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群的逢場作戲 現在的年輕人不想裝了

京港台:2025-11-5 03:52| 來源:新周刊 | 我來說幾句

工作群的逢場作戲 現在的年輕人不想裝了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

  

  題圖 | Unsplash

  翟學偉的學術研究一直以來都是圍繞著人情、面子等主題,以及與此相關的關係與權力展開。在《人倫、恥感與關係向度:儒家的社會學研究》中,翟學偉曾經指出,中國人的交往模式屬於長程性與低選擇性的關係,這種「關係」屬於關係向度中的固定關係,人與人之間是彼此捆綁和牽扯在一起的,其間的大多數個體行為方式都會據此形成,而擁有了這樣的「關係」,也會給中國人帶來實質上的安全感。

  為了在這樣的關係結構中生存,許多個體往往會策略性地放棄自己的意願,哪怕有很多慾望、想法、真話乃至泄憤之語,都不能說給家人、朋友和老鄉聽;非但如此,人們還常常不得不顧及他人的感受,迎合他人的需要。故而「人情」來自交往形式上的不得已,是與「禮」和「面子」相伴相生的。

  當然,講究人情和面子的交往模式,其實也是一種重要的策略。有了這樣的交往模式,人們表面上可以和平共處、相安無事,但私底下卻可能鉤心鬥角或想要搞垮對方。因為在此類關係結構中,外在的委婉和客氣同內在的謀划和暗算是並存的。

  

  2024年8月18日,北京三里屯。一名女性在海報牆前看手機。(圖/CFP)

  網際網路的存在,挑戰了中國人偏愛「給人面子」「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的社交文化。翟學偉舉例說明:「教授上課時打電話,學生不敢當面批評,放到網上討論后,就在現實中制約了教授的課堂行為。」可見,網際網路的存在激發了原先關係中幾乎不可能發生的曝光和舉報行為,從而遏制了現實中的「給面子」行為。過去,人們在固定關係中知道「禍從口出」「隔牆有耳」,不能得罪人,但如今這些情緒常常會在網際網路上得到釋放。

  儘管網際網路上的交際有釋放情緒的功能,但翟學偉也注意到,網際網路並不是對熟人社會進行簡單的「破壞」,它也可能同時放大熟人社會的很多特徵。「網際網路的強大會導致中國人在現實關係運作方面顯示出更大的能量。」對此,他發出了這樣的疑問:「娛樂化的背後是否深藏著中國人所謂的逢場作戲呢?」

  日前,《新周刊》對翟學偉進行了專訪,以下為專訪實錄。

  線下的「逢場作戲」有成本,線上則變得容易《新周刊》:在有導師的聊天群里,導師發話,學生就發「鮮花」「點贊」等表情包。你怎麼看待這樣的現象?這是在網際網路上的「逢場作戲」嗎?

  翟學偉:線下的「逢場作戲」是有成本的,大家開車或乘地鐵、公交車到一個地方去聚會,說不定還要練習怎麼當面把話說得好聽一點,但是線上的逢場作戲卻變得很容易。比如在微信群里,第一個人編寫了一段尊師重教的文字或「教師節快樂」祝詞,然後配上幾朵「鮮花」或其他表情包,後面的人都會一連串地複製粘貼再發送。在一個群里,當一個人搶先說了一句賀語——無論是他的心聲,還是奉承人的表現,其他人都容易認為自己不這麼做會不好,而做也未必發自內心,所以複製粘貼再發送就是最佳方式。他們既不失禮,也表現得合群;既證明了自己不是另類,也不表明自己的真心。

  逢年過節,這樣的現象也會更加普遍,有人設計好相關圖片,群發一下就可以客氣應付了。本來在節日中相互祝福是件很高興的事情,但這樣不停地群發,其實心意是很難傳達的,只是滿足了形式上的需求。這也算是網路上人情面子的一種表現,而且相對於現實中的人情和面子,(線上操作)幾乎是零成本的。我想這樣的做法多少缺乏一個人的真情,卻足以滿足人情面子上的需要。

  

  (圖/《難哄》)

  《新周刊》:從學生或者員工的角度來說,過去在線下與老師或者領導見面,才會產生交流;但在網際網路社會,人可以隨時在線。你認為線上生活會讓人情面子的負擔加重嗎?

