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年女生在縣城踐行女性主義,啼笑皆非整頓職場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
這是「縣城貴婦」系列的最新一篇。
95年的撰稿人康提,曾在珠三角求學、深圳工作,也曾攜兩萬元「巨款」窮游世界。如今因為婚姻落腳中部小城,育有一對雙胞胎,在下屬縣城最豪華的酒店工作,擔任品牌宣傳。她像海綿一樣充分浸入當地生活,也在以一己之力輸出她所堅持的價值觀。
去年以來,康提以「縣城貴婦」調侃自居,在每日人物帶來縣城生活、工作、消費的系列觀察,上篇《坐高鐵跑腿,我給「縣城貴婦」送北京高檔貨》里,她從縣城視角給我們帶來北京跑腿小哥連接兩地的眾生相。
在這篇文章里,她將講述,在80%女員工為主的酒店裡,她是如何帶動女同事踐行女性主義的。啼笑皆非的交鋒中,沒讀過大學的酒店員工開始和她討論「主體性」;而她最終發現,只要真心實意,無需深奧理論武裝,沒有性別宣言,一句「都是女人」、「都是當媽的」,女性們就能凝成一體,相互體諒。
文 |康提
編輯 |張輕鬆
運營 |小二郎
少數派和刺兒頭
從大城市回來后,我成了小縣城的女性主義少數派,仗著出過幾天遠門,看過幾本書,動不動拽大詞兒給他們一點點震撼,也曾義正辭嚴對性別歧視進行反抗。老公感嘆我天天戰鬥,像個大刺兒頭,還想蚍蜉撼大樹。
縣城的性別秩序像空氣一樣自然,以至於它的「毒性」常常被稀釋,大眾習以為常。職場上,在80%女員工為主的酒店裡,人事衝突被領導大手一揮總結成「女人太多」;下班后,報個班鍛鍊形體,被老師教導"女人不柔,家財不旺";生活里朋友聚會,都是男人為中心的友誼,老婆孩子是點綴……我不服。
這不,大領導又開始念叨了。
每次開會的車軲轆話我們都能倒背如流,先是縱向對比酒店開業到現在,一年了還沒實現收支平衡,天天讓集團接濟簡直奇恥大辱;又橫向對比,讓我們出去打聽打聽,全縣乃至全市有哪家公司能每個月10號準點開工資還繳五險。
▲圖 / 《幸福伽菜子的快樂殺手生活》
下面的人給他專業分析,咱們當地人均工資就2200元,餐飲好不容易才積攢點人氣,怕是漲菜價傷客,不敢輕易調整。「那就安排服務員告訴顧客,咱們用的什麼盤子,什麼餐巾紙,又送打火機又送牙線還有免費小吃,這些錢不應該從菜里掙回來嗎?就像找對象一樣,誰不想娶年輕漂亮的,年輕漂亮的能白跟你? 」
呵,這次把我們比作一盤菜了。上次工程總監找他處理鼓風機噪音問題,他問還能有什麼辦法阻止居民投訴。總監出主意要不咱們把他家買了吧,房價我打聽了30多萬元,永絕後患。大領導一聽跳了起來,30萬?!每個月咱能不能賣得了30萬?他憤憤道:「怎麼開酒店和找老婆一樣,看著正正常常的,一娶回家三天兩頭有毛病就要瞧醫院花錢。」我和另一個女同事忍不住對他翻了白眼。
我生活的小縣城位於中部省份的偏遠河谷,這裡交通封閉,經濟落後,社會文化還被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籠罩著。我們大領導70后,出身草莽,說話也粗粗拉拉。去年領秋季工裝,他和在場女同事開玩笑,咱們除了胸罩不發,一年四季啥也是兩套,我都想成為你們女同志了哈哈。聽得人事大姐臉都紅了。
回到老家后,我有好幾次被這種「有毒」的男子氣概「創飛」的經歷。
記得有一次,老公帶我去和他初中同學吃飯,那男生故作酷酷的樣子問他:嘿,你馬子多大了?聽得我腳趾扣地、尷尬十足。那男生沒上過大學,當過幾年兵,沉浸在《古惑仔》的江湖兄弟情里,說出這話不足為奇。聽到對方把我「客體化」,我溫和反駁他:我不是他「馬子」,我是我自己。老公事後還說我太認真,一點小事兒就升堂斷案。
