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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恨千秋-蘇聯紅軍在東北的姦淫擄掠與中共踞東北之憶(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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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rman 發表於 2009-10-25 06:48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本帖最後由 Norman 於 2009-10-25 07:38 編輯

作者﹕于衡 摘自於衡回憶錄《採訪二十五年》


魏德邁的建議


    也就在盧漢訪問東北的同時,美國總統杜魯門的特使魏德邁將軍,向華盛頓提出他的建設議:由五強監護東北,或由聯合國託管。這項建議,自然遭到我國的強烈反對,特別是東北地區的人民,在異族的迫害之下,過了十四年失去祖國庇護的生活,更表示了強烈的反對。所以當那個消息在報紙上以傳聞的方式發表時,長春市議會,首先反對,市議會在反對那個建議時,也主張把香港九龍收回。記得當時,我寫這一條消息時,中正日報曾以它作為一版的頭條新聞。同時我也把長春市議會反對魏德邁的託管東北建議及主張收回香港、九龍等新聞,用電話發往瀋陽的東北前鋒報。

    東北前鋒報的發行人是馬愚忱,社長是現在擔任立法委員的侯庭督。我已記不清楚是什麼人介紹我兼任東北前鋒報駐長春的記者,但我卻幾乎每天都借用鐵路電話,給前鋒報發新聞。不過那時前鋒的經濟情形很壞,我兼做了很久的記者,僅領過兩個月的薪水。當然借用鐵路電話發新聞,是不用前鋒報付費的。不過我很喜歡前鋒報的辦報精神,因為社長侯亭督在瀋陽時,他自己接過我的新聞電話,加以紀錄。副社長吳廷賢也接過我的新聞電話,不過我一直沒見過馬遇忱先生,但聽別人說:他是一個很正直的人。

    天下有很多事,就是那麼湊巧。那一年社長侯庭督要到長春看他的堂弟。他打了個長途電話給我,告訴我在第二天的某一時間抵達長春。因為平日僅在電話中交談,素未謀面。所以我特別寫了一個大木牌:「歡迎侯庭督先生」,豎在車站的貴賓室前。結果是圓滿的。沒想到三十八年,我逃難到廣州,一下黃沙車站,身上的帶的財物,全被扒手扒光,身無長物。在愛群酒店的門口,遇到了侯庭督,那時他已是立法委員,他看到我一身狼狽之相,立即掏出二百五十圓的港幣,送我作為零用。那兩百五十元港幣摺合今日的臺幣相當兩千元左右。那些港幣的價值,卻相當於實際幣值的好幾倍。


被衛兵軟禁十五分鐘


    前面說過,自從陳誠將軍出任東北行轅主任以後,所有的新聞記者,都不能再穿軍裝,因此在採訪上也十分不方便。三十六年秋天的某一天,我到第四綏靖區司令部去採訪,因為穿的是便衣,吉普車剛開到門口,便被衛兵阻止:而且大喊一聲「老百姓怎麼可以坐軍車」,當我下車拿一張名片給那位衛兵時,他更為惱火,連連說了兩遍,「新聞記者有什麼了不起,不要用名片唬我」。我告訴他要見司令官潘裕昆將軍,請他代遞名片,他就更為惱火。大喊一聲,你用司令官唬我,我先把你關起來。不由分說,就往衛兵室裡拉。在這個時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而且要真的僵持下去,會有更壞的後果。因為前些日子,北平世界日報的記者樊放,在一個師部裡,就被衛兵打了一個嘴巴!一時新聞界引為奇談。所以我決定忍耐,因而在衛兵室中,被軟禁了十五分鐘。好不容易,看到一位中校軍官,自裡面走出,於是我大叫:你們的衛兵太不講理,既不讓我進去,也不准我出去,是什麼道理?那位軍官問過我的身份之後,搖了個電話給潘裕昆的主任秘書陳鑫,陳帶了衛兵連長,把我接出衛兵室,並告訴衛兵連長,要處分那個士兵。

    不過陳鑫在陪我去看潘裕昆的路上,告訴我,見到軍長時,不必提起方才的事,因為最近各地的戰況不好,軍長很不耐煩。不要再以這些小事,使他煩心。我當然依照陳鑫的話去辦,和潘裕昆談話時,沒有提到被衛兵軟禁的事。

    不過那時是我做記者以後,第一次碰到自己的尊嚴受到傷害,因而難過了好多天,但在以後的二十五年中,因為採訪受人侮辱、挨罵、驅逐,到報社告狀的事,層出不窮,又覺得當年在新一軍被禁足十五分鐘的事,到是很平常的事了!

