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源 美國式的貪腐總統

我即將返台給演講，所以未來兩週會很忙，不計劃寫新文章，請見諒。

陳水扁一上任總統，自家和手下的人就忙著貪污撈錢，吃相十分難看，最後落了一個貪腐的罵名。其實這樣的總統在美國歷史上也有幾個，最近的例子是1920年選上的Warren Harding。當然美國的政治文化底子要比台灣深厚多了，所以Harding即使自己下海也沒有留下證據，但是他任命的部長和局長級人物普遍貪污，Harding知道了之後也暗地包容，甚至安排讓他們逃出國外。Harding很幸運，只做了三年就病死在任上，大多數案子還沒有爆發，同樣是共和黨人的副總統Calvin Coolidge仍然得以在1924年勝選，對Harding任內的貪腐案件追查自然就不是很徹底，實際情況有可能比歷史的記載更惡劣的多。

1932年小羅斯福當選總統之後，繼承老羅斯福的內政思維，大幅擴張聯邦政府的官僚體系，啟用有理想有能力的專業人員，完全掃清以往任官是總統私人恩惠酬庸的傳統，建立了現代高效率的政府，成為美國霸業的內政基礎。但是40年後到了尼克森任上，美國政府有了多方面的質變，在內在外都開始腐化。最有名的當然是水門案，雖然不是貪污撈錢，卻是另一類的非法謀私。但是真正有長期惡劣後果的是，一方面對外撕毀Bretton Woods協議，使美元成為美國私有私控的謀利工具；一方面對內則將收買政客的手段規範化，建立了龐大的遊說工業。遊說業是對現任議員進行合法賄賂的白手套，唯一的限制在於錢只能進競選基金而不是私人口袋；議員要真的拿大筆退休金，必須等卸任之後，自然會被遊說公司高薪聘僱，基本上是把任內累積的人情籌碼兌換成現金。

在1981年起雷根掌控白宮之後，因為相信政策必須只為企業服務，連職業文官體系也跟著國會一樣被遊說業腐化了。年輕的官僚不再以專業服務為志向，吃公家飯為的是與被自己職務上監管的企業建立人脈，以便幾年後可以到那些公司任職領高薪，反過來遊說以往的同事（在金融和國防上最嚴重，參見前文《美元的金融霸權（二）》）。這個現象叫做Revolving Doors，亦即旋轉門，門的一邊是政府管理機關，另一邊則是被管理的大私人企業。當然旋轉門另一個方向的交通也是十分順暢的；總統任命的高級政務官也常來自那些大企業的主管團隊中，如此一來就算他們手下有清廉官員想不為大公司圖利也不可得。

這種利用時間差而合法的利益輸送在聯邦政府各部門逐步擴展，最後連總統也來分一（特大）杯羹是難免的；第一個藉此而大撈特撈的是1992年當選的柯林頓。他在任內就小心照顧大企業的利益，尤其是華爾街，所以雖然卸任前捅出了2000年的Dot-Com Bubble（網際網路泡沫），但是只有一般小投資人被宰殺，大銀行和基金一樣賺得腦滿腸肥，柯林頓一家更是從此步入富豪之流，每隔幾天到大公司給個演講就有25萬到50萬美元的收入；2014年他們夫妻倆人靠這樣演講的年所得是3000多萬美元。連他女兒的演講出場費都在10萬元以上，動動嘴巴不到一個小時就超過美國的中位家庭全年收入兩倍。但是這樣的重利誘惑，其實只是財閥們的第二道防線，他們對權力核心的壟斷要固若金湯，靠得更多的是在當選前對競選基金的捐獻。1976年卡特和福特競選時，兩人都還沒有接受任何獻金；到2012年的大選，歐巴馬和對手已經是各收了約10億美元（參見http://elections.nytimes.com/2012/campaign-finance）。當一個新總統在當選時已經欠了10億美元的人情的時候，怎麼會有可能推行任何影響財閥利益的改革呢？

