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美國斷供,歐洲砸錢,烏克蘭能堅持下去嗎?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特朗普和澤連斯基在白宮大吵架,美國對烏克蘭的援助是否會中斷的問題就表面化了。特朗普本來就不支持對烏克蘭的援助,他又是睚眥必報的人,對在白宮受到的「輕慢」不會輕易放過。正好,美國對烏克蘭的援助眼下就有幾十億來自總統特批許可權,當然是拜登在離任前特批的。但現在的總統是特朗普,既然總統有權特批,就有權取消。
美歐對烏克蘭戰爭的分歧已經徹底表面化了。歐洲還在嘴硬,宣稱將繼續支持烏克蘭戰爭。澤連斯基直接從華盛頓飛往倫敦,並在那裡得到英國的22.6億英鎊貸款,用於加強烏克蘭的國防,這將用凍結的俄羅斯資產收益償還。但這些援助顯然是不夠的。
從2022年1月24日(戰爭爆發前夜,美歐已經因為戰雲密布而增加對烏克蘭的援助)到2024年12月31日為止,美國援助共計1192億美元,歐盟521億美元,德國181億美元,英國154億美元,丹麥84億美元,荷蘭77億美元,瑞典57億美元,法國51億美元。歐洲的援助總額與美國大體相當。
歐美國家對烏克蘭援助的金額
這就是說,歐洲需要加倍援助才能補上美國撤援的缺口。但有些援助不是砸錢就能解決的,歐洲需要美國才能補上某些能力短板。
首先,在通訊保障方面。
在烏克蘭戰爭早期,就有「滴滴打人」的說法。也就是說,一旦發現俄軍目標,烏軍立刻呼叫炮兵或者無人機火力,很快精確火力從天而降。但這樣的「信息戰初級階段」沒有持續多久。原因是在開戰初期,俄軍對戰爭的性質定位錯誤,試圖盡量降低對烏克蘭民用設施的破壞,烏克蘭的有線和移動通信體系還能正常運作。這也成為「滴滴打人」的通信保障。
很快,這樣的便利沒有了,不依賴民用通信體系的軍用無線電得到廣泛使用。
特高頻(UHF)設備便於攜帶,信號穿透力強,適合城市內和建築內使用,但由於無線電天線的物理限制,其城市內典型通信距離只有1-5公里,開闊地區10-20公里。模擬式只有語音通信能力,數字式的數據率在幾kbps到幾十kbps一級,只能低速傳送圖像和視頻,解析度有限。
甚高頻(VHF)設備要大一些,更加適合開闊地區使用,城市內典型通信距離增加到3-8公里,開闊地區增加到20-30公里,甚至可達上百公里。但其數字式的傳送圖像和視頻的能力也因為信號頻率降低而進一步受限。
由於通信距離的限制,軍用無線電需要組網和中繼,才能覆蓋從戰術級到戰役級的通信需求。同時,軍用無線電也容易受到電磁干擾的影響,還可能因為發射電磁信號而暴露目標,招來打擊。
與典型軍用無線電相比,「星鏈」在數據率和通信距離方面接近手機水平,而且較少受到地形地物的影響。
以「星鏈」為基幹的低軌道通信體系則相當於把手機基站搬到低軌道上去了。通常情況下,移動的手機在固定的基站之間漫遊;「星鏈」則反過來,接踵而來的「基站」對固定終端的通信要求不斷接力,保持通信暢通。
典型「星鏈」終端做不到像手機那麼小巧,但還是攜帶型的,天線尺寸比茶几略大。能做到動中通,但可靠性和數據率視本地區「星鏈」衛星密度而定。雖然這也使用無線電波,但發射和接收方向都指向天頂,相對不容易截獲和干擾。
「星鏈」不是作為軍用通信而產生的,在星間激光鏈路中繼后,最終還是要通過地面站接入主幹網,與常規的軍民通信架構相連。在全面戰爭情況下,主幹網可能是首要打擊目標,低軌道通信衛星和中繼衛星也會受到干擾甚至直接打擊。但在烏克蘭戰爭這樣的局部戰爭中,「星鏈」不依賴戰區主幹網的優點充分發揮,同時可充分利用戰區外主幹網正常運行的優勢。