    近年來我常和我所教的新聞系學生在課堂上討論,如何建立新聞記者的職業尊嚴,使人們能夠衷心尊敬新聞記者,而不敷衍新聞記者;能夠使採訪對象對新聞記者採取友善態度而不敵視記者。能夠不利用新聞記者,而願意和新聞記者合作。討論的結果是得不到具體的結論。但大多數新聞系學生認為:那是整個社會的結構問題。新聞記者的職業尊嚴,怕要等到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才能建立起來。不過有一點該向讀者說明的事:這二十五年來,國家的一切,都有顯著的進步,但多數官員,防記者像防賊似的作風,並沒有多大改善。官員們對待記者的手法,依然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作法。而一般沒有常識的官員們,把報社的負責人看成機關的首長,把記者看成報社負責人的部屬,更使人涕笑皆非,因此有很多政府官首長和新聞記者見面時,常開頭便說些幼稚和淺薄的話:其實中最常見的話是:「你們的社長或者總編輯,是我的朋友」,「昨天還和你們的發行人一道打牌」。

    對於這些不學無術的官員,會使人從心裡產生厭惡之感,因為他們從不瞭解記者到底是做什麼的。


瀋陽的繁華夢



別矣長春


    三月的長春,春雪未溶,大房身機場四週,白茫茫一片,遠處隱隱有炮聲。

    在雪地上,約有四十幾個人,在等候著飛機,其中大約有三分之一是當選不久的國民大會代表,三分之二是經政府核准撤退的官員,新聞記者,僅有筆者一人,當時的大房身機場,已在共匪軍隊的大炮射程之內。軍用連輸機落地後,需要立卽起飛。我們這批候機的人,每個人面部的表情,都有些焦慮不安。生怕就在我們等候飛機的這段期間,飛來炮彈,或者匪軍突然向機場進攻。因為空軍方面的人員告訴我們,這是最後飛來長春的專機,而且機場的安全不能保險。

    一架C46軍用機,終於落地,大家候機的時間,已經超過兩小時。飛機停留不到十幾分鐘,卽凌空起飛,在長春城的屋脊上,繞飛一週,可以看到「溥儀皇宮」的黃琉璃瓦,在陽光照射之下,正閃耀著光華。

    在飛機上,默默的告別這座飽經憂患的名城,心中有著無限感慨,在兩年多的日子裡,在兵荒馬亂中,日子顯得特別長。但在當時很有再度回去的信心。就好像第一次撤退時一樣。沒想到離開長春後,一轉眼間二十四年過去了,而且「遙遙無歸期」。

   我很懷念,大同公園湖邊的細柳,還有落雪的日子,把車子開到南嶺的大學區。在長春大學和青年訓導班授課時的情形。那些年輕人的蘋果臉,臉上充滿青春的希望與笑容。以及中正日報的那座白樓,冬天坐在暖氣包上,看窗外大雪紛飛。還有更美的是坐在馬車上,聽馬車伕用腳踏車鈴的聲音。車輪帶走一片薄雪,在馬車的旁邊飛舞,像一層薄紗。

    在長春兩年多,像似在「政治舞台」上,看了幾幕戲劇,演出的人物,包括熊式輝將軍,董彥平將軍,蘇俄的紅軍元帥馬林諾夫斯基,和他的參謀長特洛曾科將軍,還有孫立人將軍,粱華盛將軍……那裡的「晚會」,「迎官號」,心地純樸而善良的小市民,派系傾軋而互不相容的黨務工作人員……那是一場悲劇,一件歷史上的悲劇。不過我在最後一幕「落幕」以前,先離開那裡。

