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大觀園中的專業「背鍋俠」

　　

　　在《紅樓夢》里，作者寫盡天下「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的奇女子，這些女子的相貌、學識自不必說，單是情懷膽識，已經不讓鬚眉。信手舉幾例就可見一斑：在公侯小姐中，薛寶釵世事洞明、玲瓏剔透；史湘雲霽月光風，胸懷闊大；在奴才丫鬟里，賢襲人、勇晴雯、俏平兒、美香菱，可謂是得盡鍾靈毓秀。林黛玉身處其中，自然更是這些人尖子中出類拔萃的一個。從詩歌上說，見仁見智，我們也許不能更加公正地評判出「股標傲世攜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和「淡極始知花更艷麗，愁多焉得玉無痕」誰更勝一籌，但是作為「背鍋俠」，林黛玉的專業水平在大觀園中的確有捨我其誰的自信。

　　第一鍋

　　

　　《紅樓夢》中，薛寶釵撲蝶，林黛玉葬花，史湘雲醉卧芍藥裀，薛寶琴踏雪訪紅梅，堪稱四幅絕妙的畫卷。這四幅畫單單在第二十七回中，就給出了兩幅。從全書來看，林黛玉的「背鍋」生涯，也就此開啟。芒種時節，姐妹們在園裡忌花神，獨不見黛玉。薛寶釵便一路往瀟湘館去尋黛玉。路上遇見一雙玉色蝴蝶，寶釵本想撲來玩耍，就跟著蝴蝶來到滴翠亭旁邊，恰好聽到寶玉房裡的小紅和墜兒正商量著如何「私相授受」。薛寶釵心細如塵，單憑隔著門的聲音，就能評斷出這是寶玉房裡的丫頭，並在心裡度量了她是「眼空心大，頭等刁鑽古怪東西」，因此薛寶釵便使了個「金蟬脫殼」的法子，故意放重腳步，裝作來捉林黛玉的樣子，讓小紅和墜兒以為林黛玉趴在水邊將二人的話全都聽了去。

　　

　　這小紅是何人？這可是大管家林之孝的女兒，小紅出身不俗，雖然這件事情發生之時，她還是怡紅院頗受晴雯、秋紋一干大丫頭欺凌的小角色，連寶玉都不曾知道她姓甚名誰。但是，接下來的文章就寫到了她的機遇：鳳姐支使她去家裡做事，並看上了這個丫頭的伶俐。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小紅在怡紅院最好的出路便是被賈寶玉看上，當個姨娘，但是頭頂上襲人、晴雯一干人壓制著，眼看著就到了要配小廝的年紀，這條路已經不通了，如果老死怡紅院她的才幹便荒廢了。這時候跟了鳳姐，學些管家的本事，加上本就是賈府的家生奴才，以後定能照著管家娘子的路走下去，比在怡紅院更加有價值。然而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心裡時時惦記著自己和賈芸的帕子的事情到了林姑娘的耳朵里，時時怕林姑娘拿此事奚落取笑，壞了名聲。我們很下定論說小紅會因為此事對林黛玉做出什麼不利的事情，但是必定會心存芥蒂。林黛玉身上這顆定時炸彈，算是被薛寶釵埋下了。怪道清代的張新之在薛寶釵的話旁批到：「卿卿即蛇，終必被咬。」

　　第二鍋

　　