所以歐巴馬被收買，是體制下的必然。他在金融危機的高峰期接任總統；此前小布希任用財閥的走狗，放任金融界放蕩狂歡，以致扯出這個漏子，而歐巴馬以「Change」（「變革」）為口號來打起救世主的招牌，上任後最基本的要求是換用監管金融界的官員，先處理善後，並徐圖推動長期的改革。實際上他任命的金融團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華爾街大亨指派的，尤其財政部長是Timothy Geithner，從聯準會的紐約區主席升任。在我前面提到的惹出金融危機的財閥走狗之中，他的排名若非第一，也算第二（那麼排第一的就是前任的財政部長Henry Paulson，但是Paulson是共和黨人，不像Geithner屬民主黨）；就是這樣的人被拔擢起來總管國家的財政事務，負責處理當時的危機。這好比在一場極惡劣的大規模殺人搶劫之後，指派原本被收買而包庇搶匪的警員為新警長來調查案子；所以歐巴馬剛上任，我就放棄了原本還有0.1%的希望，確定選民又被騙了。果不其然，Geithner把7000億美元的援救貸款發出去的同時，仍對華爾街銀行的主管們客氣至極，不但沒有一個人被定罪坐牢，而且在這段時間裡「退休」的幾個總裁照樣領了平均2億美元的退休金。要知道1990年代初的Savings & Loan危機聯邦政府也才只動用了1050億美元，而事後卻有數以百計的合作社主管進了牢房。最好笑的是華爾街依美國人的習性，得了大便宜之後還要賣乖：幾年之後銀行開始償還聯邦貸款，算一算除了AIG的爛帳太大，讓政府虧了老本以外，其他銀行還付了幾億美元的利息，對此美國各大媒體還大吹特吹。其實利率必須與風險成正比；在2008年已經實質破產的銀行要得到那樣的大筆貸款，合理的利率定在每年30%都不算高。但是一般民眾怎麼會懂得風險這個概念呢？於是財閥控制下的媒體又再次輕易地欺騙了選民，而Geithner功成身退之後，被華爾街的財閥接受為俱樂部的一員，出任Warburg Pincus的總經理，卻幾乎沒有報導。

最近幾年美國對幫助財主們逃稅的瑞士私人銀行進行雷厲風行的打擊，不但動輒罰上幾十億美元（例如我曾任職的瑞士信貸被罰了26億美元），還強迫瑞士政府修法使瑞士銀行界必須交出客戶名單。這似乎是歐巴馬良心發現，對太離譜的財主們動手處理，其實不然。幾年下來沒有一個逃稅的財主進了牢房，甚至連認錯都不用；他們犯了罪被抓包之後，歐巴馬只要求他們補交欠稅和利息，連姓名都為他們保密。也就是搶了國家幾千萬甚至幾億美元的人沒有刑責，只須還錢，大眾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但是搶了加油站幾百塊錢的匪徒卻可能被警察當場擊斃，就算被活逮，也必然會吃5-10年的牢飯。這就是美國當代的雙重標準。同樣的，TPP的主要目的到底是為財閥搜刮日澳還是圍堵中共，還很難說；但是美國的勞動階級卻保證會吃虧的。

所以美國也有貪腐總統，只是不像台灣的陳水扁，歐巴馬一切所作所為都是合法的。其實不但是合法，它基本上是體制下的必然。台灣總統的貪腐，還大致可以說是個人操守上的選擇；在當代的美國，若不先收10億美元的定金就根本不可能選上總統。美國法律的唯一要求是必須等到卸任後才可以把錢放進自己的口袋，但是既然一個規避它的系統已經建立起來，那麼這條法律也就完全失去了防止貪腐的意義。這消滅了真正救世主當選的可能，也就否決了任何自我改革的機會，確定了美國長期衰退的命運。英國人剛發現Tony Blair已經學了柯林頓的樣，在卸任後到美國享受豪華的日子（參見http://www.telegraph.co.uk/news/politics/tony-blair/11668401/tony-blair-global-business-empire-taxpayers-money.html）；目前看來仍然遵守法律的馬英九，是否也以他的美國主子為模範，已經安排了卸任後的富裕出路，我們再等幾年便知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