    近年來常常作夢,夢見蘇俄紅軍的刺刀,指向自己的胸口,夢見雪地上吹口哨的夜行人,枯樹枝上,結滿了霜雪的公園,以及一羣年輕人在玄黃的電燈下,討論國家前途的影子。許多背景,都是長春城。那些夢中,自然少不了我自己,和自己的影子。


田園寥落干戈後


    自長春飛回瀋陽後的第三天,我自軍方借了一輛吉普車,回到我六歲到十二歲那段日子所生長的家園。探視父親和二哥,以及為母親上墳。因為那時國軍已收復了我的故鄉,防守那個地區的正是羅友倫將軍所部的二○七師。

    十多年了,背井離鄉,在外面流浪,當吉普車開進村莊的山神廟前,第一次懂得了,並且感受到「近鄉情怯」這四個字的意義。

    依照我們山東老家的規矩,遊子歸來,進入村莊,必須下車步行,看見村莊的父老,都要行禮。所以在車子進入村口後,我就徐徐步行。遼南地區的三月,春雪初溶,剛剛解凍,農村裡的人,正開始用大車「送糞」—把天然肥料,自家中的糞堆,送到田裡。

   我家的村莊,有百分之六十以上人家,來自山東,村東有個山東墳—山東人客死在外的公墓。到春天青草發芽的季節,山東墳上的毛姑杜花首先開放,接著出土的是小根菜。吉普車停在我家的石頭牆外,父親和二哥,覺得我回來得太突然,尤其責備我不該著軍裝和坐車回來。父親是一個剛強的人,我童年時從未看見他落淚,但我這次回來,他流淚了,二哥則表現出旣驚且喜。

    我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打了紙錢,拿了壺酒,到後園的白楊樹下,母親的墳前,焚化紙錢,並且痛哭了一場。然後二哥陪我看了母親墓旁的幾株老樹,剛剛搭起來的葡萄架,那口老井,石頭圍牆,後園中的柴草堆。西廂房中的糧倉。一切都沒有多大改變,祇是正房中的陳設比從前簡單了,祖先龕前的錫器蠟臺,也收藏起來了!我的幾個姪兒姪女,像看見陌生人似的看我。但不久他和她們,都高興極了!

    父親從米倉下面,取出收藏很久的高粱酒,殺了隻鷄,那是我回家後的第一次晚餐。第一次全家團聚。父親說:十幾年來,每年過年時,就祇少我,特別是在動亂中,不知道我是否還活在人間。然後哥哥告訴我一些共匪軍隊,佔據我們村莊以後,我家被鬪爭的情形,以及國軍收復後,鄰居再把分去的東西,送還我家的故事。我家的長工老沙仍舊在繼續工作,在共匪鬪爭我家時,他「陽奉陰違」,替我們通風報信。

    村莊中,有很多人家毀於炮火,很多人家的男孩子,在共匪撤退時,被裹脅而去,過去一個小康的村莊,已經破落不堪,那真是「田園寥落干戈後」的景象。二哥彷彿有說不完的話要告訴我,譬如張家的大叔死了已經兩年,李鐵匠上午還好好的,下午突然過世。……第一天晚上,躺在火燒的「坑上」,幾乎「聊天」到天亮。


父親反對做新聞記者


    我回家的第二天,父親提出警告:「三百六十行,樣樣都可做,就是不可以做新聞記者」。他的理論是,新聞記者不是我們這種「半耕半讀」準「書香門第」的人家所應做的職業。在父親的腦海中,新聞記者都是一些「造謠生事」的人,和不務正業的人所做的職業。有人得罪了他,就會用報紙揭人隱私。他對新聞記者這一行業,可以說是深惡痛絕。但父親同意我在大學教書,他認為那是最正當的行業。可惜廿多年來,我僅聽了父親一半的話,而且做記者成為我的本行,教書則變成了副業。他老人家如果現在還在的話,將仍會保存著在報舘裡做事的人,離不開設賭抽頭、吸鴉片煙、敲竹槓、養成一身壞習慣……那些「集罪惡於一身」的觀念。

