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滬最流行的City Dig,早被河南玩明白了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
每年春季,河南的土地上長滿了挖野菜的人,只不過如今人們不再是為果腹彎腰。蒸春菜既已形成飲食習慣,也是為了養生。
每到春季,全國各省市的綠地上都會「長」滿人,尤其是野菜瘋長的田野、森林、河邊。淺露青葉的折耳根、蕨菜、茭白、水芹菜、艾草等紛紛成為桌上美食,甚至令無數人聞之顫慄的藿麻也一躍成為了南方人燙火鍋的食材。
相較南方,北方大多城市總是回溫晚、綠得慢,直到4月左右才能在田埂上覓得一些可以食用的野菜。稍早的有茵陳、薺菜等食葉的,還有越冬的鬼子姜、寶塔菜等食根莖的。
city dig——原指「城市挖寶」,一種在城市周邊開展的類似尋寶的休閑活動。春天則特指挖野菜。(圖/小紅書截圖)
河南人從野外回到廚房,接下來就是「蒸春」。小時候,我經常和母親一起到地里挖野菜,她總是能將那些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食材變成美味。
其中最常用的烹飪方法是蒸:將麵粉裹在野菜上,先上籠屜蒸熟后,或澆上鮮辣的蒜泥汁,成為一道爽口冷盤;或下鍋加蒜苗、韭菜等炒制后,成為一道熱菜。
茼蒿蒸菜。(圖/圖蟲創意)
母親告訴我,這種做法是她從外婆那裡學來的,也是很多河南人代代傳承的記憶。如今,在河南的餐館里,還能經常看到蒸菜的身影。雖不似洛陽水席、道口燒雞、黃河大鯉魚等聲名遠播,味道卻毫不遜色。
可以說,如果春天到了河南,不嘗一嘗這限定的蒸菜味道,就算白來了。
吃蒸菜,就是吃春
在河南駐馬店市驛城區有一家稍顯古色的飯店,白牆灰瓦和高高豎起的房角讓人一眼就能想到煙雨如織的江南,甚至店名都帶了「江南」二字。但有意思的是,這家店主打的不是南方菜系,也不是駐馬店特色美食,而是信陽菜。
去年,我前往駐馬店拜訪朋友時,她曾特意帶我到這家店裡就餐,並極力推薦道:「這家店看著不華麗,但有很多特色美食。」其中一道名為「三色蒸菜」的主食,尤讓人印象深刻:紅白綠三種顏色的食材分開擺在盤子里,每種食材上都裹了一層淡淡的麵粉。
三色蒸菜。(圖/圖蟲創意)
朋友告訴我,這道菜是由胡蘿蔔絲、土豆絲和芹菜葉加鹽、裹麵粉上籠蒸制的,不僅可以當主食,也可以作為一道菜品。她說:「我會帶每個來駐馬店的朋友品嘗三色蒸菜。」
用蒸菜宴客在我的家鄉洛陽並不多見,以至於我後來還十分新奇地同另一位朋友推薦,對方卻告訴我,蒸三絲在商丘也十分常見,不少主人家宴客時還會特意點這道菜,以表達日子蒸蒸日上的美好願望。「只不過,我們多用胡蘿蔔、白蘿蔔和茼蒿,不過我更喜歡蒸掃帚苗。」言罷,她問我:「難道洛陽不吃蒸菜嗎?」
洛陽必然是有蒸菜的,不過相較飯店裡的正規軍,各家廚房出品的蒸菜總是野味十足,且多在春季出現在餐桌上。幼時的掃帚苗、柳樹芽、榆錢等裹上麵粉,或被做成榆錢窩窩頭,或被做成蒸掃帚苗、蒸柳樹芽。一些野外生長的林木,甚至可實現全身食用。
榆錢窩窩頭。(圖/圖蟲創意)
其中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一種被稱為「構樹」的苗木,它在不少城市被用作行道樹,一些地方還會用嫩葉餵養家畜。
而在洛陽,母親每到春季就會用構樹葉做綠麵條,具體做法是將構樹葉過熱水后榨成汁,再和在麵粉里做成手擀麵。原本白色的麵粉經構樹葉浸染,變成綠油油的麵條,口感似乎也更筋道。
父親尤愛這一口,而我們這些小輩卻更喜歡蒸構樹穗:只需將穗子洗凈裹上麵粉,再上籠蒸熟后,把調配好的料汁澆在上邊。入口咀嚼,蒜泥的濃香、辣椒油的辛香及醋汁的酸爽瞬間便可霸佔味蕾,混合出獨一無二的滋味。
野生構樹穗製作的蒸菜。(圖/圖蟲創意)
所有野菜中,野菊花是我們家上座率最高的,它一年可採摘兩次,多於春天和秋末冬初出現在田壟上。烹飪時,可以在蒸熟放涼后,於熱油里加入蒜苗、大蒜等辛辣刺激的配菜,炒成熱菜;也可以直接過熱水后,加入雞蛋、肉末做成餃子或包子的餡料。
