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offer要被封殺?求職新信任危機 ....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
資料圖。源自東方IC
摘要:拒絕offer要被封殺——7月下旬,一位應屆生在社交平台發帖說,推掉南京一家外包公司的offer后,HR威脅要「廣而告之」。「我想找一份待遇好點的工作有錯嗎?」這個反問之下,引來不少應聘者留言,表達類似糟心經歷和求職焦慮,互相學習反擊HR的話術。
另一頭,一些HR在這兩年身處招聘壓力中。尤其製造業、房地產等傳統行業的吸引力下降,薪資待遇無法匹配,應聘者常在拖延一定時間后,以考研、考公為由,回絕offer。一位業內人士提到,為了避免自己陷入被動,有經驗的HR會建立信息網,把應聘者的情況發到群里,互相提醒。雙方的攻防在其間微妙展開。
撿一個扔一個
求職的一周里,熊嘉岳鴿掉了4個offer。直到拿了滿意的,他開始上社交平台搜拒絕HR的文案,實踐了一套話術,「很感謝你的認可,但我有一些其他規劃……」
微信上HR追問他,這份工作哪裡不合適?熊嘉岳提到服務的客戶方向不太感興趣——但在面試時,業務部反覆和他確認過,他都說沒問題。HR試著說服他,之後會開拓新客戶。熊嘉岳只好又說,薪資待遇也有一定差距。HR才用「好的」結束拉扯。
熊嘉岳看過,這家公司給自己發了offer后,沒有關閉崗位招聘,「我覺得也不是就只一定要我,可能還面別的候選人。」
那段時間,他在社交平台刷到一篇《HR被鴿后的心路歷程os》,一位HR吐槽候選人在入職前兩天鴿了offer,而招聘的崗位也是HR。「契約精神呢!職業道德呢!」博主感慨,但197條評論幾乎沒人同情他的處境,「只能說是相互的,現在就是大家魔法對魔法」。
那條火了的「拒絕offer要被封殺」的帖子下,4000多條評論也幾乎倒向博主,安慰她「HR沒有那麼大能耐(封殺)」,讓她不用覺得抱歉,因為應聘者做多手準備是理所當然,「難道公司(招聘)不是廣撒網嗎?」
一些人在評論區里提到了類似糟糕的體驗,比如提前一天取消面試,道歉后被HR拉黑了聯繫方式。還有人曬出拒絕offer后的聊天截圖,HR說「搞不好我要因為你這件事失業了」 。更多人表達不安,揚言要用offer的數量,累積起自己在就業市場里的聲量和地位。
點贊最多的一條評論,是教反擊威脅的話術,「本條記錄已截圖留存,如後續本人認為行業內出現不良觀點與評價,將保留對貴司及您個人的名譽權追討,請悉知。」後面跟著一連串回復——「學到了」。
網友在反擊HR的話術下,「排隊」學習。源自網路截圖
今年3月中旬,熊嘉岳就開始了多手準備。他之前在一所211大學里念電子信息工程,二戰考研失利,決定找工作。在北方一線城市的人才市場,他摸不清自己的位置,因為校友的去向大多不達預期。作為往屆生,他失去優勢,只在一家老牌頭部營銷傳播公司有過半年實習經歷。
熊嘉岳試過在大企業的官網上投遞,流程漫長且考核標準高,沒有拿到任何面試機會。在招聘軟體上,他一通海投,還有不少銷售崗。真等到了回復,他又覺得沒法脫下長衫。簡歷反響最好的還是廣告行業,他把面試排得緊湊,第一天就去了兩家。
第一家財經類公關崗位,薪資稅前6000塊,試用期打八折。熊嘉岳快速算了筆賬——租房起碼2000,剛落腳還要添置各種東西,這份薪水可能只夠生存。但他沒有露出真實想法,面對第一個即將到手的offer,想著「反正先拿了再說」。