　　林黛玉的第二次背鍋，來自鳳姐。在紅樓夢第四十六回中，賈赦想要收了老太太的丫鬟鴛鴦，並差遣邢夫人去說。當時邢夫人正和王熙鳳商量大老爺欲討鴛鴦做小老婆的事情，另一旁，在大觀園裡逛的鴛鴦當著襲人、平兒的面，叱罵了勸她家給大老爺的嫂子，她嫂子受了這些話，自覺沒臉，又當著襲人平兒的面，因此氣沖衝去回邢夫人，不但說了鴛鴦的話，還說道一旁的襲人也跟著鴛鴦搶白她。這件事本不光彩，邢夫人聽到襲人也知道了，忙問還有誰在一旁，鴛鴦嫂子這才說了還有平兒。這平兒原是鳳姐為了不讓邢夫人多心，特意支出去的，如今聽了鴛鴦嫂子的話，故意說：「你不該拿嘴巴子打她回來？」一旁的豐兒會意說道：「林姑娘打發了人下請字，請了三四次，她才去的。」不得不佩服，鳳姐身邊的丫頭就是伶俐，鳳姐一句話，豐兒便能立即接過去，不動聲色地將事情的矛頭轉移，把主子的責任推到十萬八千里之外了。只不過可憐了林黛玉，鳳姐故意的說：「（林黛玉）天天煩她（平兒），有些什麼事？」這句話聽到大舅母邢夫人的耳朵里，這位外甥女怕是又成了個不省事的角兒了。

　　

　　對於王熙鳳的評價，莫衷一是，但是在我看來，她待林黛玉還是有真情的，縱使有七份假，也有三分真。首先林黛玉和王熙鳳都是賈寶玉口中「會說話，可人疼」的女孩，王熙鳳愛的就是伶俐爽快的人，這一點從她評價小紅就能看出來，而林黛玉恰是這種人，只有面對寶玉時，才會顯得有些忸怩矯情。其次，林黛玉是個病美人，又是老太太心尖兒上的寵兒，對王熙鳳的大管家地位構不成任何威脅。因此王熙鳳完全沒有對林黛玉產生敵意的可能性，相反，她是愛護著林黛玉的。這次隨手拿林黛玉來作擋箭牌，先是小丫頭豐兒說起。既然豐兒能夠隨口就提起林姑娘，想必林黛玉和王熙鳳的走動比其他姐妹更多吧。

　　第三鍋

　　

　　林黛玉之所以是專業背鍋俠，就在於大觀園裡無論親疏遠近都愛拉她「背鍋」。如果說薛寶釵、王熙鳳有惡意的話，那麼來自賈寶玉的「嫁禍」，就不得不說林黛玉的「背鍋」體質了。

　　藕官在大觀園中燒紙祭奠菂官，被當值的婆子看見，硬要拉著她去管家奶奶處受罰，恰好被賈寶玉看見。為了護著藕官，賈寶玉便尋了借口說道：「原是林妹妹叫她來燒那些爛字紙的。」借口一出，婆子也不依，原來她早已將藕官私燒紙錢的事情向上稟報了。經過一番爭辯，婆子妥協道：「也罷，就說我已經叫到了，又被林姑娘叫了去了。」這一下子在鳳姐面前將林黛玉推了出去。雖然藕官是分給了林黛玉的戲子，但是大觀園中的婆子一向不是省油的燈，況且在園中燒紙錢，本就是極大地忌諱，林黛玉護著藕官的名聲傳了出去，便活脫脫生出了一個蠻不講理、偏護下人的形象。而這一切皆是拜賈寶玉的「嫁禍」所賜。

　　

　　林黛玉初入賈府，小心翼翼，「不敢說多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生怕讓人恥笑了去。」事實證明，對於一個寄宿舅舅家的孤女來說，「一顆富貴心，兩隻體面眼」的賈府的確是風刀霜劍嚴相逼。在我看來，林黛玉對待下人很少刻薄寡恩，比如香菱向她求教，她誨人不倦，對雨夜裡冒雨送燕窩的婆子，大方賞錢，連小丫鬟去瀟湘館送東西，恰好碰到林黛玉給丫頭們分月例，林黛玉也會隨手抓一把給她。她的小性子和不安，全展現在了賈寶玉面前。至於薛寶釵、王熙鳳甚至賈寶玉為何頻頻拿林黛玉作擋箭牌，她們是隨口叫了個親密的夥伴的名字，還是故意嫁禍林黛玉，是人緣好還是人緣壞，恐怕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