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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星 最是朗道不同群(二):朗道的童年、妻子和兒子

作者:light12  於 2013-8-2 10:46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網路文摘

時間: 01 8 2013 20:10  
作者:日月星驢鳴鎮 發貼, 來自 http://www.***

最是朗道不同群(二):朗道的童年、妻子和兒子
日月星

朗道為人目空一切,且言辭尖刻,有意無意地得罪了不少人,有時甚至主動與一些看不慣的人為敵。看來他從小就是個被寵慣了的壞孩子。其實不然,朗道的父母待人謙和,寬厚大度,是虔誠的猶太正統教徒,接受過十分良好的教育,深諳育兒之道。下面先介紹這位天才的父母和他的童年生涯。

朗道的父親大衛.朗道( Давида Львовича Ландау,1865-1943)是布拉格塞法迪(Sephardi ,西班牙籍猶太人)猶太教會的首席拉比諾達(Нода БиИегуда )的嫡系後裔,大衛本人供職於猶太金融巨頭羅斯柴爾德家族旗下的「裏海和黑海股份公司」(Caspian-Black Sea Joint-Stock Company,當時世界上最大的石油開採和煉製企業),是一名資深工程師。大衛的待遇很豐厚,生活舒適悠閑,但是年近40歲卻仍然沒有結婚的願望。年邁的父母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最終商議出一個主意,似乎無意地囑咐大衛去看望住在瑞士的表親。那位「潛在」的新娘按父母之命與自己的朋友也「正好」去那兒旅遊。她的名字是柳波芙. 伽爾卡維(Любовь Вениаминовна Гаркави,1876-1941),出生在莫吉廖夫(Могилевом,位於現白俄羅斯東部的第聶伯河畔)附近一個有許多孩子的貧窮的猶太家庭。 姑娘很要強,19歲畢業於當地的女子體育學校,並開始擔任輔導工作。然後她又任教於博布魯伊斯克(Бобруйске,莫吉廖夫州別列津納河畔的一座小城市)的一所私立學校,並積存了些錢。21歲那年遠赴瑞士蘇黎世,她在那裡的大學學習了一年自然科學。再返回俄羅斯,進入艾列寧斯卡亞助產士學校(Еленинский повивальный институт)學習。畢業后成為聖彼得堡女子醫學院生理學教研室的編外成員。這位猶太姑娘長得秀麗文靜,有一種睿智的典雅氣質。大衛一見就喜歡上她。大衛本人也是個風度翩翩的紳士,淵博的知識,儒雅的言談和得體的舉止,都給姑娘留下了良好的印象。這對「偶然」相逢的男女就此擦出了愛情的火花並很快結婚。當羅斯柴爾德家族將「裏海和黑海股份公司」轉讓給荷蘭的殼牌石油公司后,新任的領導看中大衛豐富的經驗和出色的技術,聘請他為巴庫油田開採部門的主管工程師。婚後的柳波芙也隨丈夫來到巴庫。1906年他們的女兒索菲雅(Софья)在那裡出生,兩年後又迎來了兒子列夫(Лев )。

在那些年代,巴庫是一個國際城市,也是裏海地區主要的工業和文化中心。當地的居民有亞塞拜然、俄羅斯、亞美尼亞和猶太等很多民族,也有一些來自德國、法國、荷蘭、瑞士等西方國家,主要是油田的管理人員、技術人員和外國銀行的僱員。按革命前的水準,大衛是一個很富有的人。他看中了位於巴庫商業中心附近,克朗斯諾伏斯卡亞大街(Красноводской улиц,現在改名為尼扎米街Улица Низами,以紀念古代波斯詩人Nizami Ganjavi,1141-1209)上一幢融合中亞和西方兩種建築風格的四層大樓,最上面是一個紅色的半球形屋頂,看起來十分氣派。他租了三樓的一套寬敞公寓,擁有六間住房,還有一個臨街的轉角陽台。室內布置得很舒適,裝配了全套西式的衛生設施和供暖系統。屋后的園子里長著一些赤楊和楓樹,還有布滿牆沿的天南星科植物,一年四季,望出去滿眼綠意。這套公寓牆上如今釘著一塊銘牌,表明這是列夫.朗道曾經生活過的故居。