    我在家裡住了兩天兩夜,看了我家親戚,也會晤了童年時代的遊伴。雖然時間很短,但卻是十分快樂。我和童年的遊伴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去尋找兒時的舊事。我們重遊南山、和西山,在日俄戰爭時的戰壕中,找我們過去走過的腳印。閒話在那一道戰壕中,扒得鉛彈子最多—日俄戰爭時之大砲中,滿裝鉛彈,砲彈開花後,鉛彈子卽散開傷人。戰後數十年,農人仍在山中撿鉛彈子出售—我和遊伴們,敲著山神廟前的古鐘,也回憶童年放暑假時,趕看牛群,打著響鞭,在夕陽西下時,所做的「牧童鞭影亂斜陽」的舊事。

    我們穿過還沒有長葉子的柳樹林、桃花林、踏著白楊樹的葉子,閒話農村生活。我們經過剛剛解凍的小溪流,去看山梨紅樹!那恐怕是我過去的半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被清算的故事


    二哥在我家居的兩天中,詳細講了我家被清算以及村人摔死一個共匪「團級幹部」的故事。那就是幾個月以前的故事。因為我家是那個村莊中的「小地主」,雖然僅有房屋九間,卻也整潔,所以共匪的「團部」就設在我家中,共匪的一個「團指戰員」也住在我家中。最初一個月,他們叔叔伯伯的叫個滿甜,士兵們也打掃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但一個半月以後。開始打鑼,「扭秧歌」和清算鬪爭。於是那匪幹告訴我二哥:因為我家有讀過大學的學生,而且有田地在百畝以上,是不折不扣的「地主階級」,他勸我二哥:要自己打鑼,自己帶上紙帽子,在門前大呼:「我是開明的地主,自願把東西分給鄰人」二哥當然照著他的話去做,鳴鑼高喊。鄰居的人,包括我們的親戚,群來我家把東西分得一乾二淨。不過一個曲姓鄰居。看到我們家的一些玉器,包括大伯父的瑪瑙鼻煙壺等,偷偷的交給二哥收藏。一場瓜分,在一個下午就辦理完畢,當然糧倉也被打開,糧食被人用麻袋和布袋裝走。不過在半個月後,國軍的二○七師收復我們的村莊時,被分去的東西,一樣不少,全由鄰人送回。彼此間也沒有什麼誤會。二哥說:住在我家的那個共匪「團指戰員」,在撤退時,被國軍的炮彈炸傷了一條腿,許多匪兵也負傷,村人被徵去做擔架。有兩人抬的就是那個「團長」。抬「團長」的人,雖然口喊著,大家要輕抬輕放,不要傷了「團長」,但當四顧無人時,卻狠狠的巔了幾巔,摔死了那個團長。用以報復他的嘴甜心苦、清算鬪爭的仇恨。


當夏天到來時


    二哥在第二天夜裡,又和我長談到午夜,閒話十多年來家中的遭遇。依照他的判斷,共匪不可能在農村生根,但他也知道,政府的接收人員,很不爭氣。

   那一晚,二哥談得疲倦後睡著了!而我卻難於入夢,我又想到童年時代,當夏天到來時,我家點著艾蒿薰蚊子,我和二哥睡在庭院中的大車上,點數著天上的星星,讓夏天的露水浸濕短衣褲。到秋天,在明月當空之夜,老牛套上石頭滾子,壓著大豆的殼,用「連緊」—打穀殼之物,中有一軸—拍打拍打的擊著豆殼,間以山歌唱和,那種農家的樂趣,以後將會少見了!

    那次回家,使我感到父親確是老了!他一生中辛勤所得,省吃儉用的積蓄,怕是保不住了!因為國軍防守的是城市而不是鄉村。當我離開家時。我建議他便宜些賣掉土地,搬進城裡去住,他卻表示了,他自下關東後,用自己的血汗,所創造的家業,至死不離寸步。

    當然,在第三天,父親和哥哥又用眼淚送我離開家園,那情形現在想來,猶似昨日。誰又會想到,一轉眼間,又已二十四年?


