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給我帶來的災難【ZT】

蘭州 楊 聰

    每吃芒果，就想起它給我帶來的悲喜劇。

    那是1968年夏天，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風涌浪翻，各大造反派都說自己最忠於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自封司令，輪流奪權。適逢有好事的外國朋友給偉大領袖毛主席贈送了象徵長壽吉祥的芒果，偉大領袖說「我們不要吃，送給全國的「工人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陝西省分到了一個！ 於是，迎接偉大領袖「御賜」珍貴禮物成了政治任務。

    西安市「工聯」司令是張培信，馬希聖是「工總司」 頭頭，都要代表全省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去機場恭迎，勢不相讓。最後在支左的21軍幫助下決定聯合一次。

    那天風晴日麗，從專機下來的一隻芒果，在玻璃罩下瓷盤中顯得十份神聖，由張、馬並駕請在豪華的第一輛彩車中，兩位當時西安叱吒風雲人物四手合捧著鼎立車頭，震耳欲聾鑼鼓聲中，工聯、工總司各家彩車隔序編隊，由本派群體簇擁著浩浩蕩蕩向市區進發。萬人空巷，市民沿街觀看當時國內視為珍奇的芒果。據各派小報隔日報道「對方趁街道擁擠對我無產階級革命派人體侵犯」云云，是后話。

    當時，甘肅河西走廊生產建設兵團正在抓革命，促生產不那麼緊，我們天津去的軍墾戰士不少跑回家鄉樂逍遙去了。我路過西安,正在蓮湖路姐姐家中住了幾天，也興高采烈的站在蓮湖路「陝西省生產資料公司」門口，等待看珍稀的芒果。

    彩旗下，清楚的看到二位風雲人物手托瓷盤中，有一個豬腰狀的黃色水果。原來就是62年去廣西憑祥陸軍醫院，大舅給我買來吃的香甜水果。我想起來當時給姥姥帶回的幾個到家全爛了，芒果不好保存呀！北京「東安市場」有賣工藝品蠟做水果，比真的還鮮艷。毛主席贈送的芒果那麼些天能保存的住嗎，我猜想彩車上那個肯定是蠟做的。人一天有三昏九迷七十二糊塗，你信不信，我當時正犯暈順便說了一句「那是個假的！」身旁站的一位高個子揪著我的胳膊立刻喊開了「狗日的反革命！他說毛主席送的是假的。」接著我被好幾個造反派推到「生產資料公司」一樓革命委員會，念完語錄后不由分說拳腳教訓了一頓，高個子好像是革委會主任，解釋無用，只能按他分析的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性質寫交代，他們下班前派了五六個人把我綁起來送到「青年路派出所」。一路上我怪自己亂說，看來非得勞改十年八年了，到派出所我解釋說自己吃過芒果，夏天不好保存二三天就壞了，我才亂猜彩車上芒果是北京蠟做的工藝品，我向毛主席請罪，我是反革命份子。派出所向上級打了電話后，要我洗洗臉，把身上土掃掃回姐姐家去吧，別亂跑，隨叫隨到。

    我姐姐嚇的不輕，她在西安見過反革命遊街太多了，有個大學生寫了語氣不恭大字報 「強烈要求江青同志支持紅總聯合會」被從北京押回西安，光著腦袋在敞蓬汽車上遊了三天街，脖子掛大牌子繩磨的鮮血直流，擔心我難逃遊街。姐夫主意多要我「跑吧！回天津距離黨中央近，不會挨打、遊街。就是被抓也能先看看爸媽呀。」為防路上被抓，準備包袱內除換洗衣服、襪子，特別買了夠用一年的牙膏、二條肥皂，二瓶雲南白藥與紅藥水是備用挨打的；褲子縫隙分三處藏了15塊錢、比錢要緊的十斤全國糧票,三個貼好郵票的信封。鬼鬼祟祟把我送上了西安—北京列車。

    到北京晨五點天剛亮，我猶豫不敢再坐去天津的車，心想西安去的警察家門口等著呢。侯車室只有出發旅客才讓進，盲目的向街上遊盪，遇見警察和工人糾察隊躲躲閃閃不自在。吃了早點，東單西南角小體育場剛坐下休息就被一聲「不許在這兒停留」趕走了，王府井街口花壇邊也不許停留，再向前走就到天安門了，我是反革命不能去，向北走進王府井大街，轉了半天，得找個地兒先歇息一會兒，九點多拐進《協和醫院》門口，想著冒充看病總能坐下休息吧。也許我背的挎包太顯眼了，還沒上台階，從百貨大樓起就跟在我前後的二個中年人緊貼左右，握住我的手不松，笑眯眯如遇見老朋友要我跟著走，還不斷說著笑話。進了東城區派出所我想他們應該是西安來追捕我的吧，翻了挎包，一抖露東西就知是個逃亡者。我乖乖地承認是「逃竄的反革命份子」。

    二十多分鐘，來了輛吉普車，我被塞進去，看著車開進了東四炮局衚衕一個高牆大院，下車登記檢查后，關進東邊有十多人在的第三個拘留室，剛坐地下，挪過來一個十四五歲少年，問我是怎麼進來的。