大衛不僅是一位出色的石油開採工程師,他還做過不少研究工作。大衛的外孫女兒愛拉(Элла)查到她外公1913年發表在聖彼得堡《工業技術雜誌》上的文章 「燃燒著的石油井噴的滅火方法」 和 1936年發表在《技術物理雜誌》上的文章 「通過流體提升空氣流的基本定律」。郎道的母親柳波芙在1927年曾出版過一本教科書《實驗藥理學快速指南》,也發表過一些論文,能查到的有1930年發表在《聯合生理學會刊》上的文章「蟾蜍對於自己毒素的免疫性能」等。可見朗道的研究才能得益於父母雙方面的優秀遺傳基因。

革命前巴庫的教育程度很高,有條件良好的小學、中學和大學。但朗道父母選擇讓孩子在家裡接受教育。他們聘請了一位法國女教師來家教授音樂和美術。公寓中有一間寬敞而涼爽的房間,擺有兩張桌子,那是柳波芙自己教孩子閱讀和書寫的地方。大衛驚訝地發現他4歲的兒子列夫很快就已經學會了全部的算術運算,能迅速正確地計算相當複雜的題目。但是這孩子厭惡音樂,拒絕學習彈鋼琴。父母理智地放棄了讓兒子學習鋼琴的意願。

8歲的朗道跳級進入了高中,他對各門自然科學課程都很感興趣,也熱愛讀果戈理、普希金、涅克拉索夫、萊蒙托夫等人的作品,但是他不喜歡寫作。有一次俄語老師布置的作文題目是「歐根.奧涅金的讀後感」,朗道的整篇作文只寫了一句話:「塔姬雅娜是一個漂亮而無聊的人。」(Татьяна была довольно скучная особа.)另一次老師在課堂上向他提問:「告訴我 『當代英雄』抒發的是什麼樣的思想感情?」朗道回答:「只有一個人知道。」老師追問: 「誰?」朗道回答:「米哈伊爾.萊蒙托夫!」氣憤的老師說了句:「真遺憾,令人如此尊敬的大衛.朗道先生有一個如此無賴的兒子!」

然而朗道展示的數學才能令他所有的老師視為天才,據他自己回憶「12歲時開始學習微分,13歲已經能做積分運算了。」 儘管他日後一再聲稱自己從來不是一個「神童」,卻又用不無譏諷的口吻說道:「我幾乎記不起來自己還有什麼時候不知道微分和積分運算的。」 (Я почти не мог вспомнить то время, когда я не знал дифференциальное и интегральное исчисление.)

「一個戴夾鼻眼鏡的女人每天早晨用刺骨的冷水把我從上到下淋得精濕;再用又硬又大的毛巾把我渾身擦得通紅;最後把一湯匙又腥又濃的東西(魚肝油)硬塞到我緊緊閉著的嘴巴里,絲毫不管我的嘔吐和尖聲哭叫!」 這就是朗道最早的(童年)記憶。兒時的郎道體弱多病,接受過系統醫科教育的柳波芙用她這套近乎野蠻的科學育兒方法「折磨」著自己的小兒子。朗道極度敏感,時常感到痛苦和憂鬱。這個男孩在體操課和運動場上經常遭到小夥伴的嘲笑,因為他瘦弱單薄,無力反抗。有一度他覺得活著簡直是一場噩夢,因此認真地打算自殺。但是,他從姐姐索菲雅的枕頭下翻出一本司湯達寫的《紅與黑》。看后,他得出了結論:命運靠自己掌握,活著就必須努力追求幸福和快樂,沒有其它的選擇。

巴庫建立革命政權后, 大衛接到蘇維埃人民委員會關於「緊縮」他們一家住房的書面通令,不久公寓中搬進了一些陌生人。大衛只得把一對兒女送往列寧格勒去念書。大衛曾在1929年被捕,原因是「非法持有革命前製造的金幣」。半年後,當局決定按當時的兌換率付給他蘇聯的鈔票並予以釋放。

1920年13歲的朗道合格地通過了全部課程的考試,得到了高中畢業證書。翌年14歲的朗道與姐姐負笈北上,開始他們在列寧格勒的大學生涯。

下面談談朗道的妻子康珂姬婭.特魯巴切娃(Конкордия Терентьевна Ландау Дробанцева,1908-1984),她是哈爾科夫大學化學系的學生。珂拉(Кора康珂姬婭的愛稱)身材窈窕,有一頭柔密捲曲的金髮,兩條清秀的細眉下面是一雙又大又藍的眼睛,向上微翹的鼻子,潔白的牙齒,性感的紅唇,配上一個平整光潔的額頭,確實風情萬種。朗道離開列寧格勒來到哈爾科夫大學,下車伊始就詢問朋友和同事當地最美麗的姑娘是誰?答案自然眾口一辭:珂拉。遠遠見到珂拉的第一面,朗道嘆了口氣說了句:「唉,這樣的女人真是無可挑剔!」