第二個offer是一家廣告公司的分部,做客戶執行,月薪7000,一下把之前的比了下去。熊嘉岳催促HR走流程,但對於入職時間,他拖了一周半,說要找地方租房,實際上繼續去面試。
手上有保底的offer,給了熊嘉岳一種安全感,讓他覺得不處在一個「完全被挑選的位置上」。中途,他還面試了三四家公司,拿到一個最滿意的——在一家公司做媒介執行,待遇是所有offer里給的最多的,7500。
等到之前廣告公司的HR來確認,下周入職有沒有問題時,熊嘉岳沒有鼓起勇氣電話說明,發去一大段文字,直說找到更合適的崗位,表達抱歉。這位HR看上去30多歲,溝通時,熊嘉岳能感受到她的專業——流程清晰,細節問題也講得仔細。收到這條消息,對方的回復充滿情緒:「啊啊啊想發瘋。」
鴿offer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大四找實習時,他就這麼操作。實習經歷豐富的同學也說,「誰管他呀,無所謂,本來招人就是HR的工作。」這樣的心態似乎是求職者的共識。
26歲的碩士應屆生林晴儀用「撿一個就扔一個」來形容自己今年求職的經歷。在她看來,是因為用人方催得太緊,才讓她匆忙接下offer,「我怕之後沒有offer了,只能先接受」。
有位廣州獵頭公司的HR碰到過求職者「二進宮」。在鴿掉一次offer后,對方不滿意新入職的公司,回頭請求她幫忙再申請一次offer,但最後也沒入職。這位HR猜測,這份offer或許只是求職者再找下家談判的籌碼。
相較社招,校招的不確定性更大——幾位HR共同提到,現在的應屆生因為求職焦慮,更會廣投簡歷,甚至有大二大三就來諮詢是否能提前實習。而拒絕offer的理由有考公、考研,也有說家裡安排了工作,但最多的還是講到「接了其他的offer」。
為了應對這些情況,HR圈會信息共享。杭州一家網際網路中廠的HRBP(人力資源業務合作夥伴)安妮提到,在從業的十多年裡,搭建了自己的信息網路。應聘者出現的問題,或者某個員工有泄露公司機密、職場性騷擾等行為,會被HR以不公布具體姓名的方式發到群里。
有次她給公司招策劃,應聘者提供了一份作品集,自稱獨立完成,但同行告訴她,這位應聘者只是參與執行。所謂廣而告之的「封殺」,在安妮的說法里,是同行間互相提醒,避免招聘時踩坑。
薪資攻防戰
如果把應聘者和HR談offer比作一場攻防戰,那麼薪資就是雙方拉鋸的關鍵。
今年3月忙完畢設,工業設計碩士林晴儀在廈門找工作。一家規模100人的公司向她伸出橄欖枝,實習工資3000塊,承諾有轉正機會。面試結束后,HR直接給她發了offer,說希望她第二天就入職。
林晴儀覺得,自己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找工作,並不著急。三月初開始,她每天投出去十幾份簡歷,一周能有兩三次面試。她回複發offer公司的HR,沒法這麼快入職,也直接表示實習薪資太低。
HR想爭取她,提議找兩位業務部負責人約一次二面,看能不能調高薪資。林晴儀認為對方是看中了她的碩士學歷,還有兩段和產品相關的實習經歷,再加上實習生便宜,「他們可能希望我在實習期間趕緊上手」。
那天聊完工作經歷,兩位負責人開始對林晴儀「瘋狂輸出」。先是告訴她,在廈門其實沒有「實習工資」的說法,都叫「補貼」,有一份補貼已經不錯了。但林晴儀之前在上海實習時拿到過5000的實習工資,覺得差距太大。
