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江面上有些薄霧。一大家人在昨天遭遇的搶親和追殺所產生的恐懼情緒,已略有緩和。
我們在宜昌要換一艘大客船,大哥他們幾個把所有家人的行李都一起轉過去了,我只能幫著帶孩子們小心走過木跳板,還有1個孕婦和幾個懷抱嬰兒的親戚。因為晨霧讓跳板有些打滑,船工們在跳板上鋪了一些麻袋。
碼頭上,又出現親人分離的場景。親戚又少了一些,有一些是王叔家的親戚,免不了哭哭啼啼地擁抱告別。多數人是去南方找各自的投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再相聚。這年月,哪兒有安全的地方?我開始有些擔憂了。
客船出航后,我見過母親,問起曉菁爸爸媽媽的事情,母親才告訴我昨晚的事,說秋生把王叔送到西醫大夫診所的時候,已經沒救了。秋生和靖石兩人留在重慶處理兩家房產的事情,還有我們家船運公司最後的一筆商船轉賣。
曉菁的母親,實際上是曉菁的小媽,上個月已經帶著曉菁同父異母的弟弟去了成都,王叔早就安排好了。而曉菁的生母已經去世好些年了,來福居然沒有告訴我,差點「露餡」。後來,母親把王叔去世的消息告訴曉菁時,曉菁又驚嚇得昏過去了。
如果要說感情的話,我覺得曉菁與王叔之間的感情可能並非通常的父女感情,對於曉菁來講,畢竟才做了一個禮拜的「女兒」。我猜想是因為曉菁感覺現在是真正的孤身一人、身無分文。唯一可以依靠的王叔也去世了,以後怎麼生活?想到這裡,我似乎覺得自己對曉菁還是應該有責任的。
昨天與曉菁見面時的那種驚喜,更讓我充滿自信。如果曉菁所言都是真的,那麼我和曉菁不僅都是21世紀來的人,理應在這個戰亂時期成為共患難的朋友。況且,曉菁與「我」還是指腹為婚的,看上去又比我小很多,無論今後是否真的結婚,在這種情況下,我也是不能漠不關心的。而惠子的事情,我也只好暫時放一邊了。雖然我不知道以後怎麼面對惠子,但眼前最大的問題是曉菁,因為內心又多了一份21世紀同齡人的糾結。
「媽,曉菁情緒還好吧?」午餐之後,我再次去見母親。
「好多了。杉兒,曉菁一直惦記著你。你現在來得正是時候,以後要多多關心她,啊!」母親吩咐著,我也只好點點頭。
後來,我又問母親土匪「搶親」的事情。原來,曉菁在重慶是聞名一方的美人胚子,若不是與「我」指腹為婚,早就門庭若市了。
在去年端午的一次廟會上,曉菁和幾個姐妹去龍多山上香拜佛,被城西楠竹幫的土匪小崽子秦少爺看中了。於是,秦少爺親自上門提親,被王叔當場拒絕。曉菁也是不會答應的,秦少爺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而且,曉菁畢竟是與「我」從小就在一起玩大的,在感情上交往很深。即使曾經有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那也是耍小性子。
後來,秦少爺帶人多次上門鬧事,還向王叔和「我」大哥所在的重慶商會姜會長施壓,但最終還是沒有得逞,所以才會有這次搶親。據說,「龍府」被國軍強行徵用,也是秦少爺出的餿主意。好在王叔和大哥早就有準備,增加了人手和「傢伙」。
在一家人的公共行李間,大嫂帶我找到了自己的那隻棕色皮箱。一旁還有一隻棗紅色的精緻小皮箱,大嫂說可能是曉菁的。我打開一看,裡面儘是女性的衣物和化妝品,就一起拿了出去。
在船上的第三天,待曉菁情緒比較穩定之後,我到客艙里找到曉菁,並把皮箱送了過去。
曉菁見到我,情緒又有些激動:「K哥,我現在好亂啊!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好想我的家!好想回到21世紀!這裡兵荒馬亂的,又是飛機轟炸,又是槍聲炮聲,爸爸又去世了。」說完,又開始哭了。
「曉菁,你有沒有去你21世紀的家裡看看?」我遞給曉菁一條手絹。
「去啦!什麼都沒有!都是被炸毀的平房。我家原本在沙坪壩區朝天廣場花園18樓,可現在還是平房,都是廢墟!」曉菁哭著臉,眼睛似乎有些浮腫。
「別擔心,曉菁!有我呢!我會照顧你的!」說完這話,我感覺自己是不是有點寶玉的味道,惠子的事情還沒有著落,見了姐姐就忘了MM,見了MM又忘了姐姐。可這事,我也是不能自主,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一個男人,無論怎樣,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還是要有點同情心的吧!