在朗道之前,珂拉還有過一個丈夫,長相英俊卻俗不可耐的工程師彼得。據說彼得與好萊塢的默片明星瓦倫天奴(R. Valentino,1895-1926) 長得幾乎像兩顆豌豆一樣。但是彼得舉止粗魯,言語乏味,有時還要家暴。朗道與彼得相比,自然高下立判,接下去是才子佳人一見鍾情的俗套故事。當時珂拉已與彼得分開,與母親以及兩個姐妹賃屋同住。從此三姐妹那套住宅出現一個不請自來的常客。第一次,郎道毫無顧忌地坐在門廳換鞋的椅子上,用他的大手帕擦拭著剛從集市買來的水紅蘿蔔,一個接一個遞給姑娘們。下一次,朗道拎著兩個碩大的布口袋,裡面裝滿了熟肉、熏鮭魚、蛋糕、酸黃瓜和五顏六色的瓶裝飲料,喧賓奪主地指揮著姑娘們把這些美味逐一擺上餐桌。第三次,朗道捧著一大把艷麗的玫瑰花,從皺巴巴的褲袋裡掏出一疊票子,驕傲地宣布:「姑娘們,今天我們去欣賞《鮑里斯.戈都諾夫》! 」(俄羅斯作曲家穆索爾斯基,М. П. Мусоргский,1839-1881,根據普希金的同名悲劇創作的歌劇)歌劇票在當時的哈爾科夫可是稀罕物事,只有那些門路極廣的人才搞得到手。初來咋到的朗道居然一下子弄到如此槍手的票子,可見這個年輕人的能耐了。

郎道發瘋般地愛上了珂拉。他迷戀珂拉湛藍的大眼睛,認為那是兩口深不可測的陷阱,凡是正常的男人隨時都有掉下去的危險。他常用托爾斯泰在《復活》中形容卡秋莎的話稱呼她為「濕潤的醋栗」(мокрая смородина)。他還喜歡珂拉嘴唇左邊那顆美人痣,稱為「上帝之吻」。經過一段時期的熱戀,這對情投意合的年輕人很快開始了共同生活。哈爾科夫大學給這位年紀雖輕卻名聲卓著的物理學教授提供了優越的生活條件,高額的薪俸,寬敞的住房以及去黑海和高加索山地的度假,郎道和珂拉著實過起來了神仙般的歡樂生活。

珂拉能夠很快地操辦和主持一個小型的家庭宴會,她有一手優秀的廚藝,廚房永遠保持整潔明亮,一句話,她是一個完全符合標準的女主人。更重要的是,她像照看孩子一樣照顧她的丈夫。一天珂拉去郊外購買新鮮的水果和蔬菜,一直到傍晚才回家。她發現朗道滿臉病容。他呻吟著:「必須去請醫生,我感覺十分不對勁。」珂拉也有些緊張,但是當她打開冰箱,發現午餐和晚餐都沒有動過。於是,她拿出來熱了一下后,讓朗道吃下去。很快朗道就恢復過來了。一次,朗道去列寧格勒參加一個學術會議。珂拉收到了一份電報:「牙膏打不開。道(Дау朗道的昵稱)」。一個小時后,珂拉收到了第二封電報:「牙膏原來已經是打開了的。道」。

珂拉是個美人,也十分懂得愛美。她喜歡模仿好萊塢影星寶蓮.高黛(Paulette Goddard,1910-1990)的打扮,留時髦的中長鬈髮,戴粗花呢貝雷帽,穿合身的短大衣,圍昂貴的貂皮披肩。因為朗道的院士身份,她可以去位於格拉諾夫斯基大街(улица Грановского)的《小白樺》商店購買各種時尚的法國香水和市場上難得露面的真絲襯衫,享受特殊的美容服務。