見林晴儀沒妥協,對面又退了一步,說爭取幫她多申請1000。最後,他們提出,實習期工資可以加到4000,但轉正後還要有一段試用期,工資會打折。林晴儀琢磨,這就是把試用期的工資調到了實習期。最後,她沒選擇這家公司,投向了一家實習工資2800,但有房補且有轉正機會的遊戲大廠。
在這種攻防戰中,教育機構的HR張鵬有一套自己的玩法,「招聘就是銷售,你得向他全方位推薦你這個崗位怎麼好」。而推銷的基礎是信任。
去年,張鵬在招聘軟體上找到一個畢業於蘭州大學、有過一年留學顧問經驗的男生,想挖他做銷售。在面試期間,張鵬免費教他改簡歷、做面試輔導,累積好感。面試結束,張鵬主動詢問面試反饋,問他有沒有什麼要改進的地方,擺出「看似下位者的姿態」。
在張鵬看來,當下的求職市場是供大於求,除了C9(頭部九校聯盟)畢業生,大部分人在求職時沒有那麼強勢,「但如果突然給他們這種反差感,就是我真的在尊重你,給他們一個所謂的雙向選擇(的感覺)。」
這招在這個男生身上奏效了。在被問到還有沒有其他offer在談時,他坦言,還拿到了另一家頭部機構在深圳做講師的offer,薪水略低一些,但講師在面子上比銷售好聽,還有雙休。知道了競爭對手的情況,張鵬更知道怎麼對症下藥。他開始放大銷售崗的優勢,強調收入上限更高。
為了爭取到這個候選人,張鵬找到業務部和人力負責人,提議在前三個月給這個男生在月總包的基礎上多加2000——這家公司實習生半個月的工資,反覆強調爭取到這些花了很長時間。最終,男生接下了offer,還對張鵬說,再不來就太不好意思了。
但不是所有HR都能有張鵬這樣的發揮空間。
廣州一家外企的HR陳露講到,近年來,她在的公司效益不及從前,會控制招聘成本。這直接影響到她的工作——減少開放崗位的招聘平台,能觸達到的候選人數量減少。薪資也會下調,或要求候選人拿一份薪水、打兩份工。
薪酬沒有優勢,怎麼留住候選人?陳露強調其他福利的吸引力,比如給候選人以公司的股權、期權的承諾,或描摹晉陞藍圖。如果了解到對方手上的offer只在待遇上多幾百塊,她就會強調自家平台更大,那幾百塊「折算下來就(是)喝一杯咖啡,但是可以得到更多的東西」。
在她看來,製造業、房地產等傳統行業offer的吸引力在下降,初創團隊、風評不好的企業也會讓應聘者猶豫。最直接的影響還是薪資,在「拒絕offer要被封殺」的帖子里,博主提到,自己是在了解這家公司每月26號發工資、沒有加班費等問題后,拒絕了offer。
「拒絕offer要被封殺」的帖子。源自網路截圖
在東莞製造業,HR王琪就在薪資這道坎上敗下陣來。她在的公司有規定的「薪酬寬頻」——從業經驗在一到兩年的,職級為初級,三到五年是中級,對應不同價錢。但這個寬頻已經是三年前的水平,和現在的候選人,尤其是想跳槽漲薪的候選人的薪資期待有出入,競爭力很弱。
今年年後,業務部想招聘有3-5年經驗的電氣工程師,但開出的薪資只是市場的中等水平。王琪在招聘平台海撈簡歷,找到一位在深圳大公司旗下子公司的候選人,期待的薪資是1.5萬。而部門裡有一個和這位候選人畢業院校、經驗年限都一致的工程師,薪資只有1.2萬,多年沒有漲薪。
業務部負責人不希望「薪資倒掛」,也考慮到平薪跳槽,穩定性也差,就放棄了這位候選人。王琪前期溝通付出的成本無法估量,也只能打水漂。
兩頭的僵局
這次秋招,王琪公司的業務部提出招聘9個人的需求,最後正式入職的只剩下3個人。爽約者有的是考公考研,也有接到更好的offer。作為招聘專員,00后王琪要補充候選人。那段時間,業務部常私信她,有合適的簡歷嗎?今天有面試嗎?