過了一會兒,曉菁問我:「K哥,嗯~杉哥,這幾天,你媽一直說『杉哥』『杉哥』的,我也聽習慣了。
「隨便你什麼叫都行。」
「嗯。你現在上海當醫生,那你原來在多倫多做什麼?」
「也是醫生啊,反正都是給病人看病,差不多。只是現在還是實習,估計明年就會成為正式醫生了。你呢?」雖說我與MJ(就是曉菁)在網路中認識也有1年多了,但相互之間只是在聊天時泛泛而談,從來沒有談論過自己的職業、家庭和個人生活。
「哎呀,別提了。我剛到重慶那天,一個說是我閨蜜的同學,就拉我去一家化妝品店,說是我與她合開的,可我一直沒有去經營。後來,我說我不想做了,就把股份低價轉給她了。」
「你是生意人?那麼原來在多倫多呢?」
「我原來是多倫多大學經濟系畢業的,在多倫多TD銀行還有份工作。可我現在什麼都不是,沒有工作,身無分文,孤身一人,就連自己的證件也沒有了。」
曉菁低著頭,越說越沮喪,在陽光的映照下,我好像看到了眼眶裡的淚水。曉菁,或者說是MJ,那樣一種憂傷的神情,讓我頓生愛憐。原來,曉菁的確也是這般美人胚子,長長睫毛上的淚珠訴說著川妹子內心的痛楚,薄薄的嘴唇鑲嵌在一張粉嫩的水蜜桃臉頰上,欲言又止。早年聽說川妹子很能吃辣子,說話聲音比較嘶啞,可曉菁說話卻是如此清脆,竹林細雨一般。
「別灰心,曉菁!至少你現在還是大小姐,生活還是可以保證的。當然,我沒有強迫你與我成婚的意思。指腹為婚,太老土!回家的事情以後慢慢再說,千萬不要說漏嘴啊!」
「嗯,這個我知道。我也是喜歡婚姻自主的人。杉哥,你在多倫多有家人嗎?」曉菁開始有些關心我,心情似乎也有些好轉。
「我老家也在重慶,渝中區南苑花園,父母都是重慶醫大的。只是多倫多有一個女友。」
「那你不是又耽誤人家了?你以後打算怎麼向她解釋?」聽曉菁的意思,好象是在試探我的口氣。
「我也不知道。曉菁,現在是民國抗戰時期,我們必須先生存下來,然後才能考慮回家的事情。對吧?」
「嗯。」曉菁點點頭,總算平靜下來。
「喂,曉菁,那天在家裡,你怎麼一眼就認出我了?我完全沒有準備。」我回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唉,還說這個呢!我在重慶的那幾天里,我爸和你媽每天都在說我和你的事情。還說只要你一回家,就要我和你馬上成婚,煩死了。開始,我也沒有把你和龍二公子聯繫在一起,不知道龍二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一眼就認出你,是因為你在網站有照片啦!我每天都要看你的博客,喜歡看你寫的東東。」
「我也只是隨便寫寫,打發時間而已。」
「杉哥,你很會寫愛情故事。你的那些『虛構』情史,真的都是假的嗎?我都不知道應該叫你杉哥還是K哥了。」曉菁瞪大眼睛,我才發現曉菁是3層眼皮,小嘴說話的時候很是迷人,夠味兒。
「故事嘛,一半一半吧。不要相信網路哦!至於稱呼我什麼嘛?那就看你自己的習慣了。我也不知道你真名叫什麼,但我還是喜歡叫你曉菁。」
「我本名叫陳小羽,1986年5月20日生。」
「我本名叫方剛,1979年8月25日生。」
然後是一陣沉默。
曉菁猶豫了一會兒,低聲說:「我能不能擁抱一下你呀,二少爺?」說完,靦腆一笑,有點不好意思。
「嗯?二少爺?擁抱一下當然可以。但不可叫我二少爺,OK?」當我把真假曉菁在腦海里分開之後,覺得相比來福說的王大小姐,這位21世紀的曉菁或者小羽,還是比較真實可愛一些,雖然最初只是一種同情。我擁抱著曉菁,可以聞到曉菁身上的體香,感受著曉菁輕盈的身軀和柔軟的肌膚。
「好厚實!」曉菁讚許道,似乎這就是她一直等待的依靠。
「小蠻腰!」我第一次感受曉菁的溫柔與魅力,有些不忍鬆手。
我突然發現曉菁的長直的頭髮有些金黃,問道:「大小姐,你染髮?」
「沒有啦,天然的。你也不許叫我大小姐!我還不知道現在上海是否有染髮店或燙髮店。還有我的指甲,你看!」曉菁伸出有裝飾花紋的粉色指甲,一看就是21世紀才有的美甲工藝。
「我哪知道啊?到了上海,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你不陪我啦?杉哥哥?」曉菁開始粘乎乎了。
「當然陪你。我們可以一起重新開始嗎?」我突然覺得早先的那種同情之心,此刻已經變得有些愛慕之心了,或者說是曉菁的這般纏綿,讓我無法拒絕美人的柔情。
「開始什麼?」曉菁明顯在假裝不知道。
「你說呢?」