與一般家常餃子相比,用野菊花苗做成的食物,總是自帶一股菊花的馨香以及淡淡的藥材苦,因此,母親總會說:「吃蒸菊花就是吃春,吃完春就不會生病了。」
與菊花一樣被賦予養生意義的,河南還有許多其他品類的野菜,比如茵陳、柳樹穗、洋槐花等,甚至是長在路邊的鬼針草也被視為有清熱敗火的奇效,因此,也有人將茵陳、蒲公英等曬乾后泡茶飲用。
粉蒸蒲公英。(圖/圖蟲創意)
值得注意的是,河南可食用野菜雖多,但經驗不足者卻有可能因為誤食形似者,出現腹瀉、嘔吐等癥狀。像馬齒莧和漆澤,乍看外觀上並無明顯不同,但前者可以利膽,後者卻有可能使人腹瀉嘔吐。
我小時候到田裡挖野菜時,經常弄混「毛妮菜」及其贗品,兩者渾身都毛茸茸的,開藍色或粉色的小花,但形近者味道發澀,與「正牌」天差地別。
好在,我雖不止一次采錯野菜,母親卻從未苛責,只當是累積經驗了。
一碗蒸菜,歷時千年
離開河南到北京工作后,尋找野菜仍是春天戶外活動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不過,有家鄉味道的野菜難尋,當地人食用的野菜也多有出其不意之處,比如苦牒子、泥胡菜等都是後來才認得的。
即使偶爾碰見野菊花、構樹穗,也多是在公園裡,往往被視作野草,或與其他種植的花卉一起享受人工澆水、打葯等服務。這類植物長出的葉子往往不可食用,且口感欠佳。
種在路邊的構樹。(圖/圖蟲創意)
令我印象最深的是2024年秋季眾人爬山時,難得在幾株柿子樹旁看到了幾株金黃的野生菊花。細小的花瓣藏在已現頹敗之色的鬼針草里,竟也出奇鮮艷。
將根部嫩芽細細採摘下來,裝到口袋裡,我幾乎一路都在想該怎麼吃這些難得的美味。但沒想到一路仔細呵護的菊花苗奇苦無比、難以下咽,而這足以讓在外漂泊的人心碎了。
這件恍惚想起來的小事,讓我憶起了今年網上有關蒸野菜的一則新聞:一位外地遊客在河南購買了一份蒸構樹穗,食用后就因過敏被送醫就診,原定的行程也只能草草結束。
這兩件事讓人不由相信,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神奇之處——野菜也有地域限制,有些能蒸的野菜,換個地方便只能換種吃法,或選擇放棄食用了。
香椿也是河南人最愛吃的春季限定之一。(圖/圖蟲創意)
我曾問過母親:「為何每年都要蒸野菜?」母親卻同我講起了她10歲左右發生的一件事。
那時候正值改革開放前期,不少家庭的生活水平都十分低下,甚至是食用油都成了難得之物,人們日常也多以水煮菜果腹。
在這種情況下,姥姥到地里采了許多蒼耳子,並用之榨了一小壺油。母親告訴我,榨出來的蒼耳子油如香油一樣醇香,卻具有毒性,她和家人吃完不久便出現了不同程度的中毒現象,有的上吐下瀉,有的已經昏迷不醒。
類似的場景,曾多次在河南這片土地上出現,其中最廣為人知的大約是1942年前後,河南發生飢荒,人們被迫只能食用野菜、樹皮果腹。由於油、鹽短缺,炸或炒更是難以實現,蒸煮自然成了烹飪食物最易實現的方法。也正是一代又一代河南人通過不斷試錯,篩選出了那些口感好、可食用的「野草」。
蒸洋槐花。(圖/視覺中國)
每年春季,河南的土地上長滿了挖野菜的人,只不過如今人們不再是為果腹彎腰。蒸春菜既已形成飲食習慣,也是為了養生。
少油、少鹽的烹飪方法和自然生長的野菜,正符合年輕人對於有機飲食的定義。況且在河南的野菜食譜中,有不少中藥材的身影——茵陳、構樹子、蒲公英、灰灰菜等田間地頭常見的野菜——都被中醫認為具有防治中暑、感冒,以及增強人體免疫力等功能。
不少減脂期的年輕人,主動選擇吃健康蒸菜。(圖/小紅書截圖)
在歷史上,醫聖張仲景、藥王孫思邈都曾多次到河南行醫問診、採藥製藥,彙編當地人的採食經驗。河南禹州至今還有「葯不到禹州不香,醫不見藥王不妙」的說法。可以說,正是千年的生存智慧,譜就了河南的飲食文化。
如今又到春季,河南的大街小巷裡想必已經處處蒸菜香,只等待食客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