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北京之行，金正恩下的「一手好棋」

　　JANE PERLEZ2018年3月29日     　紐約時報中文網

　　

　　周三，習近平和金正恩傳遞出兩國關係已被修補的信號。 NORTH KOREAN CENTRAL NEWS AGENCY

　　北京——帶著一絲神秘和作秀的天分，朝鮮年輕的領導人金正恩(Kim Jong-un)周三以國際政治家的身份首次亮相，展示出自信、講道理——並且願意做交易。

　　金正恩突然造訪北京，這個為期兩天的訪問是他自掌權以來，外界所知曉的首次出國旅行，它提醒了大家：在圍繞著朝鮮核武庫的危機中，有多少議程是他設定的，以及他在談判中的實力。他先是下個月與韓國總統文在寅(Moon Jae-in)舉行會談，之後還要與特朗普總統會面。

　　金正恩尚未表示他願意作出何種讓步，也沒有說作為交換，他可能會對美國提出什麼要求。但他繼續主導這一外交過程，根據中國官方新聞機構新華社的報道，在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會談中，他重申了願意與特朗普舉行會面，並且再次提到致力於朝鮮半島無核化的含糊承諾。

　　特朗普上任第一年，金正恩以能夠打到美國本土的突破性導彈試驗，以及所謂能夠搭載於導彈的氫彈試驗衝到了前頭。然後他突然轉變方向，利用冬奧會抓住主動權，與韓國恢復友好關係讓世界大吃一驚，然後又主動提出與特朗普會面。


　　經過這些，特朗普政府已經基本上退到了做出反應、努力跟上金正恩的地步。而且這樣的事情本周再次上演：金正恩突然乘坐一列裝甲火車出現在中國，照片顯示他笑容滿面地站在習近平旁邊，後者的合作對特朗普向朝鮮施加「最大化壓力」的戰略來說一直至關重要。經過兩天的保密后，中國和朝鮮的官方媒體在周三宣布了兩人會面的消息。

　　在圖片和文字描述中，金正恩與習近平釋放出他們已經修復了兩國關係的信號。面對金正恩加速核計劃的行為，習近平作出回應，支持並且加大實施了由美國提出的懲罰性制裁措施，兩國關係隨之惡化。

　　「雙方老一輩領導人親手締造和共同培育的朝中友誼是不可撼動的，」據新華社的報道，金正恩對習近平說道。習近平則努力回憶他在毛澤東時代擔任高級共產黨官員的父親，與金正恩的父親、朝鮮前任領導人金正日(Kim Jong-il)之間的溫暖情誼。

　　此次會面能否軟化中國對金正恩或對朝國際制裁的態度，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但該訪問突顯出中國對朝鮮的獨特影響力，即使特朗普正在用貿易戰威脅中國。

　　

　　本周，金正恩、習近平攜各自的夫人在宴會上。即使特朗普正用貿易戰威脅中國，這次訪問仍然凸顯出北京對朝鮮的特殊影響力。 NORTH KOREAN CENTRAL NEWS AGENCY

　　特朗普可以大談特談對朝鮮保持「最高壓力」，但這個說法究竟意味著什麼的決定權仍在中國手中，因為作為朝鮮主要的貿易夥伴，它能決定製裁在實施上的嚴格程度。

　　「中國是在對美國和全世界說：不管是誰，只要想在事關朝鮮半島的任何方面達成交易，特別是核武器方面，都別以為能繞過我們，」前澳大利亞總理、目前與中國領導層保持良好關係的陸克文(Kevin Rudd)周三在香港表示。

　　中央情報局(CIA)前朝鮮半島分析師、現任職於華盛頓傳統基金會(Heritage Foundation)的布魯斯·克林納(Bruce Klingner)說，在導致特朗普同意與金正恩會面的外交努力中，中國被晾在一邊。「在朝鮮近期的魅力攻勢中，北京一直袖手旁觀，它很可能覺得終於有必要邀請金正恩舉行峰會，以了解接下來的外交會晤，而且能被當作一個重要的參與者，」他說。

　　中國政府表示，已向白宮通報了金正恩的來訪情況，並補充，習近平向特朗普送去了一條私人信息。

　　周三上午，特朗普在Twitter上對外交取得成功的可能性表示樂觀，稱金正恩「很可能」會「為他的人民、為人類做正確的事情」。

　　在例行記者會上，白宮新聞秘書薩拉·哈克比·桑德斯(Sarah Huckabee Sanders)表示並不擔心金正恩的北京之行，但拒絕透露習近平給特朗普的信息要點。「我覺得我們已經取得了重大的進展，我們將在這個過程中繼續前進，」她說。

　　但是，對習近平和金正恩談話的公開報道中，幾乎沒什麼可以支持這種正面評價。儘管新華社援引金正恩的話說，他對與特朗普的談判持開放態度，並會致力於無核化，但朝鮮本國的官方媒體一點沒有提及這兩個方面。