2022年2月烏克蘭戰爭一爆發,馬斯克就迅速向烏克蘭提供了數千台「星鏈」終端。到2022年10月,SpaceX已經向烏克蘭交付了約2萬台「星鏈」終端。這些「星鏈」終端不僅用于軍事通信,也用於在通信基礎設施受損地區為平民提供通信服務。最初的「星鏈」終端和服務是SpaceX免費贈送的,後來的大部分是由美國、英國、波蘭等國政府和私人組織資助捐贈的。
「星鏈」已經成為烏軍的關鍵通信技術,要是斷供,將對烏軍作戰造成災難性的影響。不過「星鏈」是私營的收費服務。在理論上,只有繼續有人付錢,就可以保持服務。也就是說,歐洲提供不了「星鏈」,但歐洲可以出錢,保持烏軍能繼續使用。
其次,在情報支援方面,北約就有點力不從心了。
美國的RQ-4「全球鷹」、MQ-9「死神」等用於情報、監視、偵察(ISR)的無人機在戰線後方或者烏克蘭周邊長時間巡邏,密切監視戰場動向,是烏軍行動的基本情報保障。美國還有更先進的RQ-180,這種高度隱身的無尾飛翼式無人機展弦比更大,留空時間超過24小時,但誰都不能確定是否在烏克蘭戰場有所使用。
除此之外,光學偵察提供高質量目標圖像,還可以通過多光譜識別偽裝。雷達成像可以穿透雲霧和晝夜使用。電磁偵察密切掌握空中和地面的雷達威脅和動向,還及時測向和定位,引導打擊。通信偵察不僅通過測向和定位掌握戰場威脅的動向,還可以截聽、破譯,以掌握敵人的情報。
這些都是美軍資源,不是商用資源,不是花錢就買得到使用權的,歐洲也沒有可以頂上的東西。
北約倒是有5架「全球鷹」,但這些在北約架構下運作的高空長航時(HALE)無人機實際上由美軍控制。
為何北約的無人機實際由美軍控制呢?
北約架構下的軍事指揮機構稱為盟軍司令部(ACO),但這與美軍歐洲司令部(USEUCOM)實際上是一套班子、兩塊牌子,按照北約規定,美軍歐洲司令部司令自動擔任北約的歐洲盟軍最高司令(SACEUR)。
這在早年是合理的。美軍作為歐洲防務中堅,美軍歐洲司令部是聯合司令部,在架構上就整合了三軍聯合作戰,駐歐陸軍(第7軍)、空軍和第六艦隊都是常駐的屬下。在戰時,美軍歐洲司令部不僅指揮歐洲常駐美軍的作戰,還負責對接和指揮來自美國的增援。
美軍聯合司令部是很有創意的軍事指揮架構,「戰區主戰、軍種主建」概念來源於此。「戰區主戰」負責的是一個戰略方向上的戰爭。平日負責常駐三軍的聯合作戰,但只有實行「前沿防禦」的戰略方向才有常駐部隊,如歐洲、日本、韓國,其他方向可能沒有有意義的常駐部隊。常駐部隊並非決戰主力,只是擔任絆馬索,或者擔任就地進攻。但每一個聯合司令部都在戰時可以調動強大得多的增援力量,規模由戰爭需要而定。
比如說,海灣戰爭由美國中央司令部(USCENTCOM)指揮,但在戰前並無固定配屬的常駐部隊。在海灣戰爭期間,美國中央司令部得到來自美國本土的第18空降軍(下轄第82空降師、第101空突師、第24步兵師、第3裝騎團)、來自歐洲的第7軍(下轄第1裝甲師、第3裝甲師、第1步兵師)、來自美國本土的海軍陸戰隊第1遠征軍(下轄第1、第2陸戰師)的增援,還有大量空軍中隊、海軍的6個航母戰鬥群(來自大西洋和太平洋艦隊)、來自美國本土的第5特種作戰群(負責與阿拉伯聯軍協同作戰)等部隊。
聯合司令部的統籌和指揮能力大大高於常駐部隊,在設計和運作上就為在戰時急速擴張考慮,而且美軍歐洲司令部司令自動擔任歐洲盟軍最高司令,北約盟軍司令部借用美軍歐洲司令部架構就順理成章了,便於在戰時大量對接和指揮來自美國和歐洲盟國的增援部隊。
不過美軍歐洲司令部畢竟是美國的,可以甩開北約單獨行動,如1986年對利比亞的「黃金谷」行動(當時非洲司令部尚未組建,利比亞屬於美軍歐洲司令部責任範圍)、2015年以後在敘利亞、伊拉克打擊伊斯蘭國(ISIS)和2020年刺殺伊朗革命衛隊聖城旅指揮官蘇萊曼尼的行動(與美國中央司令部協調行動)等,但盟軍司令部必須在北約共識下運作。因此,如果美國反對介入烏克蘭,北約就無法行動。
這不排除歐洲單獨行動,但將不再得到北約(主要是美國)資源的幫助,包括用於情報、監視、偵察的高空長航時無人機。
