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同學很胖,在我們那個胖子不多的年代,她很顯眼。不僅胖,她還比較高,比很多男同學都高。所以,提起章同學,大家都知道。
章同學剛入學的時候,很招人喜歡,因為她一副很豪爽的樣子,讓人覺得她一直就是個假小子。但時間一長,大家,尤其是女生們,就發現章同學完全不是剛開始給人的那個印象。章同學其實一點兒也不像男孩子,女同學的那點兒小心眼兒她都有。最糟糕的是,好多女同學都發現,她說話很不誠實。例如,她如果聽到甲對乙不滿,她就跟著甲背後罵乙;等到見了乙,又和乙在背後一起罵甲。時間長了,女同學們都對她很反感,不再相信她,見到她也沒什麼可說的。跟她說話,說不上三句就是諷刺打擊。因此,她在女同學中沒有什麼朋友。
章同學在女生中交不到朋友,就到男生中去交。漸漸地,跟她來往的,都是男同學。不能否認她是有意的,一來二去,她就成了男同學的鐵哥們兒之類的人物。具體的表現就是,一大堆男同學坐在一起聊天的時候,其中必有她。她跟男同學一起說,一起笑,一起拍大腿罵髒話。在大學里,男同學們私下裡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本班本屆女生一個一個地議論一遍,什麼盤兒啊條兒的。有時她在場,男同學們說習慣了,當著她的面也議論。她也一點不含糊,跟著男生一起把某個女生單提出來,盤兒條兒的加上髒話口頭禪,大大議論一番。後來時間長了,有些男生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認為她這樣的舉止也是挺奇怪的。等到有男女同學正式成了男女朋友,男同學對章同學的議論漸漸地在女生中傳開來,最經常的說法就是,我X,丫那算是怎麼回事啊?男不男女不女的。
那時六個人一個宿舍,三個上下鋪。我的宿舍里,章同學睡最靠門的那張下鋪。章同學不算是好室友,像宿舍里排好日程每天有人值班打開水掃地,章同學一般都是不履行自己的職責的。大家跟她都不是朋友,所以大多數情況下也懶得跟她說,知道說了也沒什麼用。有時她要用開水了,有人就會趁機敲打敲打她,這種情況下,她也會去打一兩次的水。宿舍晚上11點鐘斷電熄燈,要熬夜做作業的同學只好到階梯教室里去。章同學的活動一向多,雖然我們也不知道她都有什麼活動,總之人家是每天不到午夜不回宿舍。這也沒有什麼,反正大家人手一把鑰匙,來去自由。
直到有一天,章同學把自己的那把鑰匙弄丟了。不知道為什麼,章同學丟了鑰匙自己又不去配一把,於是每天晚上回來就乒乒乓乓地敲門。同宿舍的我們都讓她再去配,她先是口裡答應得好好的,過了一陣又說,讓我們晚上不鎖門睡覺,這樣她回來就不用敲門了。當時學校里總是強調安全,讓大家晚上睡覺時一定鎖門,我們的宿舍又在一樓,所以大家都不同意不鎖門。這樣拖來拖去,章同學晚上一如既往地回來敲門,同宿舍的人就只好去給她開門。
開門這件事往往落在睡下鋪的同學身上。章同學自己睡下鋪,所以睡下鋪給她開門的只剩下了兩個人。我的下鋪孫同學,跟章同學說了幾次去配鑰匙不果,索性不再理她。孫同學成天笑眯眯的,跟人從來不發火,但心裡很有數,打定主意不去給章同學開門,真的能夠做到。睡在我對面下鋪的衚衕學,就成了每天都要去給她開門的固定人選。隨著學業加重,每天大家都在爭分奪秒地睡覺,章同學每晚回來的時間恰好是大家剛剛進入夢鄉的時候。這個時候被人叫起來去開門,說起來也實在是惱火。衚衕學跟章同學交涉了幾次,每次章同學都說讓我們不鎖門。衚衕學不是氣性很好的人,有一次章同學不在宿舍的時候,她終於對著孫同學大發脾氣,說給章同學每晚上開門這件事成了她的責任,很不公平。孫同學不急不火,問,你為什麼要去給她開門?你不理她不就行了?衚衕學說,我不理她,她就一直敲,敲到你不能不去開。
孫同學哼了一聲說,我就不去開,任她怎麼敲。
這時的衚衕學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囁嚅著說,我就不行,我聽不過,就只好起來去開。
孫同學冷笑道,這不得了,你要是睡定了就不去,讓她敲去。
我看著衚衕學又生氣又窩囊的樣子,就說,這樣好了,今晚她再敲門,咱們說好了,誰都不起來開門。你們做得到做不到?
