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人從漢代就開始鬆弛了?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作為西南文化重鎮,四川向來文物眾多。古墓、石闕、摩崖以及寺廟雕像壁畫比比皆是,加上其勾連西南諸少數民族地區的地理位置,民俗民族文化更是多姿多彩。今天,當人們遊玩成都杜甫草堂時,可順路漫步成都唯一五星級公園浣花溪公園,沿著極具文藝氣息的詩歌大道、新詩小徑,以及昔日織造女工浣洗蜀錦的浣花溪一路行走,便抵達凝聚蜀地歷史與文化之地——佔地面積58670平方米,主體建築面積32026平方米,擁有14個展廳,規模為原館4倍的新川博。
漢畫像磚中的鬆弛生活
四川漢代崖墓眾多,出土畫像石棺佔全國90%以上,分佈地域廣,時間連續性強,藝術形式多變,足以撐起一座單獨「漢代陶石藝術」展廳,用諸多漢代畫像磚、(石棺)畫像石及陶俑便可為後人活靈活現地展現出兩漢四川風土人情。
最值得說的,就是展廳中的兩漢陶俑都充滿鬆弛與歡樂。進入展廳,人們最直觀的感受便是俳優俑數量出奇得多,除被調入國博的天回山東漢擊鼓說唱俑之外,川博還收集到各種形狀各異的立式、蹲式俳優,表情滑稽,手舞足蹈,用盡全力想逗觀者破顏莞爾。顯然,若非兩漢追求俳優娛樂的風氣在四川蔚然成風,當地人又怎會特地燒制如此多好笑的陶俳優俑讓歡笑常伴千年?在俳優之外,川博還收集許多其他題材的兩漢陶人俑,題材有庖廚、撫琴、舞蹈、勞作乃至哺乳、持鏡提鞋等等。甚至還有一尊出土於天回山,正癱坐於床榻上、充滿鬆弛感觀看節目的觀賞俑。不管是陶俑在做何事,人人表情都如俳優俑一般開懷,甚至就連一些細狗、豬羊等家畜也喜氣洋洋,讓觀者一看便會心一笑,深刻體會到千年前川人平凡生活中的幸福與喜悅。
除此之外,這一展廳中還有很多其他值得觀賞的文物,譬如院藏郫都區新勝鄉發現的「宴樂百戲」(1974)石棺,此石棺四面均有畫像,前後雙檔為神話題材,為雙闕和伏羲、女媧,左右分別為宴樂、樂舞、雜技及曼衍、角抵、水嬉,追求玄幻神仙世界同時又注重現實生活。此外,還有一來自新勝鄉龍虎戲壁石棺蓋,圖中蛟龍猛虎活潑矯健不在話下。引人矚目的是龍虎上方刻有牛郎織女,似為中國出土文物中最早的牛郎織女圖。
不過,若單論鬼神祥瑞、歷史傳說及宴飲遊戲主體畫像石(磚),全國多有出土,同河南、山東及江蘇徐州等地博物館藏品相比,川博似乎並不出挑。真正讓四川畫像石(磚)獨樹一幟的,乃是此地畫像石(磚)極為廣泛的取材主題,不僅有他處少見的體育、學習主題,更有涉及生產生活之畫像,為後人留下一部最全面不過的兩漢生活百科圖。
在院藏四川彭州義和徵集的畫像磚中,人們可以看到「手搏」,也就是徒手格鬥場景。畫面中兩人彷彿身處曠野,相對側身亮拳擺出架勢,而頭上驚鳥掠過,宛如武俠片中定格畫面;另一組同樣徵集自彭州的「升鼎」,則是兩人以繩桿舉鼎,展示自己過人體力的場景。
