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寂寞惹的禍

 

 

感情被時間風乾，再被文字滋潤，就印上了許多黃漬，而這黃漬就是寂寞的味道。------題記


你是否有過這樣的經歷，即使你天天寫信，對方天天回信，一來一往也至少需要十多天，或是更長? 真可謂家書抵萬金啊！而在此期間，你只能任憑寂寞在精神上蹂躪；在期待和盼望中胡思亂想；在不安和焦慮中飽受煎熬。 而且沒有任何工具，可以代替書信這種人類史上最原始的信使呢? 我有過！

80年代中期，我被從東北抽調到由福州軍區牽頭，總參通訊兵部統一組織的全國首台程式控制交換機開發研製攻關項目，我有幸成為25人小組中的一員，真可謂，蜀中無大將，廖化當將軍。當時除我以外，都是南方人。其中一部分人是從南京來的，其它的是福州軍區內部的科研人員，我負責空分，時分和多方會議等程序的編寫。

我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在家鄉時無論白天有多麼熱，晚上睡覺前天都會涼爽下來，而且風也很大。福州的炎夏卻讓我有如放在在火爐上蒸烤，為此我不得不改變原有的生活習慣，開始去適應生活中的改變， 比如每天起得很晚，午休時間為四個小時，晚上幾乎天天工作到午夜，甚至根本不睡覺。我也是第一次睡在只鋪著一張席子的木板床上，每天臨睡前，都必須把席子用涼水浸濕，然後用每個房間里配備的唯一把風扇對著我整夜整夜的吹個停(同屋的人都讓著我這個北方佬)。我真不知道，一個晚上我能睡上幾個小時。好在當時年輕，又長期堅持鍛煉，才沒有垮下去。 另外，我也吃不慣南方硬的像石頭一樣的大米，粉蒸肉的油膩和沒有味道的青菜。

總之生活上的不適應讓我痛苦萬分，但和這與精神上的痛苦比起來又根本算不了什麼。 編過程序的人都知道，用彙編語言寫code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我們每天都要寫出大量的code，然後在單板機上調試(那時連PC都沒有)。整天滿腦都是代碼，如果偶爾在夢中驚醒，也一定是被白天苦思冥想而解決不了的編程方法折磨的，遇到這種情況，我就只能藉助手電筒微弱的光線，在被窩裡把夢裡想出來的東西，抄寫在紙上，白天在實驗。

因為生活習慣和語言的不同，在我的潛意識裡，始終都把自己當成外人，總會敏感的有些排斥，因為他們都是南方人。儘管我也整天和他們說笑打鬧，讓人騎在脖子上(因為我的個子最高)，摘路旁壓彎了枝頭的龍眼，但我的心對他們始終都是關閉的。遇到一點小事我就會顯得很抵觸，領導的批評了我一句，我就頂他十句，別人說我有反骨，喜歡犯上。這就是我，一輩子喜歡指手劃腳，不願意做下人，這也是我常常會感到寂寞的原因。

每天吃午飯時，都是我們最期待的時刻，因為每個人的心情都會在這一時刻，被一把無形的手緊緊的捂住，而牽扯著我們每個人敏感神經就是那些來自遠方的家書，此刻，家書真的比我們的命都寶貴啊！當時食堂大廳靠門口的一張桌子總是會空著的，這已是一條不成文的規定。通訊員每天在我們吃飯的時候，都會把從天涯海角彙集而來的所有東西，包括信，傳真以及包裹不聲不響的放在那張看似普通卻維繫著我們來自五湖四海人們心的桌子上，它就像精神的主宰一樣把持著我們喜怒哀樂的情緒。如果誰幸運有東西，哪怕只是一張字條，他地會是我們中間最幸福的人了。你們不知道在一種近乎封閉的工作環境干著最枯燥的活，讓人感覺就像在沙漠中跋涉或是被困在一座孤島上一樣，心靈的饑渴就靠別人(無論是誰，哪怕是罵幾句，也比被人遺忘了的感覺好受些)的隻言片語去滋潤，營養，而對我這樣一個孤軍奮戰的人來說，就更是難能可貴了。 那年我剛在別人的介紹下認識了一個姑娘(最後成了我的老婆)，才見了幾面，新鮮勁兒還沒過去，熱乎乎的心就被這一紙調令給撕成了碎片。每當看到別人一臉喜悅的握著只有方才大小的書信時，才真正的體會到[家書抵萬金]的深刻，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無奈。

老婆還算勤快，每次接到我的信后都會立即做復。即便如此，無奈何路途遙遙，一封信總是要走上個十天半月的，等我拿到信時，還是晚過其他人許多，這讓我很沮喪，我知道每個人都在心裡暗暗的較勁，比著誰被人關愛的多一點，這也是產生寂寞的原因，也是一種另類的無聊吧。有時老婆因上夜班(她是醫生)，遲接了信，再趕上周末什麼的，無意中耽擱了幾日，而我掰著手指好不容易挨到應該收信的日子，結果發現桌子上和餐廳的座位一樣的空時(我經常裝做沉著，等到別人都拿完，剩下的就一定是我的了)，希望即刻變成了失望，我就會如坐針氈，惶惶不可終日，這時當逃兵的念頭就會像蚊子似的在我的頭上盤旋不停。

 

那時，我總是把信放在貼心口最近的內衣口袋裡(臨走時媽媽給縫來裝錢用的)，好能時時刻刻感覺到它的存在。一封信，總是偷偷摸摸的看上數十遍，直到收到新來信為止。現下我還保存了一些那時的信件，讀起來還會有那種甜甜膩膩的感覺，心裡還會感到很溫暖，有時臉也還會發燒，儘管那裡面多是些用天下最樸實的文字碼出來的普通家書。
 
人的感覺是最容易受到周圍環境影響的，有時還會被無限的誇大和縮小，總之因為人是很感性的動物，所以情緒很容易被自然界中的一些事物，在一種自覺不自覺的狀態中所左右牽絆 。

當時我真的是淪陷在寂寞中，我逼迫自己少睡覺，因為躺在床上時，人最愛思維奔翼。當別人午休時，我就給十幾個同伴們輪番剃頭，每次我只是象徵性的為他們修剪一下，這樣他們找我的次數就會很頻繁，我就沒有空閑去胡思亂想了。我們幾個年齡相仿的男男女女經常聚在一起，走在被夕陽美麗的田間小道上，用幾乎嚎叫的方式，歇斯底里的大聲吼唱著張明敏的[壟上行]，由此宣洩心中的豪邁與悲涼，每每此刻，我們每個人都會熱淚盈眶。
 
寂寞中的我，愛情和心靈的需要都被無限的誇大了許多。所以我寂寞，寂寞！！！ 最後我還是想方設法的當了逃兵，你也許對此不以為然，但這就是真實的我，一個不堪忍受寂寞的逃兵。

後來，我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甚至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但我卻從來沒有後悔過。我經常和老婆開玩笑地說，世界上只有兩件事可以讓我成為叛徒，一是給我好吃的，另一個就是寂寞。我一生吃軟不吃硬，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眨一下眼(很多次)。這輩子，我一直都是在鋼絲上行走，所以被人威脅的次數太多了，但從未屈服過，而卻因為寂寞當過逃兵，這是我的恥辱，我不為自己一時的軟弱辯解，因為那就是真實，年輕的我，一個因對人性堅持而當了逃兵的普通人。

 

 

 

成敗王寇總關情，離魂漂泊銷此行。往事苦樂堪回首，秋風處處子規聲。 今年猶似去年樣，何人俗事不纏身? 夜長夢多因月明，腸斷鄉曲為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