繁華的瀋陽


    我回到瀋陽後,現任立法委員王常裕先生所主持的「東北公報」,邀我做副總編輯兼採訪主任。東北公報的財務情況不好,工作人員也意興闌珊,我住在報社,每天吃窩頭、豆腐、高粱米飯,晚間有時還要幫助總編輯看大樣,工作重而待遇低,而且印刷也差。當時瀋陽銷路最好的報紙是「東北民報」和由「中蘇日報」改名的「中央日報」,其次是「新報」和「和平日報」,記者陣容,也以「東北民報」最堅強。「東北公報」的記者,外出採訪,不大受人重視。在那裡我僅作了三週,便悄然退卻,到「新報」作採訪副主任,當時的採訪主任是劉興武,一個月後,劉興武調任經理,我則接充採訪主任。

    「新報」的社長是四川籍的徐露放,他年輕幹練,作事頗有魄力,白天他坐在經理部處理業務,晚間則又坐到編輯部辦公。他常常比較新聞,並在報紙上打紅圈。

   「新報」是青年軍二○七師經營的報紙,但是軍方卻不加干預。「新報」有一個特色,是重視讀者投書,對於貪官汚吏的抨擊,不遺餘力。每天大約有四欄地位的橫欄,刊載讀者意見。我在這個報社工作得很愉快,當時每天下午必到剿匪總部的記者接待室和同業碰面,其中碰面最多的是「中央日報」的採訪主任袁笑星,「東北民報」的採訪主任朱澍,「和平日報」的採訪主任陳驥彤,剿匪總部的發言人是雷錫祺參謀。雷參謀每天下午三時,一定坐在記者接待室等候記者,有軍事情況時,就發佈新聞,沒有「戰報」,就和同業聊天。那時候,軍事新聞沒有什麼競爭,僅是大家寫稿時的寫法不同。因為沒有較多的新聞競爭,所以大家相處得十分融洽。儘管那時的遼南軍情很緊張,但瀋陽城內依然是歌舞昇平的世界,是一個繁華世界。連我們這批記者也沒有「大風暴」將要到來的感覺。但政治上的腐化,越來越深,物價一天天在高漲,軍隊也常有擾民的行為,東北大學的學生,常鬧學潮,那裡面自然有匪諜滲透,鼓動學生的情緒。

    我在「新報」工作時,衛立煌將軍已經接任剿匪總司令兩個多月。衛立煌個子不高,他喜歡穿長筒黃色馬靴,並帶上刺馬釘,但他不大接見新聞記者。他是一個很平庸的人。要他應付東北的非常局面,自然遠不及他的前任陳辭修將軍。


衛立煌坐鎮瀋陽


    衛立煌自三十七年二月一日到任後不久,共匪就報以顏色,來圍攻瀋陽,舊曆年除夕。他下令槍決了一個擅自撤離陣地的師長,才穩住了局面。

    衛立煌有一個類似新聞記者的習慣,上午在家中休息,下午到總部辦公,夜裡十二時左右,在官邸接見客人。衛立煌到任後的第九天,遼陽失守,第廿一天國軍撤離鞍山,但他很能沉得住氣,新聞界人士稱之為「福將」,因為他過去剿匪期間,曾打過幾次勝仗。

    三十七年二月間,中央發表了王鐵漢將軍擔任遼寧省政府主席,董彥平將軍任安東省政府主席,徐良接替劉翰東擔任遼北省政府主席。

    也就在那一個時期,中央開始考慮到組織地方武力,因而在二月廿七日國民政府的「國務會議」,通過了由中央撥款,增加地方武力案。但為時已嫌遲緩。因為那個案子,主要的對象,是在東北組織地方武力,而東北的地方青壯,已為林彪的第四野戰軍裹脅而去。同時張學良的弟弟張學思打著「東北民主聯軍」的旗號,在遼南各地蠢動,所謂「民主聯軍」,實際就是共匪的部隊。共匪是利用東北年老一代,對張作霖的懷念,委派張學思作「民主聯軍」的司令員,目的不外是共匪的統戰的一部份。張學思的部隊似乎和國軍沒打過硬仗,他們只是在鄉村貼佈告,給東北人民一個錯覺,認為東北軍在張學思的率領下回來了!,也就在同一時期,杜聿明向中央建議,應起用東北宿將,返回東北,因而四月廿二日中央發表張作相為東北政務委員會主任委員,馬占山將軍為東北挺進軍總司令。

