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cisca到米國前一個月子君剛買了賓士500的房車, 她老公幾年前已經發財了.
Francisca是坐那輛仍充滿了新車的皮革味的大賓士到子君的花園洋房的. Francisca的父母早幾年移民來子君處依親同住. 子君和她老公去接Francisca的那天, 她們的父親一早就已經坐在大廳的落地玻璃窗前看秋風中飄落的紅葉, 翹首以待他的寶貝女兒.
子君的父親最愛在那個靠窗的大皮轉椅上坐著看風景, 慢慢就成了他的專座, 家裡別的人自覺地不去坐那個椅子. Francisca來后第二天, 也不用倒時差, 睡了一宿早早就起來了, 盤著腿坐在那大皮椅子上, 那個位子從此就歸了她. 離別經年, Francisca對她爸的餘威仍在. Francisca後來告訴我, 那個早晨她心神非常恍惚, 一下飛機, 坐在車上時她就感覺到了山雨欲來的氣勢, 看到父母更不知如何是好.
Francisca對我說那幾句已實屬難得. 後來我才慢慢體會出其實我們誰也不了解Francisca, 她很早就把自己藏在一團煙霧裡, 拒人於千里之外. 她和子君之間的那場戰爭, 我都是從子君那裡得知的.
子君一到米國就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她老公一家都是中國農村來的新移民, 為了省錢, 住的是租來的連氣窗都沒有的地下室. 子君的老公在國內時小學大概是讀過的, 初中就有些靠不住, 初中以上就不用再費勁去猜了. 子君初來時, 婆婆經常拉了她的手說, 「子君哪, 你如今到了國外了, 可別把咱家那誰蹬了啊. 他要是丟了你, 他就要變神經病了.」
因為知道了自己和老公之間的差距, 子君一頭扎進紐約的衣廠, 一天十幾個小時, 一星期六天地踩縫紉機. 子君回家不用做家務, 而是忙著拆看家裡老老小小所有人的信件. 子君的英文也就初中那點基礎再加後來的自學, 可是她無處推託. 全家就只有她一個人可以流利地看懂中文, 並且還懂一點點英文.
子君和她公公婆婆的感情很好. 在自己家, 她處處讓著妹妹, 反而是嫁到婆家後有了那種被長輩寵愛的感覺.
Francisca那時正焦頭爛額地爭取她的自由捍衛她的愛情,
雖然對姐夫的愚民政策極端不滿, 因為是子君自己的決定, 也只能怒其不爭而已. 等到Francisca的戀愛以一出鬧劇收場, 出國彷彿就成了挽回自尊的惟一出路. 那些年也許是Francisca生命中最長的寒冬, 我們都先出來了, 留她一個人在家鄉, 不知道她怎麼過來的.
Francisca與她姐夫的道不同掩飾得很失敗. 子君為了捍衛自己的老公, 間接的就是捍衛自己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家, 別無選擇地站在了Francisca的對立面上. Francisca要子君去上學至少完成大學課程, 但子君人在課堂里, 心還系在家裡的兩個幼兒上. Francisca要子君不要放任老公一趟趟單獨回國, 子君反過來質問Francisca有什麼權力懷疑和貶低她老公的人格.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Francisca忍無可忍的最後暴料, 子君氣急敗壞地一口咬定Francisca是妒忌得瘋了, 那些關於她老公的風流韻事都是Francisca臆想出來的. 子君堅決要Francisca去看心理醫生, 並說醫藥費她都包了.
Francisca不能再留在子君家了, 對父母說她去外州上學, 其實她去了一家包食宿的旅館做女工. Francisca從小就闖禍, 闖了禍也沒什麼後果, 我猜她從來沒有過真正的害怕. 反而是子君余怒未息的那番話聽得我心驚. 子君說Francisca看到她現在穿皮草, 背LV, 開賓士, 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想去哪裡就去那裡, 嫉妒得發了瘋. 她今早把那個瘋子趕出去了, 那瘋子肩不能挑, 手不能提, 過不了幾天走投無路了只好去做雞, 那時候她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
Francisca在米國的第一個聖誕節住在我家. 問她今後的打算, 說本來想上完學獨立工作開始全新的生活, 現在看來不能了, 那就結婚吧. Francisca那樣說的時候有一種無所謂的表情, 我想勸她, 又不知從何勸起, 權且相信會有男人排著長隊等她下嫁.
Francisca結婚後她老公的名言是: 老婆沒有毛病要慣出毛病, 有了毛病要慣得大大的,
那樣賊才不惦記. Francisca碩士畢業又趕上JD熱, 也湊熱鬧去了, 至今還在法學院水深火熱. 子君到底還是離婚了, 被一個真心愛她的白馬王子救走了. Francisca形容那年的子君是一隻被壓碎了殼的蝸牛, 如果是旁人, 她會同情, 偏偏不是不相干的旁人, 她只好恨她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