古蜀人可不是只會追求體育的赳赳武夫,院藏德陽柏隆鄉出土的「講學傳經」畫像磚則展現出漢代四川人熱愛學習的風氣。自太守文翁建石室郡學之後,四川不僅培育出諸多著名文人,還儒風大盛,尊老愛老成為社會主流。古籍曾提到漢代老人「年始七十者,(官府)授之以王(玉)杖,哺之糜粥;八十、九十,禮有加賜」。真實情況如何?且看川博「養老圖」畫像磚:畫面正面為一座糧倉,倉房左側的戴冠長服者主事者指揮僕役,正為右側一鳩杖老者發放糧食,為後人直觀再現漢代官方養老場景。
事實上,川博所藏畫像磚(石)中,人們不僅能看到古代蜀人鮮車怒馬跨橋而行(「車馬過橋」「驂車過橋」),也能看到酒肆少女當壚的市井場景,更能看到薅秧耕作,二牛耕地的農作,還有用高架滑輪進行井鹽生產的詳細描繪(「製鹽」),甚至有描繪漢代街市平面圖的「街市畫像磚」,上至神話傳說、下至社會生活,內容無所不包。
四川畫像磚題材之廣泛,實屬海內罕見,究其根源或許同四川人民自古以來樂觀的天性有關。他們熱愛生活,因此才會熱衷於發掘世俗勞動之美,將其搬上畫像磚磚石,彷彿是為古川人樂觀做註腳。
此外,還有成都萬佛寺遺址出土的觀音菩薩頭像,頭梳高髻,頭戴寶冠,面部豐滿,鼻翼豐滿,正是典型唐代菩薩造像風格。而柳葉眉、丹鳳眼同嘴角搭配可變幻出各種表情,或莞爾,或端莊,似莞爾拈花微笑又彷彿顰蹙憐憫眾生,可謂佛教造像中的精品。
「石澗敲冰」七弦琴更是難得,此琴長122.7厘米,寬 17.5厘米,為頭寬尾狹神農式,琴面略呈弧形,外側嵌圓形螺鈿十三徽,琴面張弦七根(後人配置),底部有二音槽,大者為「龍池」,小者名「鳳沼」。龍池下腹部刻有篆書「玉泉」方印一枚,底面首部陰刻行草「石澗敲冰」四字,據故宮博物院專家考證為昔日耶律楚材所藏。
不僅是承平時期各種物品各具特色,由於四川地處大後方,在亂世尤其能保存中原文化。此廳中的三國蜀漢五銖向後世直觀展現了什麼叫作「業復五銖錢」;而後蜀殘石經《詩經》《尚書》《易經》,則向今人展示出戰亂之際蜀人保存傳統文化的努力;前蜀永陵(王建)出土的玉大帶、哀冊、謚寶,為後人復原唐五代帝王生前身後排場提供了最可靠的證據。來自王建墓的藏品中還有一尊小型鍍銀銅豬,通長11厘米,高僅3.4厘米,由左右兩半焊接而成,豬頭前伸,一對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前蹄曲肘向前匍匐,后蹄著地用力蹬踏,微翹短尾,作歡快奔跑狀。豬身肌肉豐滿,周身刻有細毛花紋,顯得膘肥體壯,為五代時期金屬工藝中的精品之一。天下大亂之際四川還能保持如此高的工藝水準,也能從側面印證蜀地為亂世樂土之特性。
文化交流融合的見證
既然說到四川博物院,大家的第一時間想到的恐怕都是三星堆的青銅器了。不過,今天要給大家介紹的,是除了三星堆文物外,那些富有特色的青銅器。
20世紀50年代和8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彭州市濛陽鎮竹瓦街出土大約有40餘件窖藏青銅器,其中精品首推象首耳獸面紋銅罍和羊首耳渦紋銅罍。
象首獸面罍通高70厘米,口徑21.8厘米,罍蓋為四鳥形突棱,罍身飾夔龍,夔鼻恰為突棱,肩部雙耳為一對立體象首,雙耳象鼻特徵明顯,通體刻畫雲雷紋、匐牛紋、夔紋,圖案樣式繁複而又主題突出,布局對稱,即便放在中原地區也是難得列罍精品。