  翟學偉:在微信群里,領導只要發聲,大家就紛紛跟著表態;可同樣的事情很難發生在普通員工身上。這就說明線下的人情和面子一樣出現在線上,因為大家都知道什麼人才有「資格」得到面子,什麼人得不到面子。顯然,這類事情都表明,一個人說了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是誰。在中國人的關係運行中,無論在線下還是線上,只要群體成員確定,那麼人們往往會給那些職務高的人、對自己有潛在作用的人面子。當然,如果這樣的群不是熟人建立的,那麼不給面子的行為就很容易發生,這也是網際網路的力量所在。

  至於你提到負擔的輕重,要看如何定義「輕重」。比如我們可以把親自到場看作「重」,把發微信看作「輕」,也就是說,一個人在線上無論怎麼點贊,都不如當著領導的面奉承一番。或者說,「輕重」也和投入的時間與精力有關,到現場就要考慮買禮物,但在群里豎個「大拇指」、發個「咖啡杯」,輕輕鬆鬆就能維繫人情面子,成本很低。但還有一種情況卻相反,比如中國人的拜年方式就經歷了幾個階段的變化。

  傳統春節拜年,一定要到對方家裡。後來大家覺得這個方法太麻煩,老同志、好朋友一旦多了,拜年拜得吃不消,就想了個新點子,叫作「團拜」——找一個場子,通知這些人(來聚會),在現場和所有到場的人拜年。現在又變成了「群拜」,在群里祝福大家,一句話就可以解決問題。這其實減輕了過去挨家挨戶拜年的許多負擔。至於線上和線下相比,孰輕孰重,不能輕易下結論——有人認為傳統方式更重要,也有人認為發微信或微信紅包更能委婉地表達情感。一個人願意採用什麼方法當然也和其性格有關。舉一個和網際網路無關的例子:有的人生病,特別想廣而告之,看看有多少人會來探望自己;但有的人生病,除了對家人和很親近的朋友之外,誰都不願意說——這是由一個人的個性與做人方式決定的。

  當然,從人情面子上說,在重要的活動中,不管你心裡願不願意,最親的人之間還是要走動一下,比如看望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或者找個時間和過去的老戰友、老同學聚一聚。節日中所體現的人情和面子,與平時同事或工友之間的來往有所不同,有時候恰恰是好久不聯繫的人會在節日給你發賀詞。平時難得相見的親戚、朋友、畢業很多年的學生等,往往在這些時候更加積極,經常聯繫、見面的熟人反而不會在這時湊熱鬧。

  網際網路給了人們另外一種「做人的可能」《新周刊》:在書中,你強調中國文化中長程性、低選擇性的固定關係容易使人們建立「忍」的心理機制。線上交流會改變這一點嗎?

  翟學偉:現實中人與人的當面交流需要說話技巧。我們經常說,某人特別會講話,這個「會」字說明他有說話技巧,會講甜言蜜語,說話很討喜和中聽;但如果你不會說話,喜歡揭別人短,那你在面對面的關係中就只能選擇沉默,不然容易讓對方沒面子。或者說,中國人的現實交往通常是熟人之間的交往,但網際網路上的交往把熟人「匿名化」。網際網路之所以是一個暢所欲言的場所,較少考慮人情面子,是由人的匿名性造成的——既然人們很難判斷一句話是誰說的,自然就容易忽略講究人情和面子的法則,它給了人們另外一種「做人的可能」。

  有些人不懂網際網路上的另一套活法,還是像在真實社會裡一樣,認為自己是領導、社會名流,耀武揚威慣了,結果一到網際網路上就翻車。

  

  翟學偉。

  《新周刊》: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好像很少說「絕交」,但是在網際網路上,我們有「拉黑」「退群」等選項。你有沒有見過一言不合就退群的情況?