衚衕學振奮起來,真的?咱們定攻守同盟,都不去開門?
孫同學呵呵一笑,我肯定能夠做到,我現在就已經做到了。
這樣,我們五個人說好了,今晚章同學再敲門,誰都不去開門。晚飯後章同學正要出宿舍的門,衚衕學對她說,晚上熄燈以前回來,你再回來晚了敲門,我這次不去給你開門了。
類似的話章同學從衚衕學那裡聽到好幾遍了,所以也不當回事,哼哼哈哈地走了出去。
晚上章同學還是午夜以後回來,開始敲門,一直敲到我們都醒了。我們五個人屏住呼吸,誰都不出聲,聽著她敲。章同學大概想著自己不進宿舍就無家可歸,沒有什麼別的辦法,只好不屈不撓地一直敲一直敲,越敲越響,連一點疲憊的意思都沒有。當她敲到一定的時候,我忽然理解了為什麼衚衕學說她忍不住要去開門,我自己也差一點跳下床去開門。但我想起了我們的攻守同盟,如果我去了,第二天大家一定會說我毀約。就在我把耳朵緊緊地捂上的時候,隔壁宿舍的門開了,我們聽到低聲說話,然後章同學進了隔壁的門,一切又安靜下來,大家再次進入夢鄉。
第二天一早我們宿舍的門開了后,章同學黑著臉進來,見到我們誰都不理,料理了自己的事後就又出去了。我們收拾完畢準備去教室,出門的時候,恰好碰到隔壁宿舍里的陳同學。陳同學說,我昨天晚上讓章同學在我們宿舍里睡了一宿,你們為什麼不給她開門?
我們七嘴八舌地告訴她緣故,不料陳同學說,她丟了鑰匙不配不對,但你們不給她開門就更不對。
本來陳同學替我們收容了難民,我們當時心裡多多少少都有些慚愧和感激,這時聽她說我們「更不對」,都有點兒發楞,回過神來后問為什麼我們更不對?
陳同學說,你們不給她開門,讓她那麼敲,影響了全樓道的人的休息。
我們說,是她不停地敲,影響了全樓道人的休息。
陳同學說,她不敲就無處可去,你們不給她開門才是真正影響了全樓人的休息。
陳同學和我還有我的下鋪孫同學都是朋友。陳同學和我同在一個中學里上學,從同一個中學里考上同一個大學同一個系的幾率是很小的,所以我倆算是老相識老朋友了。而孫同學是她大一時形影不離的好朋友。陳同學在她們班裡擔任某個班幹部職位,我們宿舍里的孫同學,衚衕學和她的上鋪劉同學,還有章同學都是她班裡的,班幹部這個概念大概對她們幾位有點兒影響,所以她們都沒有說話。我不是她班上的人,不怕也不服陳同學,冷笑了一聲問,那麼,我們就該慣著她,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影響我們的休息?我們就不能給她個教訓?
陳同學這時跟我打起官腔來,說,你們宿舍自己的事要自己解決,不能以你們的小我,影響全樓的大我。
已經快到上課的時間,大家不得不趕快往教室走,也顧不得多說。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孫同學說了一句,你既然認為我們讓她敲影響了全樓人的休息,那你的姿態就高一些,以後她再在午夜以後回來,直接上你宿舍里去好了。
陳同學聽了氣得臉發白,說,她不住在我們宿舍,為什麼要到我們宿舍里來?說著快步往前走,離開了我們幾個。
從那以後,章同學每晚上都在熄燈以前回宿舍來。有時需要熄燈后回來,就會向我們其中的一個人借鑰匙。後來,還是陳同學的一句話解決了問題,她對章同學說,就算你現在不去配鑰匙,將來你離開學校時,學校還是會讓你還回鑰匙。為什麼不現在就配好了,自己也可以用一用?這樣,章同學終於自己去配了鑰匙,夜晚敲門的風波算是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