她最怕的是在有上級領導的大群里被催促,「怎麼還沒招到人?」但到了7月,校招的簡歷池裡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基本都不符合公司要求的學歷水平。過了半月,業務部也放棄了繼續招聘。
夾在候選人、業務部和直屬領導中間,王琪覺得多數時候在做傳話筒。好不容易找來的人選,領導覺得不怎麼樣,或是配不上這麼高的工資。業務部通常要求,應屆生要學歷好、在校項目經歷豐富,溝通能力在線;社招更強調經歷的契合度。王琪轉述他們的說法,「要求也不高,一抓一大把」,但開出的薪資匹配不上。為了不背鍋,王琪想的應對策略是給業務部推薦海量簡歷,或讓對方自己登陸招聘軟體看市場情況。
六月底,有個半年前就發了offer的校招生踩在最後的時間鴿掉了。這期間,王琪反覆和對方確認入職意願,得到的回答都是「好」。到6月25日做最後確認時,沒有得到回復。第二天再追問,對方才電話解釋,昨天剛拿到考公的結果。
提起三方協議的違約賠償,對方也很平靜,說自己已經畢業了,「無所謂三方不三方」。王琪繼續掰扯,對方只答應賠一半,最後聯繫不上了。按她的說法,用人方一般不會走法律流程,「如果起訴的話事情鬧得比較大,顯得企業這邊比較斤斤計較」。
網友對HR的吐槽。源自網路截圖
在杭州網際網路中廠HRBP安妮的觀察中,近年來,基礎崗招聘出現候選人放鴿子的情況最多。因為薪資普遍不高,還經歷了15%-20%的降幅。但是,「現在大環境不好,求職周期長,(求職者)不可能只有一個選擇。」她說不少人還是擠到了基礎崗的賽道,求一個保底,一旦有更好的選擇,這個offer就會被拋棄。
她最近招聘一個行政專員的崗位,工資稅前5000-6000元。300位競爭者里,有兩年工作經驗的本科生,也有大專十年以上經驗的。有人還有英語專八等各類證書,安妮邀約面試時都在猶豫,「覺得大材小用」。
「撿一個扔一個」的林晴儀進入職場后,就發現領導對她的碩士學歷有濾鏡,「每次跟我談話的時候,都希望我能給公司帶來一些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見客戶時,領導稱她為「我們這裡學歷最高的」。
這是她的第一份正式工作。那個有房補的廈門遊戲大廠實習,很快就陷入應對工作日報、明日計劃和每日感想的狀態,錯別字和格式都會被領導揪出來。她提出過要幫忙,但沒人給她派活兒,說讓她先學習。但有不懂的,問領導,得到的是反問。幹了一個多月,她就被要求離職,理由是沒達到要求。
她自覺性格內向,融入不進這個團隊,試過和坐在隔壁的組長寒暄,聊天氣和住處,對方總在敲鍵盤,看上去很忙,一兩句就結束了話題。午休時,大家各自點外賣。很少有人在工位上說話,但會在小群里吐槽隔壁部門。林晴儀總擔心,自己也是被吐槽的對象。
離開那個密密麻麻都是工位、窗帘也不開的大平層,林晴儀在出租屋裡躺了一個月。手頭剩有五六千的獎學金,房租要押一付一。那段時間她沒有額外購物,吃十塊錢的外賣。她沒向家裡求助——這些年,母親開的服裝店生意不好做,要還房貸、車貸,還有弟弟妹妹要養。
她讀大學時就感受到現實的壓力。父親是快遞員,生活費是200、300這樣轉過來,時間長了,她也不好意思開口要了。父母對她的期待是碩士畢業后,拿1萬多的薪水,反哺家庭,再過幾年結婚,還能拿彩禮。
林晴儀多是隨大流——為了逃避工作而考研;想做產品經理,因為這是同專業轉行的熱門選項。她形容自己「總是被缺錢推著走」,積蓄耗光后,又重新找工作。在招聘軟體上跟HR講期望薪資是9000到1萬,都得不到回復,最後她面了那家對她學歷有濾鏡的公司,是做學校行政考勤系統的,轉正後的工資只能給到7500。
她跟HR講,對這份工作的期待,是希望有成熟的產品經理帶著自己。入職后,她發現整個公司五六十人,有一半是銷售,只有一個產品經理。林晴儀主動幫他幹活,卻被HR叫去談話,說三個老闆都不滿意這個產品經理,想讓林晴儀重新規劃工作流程,制定一個標準模板。
上周五,她被領導安排獨立完成一個需求。數據從哪裡來?展示的規則是什麼?很多細節她還搞不清楚,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但也不好意思去問人。林晴儀覺得自己的性格不適合做產品經理,甚至不適合職場——不懂怎麼和上級打交道,也不知道怎麼表現自己。
入職的三個多星期,趕上衝刺DDL的周期,一周做好幾個功能,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要開會,晚上加班到七八點。上周,她以「家裡有事」為由請假面試了一家跨境電商公司,沒有通過。她決定還是留在那家公司,熬過試用期,存點錢,再想以後怎麼辦。
(為保護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