　　新華社還援引金正恩的話，提出美韓採取「階段性、同步的措施」——這樣的措辭體現了金正恩願意就逐步縮減武器庫進行談判，但也與朝鮮在以往的對話中一直拖延並最終失敗的態度相類似。現在和以往的一個主要區別就是，朝鮮的核武器更加先進了。

　　與此同時，特朗普即將上任的國家安全顧問約翰·R·博爾頓(John R. Bolton)對延長談判表示不耐煩。他曾說過，應該要求朝鮮把核武器存放在田納西州的橡樹嶺(Oak Ridge)核設施內。

　　華盛頓的一些分析人士認為，金正恩訪問北京是一個巧妙舉動，能軟化他在國際上的無賴形象，讓他看起來好像真心希望衝突能夠和平解決，這可能會使特朗普在接下來會面中的任務變得複雜起來。

　　「你這是在造勢，看似合理，看似願意無核化，」國際戰略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朝鮮問題學者蘇密·特里(Sue Mi Terry)如此評價朝鮮。如果會晤不能取得突破，那麼這一切都會使特朗普更加難以責怪朝鮮。「如果我們不合作，又配備了這支由博爾特等人組成的鷹派團隊，至少在感覺上看似是我們的問題，」她說。

　　如果中國決定軟化制裁態度，擔任朝鮮的保護者，金正恩將以一種原本不會有的、強硬得多的立場加入談判。

　　「金正恩在提出與特朗普會晤之前，不大可能與中方進行了磋商，」威爾士卡迪夫大學(Cardiff University)的國際關係教授謝爾蓋·拉琴科(Sergey Radchenko)說，「這本身就是對中國領導人的一種公然冒犯。但通過這樣做，金正恩極大加強了自己與中國談判的地位。他不是以哀求者的姿態，而是以平等的身份來北京的。」

　　車維德(Victor Cha)曾是特朗普駐韓國大使的人選。他表示，除了北京與平壤和解的可能性之外，「其中最有趣的元素」在於，金正恩和他的整個隨從團隊一起出國。「這表明，他並不擔心自己出國后，朝中無人，會出現政變，」車維德說。

　　

　　2000年，金正恩的父親金正日（左）在北京會見時任中國國家主席的江澤民。 XINHUA, VIA ASSOCIATED PRESS

　　許多分析人士表示，他們認為，這次訪問是中國提出的，主要是為了讓金正恩知道，他不能再對這個更龐大、更富有的鄰居視而不見了，並向特朗普表明，美國可能會因為把中國排除在外而付出沉重的代價。

　　在官方關於金正恩訪華報道中新的友好氣氛下，中朝70年關係的緊張本質依舊很明顯。

　　沒有兩國領導人達成任何協議的消息，甚至在一些基本問題上也是如此。習近平在公開講話中沒有提到金正恩與特朗普即將進行的會晤，這可能反映了習近平對自己被排除在外的不悅。

　　北京沒有公開談論金正恩打算向特朗普提供什麼，以及隨著會談臨近，中國會扮演什麼角色——這些問題對中國至關重要。

　　儘管中國支持國際社會消除朝鮮核武器的努力，但它也小心翼翼地不向朝鮮施加過大的壓力，以免金氏政權垮台，那樣可能會導致中國邊境出現一個受美國保護的統一的朝鮮半島。

　　「中國需要知道朝鮮的打算，」北京國際關係學院教授達巍表示。「金正恩知道，沒有中國的支持，談判無法完全取得成功。不管是什麼樣的解決方案，只有中國的參與才更為可行。」

　　一些分析人士表示，金正恩是在效仿他的父親金正日(Kim Jong-il)的做法。金正日在2000年與韓國時任總統金大中(Kim Dae-jung)會晤前不久訪問了中國。當時，金正日擔任朝鮮領導人已有大約六年時間，跟他的兒子現在的任職時間一樣。

　　「現在，金正恩上台六年了，他開始試圖扮演積極主動、尋求和平的政治家的角色，」塔夫茨大學(Tufts University)弗萊徹法律與外交學院(Fletcher School of Law and Diplomacy)的教授李晟允(Lee Sung-yoon)說。

　　李晟允表示，金正恩可能希望特朗普接受「另一個存在漏洞、開放式的、不那麼嚴厲的核協議」，讓美國「在政治上幾乎不可能談論——更別提實施——先發制人的打擊了，儘管約翰·博爾頓(John Bolton)是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的主席」。

　　Jane Perlez是《紐約時報》北京分社社長。

　　Choe Sang-Hun自韓國首爾、Alexandra Stevenson自香港、Peter Baker自華盛頓對本文有報道貢獻。

　　翻譯：紐約時報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