與曉菁擁抱在一起,真的就是那種心靈的歸屬感。在這民國的水上船艙里,相擁搖晃的是一對來自21世紀的網友,也是一對指腹為婚的20世紀40年代的情侶。是時空穿梭,將兩個世紀連接在一起,也是這時空穿梭,將兩個素不相識的「老情侶」相擁在一起。似乎感覺自己有一種新生,時空穿梭10多天以來,第一次有回到21世紀的感受,前幾天那種鬱悶的心情,真的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突然,門開了。「啊,不好意思。對不起啊!我什麼也沒看見。」原來是「我」的小妹。看見我與曉菁這樣,小妹趕緊把門帶上,出去了。曉菁臉通紅,責怪我沒有關好門,小拳頭打在我身上。但曉菁似乎感覺到了我身上有什麼東西。
「裡面是什麼?」說完,就把手伸進我的西裝上衣口袋。我還沒反應過來,曉菁就已經從口袋裡拿出那照片和信件了。看見小蘭子的照片,曉菁驚訝得大叫: 「啊!才幾天,你就有女朋友啦?」
「不是這樣的。這個是……」我想解釋。
「等等,我看看信再說。」曉菁將我推開。
曉菁看完信,照片和書信掉在甲板上,曉菁目光一下子獃滯了。我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將張惠和小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說了。原本這件事就應該當天告訴媽的,就因為秦少爺搶親而一直沒有機會說。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還是挺老實的。「龍二少爺」的麻煩,再次讓我感到尷尬和棘手。與其隱瞞我與惠子之間的事情,還不如早點說個明白,即使到了「母親」那裡,我也是可以說清楚的。何況,遇到這個「假」的曉菁之後,我又似乎覺得惠子比較遙遠了,見異思遷?不會的!其實,現在的我,也沒有真正決定好到底是要趕緊結婚,還是要趕緊返回21世紀。如果是要結婚,我都不知道如何選擇了!
聽完我的「坦白」,曉菁讓我出去,自己要一個人靜一靜,想明白之後再說。
我回到自己的客房,小妹過來了,說母親叫我過去。
「杉兒,你和曉菁都是大人了,到上海之後,就把親事給辦了。現在我就做主了,啊!」母親很嚴肅,商量的餘地也沒有。
「媽,是不是太突然了?王叔剛剛去世,老爸也還沒有走3年。」
「我知道。可現在兵荒馬亂,世道不太平啊!土匪都搶到家裡來了!你還是不是男人?誰可以做主!嗯?!」母親生氣了。
「媽,可……」我實在無法繼續與母親頂嘴,只好把惠子母子的事情說出來了。
「張惠?是不是那個上海『雙金』的金玫瑰?」
「嗯。」
母親想了想,慢慢說:「早就聽來福李媽他們說起過。孫子還是要的,畢竟是龍家的香火。回上海之後,我和你大哥到張府拜訪一下,你也要去,態度誠懇一些,看能不能讓張惠做二房,曉菁做正房。這件事,要從長計議。」
「可人家惠子根本就沒有打算做小。」其實,我自己也知道,我想娶惠子,也許只是我的一廂情願。那天惠子的一番話,很顯然是不願意與曉菁相爭,更不願意與曉菁分享。在這兩個女人之間,我現在真的是很難選擇了。二房?怎麼可能?那兩個女人每天不吵翻天才怪!
「沒有可是。張惠畢竟是個戲子,你是堂堂龍家二少爺!」果然被來福猜中。看來不能硬來,就慢慢拖吧。
「這樣吧,我來跟曉菁說說,聽聽她的意思。」
有時候我也這樣想:雖然惠子是上海新華影片公司的職員,但她是否還有其它「業餘活動」,我根本不了解。抗戰時期的上海,軍統、中統、地下黨,還有日本人,表面上也是分辨不出來的。而且,藍蘋、紅蘋,會不會與共產黨有什麼牽連?那天我把惠子抱在懷裡,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
而曉菁就不同了,這個曉菁是21世紀的留學生,背景還是比較清楚的,至少不會是什麼特務,我的個人安全還是有保障的。既然是指腹為婚,老人的話,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嗯,這還差不多。如果你說不通,我再來。再說,你爸和曉菁她爸,也都是有二房的。剛才,玉兒看見你和曉菁兩個很親熱的嘛,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母親一番話,我無言以對。
離開母親的客艙,我嘆了一口氣,暫時算是輕鬆了,該說的都說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這個「龍二少爺」,生活中怎麼會有這麼多女人?真是搞得一團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