「年輕的珂拉是朗道生活中一道美麗的風景,但是他們幾乎沒有共同的生活語言。」這是珂拉的外甥女瑪婭(Майя)對阿姨和姨父的評論。她回憶道「冬季假期我常去朗道家住上一陣。......每天早上我們早餐,朗道從二樓下來,坐在他的座位上,立刻打開報紙。科拉問:『道,將會有一場戰爭發生么?』 『不,珂拉。』朗道頭也不抬地回答,顯然是指珂拉問到的這個問題。幾乎每天早上,都有同樣的問題和同樣的回答。有一天,我和母親坐在餐桌邊與朗道熱烈地議論著菲德爾.卡斯特羅和革命古巴,那是當天的頭條新聞。剛從盥洗室化妝好的珂拉走過廚房,聽見對話就停下來問朗道:『誰是菲德爾?』 『今天開會時,你就知道了。』朗道幾乎沒有什麼表情地回答她。珂拉上樓換衣服時,我母親有些奇怪地問朗道為什麼不告訴她菲德爾是誰。朗道輕蔑地說:『這是兩個相同的政黨,讓它(指黨員大會)去告訴她好了。』」

朗道姐姐的女兒愛拉(Элла)也注意到舅舅和舅媽在很多事情上存在分歧,她描繪過夫婦倆在對待兒子教育問題上的一段對話:
「道,你和伽利克(Гарик 兒子伊戈爾的愛稱)玩時就像逗一隻小貓。難道就不能問他一些什麼問題嗎?」珂拉勸他丈夫。
「這樣玩玩最好,我可不想問任何問題。」
「總有些東西可以學到,這是很重要的!」
「主要是教他學會享受生活。讓他去學校,在那裡他會問一些難題的。」
「那麼英語呢,也不是必要的嗎?也讓他去學校學習嗎?」 珂拉反駁:「這可是非常必要的,所以你要教他!」
「胡說!童年應該是快樂的。如果你不給寶寶休息,從早到晚折磨他學這學那,他的生活將永遠枯燥,沒有快樂可言。」
「但是,你父母不是從小教你們學習德語、法語、音樂和繪畫嗎!」 珂拉繼續爭辯。
「如果我父親當年少督促我些,我們的關係會更友好些。作為孩子,這對我其實是一種折磨。作為父親我會給自己兒子充分的自由,這是非常重要的!父母不能把自己的意見強加於孩子,更重要的是人格和責任感。否則的話,他將永遠不會快樂,等待他的是一個悲慘的命運。」朗道繼續闡述看法:「我們必須持續地追求幸福,學會享受生活。遺憾的是我們的教育系統是如此的正統,如此的乏味,如此的嚴肅,如此的愚蠢。這就像一個笑話:一個可靠的蘇維埃人的表情應該是陰沉的,像一頭棕熊,他衣服的色調應該是陰暗的,他頭腦的唯一功能是指導自己的手如何勞作。」

熱戀時期的甜蜜和激情遲早會過去,憑你朗道那樣的才子和珂拉那樣的美女,日復一日的生活終究也會變得平淡無奇。沒有了戀愛初期的浪漫情調,珂拉也漸漸習慣了過家常日子。畢竟與大部分哈爾科夫居民相比,他們的物質生活絕對是在水準線以上的,何況朗道是個那麼獨特而優秀的男人。

珂拉不能接受的是郎道的婚姻理論。這位與眾不同的物理學家認為男女雙方必須擁有各自的空間。朗道要珂拉和他一起履行自己對於婚姻的觀念,要給予對方充分的自由:自由的生活和自由的愛。珂拉最初全力抗拒朗道的觀點,她只想要一個簡單的幸福的家。朗道輕蔑地斥責「不管有愛沒有愛都廝守著過一輩子」是果戈理筆下「舊式地主」的生活模型。朗道堅持夫妻雙方必須遵循一種「互不干涉的婚姻條約」,並履行一種「婚姻合作」的家庭關係。

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四分之一個世紀,對於珂拉來說這無疑是一段艱難而漫長的歲月。
「道,當你不再愛一個女人時你會怎麼辦?」
「我將告訴她我不再愛她了。」
「道,你真心狠。」
「是嗎?但這是我真實的想法!」
朗道總是如實地告訴珂拉他的真實想法。譬如他回到家裡,眼睛裡面閃耀著興奮的光芒,說到他剛剛與一個美妙的女學生吃了一頓銷魂的夜飯。又譬如他會有意無意地讚賞某個同事的太太,說這個女人讓他聯想起屠格涅夫的《初戀》。這種坦率實在讓珂拉無法接受。起初珂拉努力讓自己相信妻子是丈夫最親密的朋友,所以丈夫才不會對她隱瞞任何事情,包括與女孩的會面以及對於其他女人的美好印象。當珂拉把這種感受告訴外甥女瑪婭時,她是認真地試圖說服瑪婭接受這種觀念的,但是她自己內心深處究竟是否相信呢?瑪婭卻無法從珂拉的眼神里判斷出來。