▲圖 / 《年會不能停》
在這樣的大環境里,有一些即使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也「入鄉隨俗」毫無性別平等意識。我的一位朋友是211研究生,入職本地壟斷央企,年終獎能拿十幾萬元,是好些人兩三年的工資。這樣優秀的姐姐,在朋友聚會時誇張地開玩笑捧老公:他是我們家的天大王,人家一瞪眼,嚇得我都得跪下來;他一說話,我都趕緊求饒,生怕人家打我。
大家鬨笑問究竟,他老公紅光滿面樂不可支,聚會氛圍達到了高潮……
縣城男女生存實錄
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內是我們這裡絕大多數家庭的性別契約。本地生活中「看不見的女性」隨處可見,比如這兒的方言「孩子」特指男孩,你家有幾個孩子也是問有幾個男孩;除夕清明七月半,上墳從來不讓女人去;婚喪嫁娶等大事兒商討,也不見女人參與決策……
甚至在本地女性社交圈中,還有些教你如何討好老公的魅力訓練營、性商閨蜜趴廣為流行。我抱著獵奇的心態參加過兩次,會員們竟都是四五十歲的中老年女性。聽著老師講男人為天,女人為地;女人要以天下至柔馳騁天下至剛;九紫離火運,綻放坤道力量……姐姐們認真做著筆記。還有個和我婆婆差不多大的老姐姐,學習一會兒老年機就響起高昂的歌聲,她半天翻不開蓋引發了大家的注目,看得我十分迷幻:都快絕經了還得這麼努力嗎。
那職場女性會好一點嗎,未必。
▲圖 / 《三十而已》
我上份工作,給工廠宣傳需要找人拍抖音,讓一位同事出鏡。她竟然要打電話問父母,拒絕我的理由是覺得太「拋頭露面」了,彼時我剛從深圳回來,見這麼古早的辭彙從20多歲的小姑娘嘴裡說出來大吃一驚。可想而知,在這種相對保守的社會環境下,女性能有份工作,會開車,不朝人伸手就已經相當「獨立」。
我所在的酒店,從業者大多來自周邊,文化程度不高,早早進入社會,性別觀念難免有些保守、固化。
比如我們前廳副理Mark是南方人,高高瘦瘦長得也帥,身上穿戴都是名牌,得知他30了還單身後很多人給張羅說媒。這也是我們縣城職場的重要特性,非常關注個人生活,一問沒對象能立馬找到同公司、同集團以及自家瓜蔓子親戚里的合適選手進行速配。匹配了幾輪Mark都不情願,後來有傳聞說他是「蓋」,同性戀。我糾正讀音說那是「gay」后收穫了他們對文化人的讚美。
能想象得到,民風如此淳樸的地方出了個另類,他自然成了人們討論的話題。每次一走過都伴隨著悉悉索索的議論聲,他的領導又是個大大咧咧的豪邁女性,一走過就和他勾肩搭背,還要十指相扣做好姐妹,搞得他頭疼不已。
男性如此,女性也無意識參與其間。浸潤在固化的性別環境中,女性也不自覺迎合男性為中心的評價體系,並以此審判自己和其他女性,以獲得認可。
▲圖 / 電視劇《愛很美味》
在酒店,各種關於女性的八卦連綿不絕,我來之後聽過有人「蛐蛐」其他銷售,找大客充卡都直接來兩份,一份進公司,一份進自己手機,代價嘛「懂的都懂」;還有人說自己是受不了前東家潛規則才跳槽的,「要往上走,都得和男領導睡」,言下之意,那家酒店沒一個「乾淨人」了……這些真假參半的流言起初我信以為真,同仇敵愾,聽多了也就過耳不聞了。
對領導來說可就難了。在我們這一方天地里,數百號員工自成江湖,江湖裡天天暗流涌動。餐飲、銷售、客房、洗浴等營業部門相互關聯相互牽扯,一遇上大節假日承接不住時,內戰就爆發了,雞飛狗跳,個個跑去領導辦公室一對一訴苦。領導被擾得頭昏腦漲,思來想去找到了禍根: 「就是女的太多了!趕緊招個男經理。」——他全然忽略了我們唯一的男經理年初醉駕被抓成了「法制咖」,現在還在蹲大牢呢。
面對如此堅若磐石的老思維,我自然不能硬碰硬,只能管好自己,在能說得上話的地方儘可能知行合一,夾縫中求理想。