這樣的限制也適用於預警機。北約共有18架E-3A預警機,其中1架在希臘墜毀,3架退役,現在還剩14架。這些預警機由北約人員(而不只是美軍人員)操作,但還是在盟軍司令部或美軍歐洲司令部指揮之下。換句話說,沒有美國的同意,不能用於支援烏克蘭。
法國有4架獨立於北約運作的E-3F,在理論上可以用於支援烏克蘭作戰,但在實際上,這不僅數量不足以支援烏克蘭,還會導致法國本土防空力量空虛。
英國曾經有7架E-3D,現在已經全部退役了。現在又訂購了3架E-7,可能追加2架,但也尚未到貨。波蘭、瑞典、希臘還有一些薩博「愛立眼」平衡木式預警機,但其性能存在一些缺陷。
也就是說,即使歐洲湊出幾架預警機,也不夠支援烏克蘭防空和空戰指揮。但烏克蘭離開了北約預警機,不要說空戰預警和指揮,地面防空也會突然出現大量盲區。
除了無人機和預警機外,地面雷達也是情報偵查的重要一環。但由於地球曲率和地形地物影響,地面雷達有本質盲區,什麼雷達技術也沒法克服。補盲雷達可以減少盲區,但效果無法與預警機相提並論。此外,地面雷達還有機動性差、容易暴露和遭到打擊的問題。在烏克蘭境外運作的北約預警機就沒有這樣的問題。
而衛星情報更是情報獲取的重中之重。對烏軍來說,北約提供的衛星情報像空氣和水一樣重要。說是北約衛星,實際上就是美國衛星。在這方面,美國軍用衛星的情報保密級別很高,不經脫密的原始情報烏軍大概率接觸不到,美國中斷援助后,脫密情報也中斷了。
但美國商用衛星的圖像情報可以購買。只要歐洲願意出錢,有關機構未必不肯售賣,美國政府也未必會阻止。問題是時效性和解析度可能低于軍用衛星。而且商用衛星機構只能提供圖像,還需要專家判讀。離開美軍的衛星圖像判讀能力,歐洲未必能及時、準確地判讀商業衛星提供的圖像情報。
烏軍作戰高度依賴全球衛星定位系統(下稱GPS)導航信號。GPS依然有軍標和民標,軍標精度更高,理論上可以達到厘米級,民標只能達到米級。注意,這是定位精度,不是制導精度,動態補償的誤差和滯后意味著這也是「取乎其上、得乎其中「。
軍標GPS能動態屏蔽干擾源方向的信號,支持調頻和加密信號同步,防止敵方壓制或者篡改定位信息。軍標具有加密和動態密鑰更新,防止偽造和超許可權使用。軍標GPS接收機內還有信號認證模塊,自動識別並過濾虛假信號。
軍標還可實行區域訪問限制,民標也可以有意降低精度甚至關閉服務。
美國可能會對烏軍中斷軍標GPS服務,但未必會特意關閉民標GPS。民標GPS不僅精度低,還有抗干擾和抗欺騙能力差的問題。在烏克蘭戰爭中,俄軍已經證明了對GPS的干擾能力,「海馬斯」發射的GPS制導火箭彈大量偏離目標。如果美國關閉軍標GPS服務,所有烏軍使用GPS的裝備和彈藥就徹底裸奔了。
歐洲倒是有「伽利略」系統,但成熟度、抗干擾性、成本不及GPS,與彈藥和軍用系統的集成程度更是遠遠不及GPS。
再次,更加看不見摸不著的北約支援還包括指揮和特種部隊。
英法特種部隊在烏克蘭活動是傳聞已久的事。特種部隊的活動高度獨立,並不一定需要北約支援。這方面美國撤出與否倒是關係不大。為烏克蘭訓練新兵也是一樣,不需要通過北約架構,英法等國可自行提供。
但指揮就不一樣了。這未必是直接的作戰指揮,而是以顧問形式出現。但這不是派幾個軍官就能解決的,需要有運轉嫻熟的參謀班子。
更重要的是,「外行談戰術,內行談後勤」。在談論「扎波羅熱劈入戰」的得失成敗時,人們容易看到裝甲劈入面對地雷戰時的無力,容易看到武直躲在戰線後方對強攻坦克的精準攻擊,但也容易忽視戰役組織的後勤挑戰,而且後勤挑戰開始於烏克蘭境外。
這又回到美軍歐洲司令部還是盟軍司令部的問題了。烏克蘭的境外後勤支援理論上在北約架構下運作,實際上從組織到人員,還是以美軍歐洲司令部為主。盟軍司令部本來就是換皮的美軍歐洲司令部,英軍、法軍、德軍已經沒有單獨組織大規模後勤和作戰的經驗和組織了。
這就是說,離開美國,歐洲哪怕湊齊裝備和物資,如何運到烏克蘭、及時高效地分發到部隊都是問題。