    張作相和馬占山在當時雖然都想有一番作為,但對整個東北腐爛的局面,已無能為力。同時由於衛立煌要自兼政務委員會主任委員,所以張作相實際上並未到差。至於組織地方武力、游擊部隊,也沒有什麼成效。

    坐鎮瀋陽的衛立煌將軍,所接到的報告,大都是請求援軍,以及各大據點的相繼失守。那時我們剿匪總部所發佈的新聞,依然是抗戰時期的老套,稱「撤退」為「轉進」。而且常向中央虛報軍倩,偽造捷音。


王鐵漢主席的作為


    在東北情勢,日趨糜爛的情形下,在瀋陽最有作為的,則是遼寧省主席王鐵漢將軍。王鐵漢任省主席那一年,僅四十三歲,他是一位學養都好的軍事家,在九一八事變時,他正擔任第六二○團團長防守北大營與日本軍隊作戰。以後並應邀在國聯的李頓調查團作證。這位陸軍大學出身的將軍,在出任遼寧省主席之前,做過第一綏靖區司令官,三十六年九月他率領四十九軍自江南返回東北,參加錦西戰役。三十七年一月又調充瀋陽防守區司令官,指揮第六軍和四十九軍,以及暫編五十五、五十七兩師。他一向不贊同軍人辦報紙,設學校,所以他做了遼寧省府主席以後,省府也沒有辦一份機關報。他就任主席時,立志要把遼寧省從破壞散亂中整理起來,期能對東北大局,有些補救。所以他盡量整飭政治風氣,打破人情政治,起用了許多新人,推行新政,並制定「以工代賑」條例,解決難民的生活,並且主張「剿匪工作,應軍民合作」,那時候河北省的新城縣,有一套新的剿匪辦法,他就派了民政廳長張式綸到河北去考察。可惜的是衛立煌因循敷衍,王鐵漢的許多構想,都未能實現。

    王鐵漢在遼寧省主席任內,奉行「公廉」兩字,他要求同僚們四件事,第一是誠實,第二是效率,第三是重視輿論,第四是爭取民心。

    他和新聞記者們聊天時,常常提出:軍政領導人物,最重要的是能用人,並且要能用學問能力比自己強的人。他所用的人成功,也就是自己的成功。他認為軍事、政治的領導人物,最忌諱的事,是胸襟狹窄,氣度小和眼光短,喜歡用能力不超過自己的人,深恐怕所用的人,不好駕馭。

    在瀋陽那個動亂的地力,在那個可以混水摸魚的時代,王鐵漢將軍,確實做到了不要錢,也不為自己打算的守則。同時他肯用心思索問題和研究問題,對省政事務,也不大「下條子」表示他的權威。更難得的是位天天抽出一點時間讀書,補充他的精神營養。


不在混水中摸魚的人


    他對於斯聞記者,是被動的友善,尊重記者,而不利用記者。他家裡沒有官僚習氣,而且自己接聽電話,有記者去看他時,隨時接見。答覆問題,簡潔中肯,從不使用官場中所常用的打「太極拳」方式。

    他是生長在憂患中的人,在大時代的洪爐中經過陶冶,多少年來,從不自原則上撤退。我在瀋陽做記者的那段時間,幾乎每週都和他有著接觸。我看見過,他在家中吃高粱米稀飯,青菜豆腐,也看到他對國事的焦慮。以及有膽識和抱負,而不能施展的痛苦。他是我的採訪對象中,極少數的清廉和有所作為的政府官員之一。

    當時我常常在想,假如政府派到東北的接收大員,人人能像王鐵漢,局面也許不會壞到後來不可收拾的地步。

    此外我也極欣賞遼中縣縣長陸登的操守,因為他在遼中撤守時,把整整兩蔴袋東北流通券,交還給省府。那是當時省府撥給他就地買糧的錢,在遼中撤守時,他不交回那筆錢,不會有人知道,更何況在戰亂中,他可以用任何一個理由,吞沒那筆款子。