全女部門
我們部門是全公司唯一一個全女部門。我直接和間接所管理的同事有7人,她們中年紀最大的35歲,最小的2004年出生,剛畢業。大家婚戀形態不一,學歷背景各異。有和我一樣從大城市回來,年逾三十隻為成家的;也有早早結婚,終日沉溺在家務瑣事中分身乏術的;還有剛剛戀愛每天扣手機的;以及從未戀愛「母胎單身」的。
我們的相處其樂融融,家都住在附近村上,騎電動車即到,各家什麼情況彼此也都門兒清,辦公室里衛生巾、衛生紙、零食都共享,群里除了工作還夾雜著各種網上的八卦熱點,話題百無禁忌,員工穩定性很高,暫無一人離職。
▲圖 / 《重啟人生》
面試時我就強調,咱們是女性友好部門。至於友好到什麼程度,她們沒概念,我也不知道怎麼踐行。相處了一段時間后才領悟也不必強調男女,只要你真心實意地待大家,在權力範圍內給人最大的便利,這已經是及格線以上了。
玲子姐是老員工,早我三年就在集團工作,調入酒店后一直沒領導。得知新部長比她還小好幾歲,她隔天就申請了辭職,推脫家中有事。我以為她是自尊心受挫,怕以後日子不好過,趕緊表態:我來了不是來管你的,是幫你分擔工作的。你不想做的事兒、你不好意思說的話我幫你說,我們就兩個人,不分大小,私下你就是我姐姐。
被我的坦誠打動,她也和我說了實話,家裡真有事兒,孩子6歲,發育遲緩,馬上要上一年級了還說不全話。怕孩子上學受欺負,她想辭職帶孩子上康復班。我問她家裡經濟條件如何,她回答老公好幾個月發不出錢來,自己掙的工資還不夠康復訓練的學費。
我說那就更不能辭職了,不行你就在家上班,只要工作完成了就好,領導那邊我去溝通。一旦沒有了工作,過幾年你想出來就更難了。她很感謝我的考慮,開始掏心掏肺介紹公司里的大事小情,偷偷講些骨灰級八卦,從此我們心貼心成了職場好搭子。
其他人也一樣,我立場堅定地向大家表過態,「咱們都是打工人,要團結起來」「就掙3000塊錢而已,不要為這點錢消耗情緒」。每天六點下班,我帶頭第一個走。餐飲一上新套餐,我自費請大家先體驗。她們有什麼動態,打探到公司什麼「瓜」也第一時間和我分享,彼此親密無間。
女性相處就這樣,說簡單也簡單。只要感覺到你是真心為她好,她工作起來就會很賣命。這也為我更好地踐行女性主義創造了良好環境。
▲圖 / 《三十而已》
踐行女性主義
到底該怎麼踐行女性主義,我也有過失敗的嘗試。
自從我們有了單獨辦公室,我就陸續從家帶過來好多書,有不少是性別平權和女性主義的入門讀物、經典讀物,比如上野千鶴子的《厭女》、波伏娃的《第二性》、前兩年大熱的《看不見的女性》,還有給有兒子的同事推薦的法國記者奧蕾莉亞的《當我生的是男孩》。大家還以為帶書來是新規矩,也自髮帶來了各自的讀物,一個信教的同事還帶了兩本《聖經》。結果一進門我們就扯閑天,沒一個人看書。最後,一堆書淪落成了我們拍攝的背景板。
▲圖 / 《重啟人生》
理論植入夠嗆,就只能靠點滴日常來滲透。有人吐槽副總,脫口而出「跟個女的一樣」,我會糾正她這就是在說你我,不能這麼講;有小姑娘去客房支援撤布草,回來說男領導一進來她正從床縫裡扯出避孕套,羞得她滿臉通紅。我也開解這是正當工作,無需狼狽,主動談論性也無需羞恥。
我的想法也不都對,有時候,她們是我的老師。我生性不愛打扮,自我說服又不是面客崗,天天穿著衝鋒衣頂著大油臉來上班。她們贈我彩妝小樣我也擺手拒絕:全單位沒有一個值得我化妝的人,用不上。有人就提醒我:姐,你天天說女生要有主體性。咱們化妝不是取悅別人,是讓自己開心,你每天打扮得美美的,你不想多來幾張自拍嗎?我想了想,好像確實是。第二天化妝來上班了。
我們也會有觀念上的交鋒和錯位。
