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男兒按:朋友從微信轉來這篇文章,轉載到村裡與大家分享。我頗同意文章的觀點,只是另外有一點想法,無論在東方傳統還是西方傳統,包容與寬恕的精神都是受到肯定的。但是在今日的世界,這種精神正在漸漸淡化,代之以刻薄和激進,東西方皆然。為什麼?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由此感到很深的惆悵。錢楊二位學者生前名滿天下,身後竟然謗亦滿天下,令人驚詫。不過反過來想一想,二位生前恃才傲物,目無餘子,詆訶時輩,不假辭色,確也是性格上的一種缺陷。身後招謗,恐非無因。我的同門學兄與錢先生因文結緣,遂成忘年之交,過從甚密。先生逝后,他有一首七絕感賦:「槐聚平生愛詆訶,望天白眼奈公何!陽秋不解藏皮里,莫怪煩言死後多。」 (人謂先生不解「皮裡陽秋」一詞之義,以先生為人觀之,放言無忌,忤人實多,是真不識其義者矣。)錢先生名鍾書,字默存,槐聚其號也。
來源:鳳凰資訊
經過大半個世紀的狼奶餵養,太多國人中了政治邪症,發作時則醜態百出。於官,則以左為尚,與普世價值為敵,逆歷史潮流而動,恨不得把13億人的大腦都格式化了重裝。於民,也好不到哪裡去,以前是越窮越革命,現在是底層的暴民與知識界的民粹同聲相應,蔚然成為亂世一景。
楊絳先生去世激起的風波,便為一端。幾天來,對她和錢鍾書的各種毀謗,在大眾的誠意追念中顯得尤其刺耳。這些毀謗歸結為兩點:錢鍾書的學術,和楊絳的文學作品,水平都不行;錢鍾書和楊絳躲進小屋成一統,沒有反抗沒有聲討,表現跟政治非常隔膜,所以是不入流的知識分子。
對學術和文學水平,本來是見仁見智,喜歡托爾斯泰跟喜歡郭敬明的人,用不著互視為寇讎。況且,錢鍾書先生著作等身,像《管錐編》這樣的皇皇巨著,學術價值且不論,那些以片言隻語非議他的人,能看得懂嗎?一個國家文明的墮落,不僅僅在於知識分子不上檔次,更在於類似文革的反智仇智潮流。當一個每天靠上BBS來汲取營養的人,隨便兩三句就打發掉一對世紀老人的學術水平之後,這個國家的學術,又能好到哪裡去?
再說錢鍾書楊絳夫婦的政治觀。無論是建國之前,還是建國之後,他們至少沒有惡意去整過誰。但在一些噴子看來,你愛惜羽毛還不夠,還得鳳凰涅槃、精衛填海,為國家為民族赴湯蹈火、死而後已。這樣的腔調,顯然是窯洞黨的做派。他們雖自稱反對者,卻跟他們反對的人一奶同胞,分踞惡的正背面。
「逼人革命」之所以理直氣壯,在於不是每一個人都會選擇寧折勿彎。錢鍾書夫婦更是歷經了中國近現代各次兵災人禍,在政治督戰隊看來,壽長必然就是軟骨頭,就得多辱。你骨頭硬嗎,那為什麼紅衛兵會放過你?你真愛國嗎,那為什麼沒有武裝抗日?生逢亂世、憂懼長隨的人生,非但沒有成為對兩位老人「理解之同情」的基礎,反而成就了道德審判席上敲骨吸髓的苛責,政治底線淪陷不說,人心之陰毒澆薄,何至於此?
政治話語中的自由,大體可以分為積極和消極兩類。積極自由就是我們可以做什麼,擁有哪些權利的自由。而消極自由,則是我們可以不做什麼,不必承擔超出我們勇氣和能力範圍的自由。在政治低氣壓的年代,積極自由自然不彰,消極自由就更是彌足珍貴。一定程度上,它確保我們還能保持基本的人類尊嚴。
錢氏夫婦與世無爭,恬淡自洽,在斗室之內靜度晨昏,可謂神仙眷侶。政治是骯髒的,去政治化聽起來不那麼高尚,但至少不骯髒,值得每一個人尊重。事實上,如果一國之內,有足夠多的人能去政治化地思考和生活,不被政治綁架人生,這個國家的未來肯定會更好。相反,被政治海洛因迷了心竅,開口革命、閉口暴力,每天都要找幾個人批批鬥斗,一日不鬥便寢食難安,一日不嘩眾取寵便如喪考妣。這些人無論在朝還是在野,都是民族的大患。
懦弱是弱者最後的權利,消極自由是不自由者最後的自由,誰都無法剝奪。
捍衛楊絳先生的消極自由,便是在捍衛我們僅存的良知底線。古語有云,人生不滿百。楊絳先生以過百之身,行無言之教:在風雨如晦的政治刀戟下,如何擺下一張安靜的書桌,如何與伴侶互愛互敬。在她去世的消息被確認后,網上馬上流傳不少偽托她的雞湯段子,雖然最終被闢謠,卻也是這樁喜喪中的一點亮色。這些雞湯海量的轉發,佐證了這個時代人心的向背。人們對更美好的人生和愛情的期許,如此急切地接續百年的文脈風雅。
這激起鍵盤革命黨和酒桌口炮黨的妒忌,一點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們的編排和誹謗,竟如此斯文掃地。
楊絳先生已去,餘音空自繞樑。宵小之徒的嘰嘰喳喳,只是為他們自曝其丑的歷史,再添新章。爾曹身與名俱裂,不廢江河萬古流。生前身後事被細細道來,往往是聖者的待遇。悻悻於他人的雞毛蒜皮,尾隨毀謗之,無疑是小人的買賣。願楊絳先生安息,天堂有《管錐編》,沒有錐子般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