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火歌聲－－《閉經記 》（9）

春風暴

漫山燃起

列列火焰

我在青森看到了「龍飛崎」之後，就一直哼唱著《津輕海峽。冬景色》。

我問青森本地人，這首是代表你們青森形象的歌吧。本地人回答我，對，但青森函館聯絡船在二十年前就被廢止了，而且，歌里的女主角不是青森人，而是從青森登船北上回家的北海道人。嗯，無所謂。我看見了龍飛崎的路標。這首歌就一直迴旋在我腦子裡。

其實三年前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在聽這首歌。這次我從青森回到熊本后，啟動舊電腦翻找了一下。啊，找到了。我把歌刻成CD，一邊開車一邊聽。但是，代表當地形象的歌，就像當地釀的啤酒，在當地喝是非常美味的。一旦換了環境和氣候，再喝就不是那個味道了。熊本比青森溫暖多了，沒有雪。冬天到處盛開著杜鵑和山茶花。好在足夠濕潤。不管是以青森為舞台的歌，還是寫靜岡的歌，唱起來還有那個情境，能唱出歌里那份傷心。等我回到加利福尼亞，疾馳在高速公路上，就一點感情都唱不出來，因為加州的天太亮，海太藍。

三年前的正月，我是在熊本度過的。前一年歲末我回國后，一直待在熊本。大晦日（即陽曆12月31日）夜裡，我和父親一起看了電視上的紅白歌會。第二天元旦，我們圍坐在母親病床邊吃了年菜。母親那時身體已經很孱弱了，精神也不好，只獃獃地躺在那裡。父親耳背，母親卧床，兩人之間沒有什麼像樣的對話。所以我坐在他們中間，給他們當翻譯，兀自製造著熱烈氣氛，努力尋找快樂的話題，提高嗓門，一會兒找母親說幾句，一會兒對父親說幾句，夾些母親能咽下的菜，餵給她吃，活躍得似有三頭六臂。

我們說起前一天晚上的紅白歌會，我說：「最後壓軸的一首是《冰川清的海軍小調》哦。」 母親聽到后，說：「啊呀，我很想聽啊，可惜了。」

很久沒有聽到母親這麼清晰地說話了，我找來《冰川清的海軍小調》，灌進iPod 里，放給母親聽。母親一邊聽，一邊掉了眼淚。既然這樣，我又找了更多的歌，都裝在那台舊電腦里。 

那年春天，母親死了。現在三年過去了。三年啊，電腦換新了兩次。

那一年的紅白歌會上，石川小百合（1958-，日本演歌歌手，演員，主要代表作《津輕海峽-冬景色》《跨越天城山》等）唱了《跨越天城山》。原本我對演歌毫無興趣，或者說不喜歡演歌，一直避開不聽，對演歌歌手也不熟悉。這次卻在紅白歌會上看到一個女歌手登台，頗有往日美空雲雀（1937-1989，日本昭和時代最有代表性的女歌手）式的成熟大氣，不年輕，卻很美麗動人。她聲音幽怨而有力，邊唱邊搖動著身體，有些發音吐字頗有戾氣和狠勁兒。她身穿和服，卻岔開著雙腿，沉著腰身，唱得掏心掏肺。她氣場那麼足，表演了一首震撼人心的歌。我被打動了。

我去CD店借來石川小百合得精選集，用電腦傳進iPod里，放給母親聽。

放過歌詞后我吃了一驚，太色情了，幾乎嚇到了我。別看我表面上這樣，內心其實很純情的。

這首《跨越天城山》唱的是一對偷情男女，因為性事非常和諧，如膠似漆，無法分手，兩人躲在深山溫泉賓館里昏天黑地地做愛，一次又一次達到高潮。

內容已經很色情，用演歌的歌詞表達出來更是色慾滿滿。歌詞俗套句子多，到處可見挑逗性的隱喻。這，真的好嗎？ 我心裡七上八下。石川小百合是見過世面的職業歌手，有意志有定力，倘若換作一般人在卡拉OK里隨隨便便唱這歌，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我貪婪地聽著，停不下來。

一個女人活到五十五歲，能從歌里聽出很多會心之處，唱的不是他人事，完全是自己的心聲，但是我不會說那種又軟又嗲的「還是讓我殺了你吧」，無論對對方，還是對我自己，我都會緊追不捨，一直逼到死角，根本不用商量，是肯定句的「我要殺了你」！ 雖然沒有真的動手。算了，過去的事不提了。

在張精選盤已有些年頭，歌喉比我在紅白歌會上聽到的要年輕很多，聽上去像我的女兒們要跨越天成山，要等上青函聯絡船，聽得我膽戰心驚。同時我也偷偷地猜測，我的女兒們還不成熟，什麼「漫山燃起烈火」，估計她們還不明白真正的意思吧。

呵呵，我太懂得了，這是什麼狀態下的什麼感覺，我一聽便知，心裡一清二楚。

附：

津輕海峽•冬景色

上野開出的夜行列車

抵達了終點

矗立在雪中的青森車站

要回北方的人群

都沉默無語

靜靜聽著 海浪的嗚咽

我跟隨人群 獨自登上聯絡船

看著汪洋上的寒鴉 落下了眼淚

啊 津輕海峽 寒冬景色

看啊 那就是最北的海角

龍飛崎 是誰指著身後說

我擦亮呼氣朦朧的窗玻璃

只看見海上沉霧 遮去了來時路

再見 我的愛人 我要回去了

風聲震撼著我的胸口

似在催促我痛哭

啊 津輕海峽 寒冬景色

再見 我的愛人 我要回去了

風聲搖撼著我的胸口

似在催促我痛哭

～～～

跨越天城山

別的女人的香氣

掩藏不住 不知不覺間

已滲入你的身體

與其讓你被人偷走

還是讓我把你殺了吧

隱秘的旅宿 凌亂的寢具

千迴百轉的山路 凈蓮瀑布 水霧飛升啊

搖曳著墜落

你肩膀的那一端 漫山燃起烈火

無論發生什麼

我都認命了

我想和你 穿過烈烈火焰 跨越天城山

你一開口 便談分手

玻璃碎片 至今深刺我心中

縱然兩人在一起依舊擋不住寒意

就算虛情假意

相擁也能暖身

山葵水澤 僻靜小路 寒天橋 午夜陣雨

我好恨啊 我好恨 身體卻不由自主

我愛的人啊 漫山都燒起來了

這樣也好 沒有了回頭路

我想和你 穿過烈烈火焰 跨越天城山

奔涌的河水 虛幻的戀情

天城隧道 陣陣風起

我好恨啊 我好恨

身體卻不由自主

我愛的人啊 漫山都燒起來了

這樣也好 沒有了回頭路

火燒過來 鋪天蓋地

我想和你 穿過烈烈火焰

跨越天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