她們得知我自己買房買車后,紛紛稱讚我「好獨立」「好男人」「好要強」。但聽聞我咬著牙也要在婆家面前撐場面,主動分擔了一個阿姨費用、只為爭得家庭話語權時又大罵我糊塗。一個姐姐站起來趕緊勸告妹妹們千萬別學我,沒苦硬吃。「花男人的錢就不是獨立女性了嗎? 自己不能攢下嗎?」我解釋公婆已經出太多了,我真的很不好意思,花在孩子身上也算盡了母親的責任。一個妹妹替我打抱不平:「姐,咱白給他生兩個孩子呢?」「就是,要不咱分一個冠姓權」。你一句她一句,把我說得一愣一愣的。
大部分討論都在聊天八卦的輕鬆氛圍中進行。偶爾我們也就一些嚴肅話題展開爭論。比如玲子姐給我們透露,有位餐飲新同事其實是老同事了。她(酒店)籌備期來了不到兩個月就懷孕了,公司想辭退她又怕吃官司,只好承諾她先停薪留職,這個崗位一直不招人,等她生完孩子后再回來。她也真地遵守承諾,生完孩子后立刻回來上班了。
「娜娜做得可真不地道,把我們以後的路都走窄了。」辦公室里大部分人都這麼認為,我也刷到過很多類似的帖子,評論區高度一致,認為女性入職后很快懷孕「不地道」。
▲圖 / 電影《愛很美味》
我說這本身就是結構性困境,系統的問題,不應該怪到個體頭上。孩子是社會的資產,育兒假、產假、哺乳假,各種津貼本來就是社會應該承擔的,如今轉嫁到企業和個人身上,大家都是共同承擔者。《勞動法》又沒規定上班不能懷孕,人家也沒做錯,輪到自己頭上也不一定比娜娜做得好呢。公司既然也接受了,我們就不要相互責怪,底層互害。
她們並不認同,反駁我改變世界堪比登天,管好自己只需基本道德。為此我們激烈討論了半個小時,最後也沒達成一致。好在她們知道我不是為自己說話,所以爭論也停在事情本身,沒有蔓延到個人情緒上。這也是我覺得我們相處以來最大的進步。
我的成長之路
回望自己的成長之路,很難說是哪一刻突然變成女性主義者的。坦白來說,出身農村的我周圍都是父權制的堅硬土壤,根本沒有空間滋生自我意識。
我爺爺是非常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者,他去世之後我才知道奶奶是他第二任老婆,第一個被他打跑了。相對我們,他不喜歡我表弟,覺得那是別人家的孫子;相對堂哥堂弟們,他又不喜歡我,我有一天是「出嫁之人」。
▲圖 / 《玫瑰的故事》
我爸在他的影響之下也是老古董,對我的道德規範和社會期待是在省會念大學,最遠嫁到隔壁村,老了生病能照顧他。他沒事兒就攤在沙發上大聲公放抖音,吵得我們不得安寧。看他賬號0作品,給別人點了6萬多個贊,24小時高強度衝浪。贊的要麼是鄉村小段子,要麼是國家大事。裡面老婆低眉順眼端茶倒水,他嘿嘿一笑,自我滿足。
我不太喜歡我的成長環境,一心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考大學考到了距家2000公裡外的珠三角。上大學時我還很不開竅。那會兒流行過3.7女生節,上千畝的校園裡掛滿了來自各個年級各個社團男生的祝福橫幅,寫得幽默有創意,腦洞大開,比如什麼「就這樣被你征服,從此變成三隻蠢豬」「放手去愛吧,我永遠是女神的堅強備胎」「我媽說了要娶就娶普寧雅姿娘」(潮汕是很重男輕女的地方,普寧又是潮汕最「封建」的地方,雅姿娘,當地人指漂亮的女人)。
第一次脫離高三高壓環境的我,沒有體會到這些表面的祝福背後是把女生當做客體的「第二性」。對她們的稱讚也僅僅是通過性魅力才能肯定女性的社會價值。
第二年時,有人掛得更大膽了,說什麼「蒼井空是世界的,你們才是我們的」「春風十里,不如睡你」,明顯具有性騷擾意味,很多女生開始不滿,給大V私信投稿,當時還引發了官媒點評,嚇得學校一夜之間撤下了所有橫幅,以後再也沒搞過女生節活動。
那時的我第一反應竟然是遺憾,遺憾以後再也見不到這麼多豐富多彩各有特色的標語,全然不知這些特色都是在貶低自己。我真正能獨立思考、想為女性說話、創造友好環境也是進了社會以後的事兒。職場接觸的人給我帶來直接影響。
