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在紐約一呆就是六年。
先是在BROOKLYN區的一家中國人那裡租了間地下室住,一邊在曼哈頓西城的美國服裝店打工,一邊在中城的一間專門為移民開的語言學校上學,等待著移民局批下我的學生簽證的延期申請。
我總是每天早晨坐地鐵火車經BROOKLYN橋去曼哈頓上班上學,晚上九、十點鐘后再坐地鐵回家。
夜晚的地鐵乘客清一色是亞洲移民,從編織廠或餐館下晚班歸來的中國人。坐在這群面色疲憊神情茫然滿身油煙味的同胞中間,望著BROOKLYN鐵橋那邊的燈火輝煌,美麗燦爛的曼哈頓夜景,我常常不知不覺的陷入幻境,彷彿置身於時光隧道里。生命中的一切宛如在夜幕的鐵橋上蜿蜒而行的鐵火車,遠遠看去,一節節燈火通明的車廂像一幕幕電影鏡頭上演著各種各樣的故事,每一幕都有著不同的內容和結局。這時候,我頓然領悟我來紐約的目的。
我知道如果我不做任何改變,我將日復一日永遠的擁擠在這晚歸的火車中穿梭於曼哈頓的豪華和BROOKLYN中國住宅區的雜亂之中。此時,北京的日子已經離我非常遙遠,有關它的所有記憶也開始變的面目全非。
我拿到學生簽證的那個下午,我搬離BROOKLYN區的那間地下室。我記得那是個冬日,地上覆蓋著薄薄的積雪,我充滿了可以留下來的欣喜及對未來不可知的擔憂,點點滴滴都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的感覺。
就在同一天的下午,我收到了歐陽予五年之中的唯一的一封信。信很短,卻充滿了八七年冬天他對生活的疲倦和失意。他在事業的低谷及和李霞已經破裂的婚姻中焦頭爛額。
讀著歐陽予的信,我的眼眶開始濕潤。在對未來生活的迷惘和不安中,我隱隱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在學校附近的MCDONALD快餐廳,我邊喝味道淡如此刻清冷的冬日的咖啡邊給歐陽予回信。對我來講,歐陽予似乎代表著我在北京的青春歲月,而隨著那個下午的過去,我二十二年的年輕日子也都過去了。
歐陽予並沒回信。
搬遷之後,我完全陷入了經濟上的窘困。我打工掙來的錢除了付房租外全部付了學費。看著辛辛苦苦賺來的血汗錢流水般的消失,心中的滋味難以明狀。但我咬牙堅持著,我發誓我永不要像其他的中國留學生那樣去餐館打工賺錢。我知道一旦踏上了這一條道路,就不會再輕易回到學校中去,來紐約全部的目的就是拿到我的碩士文憑,就是背水一戰,也不放棄。
兩年之後,當我終於拿到我的碩士文憑時,我已經完全處於疲憊的麻木不堪之中,除了一紙文憑,我什麼都沒有,沒有錢,沒有朋友,沒有家。
但我終於拿到了紐約市立大學的商學士文憑。
以後的三年,日子開始潛移默化地發生變化。
我在曼哈頓中城的一家小型投資公司上班,專門做公司對亞洲的商業投資業務。開始的時候,薪水只有三萬五,但隨著公司對中國大陸投資項目的介入和人業務的增加,我的薪水也開始慢慢上漲。日子開始好起來的時候,我周圍來來往往的已經都是美國男人。
紐約是一本豐富的生活教科書,在這本書里,我學會了一個單身女人應該學會的所有東西,從品位到男人。我在曼哈頓西上城和幾個美國女孩和租了一個三房一廳的公寓,像住在曼哈頓裡面成千上萬的高級白領一樣為了保持體型而每天徒步走到位於中城的公司上班。
幾年過去了,我已變的非常實際,就像沒有錢再好的品位也白搭,開士米毛衣,義大利皮鞋都需要金錢來做品位的後盾。我一件純棉體恤衫,一條粗布牛仔褲的日子已經被時髦文雅的西服裙裝所替代。我學會了交際不同身份的高薪男人,在城裡最高級的法國餐廳不動聲色的用法語點菜,在服裝店裡心安理得的看著打扮光鮮的年輕女店員為我忙前忙后。計程車已成為我生活中主要的交通工具,我不再會為了節省幾十塊錢去擠地鐵。
我已經不再去BROOKLYN或QUEENS區擁擠喧囂的環境中光顧了, 對我而言,紐約只有曼哈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