    我特別要提出這件事的原因,是因為陸登在繳回兩蔴袋現款那天,我正在省府採訪,剛好給我碰到了,並且替他發了一條「花邊新聞」。

    我做了二十五年新聞記者。在過去這段悠長的歲月中,就是願意和清廉的官員接觸,例如我在臺北看到田炯錦的襯衣打補丁,余井塘家中的破藤椅,谷正綱家中孩子睡的上下舖,王任遠把有人送給他的禮物退還,沈之岳的兒子結婚時,不發一張請帖,連省主席陳大慶送的一件衣料,做為他兒子結婚的賀禮,也原封不動的退回去,寧肯在第二天親去陳府致歉。李煥領一家六七口人,到小飯舘吃飯,全家僅吃了八十幾元錢。凡是這些清廉的官員,我都從內心中,對他們肅然起敬。

    近年來我漸漸領悟到,東北之失,甚至大陸之失,原因之一是失敗在「文官要錢,武官怕死」這八個字上。當然在政策上的錯誤,和匪諜的滲透,也是大陸之失的重要原因。
為還原歷史真相而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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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Norman 於 2009-10-25 07:33 編輯

在「新報」工作的日子


    我在瀋陽「新報」工作,一直很受社長徐露放的重視,他認為我的表現不差,只是脾氣大些。因此他常勸我在修養上,多下些工夫。由於他的重視,因而上海「大公報」的駐東北特派員張高峯撤回關內後,該報的負責人胡政之寫信給徐露放,要他在現地物色一位駐瀋陽的記者時,徐露放就推薦我為上海「大公報」發電報和寫通訊。當時的上海「大公報」和天津「大公報」,重慶「大公報」,都是屬於國民黨政學系的系統。是支持政府的報紙。後來胡政之先生逝世,才給王芸生抓到手裡,帶著報紙向共匪投降。共匪竊據大陸後,上海「大公報」和重慶「大公報」關閉,僅剩下天津的「大公報」和香港的「大公報」,十足的成為「匪報」。不過在共匪文化大革命時,遷到北平出版的天津「大公報」,也被共匪封閉了!因此人們相信,假如胡政之和張季鸞先生還在的話,各地的大公報,都不致變節投匪,而且也必然是一張支持政府反共的報紙。

    我兼任上海「大公報」駐瀋陽的記者後,就搬到「大公報」和上海「申報」合用的辦事處去住。那是軍方在接收初期,分配給兩家上海報紙的辦事處。是一棟高級洋房,在舊「日本租界地」內。內部的設備也很講究。在辦事處中,我和「申報」特派員韓清濤先生合用了一個送稿的工友,一個廚子,有新聞時,我們交換消息,僅寫法不同。不過在不久,上海「大公報」的責備來了,他的責備方法是,由地方組編輯張蓬舟先生寫信,稱道我的電報發得得體,通訊寫得也好,僅是不希望和「申報」雷同。從那以後,張蓬舟天天寄一份「申報」和「大公報」有關瀋陽專電部份的剪報,供我參考。我因為在「新報」做採訪主任,發電報時,自然有很多方便,但「申報」的韓清濤是報界前輩,我必須禮讓,而不能由於我的力求表現,使韓清濤先生難過。更何況我們每天同桌吃飯,相處得十分友善?因此我們想出個法子,今天我發幾條重要電報,明天則要韓清濤發幾條重要電報,表示兩報仍有競爭。此外上海「大公報」有一個好制度,尊重記者的獨立精神。例如我發的電報使用「匪軍」,他們決不把它改成「共軍」;報社不願用的特寫稿,用最快的方式退回,而不改動記者署名文章的文字,並說明不用的理由。