    「你呢？」我先問他。

    「我是拂手，掏腰包的，那邊那個是拂爺，一天能下幾百塊錢。牆角那個老傢伙也是西安的，倒賣糧票。」

    「我誣衊毛主席，是反革命。」

    「你是政治犯啊，判的最重。提審完了就關到裡邊監獄去了，哥們藏錢了嗎？給我吧，過去什麼都沒收！」

    「能判幾年啊！」我驚慌失措，但不糊塗「錢沒有，有牙膏、肥皂。」

    接近中午，我被帶進了預審室。

    「姓名？」坐在桌子後面的是位和善中年瘦高個，看了我一眼。

    「楊 聰  男 19歲 家住天津市河北區王串場衚衕真理道 我爺爺我奶奶都是貧下中農，我爸爸是開公共汽車的，我媽是家庭婦女。我響應毛主席號召支邊，在中國人民解放軍蘭州軍區生產建設兵團十一師十八團十九連當軍墾戰士，我們一家苦大仇深。都熱愛共產黨。熱愛毛主席。。。」我急不可待了。

    「問你了嗎？貧下中農就不犯罪啦。都寫了些什麼反動標語？」

    「反動標語？沒寫過，我只是說芒果難保存，毛主席也知道，就讓北京東安市場做幾個蠟的給工宣隊，我不是故意罵毛主席。」坦白從寬。

    「還有呢，別凈檢輕的說。別以為你犯的罪我們不知道，你跑不了啦。」

    「。。。。。我從河西回西安沒買火車票。。。」

    「偷、搶、殺人的事你不說我們也掌握，就看你態度了？」

    「夏天那次偷西瓜我也去了。。。飯票是他們跑回家不要給我的，我沒偷，沒殺人呀！」

    電話響了，他嗯嗯的接聽。。。。。有五六分鐘吧，放下電話看看我「嗨！問你哪，你倒睡著了！」提心弔膽坐了一夜火車，我睏倦不已，能坐椅子好舒服，斜歪著打起了盹。

    「好了！先回去想想,老實交代。我看你是頑固不化的反革命。」提審結束。我懷有準備勞改十年的態度交代了「罪行」反而很輕鬆。

    沒轉重犯監獄，也沒有再審問。關進囚房整半個月那天，一早就開門喊我拿上東西出來，到羈押辦公室看見我們十八團的保衛幹事與一位軍人在辦手續把我領了出來，戴好手銬，直接去火車站，上了北京---烏魯木齊直達快車，一路上他們吃啥也給我吃啥，不說不笑神情嚴肅。我明白要交原單位處理啦，也不敢要喝要尿的麻煩人家，老老實實靠窗坐著想心事。

    第三天早九點，玉門鎮車站下了車，坐拉煤卡車到團部，關進禁閉室讓我認真寫認罪書。誠惶誠恐，罪不容誅，該寫的我胸有成竹，先用無產階級革命理論把自己批倒批臭，挖出靈魂深處反黨反毛主席的階級根源，接下來保證服從改造，重新作人。寫好交上后就等兵團十一師公、檢、法領導小組來開公判大會了。

    下午五點半，正是各連隊收工時間。十八團軍管會的穆副主任和十九連的趙連長，到禁閉室把我叫出來跟著一塊回連隊，不綁不銬，我想一定是先交給群眾專政再判刑，到連隊俱樂部，全連都集合好了，前面地下準備有脖子上掛的「打倒反革命份子毒洋蔥」八公斤大牌子。專政隊的幾位手拿麻繩，眼盯著我。

    穆副主任看了一眼八公斤牌子，用昆明話不緊不慢地說「同志們，我們是要嚴懲各類現行反革命份子。但是反革命份子也沒有那麼好當的，必須有反革命綱領，必須有反革命行動。楊聰同志說了錯話，他不是有意要反對毛主席，不能硬給往反革命身上靠。推一推就能推過去，拉一拉就拉到革命隊伍來。現在，把楊聰交給大家，大家要幫助他當個好的軍墾戰士，他的錯誤運動後期處理。散會。」

    我鼻酸淚流，幾乎要跪下三呼萬歲。排長讓上士快告訴食堂五班多打一個人的飯，到五班宿舍后，我和戰友們洋蔥、胡蘿蔔的嘻嘻哈哈好一陣，把藏的錢買了罐頭、點心請客。

    第二天，用備難信封趕快給我姐姐去了信，還沒有到運動後期我就成了工農兵大學生，十一師也合併到農墾局了。

    自那天起，我有許多年不吃芒果。

    本文真實，歡迎斧正（只是兵團實址為甘肅省玉門鎮十一師二團五連）。

原文網址：http://club./newbbs/dispbbs.asp?boardid=1&id=3334276

蘭州 楊 聰

    每吃芒果，就想起它給我帶來的悲喜劇。

    那是1968年夏天，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風 ...
chujiakang 發表於 2010-4-2 11:00

穆副主任看了一眼八公斤牌子，用昆明話不緊不慢地說「同志們，我們是要嚴懲各類現行反革命份子。但是反革命份子也沒有那麼好當的，必須有反革命綱領，必須有反革命行動。楊聰同志說了錯話，他不是有意要反對毛主席，不能硬給往反革命身上靠。推一推就能推過去，拉一拉就拉到革命隊伍來。現在，把楊聰交給大家，大家要幫助他當個好的軍墾戰士，他的錯誤運動後期處理。散會。」

公理自在人心!
在全民被動發瘋的荒唐歲月,穆副主任的冷靜十分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