叔叔,每次都把他的肉票給我們家,他知道我最喜歡吃肉。
從小就很少在西門玩(當時的禁區,行署武裝部就在那裡),還是新東門馬河一帶水面開闊,玩的地方很多。這裡的水域沒有專人看管,更沒有專人養魚,魚蝦田螺等等,一切都是天然的,當然,一切也都是國家的,而我們都是國家的小主人。「文革」時期的新東門,實際上就是把城牆推倒一段,在兩旁修建兩根方形的大柱,左邊是「文攻」,右邊是「武衛」,還有2條水泥做的紅色標語:左邊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右邊是「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萬歲」。修柱子的時候,我親眼看見人們在搭腳手架。不過,童年時期來這裡的原因,還是玩耍,不僅可以在馬河游泳、划水、打水漂,還可以摘荷葉、荷花、蓮蓬,真正的一個天然的「兒童水上樂園」。
記得河邊有一種圓筒狀的水草(節節草),有手臂長、麵條粗,像竹子一樣一節一節的。可與竹子不同,每一節都可以拆開,然後還可以再任意組合接攏,甚至可以用幾根水草連成圓形或其它任意形狀,有點像現代的「魔棍」玩具。想起老家十方庵的對開木門,門邊「壽山」和「福海」的套筒和海窩也就是類似這水草的連接樣式。這魔幻般的水草,使得我從小就對生物學有著濃厚的興趣。
表哥長我8歲,是個游泳高手。有一回,表哥帶我放風箏,我眼睛只顧看天上的風箏,根本不知道腳下有沒有路,結果一直跟著風箏跑啊跑,飛啊飛,一路「飛」進附近的一個大水塘。我不會游泳,還是表哥眼疾手快,沒有來得及脫衣服,跳下去就把我救上岸。這是我第二次死裡逃生!
有一年中秋節前,表哥說帶我去馬河抓田螺,反正河裡的水產品都是社會主義的,我們都是社會主義的主人,吃不吃都有道理。早飯後,我們帶了一隻水桶和一個臉盆,家裡也沒有其它捕撈設備。我們來到護城河,沿著馬河走了好長一段,終於找到一個水淺而水草較多的地方,表哥說這樣的地方田螺多,而且大,肉也嫩。表哥穿著一條短褲下水后,開始用腳「探測」,還不時地用臉盆在河底挖呀挖,就像在水裡尋找寶藏一樣。不一會兒,見表哥把臉盆放在水面上推了過來,只見足有半臉盆的大田螺!我的老天!沒有見過呀!那個最大的傢伙竟有我的拳頭大!
表哥的臉上也是露出「豐收」的笑容。表哥繼續抓,我繼續看。有時看見表哥手裡拿著什麼東西,看了看,又放進臉盆;當臉盆推過來時,我才發現是彈殼。早聽別人說護城河裡面有弓箭長矛什麼的,這裡一直就是古戰場,沒想到竟然有彈殼,看上去很新。有一段時間,我常在睡夢中被槍聲嚇醒。後來聽大人們講,是這一帶工廠的武裝糾察隊內部鬧「派斗」,我猜這彈殼可能就是當時留下的。回想起城牆上面儘是坑坑窪窪,除了風吹日晒外,少不了刀槍棍劍的痕迹。
滿載而歸,加上「意外收穫」,我們哼哼唧唧一進家門,母親就知道晚上有田螺吃了。母親把田螺煮好后,家裡人都圍坐在桌子邊,用衣針挑螺肉。螺肉挑出來后,還要去掉田螺的腸子和鬍子,然後等母親用作料加工。小時候只知道吃,在我心裡,母親顯然是一位烹飪高手。不一會兒,屋子裡到處都是香噴噴的味道,口水真的是流出來了。母親做了2大碗田螺,一碗是韭菜炒田螺,一碗是紅燒田螺。韭菜炒的都是小田螺,而紅燒的都是大田螺。沒有酒(酒也是要憑計劃供應票買的,每個家庭,每月才1斤計劃),也沒有「飲料」這個概念,只有白開水。那個晚餐,我好像比誰都吃得多。現在回想起來,我真的好有口福!一個從小靠丫環侍候的大家小姐,能夠做出這等佳肴,如果完全不感謝黨的「改造」,是有點「說不過去」,只是其中的艱辛沒人可以理解。