歐洲離開美國已經不會打仗了,這不是誇張。在利比亞內戰期間,英法率先推動禁飛區,美國只以「有限方式」參與,奧巴馬還因此被譏諷為「從人們背後領導」(Lead from behind)。但英法打砸了,奧巴馬也在壓力下被迫投入美軍,美軍非洲司令部(USAFRICOM)的介入則迅速理順了作戰。後來因為要同英法和北約部隊協調,美軍歐洲司令部加入協調,最後以盟軍司令部名義接管指揮。
在敘利亞「顏色革命」初期,舊戲重演,又是英法首先介入,然後倒逼美國:「你是老大,你好意思嗎?」英法率先介入本來就是「拋磚引玉」,英法也已經組織不起大規模戰爭了,需要美國。
這樣的「美軍主幹、盟軍填料」的架構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美國通過這樣的主從架構控制盟軍,實際上把曾經的歐洲軍事強國去勢了。一方面確保美軍有可靠的盟軍,另一方面也確保不可能出現「想太多」的盟軍。
但當美國甩包袱的時候,主幹沒了,填料就散了。
最後,還有人們熟悉的武器彈藥的後續供應問題。
歐洲依然有不少地面武器的軍工大廠,製造各種輕重武器和彈藥,美國陸軍下一代自行火炮都需要從歐洲選型。但歐洲軍工也面臨產能限制。精密的重武器就不說了,承諾的「100萬發炮彈」常常跳票。更加要命的是,烏軍最需要的高端彈藥面臨嚴重的產能不足。
「海馬斯」及其GPS制導火箭彈依然是烏軍遠程精確打擊的主力,ATACMS短程彈道導彈更是可以攻擊俄軍縱深目標的主要彈藥,這些都是歐洲頂不上的。歐洲根本沒有大口徑火箭炮及彈藥生產,以至於美國無法及早交付「海馬斯」的時候,法國被迫轉向韓國甚至印度。
「愛國者」一級的高空遠程防空導彈又是歐洲的一個缺口。儘管「愛國者」實際戰績俄烏雙方各執一詞,但它已經成為烏軍攔截「匕首」「伊斯坎德爾」等高速導彈的主力武器。以色列的「大衛投石索」在某些方面比「愛國者」還要先進,但以色列軍工是美國軍工的海外支部,美國斷供的話,以色列是不會接單的。
至於烏軍已有的少量F-16,維修可以由歐洲盟國的大修中心提供,備件反正從飛機墳場里拆,升級就不用多想了,本來就是當作耗材使用的。但AIM-9X近程空空導彈和AIM-120中程空空導彈就有「海馬斯」和「愛國者」一樣的問題了。歐洲有自己的近程和中程空空導彈,如法國「米卡」、英法「流星」,但與烏克蘭F-16的整合情況不明。
總之,美國斷供主要是美國不出錢,要是歐洲出錢,美國未必絕對不肯按照商業出售處理。但軍售從來都是與政治高度捆綁的,這樣的商業出售能持續多久誰都說不清楚。戰爭中本來就有太多不穩定因素,在這樣的關鍵問題上懸掛大大的不確定因素,肯定對烏克蘭軍心、民心帶來巨大壓力。
美歐的支持在戰爭初期給予烏克蘭軍民極大的信心和鼓舞,如今已經形成依賴心理了。美國支持撤了,歐洲支持還在,但能兌現多少不明。烏克蘭突然發現需要靠自己的力量獨立戰鬥了,而且不僅是烏克蘭的血肉,還要有烏克蘭的槍炮彈藥,這談何容易。
烏克蘭早就「戰爭疲憊症」了。初期靠著必勝信念堅持下來,後來靠不甘心理繼續堅持。但勝利越來越遙遠,痛苦越來越深重。除了2022年夏秋的「哈爾科夫大反攻」,烏軍沒有收回多少失地,反而在俄軍「絞肉機」戰術的重壓下,逐步丟失東烏的堅固防禦體系。庫爾斯克突入戰則更像軍事行為藝術,而不是有意義的戰爭行動。如果三年血戰的結果就是這樣,戰爭最初兩個月和平談判的功敗垂成就格外痛楚。
三年血戰在烏克蘭的民族心理里積聚了巨大的仇恨。首先是針對俄羅斯的,現在可能增加了對美國背叛的仇恨。不在仇恨中爆發,就在仇恨中消亡。烏克蘭的未來是所有人都關注的。
在俄羅斯方面,是趁虛而入,還是見好就收,是另一個問題。俄羅斯也患有「戰爭疲憊症」。戰場的勝利固然珍貴,但是,「代價是什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