  翟學偉:有這樣的情況。大家原來在線下玩得不錯,但在網上聊著聊著,發現價值觀越來越不一樣,有人甚至直接在群裡面吵起來,鬧到最後有人退群,也有人拉黑對方。但在我看來,這不完全是一個人情面子的問題,還與口頭表達和文字表達的不同有關係。

  我們在現場面紅耳赤地爭論時,在情緒激動的狀態下,一般不容易表達得很清楚,所以我們常常會說「可能是我沒有表達清楚,我重講一遍」。可是,如果大家都冷靜下來在群里輸入文字表達觀點,對方還是不接受,那便可以證明是他們的價值觀不同。通常,這沒有什麼線下線上之分,如果兩個人在群里吵架,或者用「臉面觀」的說法——彼此撕破臉也好,翻臉也罷,我不太相信他們在線下能好起來,這兩者是有一致性的。

  生活化的交往中,計謀是沒有實證性的《新周刊》:在書中你談到,中國人的計謀用於不同關係的不同方面。你認為人們在線上交往時,有沒有什麼計謀?你經歷過哪些?

  翟學偉:計謀是一個很中式的概念,英文也翻譯不出來。中國文化里有計謀,而且非常重要,我們很早就有了兵法「三十六計」,也有《鬼谷子》這類關於計謀的書籍。雖然我不排除其他社會文化里也有人使用計謀,但沒有誰會把它當成一個專門的領域來研究。社會科學里幾乎沒有計謀研究。經濟學研究戰略,卻不研究計謀。社會學、心理學似乎應該研究它,卻都沒人研究。這是因為社會科學重視實證性,而計謀恰恰沒有實證性。如果有人在線上交往時耍了計謀,除非他們自己坦白,願意告訴大家,否則其他人難以察覺。比如群里發生一件大事,讓人們回應表態,許多人都熱烈議論,可是也有沒表態的人在事後說自己沒看到消息。這種情況下,我們其實很難判斷,對方是真的沒看到還是耍了計謀。

  計謀是藏在人心裡的東西,往往會帶來一些結果。我們事後反思的時候,會恍然大悟,發現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某人在中間施了一個計,讓我們上了當。但是沒有辦法,一切不能重來。所以我們做計謀研究的人,通常都是在計謀施展之後再去研究的。

  舉例來說,在一個群里,我們跟某幾個人合不來,就瞞著他們另建一個群,把原群里的那幾個人排除在外,其他人就能在新群里暢所欲言。這就是個計謀。當然,我們不傾向直接勸那幾個人退群,說「這個群不歡迎你們」——直接勸人退群或拉黑某人,是人情面子上的傷害。而另拉一個群就是一個小計謀,這也說明人情面子還在起作用,因為這樣的做法讓那幾個人覺得群還在,依然還能在群里看看,等待交流。儘管大家都不吭聲了,但他們很難判斷大家是在忙各自的事,還是最近話題變少了,更想不到大家已經拋棄了自己。

  生活上的計謀是很常見的。在高校里,我們每個導師和自己帶的學生有一個大群,學生也會自己再建小群,導師所在的群則一片祥和。導師在,學生因拘謹而無法隨心所欲地表達,若導師不在則相對輕鬆,這是第一層計謀。有些學生跟導師走得近,或者是其他學生根據人情面子關係,判斷有些話也不能講給這樣的學生聽,便有了第二層計謀。所以,為了找到一個可以暢所欲言的地方,人們會繼續建群。

  還有一種現象是,如果一個人想在同門裡找幾個人吃飯聊天,那隻能一個個單獨通知,絕不可能在群里通知。那這種謀划是如何被發現的呢?很可能是那個沒被邀請的同門恰好也在同一家店請人吃飯,碰到后大家都感到很驚訝,但雙方都裝作若無其事,那麼也算維持了人情面子上的和氣。通過這樣的例子就可以說明,學生之間、學生和老師之間的關係都非常複雜,他們會建出大大小小的群,發展出各式各樣的複雜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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