第二天,表哥帶著我和那些「意外收穫」,打算去市裡賣掉,市裡好像只有一家收購站。我以前也賣過廢銅爛鐵,都是在工廠的路上「撿」的,那時的工廠不像現在這樣管理嚴格,路上到處可以找到廢銅爛鐵。一顆銅的螺釘可以賣1毛錢左右(收購站有一個白色瓷盤的小秤,按重量計算價錢),然後就可以買幾塊最時髦、最豪華的零食――薄荷糖。我才知道銅是非常值錢的東東!這樣的「經歷」都是我們一幫小夥伴相互交流的,絕對不會讓大人知道。如果是撿到錢,是一定要交公的。《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是當時最流行的兒歌之一。我就曾經撿到過一疊飯菜票,交給父親后,父親就交給了廠保衛處。
子彈殼擺在收購站的桌上,一個白頭髮、戴眼睛的「老革命同志」看了看我們2個,開始問彈殼的來歷。表哥還是比較鎮靜,一五一十地說明了彈殼的來龍去脈,而我嚇得腿都軟了,兩腿一歪,把櫃檯一側的玻璃弄裂了。玻璃破裂的聲音很小,加上旁邊還有別人在賣廢舊書報,說話聲音很大,只有表哥發現我做了「壞事」,就示意我先出去。我見沒人注意,就趕緊「溜」了出去。
我躲在門外旁邊的角落,心裡很是擔心表哥會不會被「革委會」或「糾察隊」扣押。不一會兒,表哥有點沮喪地出來了,說東西被沒收了。現在回想起來,這件事也還算公平。
我和表哥一樣,都是十分喜愛槍彈的傢伙,這都歸因於舅舅。舅舅參加過朝鮮戰爭(中國叫抗美援朝),那張濃眉大眼、一身正氣的軍官照片一直就掛在家裡,舅舅是我們心目中的英雄和偶像,連美國鬼子也不怕的人,是何等偉大!我的衣服抽屜里,還有一顆舅舅送給我的機槍子彈呢!表哥曾經用自行車鏈條、鐵絲和橡皮筋做過一把可以打火藥的「手槍」。將10多根火柴頭輕輕刮下來,然後放進鏈條做的洞里,就成了火藥。當扣動「扳機」,橡皮筋的彈力很大,把鐵絲彈入火藥洞,「叭」地一聲,產生巨大的膨脹力,就可以將裡面的小石頭或小鐵絲打出很遠。那時,麻雀是四害(麻雀、老鼠、蒼蠅和蚊子)之一,我們經常可以吃到表哥用自製手槍「消滅」的麻雀。表哥後來當了3年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我初中3年一直就是校射擊隊的主力。
前幾年,當我再次回到護城河遊覽時,新東門的「革命」大柱子早已修復成有3個拱門的仿古城門了,馬河也已經改名「九龍淵」了,而跨河的橋樑取名「九龍橋」,橋頭還有一個高大的仿製出土文物的鳳凰圖騰雕塑,荊州城已經成為一座名符其實的「九門水都」、濱江花園。就在「九龍橋」不遠處,我找到了當地聞名的「荊州第一螺」,一座掛滿紅色宮燈、擁有2層山寨竹樓式的餐館。坐靠江南竹椅,品嘗紅燒田螺,欣賞城樓霓虹,感受童年純真。
在這繁雜的世界里,人可以透過感覺而觸及內心更深層的部分。能靜心的人,心靈自有花園,四時佳興,皆是花季,便無需到處尋找美好的感覺、春天的感覺。能思維的人,自能見及真正的價值,則不會妄表相惑,也不會在人生里製造些隨時流轉、隨業流轉的垃圾了。正如這田螺,無論滄海桑田、風雲變幻,始終恩惠於平民百姓,使得我們凡人在車流人潮中也能有感悟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