另一羊首罍通高68厘米,口徑24厘米,有著覆豆形罍蓋,四面立棱,棱中有四合選旋渦紋,肩部有立體盤角羊首雙耳,造型簡潔明快,做工精良,可謂川博鎮館寶藏之一。
當後人於蜀地見到如此精良、形制紋案又帶有濃郁商周風格的列罍時,自會猜想這莫不是受中原影響?此說並非臆想。考究竹瓦街窖藏青銅器銅質和色澤,人們大致可肯定為巴蜀本土所鑄,但其中有兩件青銅觶卻分別銘有「覃父癸」「牧正父已」,而該字樣也出現在陝西寶雞竹園溝的晚商銅爵和隴縣韋家莊的晚商銅尊之上,幾乎可以確證該批青銅器要麼就是延請北地工匠所鑄,要麼就是古蜀人直接翻模,總之都是接受中原文化影響的產物。
不僅是通過古蜀道接受北地影響,廳內陳列的1980出土於成都新都區馬家鄉的戰國「邵之食鼎」則體現了南方楚文化的影響。此鼎鑄造極為精良自不必說,關鍵蓋內還有用春秋戰國楚地流行文字書寫的「邵之食鼎」四字。「邵」,很可能就是楚國宗室「昭」。
這些青銅器足以證明,蜀地自上古以來便同黃河與長江流域諸文明有著密切聯繫,深受兩地文明影響。那麼,巴蜀文化是否完全就是照搬黃河、長江文化?館中另一些青銅器則給出否定答案。
1972年郫縣(今成都郫都區)出土了一件戰國虎紋銅戈,此戈援長17.8厘米,內長7.5厘米,胡長8厘米,在援、內相接處鑄有浮雕怪鳥頭形虎頭紋,可能為某巴人氏族圖騰;而在胡兩面均鑄造有一椎髻跽地,腰佩懸刀武士,形象酷似後人在《蜀王本紀》所所言「椎髻左衽」的古蜀人。更讓人驚訝的是戈脊處有一行被稱為「巴蜀圖語」符號紋飾,與中原甲骨文、金文均不相同,而且此種符號系統也見於院藏成都羊子山出土的戰國青銅器,很可能是古蜀國發展出的某種文字雛形。
既有巴人圖騰又有蜀人形象,同時還有類文字元號,此戈宛如巴蜀文化獨特性象徵,暗示先秦巴蜀在汲取黃河、長江流域文化的同時,內部也逐漸開始產生屬於自己的文字,開始形成一種源自長江、黃河流域,同時又有鮮明本地色彩的中華文化分支,體現此點的還有館藏的戰國嵌錯宴樂攻戰紋銅壺。該青銅壺於1965年發現於成都百花潭中學10號戰國墓,壺通高40厘米,口徑13.4厘米,通體用金屬嵌錯出四層圖案,從上至下第一層為習射庖廚圖和採桑歌舞圖;第二層為宴樂武舞圖和弋射圖;第三層為步戰仰攻圖和水路攻戰圖,第四層為狩獵圖。圖中人物有三星堆金杖和祭天玉璋畫風,而複雜的圖案組合更為蜀地獨有,偏偏又全集中出現於壺這種典型中原青銅器形之上,可謂多方融合。
周末將至,各位朋友們可以放下一周的忙碌,去到四川博物院,探索更多四川人從古就有的「鬆弛」密碼。
參考文獻:
四川博物院官方網站
四川博物院《歲月留痕——四川博物院建館七十年紀念文集》
《四川博物院文物精品集》
《四川博物院》等
本文改編自《國家人文歷史》2024年10月下,原標題為《四川博物院,呈現巴蜀先民的多彩生活》,本文系「國家人文歷史」獨家稿件,歡迎讀者轉發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