可怕的事實證明恰恰相反。原來朗道教授不只是在講台上談論他的婚姻理論,自由的愛情和自由的生活,他還在生活中身體力行地實踐著。當然他還要求妻子也服從這套觀念。在朗道看起來,他並沒有要傷害珂拉,因為從一開始就把這套觀念告訴她了,而且他始終堅信自己的行為是真誠的。事實上,朗道在維持婚姻和家庭生活的同時,擁有大量情婦。與朗道十分接近的同事向組織彙報時說:「既然不相信朗道會回來,如果允許他出國,就不夠慎重。……他肯定不眷戀自已的家庭和妻子,這幾乎是盡人皆知的了,他對兒子伊戈爾的感情也沒有到依依不捨的地步。其實朗道很少同兒子往來,他考慮得最多的並不是自已的兒子,而是自已的情婦們。」

正是在朗道這種「夫婦之間可以享受愛情自由」觀念的不斷「改造」下,珂拉也不得不接受這個既存的事實了。一次又一次獨自在空房中品味絕望的痛苦之後,珂拉也開始尋求感情的填充和精神的安慰了。瑪婭提及一樁往事:「一天晚上我回朗道家,進屋換鞋時,朗道帶著難以察覺的表情走進來。他伸出食指朝上指了指,又豎在嘴邊,說了個無聲的『噓』字。我隨他進廚房坐下。從樓上不時傳來一聲又一聲近似耳語的低低聲息『珂-歐-歐-拉,噢,珂-歐-拉』,那是一個男子聲音,在空廓的屋子中顫抖得令人肉麻而又心慌。我們默默地坐在廚房裡,望著『呼哧呼哧』冒著白氣的銅茶灶,誰也沒有心思喝茶。很長一會後,隔著窗帘縫看得見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走下樓來,朗道告訴我他叫尼古拉斯。」

朗道關於自由生活和自由戀愛的婚姻觀念,是珂拉絕對不喜歡卻又不得不接受的。她是那樣在乎自己的丈夫,不可能設想離開朗道之後她的生活還會有什麼意義。有保障的物質生活,一幢舒適的兩層樓五間房的新式公寓,鄉間別墅,鑽石和首飾,華麗的衣著,整理家務的保姆,當然還有一個名氣顯赫的院士身份,已經成了珂拉生活的基本組成部分。朗道在金錢上是從來不計較的,70%的收入歸珂拉,自己只留下30%,其中的10%還要寄給媽媽。但是他們缺乏感情的交流。

1968年珂拉在丈夫去世后,幾乎瘋了,她無法接受一個「沒有『道』的世界」。她不得不求助於醫生和心理治療師,他們鼓勵她回憶並敘述與朗道一起生活的每一個片段。她開始撰寫,寫作持續了十多年,內容累積成三大本,全是生活紀實,輔以照片,打算用自費的形式出版。這份書稿首先在科學界中流傳了一段時間,很快幾乎激怒了全蘇聯的物理學家以及他們的妻子。書中大段大段幾乎赤裸裸的色情描敘,把蘇聯最偉大的理論物理學天才朗道與他眾多情婦們的不雅私情暴露無遺。同時珂拉也毫不留情地披露了自己的出軌行跡。對於一片「燒毀書稿,抵制出版」的喧囂聲浪,珂拉絲毫不為所動,她固執地表示「這些記憶,我只是為自己所寫,從來沒有希冀公開出版過。為了解開生活的複雜糾結,我不得不進入日常(生活中)這些淫穢的場面,在溫馨的人類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特別是隱藏著窺視眼睛之處,有這麼多充滿魅力的美好事情,但也有不少令人可憎的醜惡現象。我只寫了真相,全部的真相……」