上班后,我前兩份工作的上司都是女性,一個女經理,一個女編輯。以前總聽人說女領導是洪水猛獸,待見男下屬,看同性怎麼都不順眼。我戰戰兢兢上班,她們卻給我各種照拂。兩人都是高學歷,高眼界,一放假天南海北到處玩兒。她們告訴我女生要以事業為重,告訴我深圳的殘酷,一定要不停學習、不停成長才有機會留下來。
▲圖 / 《新聞女王》
尤其是我的第二任領導,辦公室書架上全是書,她每周再忙都雷打不動看兩本,她覺得好的會當成任務布置給我,讓我以最快速了解這個行業。跟了她大半年,我對地產的理解突飛猛進。她的名言是女性要自立,推文里總鼓勵女孩子們要買自己的房子。還說女人躺在寫自己名字的房裡,連痛經都覺得爽。最後我離開深圳時她很遺憾,請我吃飯也給我鼓勵,得知我在省會終於買了自己的房子,她哈哈大笑替我開心。
後來我辭職去環球旅行,一路上也認識非常多獨自在路上玩兒的勇敢女性。有人40多了沒結婚,去過7次南極;有人騎摩托車要穿越非洲;還有人和我一樣受不了一成不變的生活,「工作一年,玩兒半載」,浪遍地球。
她們一點也不精緻,甚至可以說是粗糙,背著大背包住青年旅社,出門席地而坐,合照被人摸屁股敢舉著自拍桿追好幾條街暴打偷襲者。我們一起玩,想笑就笑得很大聲,完全不顧形象。她們不在主流價值觀的規訓里生活,用行動踐行著「人生是曠野」。自在、勇敢、生命力都是我接觸她們后才體會到的魅力。如今還有不少驢友在路上玩兒,有些已經成了大網紅,我發自內心替她們開心。
回來小城市,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後,我能汲取的營養有限,只能從電影、書籍、播客、訪談節目中追求內在成長。我很喜歡邵藝輝導演《好東西》里的鐵梅,她做著我夢想的工作,調查記者,面對離異、轉業、獨自帶娃等現實老大難、人生轉折點,沒一蹶不振苦大仇深,總是那麼強大,輕盈,豁達,讓我覺得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的。離婚沒什麼大不了,沒工作沒什麼大不了,找個小年輕滿足一下生理需求也沒什麼大不了。
▲圖 / 《好東西》
有時候和老公吵架,怒上心頭覺得日子過不下去時,鐵梅和小葉的生活狀態讓我也不再害怕離婚,說不定事業還能有第二春。每當我這麼暢想未來時,前同事、好搭子慧慧就會打斷我,「瞎說什麼呢,都有孩子了總想些有的沒的」。慧慧是賢妻典範,老公在她孕早期趕上涉黑嚴打被捕入獄,全家人勸她打掉孩子離婚,她竟執意把孩子生了下來,且苦等了三年。坐月子期間她情緒波動,天天哭,眼睛差點哭瞎。現在成了迎風淚,一輩子養不好。
她生活最困難時,為了10塊錢1小時的直播獎勵月月滿勤。我幫助她拍過短視頻,做過探店,請她吃一頓海底撈她就會感動哭。等到她老公回來她有了二胎。她有兩個兒子,我也有兩個。我們是小紅書上別人口中幸福感最低的「四等人家」,對彼此的處境也更能感同身受一點。
剛生完孩子時我臉部受傷,兩個孩子耳朵過不了聽力關,一個小孩還便血進醫院住了10天。當時我父母在外地,老公在國外,獨自住月子中心的我感覺天塌了,激素影響我情緒低迷帶點產後抑鬱。是她隔三差五就過來看我,開導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沒念過大學,不知道波伏娃,也沒讀過上野千鶴子,從沒見她說過什麼高級辭彙,卻陪伴我度過了精神低谷,她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很樸實的:都是女人,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