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虐后爽--閉經記 （12）

甘與苦 

現在和往昔 

都在梅雨天空里

二女兒大學畢業了，學校要舉行畢業典禮。美國的大學畢業儀式堪稱人生一大慶典，更何況二女兒中途打過好多次退堂鼓，花了七年時間終於畢業了，實在值得慶祝。

於是我們全家，我和夫，小女兒小六，二女兒的男朋友—— 用現在日本的流行說法叫作「彼氏」，總之是個妙齡男子，我們坐上同一輛車，開了八百公里，去參加畢業典禮。

二女兒所在的城市，大女兒大學畢業后也住在那裡，現在姐妹兩人住在一起。到了兩個女兒的公寓一看，沒想到，大女兒還叫來了她的男朋友。

我去了女兒的大學，參加了畢業典禮，和女兒們一起逛街購物，和女兒的男朋友們一起吃了飯，聊天，歡笑，我愉快極了。

真的，特別愉快！ 就算把去迪士尼樂園玩和巴黎觀光都加到一起，也沒有這麼愉快。

一次家庭聚會之所以讓我如此開心，大概是因為我老了，感受力鈍化了。能與家庭團聚媲美的，只有泡溫泉了。泡溫泉啊，說起來好弱的。

這幾年來，或者說這十幾年來，家庭方面的各種問題一直糾結著我，讓我費盡辛勞。男人，孩子和父母，沒一個能省心的。父母方面，當然是老年護理問題。母親病死，父親年邁體衰，都是沉重黯淡又孤獨的事。但這次二女兒沒有落第，沒有退學，正式畢業了，就好比一對男女，他們沒有離婚，沒有別離，依然處在情濃熱戀期里。

先虐后爽，劇情大逆轉，對對，就是這麼回事，人生啊，有苦澀就有甜蜜。

細說起來，至今我擁有過幾個家庭（出於人生的諸般原因），無論在哪個家庭里，我都沒能平平穩穩，沉下心來生活過。

過去我為自己「粗野，懶散和隨意馬虎」而自豪，說過「比起孩子，自己最重要」的豪言壯語，等到女兒們進入青春期，事情變得亂七八糟，難以控制后，我改變了想法。我現在覺得，家人至上，一切事情他們優先。話雖這麼說，也許因為我有改不了的天性，還有各種不可控的原因，所以別人，也許連我的家人也認為，至今我並沒有做到家人優先。然而我至少在我心裡，家人排在最前面，這是我的真心話。

如此說來，我母親也是一個以家庭穩重的人，如果她還活著，這麼大個家庭慶典，外孫女們都在，外孫女們的男朋友們也來了，熱熱鬧鬧的，一定比泡了一次溫泉還開心吧。

母親最後一段日子是躺在醫院病床上度過的。她的關心和興趣越來窄，明白的事情越來越少，最後剩下的心思，都在家人身上，最初，她一直在說女兒和外孫女的事。最後幾個月，母親一直在說祖父祖母（四十年前去世），叔父（六十五年前死去的），姨媽和伯父的事，一直到她死去。

另一方面，我父親（還活著）也一樣，感興趣的事情越來越窄，明白的事情越來越少，現在只願意想他喜歡的事，即棒球，相撲和古裝劇。我想，這些都是他小時候喜歡過的東西吧。家人對他來說無所謂，怎麼都行。他的女兒（我），不知從何時起，在他眼中變成了他媽，他有時還會向我撒嬌，外孫女們對他來說太遙遠了，過得好不好都無所謂。面對幾個外孫女，他經常叫錯，嘴裡呼喚的是我的名字。

至於夫，他在家工作，是個畫畫的，與人打交道的機會不多。隨著逐年變老，他越來越遠離社會，感興趣的事情越來越窄，只堅定地守著自己的時間和他自己的生活。友人也漸少，性格越發頑固無情，世間把這種人叫濕抹布。哎呀失禮了，改成濡濕的落葉吧。

男人們啊，都那麼相似。

他們盤踞在一家的正中間，號稱擔起了全家重任，雖然愛著家人，卻不能像我和母親那樣，全心全意為家人做出奉獻。他們做不好精神準備—— 自己的人生將要被家庭生活這種煩冗延續的日常攪亂。在他們看來，根本沒必要做這種精神準備。

所以父親老了，忘記了家人，全心沉溺進棒球，相撲和古裝劇里，一個人孤獨地打發著時間。

夫在家沉溺於工作，濕抹布在原地干硬了，變得臭烘烘的。其實原本可以展開來晾曬的，無奈在他看來，改變價值觀是件麻煩事，他不情願，於是就被拋在一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