朗道生前的親密合作者金茨堡教授( В.Л.аГинзбург,1916 – 2009,2003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在他回憶錄的手稿中認為珂拉從氣質上來說是一個比較冷的女人,那就是說她對於性事並不十分在乎,甚至可以說是冷淡的。但是她對於朗道這個科學界的寵兒,有一種近乎瘋狂的佔有屬性,她要讓全世界知道朗道是她的,也只能是她一個人的。她之所以出軌,實際上是對於朗道這個極不忠實的丈夫的一次小小的報復。她使用和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纏綿的這種方式作為激起自己丈夫忌妒的武器。但是朗道不僅接受妻子這種出格的舉動,甚至透露給其他人,讓他們得知有個俊俏的「小男孩」如何追求自己漂亮的妻子。因為這是符合他制訂的婚姻原則的,自然這也給他自己約會更多的情婦提供了可靠的保證。

20世紀80年代初,珂拉罹患癌症,不久病情惡化。她在1984年去世,終年76歲。珂拉去世15年之後她撰寫的手稿經他們唯一的兒子伊戈爾的授權同意,正式出版了,書名為 《朗道院士,我們怎樣生活》 (Академик Ландау. Как мы жили)。

最後介紹一下朗道的兒子伊戈爾(Игорь Львович Ландау,1946–2011)。伊戈爾從小就是一個好學生,但不是資質特別傑出的優秀學生。朗道從來沒有懲罰過兒子,也從不無原則地遷就孩子。一次伊戈爾沒有好好複習功課,考了個很低的分數回來。珂拉開始大聲責怪兒子。「別埋怨他」朗道心平氣和地對妻子說:「你怎麼知道沒準他已決定不想工作,而想當一個職業的寄生蟲呢!」伊戈爾漲紅著臉,背起書包走出家門。他獨自去學校,在那兒認真複習沒了有學好的功課。

1963年伊戈爾進入莫斯科國立大學物理學院學習。在大三那年,他選擇低溫物理作為主修專業。伊戈爾通過博士答辯后以初級研究員的身份受聘於卡皮查主持的物理問題研究所從事實驗物理學研究。20世紀90年代初,他移居瑞士,在那裡繼續做低溫物理學的研究工作。他是一名合格的實驗物理學家,當然絕對沒有朗道那樣的成就。他的個人生活也沒有遵循朗道的婚姻觀念,他離過婚,再結婚,又再離婚,但是始終沒有緋聞。

關於伊戈爾同意出版母親手稿一事,世人的看法也是見仁見智。有判斷動機的,也有分析人品的。金茨堡覺得奇怪:「我不明白,我也無法想象,我或我的任何朋友會同意發表他們父母的個人生活的細節。有一種假設是出於金錢的需要?順便說一下,諾貝爾獎金的唯一繼承人不正是伽里克嗎?從經濟角度出發,他並不需要這筆錢。」然而伊戈爾的同學和朋友們一致認為,他既不貪婪,也不傲慢,是個性格十分隨和,處事非常理智的人,而且他在瑞士有一份相當不錯的穩定收入。紛紜眾口,筆者獨取伊戈爾表姐瑪婭之一家說:伊戈爾這樣做是紀念他所鍾愛的母親,因此對全書沒作任何文字方面的處理和修飾。儘管刪除了一些特殊的細節,但都通過腳註的方式逐一說明。至於為什麼伊戈爾留下他母親,父親以及父親的情婦們的公開色情場景的文字呢?這表明他其實在無聲譴責乃父的行為。他厭惡父親的婚姻觀念和處置方式。他或許希望讀者在閱讀母親的書後,會站在他母親這一邊。同時也讓讀者明白天才是天才,丈夫是丈夫,二者必須區分開來。也許他認為母親這本書的出版,並不至於損害到父親作為一個物理學家的威望和聲譽。但是作為兒子,他有責任讓母親的書保持一個整體的風格。這是母親寫的書,她希望是這樣的書。這就是一切!至於對公眾和輿論的道德質疑,他並不在乎。

最後再錄一段伊戈爾回答《莫斯科新聞》記者採訪時的回答:「這是真的,我的父親在生活中一直是個非常親蘇維埃政權的人。他相信社會主義的理想。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直到已經非常成熟的年齡,他都還認為蘇聯沒有貧窮。但是1937年的清洗使得父親的政治觀點『從根本上』改變了,他認清了斯大林的本質。我認為如果在1935年至1937年期間給他離開蘇聯去西方國家的機會,他肯定不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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