   那時侯我所擔任的上海「大公報」駐瀋陽的記者,地位實在很低。用今天臺北各報的地位來說:似乎相當於「聯合報」的駐桃園記者,但當時的報社負責人胡政之先生,卻常常來信鼓勵,也常有電報來稱:「吾弟所發電報極佳」,在最後瀋陽被圍時,政之先生又有電報發來:「盼吾弟堅守至最後一分鐘」。我兼做了上海「大公報」半年多的駐瀋陽記者,不認識胡政之和張蓬舟其人,也不知道上海「大公報」的門朝那邊開。但卻覺得他們對於記者,頗為禮遇。對讀書人很尊敬,這也就是在瀋陽失陷當天,我尚替那家報紙,發了最後一條電報的原因。此外上海「大公報」對於記者發電報的字數,不加限制,而且要求發加急新聞電報。在那段日子,張蓬舟和我通訊較多,一直到後來我逃到重慶,張蓬舟還寫信給我,他不相信共匪會席捲大陸,更不相信中國五千年的儒家精神,會抵抗不住共匪的邪說。因而他認為報人應為保衛自由,多盡一分力量。

    此外我過去半生中,最得意的一件事是共匪已經打到瀋陽城的週邊,「新報」的總編輯汪河清和我商量,共匪入城在卽,大多數報紙,已改稱「匪軍」為「共軍」,「新報」是否也該跟隨大家改變,我告訴汪先生,在共匪入城之後,我們卽使管他叫「祖宗」,他也要捉拿我們去殺頭。我們繼續稱之為「匪軍」,他們也許會認為我們很有骨氣,卽使逃不掉而被捉,拿去殺頭,也會快些。汪河清接受了我的意見,「新報」出到最後一天,第一版的頭條標題,仍是「我軍與匪軍在東陵有激戰」,那是三十七年十一月二日的事。

    在這裡必須一提的,是汪河清原是新六軍在長春所辦的「前進報」的總編輯,他逃出長春在我之後,他本預備攜眷經瀋陽返回關內,但我卻建議徐露放,把他留在「新報」做總編輯,於是他和他的夫人便留了下來。等到瀋陽城陷之日,汪河清和我還有「中央日報」的袁笑星,都列入共匪的黑名單中,被指為地方性的第五級的「文化戰犯」。因為當時我們曾為「新報」招考了六名記者,考試是由汪河清和我主持。在我們所錄取的六名記者中,平日表現很好,文筆也流暢,新聞跑的也勤快,而且平日言行,也擁護政府,沒想到瀋陽城破之日所考的六名記者中,竟有兩名是匪諜,一個是「城市工作部」的,一個是「教育委員會」的。我們之被列入「五級文化戰犯」,就是這兩個匪諜,所開的黑名單。瀋陽城破後,這兩名匪諜,到處尋覓我和汪河清。由於當時急於逃命,我逃亡時,沒有和汪河清聯絡,也不敢聯絡,後來在我逃抵北平後不久,汪河清也逃出魔掌,於是在北平見面時,給汪先生大罵了一頓。因為那時他的夫人,正在懷孕。汪河清在化裝逃難中很吃了一些苦頭。他責罵我「重命輕友」,自然是應該的。

一件難忘的事


    我在「新報」擔任採訪主任和作「大公報」駐瀋陽記者的那段日子裡,有一段在我的印象中,不能磨滅的事。

    那是三十七年十月一日蔣總統蒞北平召開軍事會議,並預備在十月二日自北平飛到瀋陽視察,十月一日晚間,國防部政工局的一位高級官員,先到達瀋陽,當晚他就到上海「大公報」的辦事處找我,要我給「大公報」發一條「國軍收復遼西重要據點大虎山」的新聞電報。他並且告訴我,實際上大虎山並沒有收復,發這條電報的目的,是要總統看了高興。我告訴他何以不請「中央通訊社」瀋陽分社發電,全國各報,都可採用,他說:「大公報」是政學系所支持的民營報紙,領袖很相信「大公報」的消息,中央社的消息,很可能被忽視。我說:時間已晚,而且剿匪總部檢查新聞的官員,現在也找不到,電報不易發出。他則表示:由他本人在新聞電報上簽字,就可以發出,勿須剿匪總部檢查新聞的官員過目。同時他說:他的車子就等在門外,寫好稿後,立卽可以發出。我說消息是不確實的,報社會不高興。他答:胡政之那邊如果有什麼問題,由他負責。總之讓領袖高興一下子,比什麼事都重要。這也就是新聞記者報效國家的作為,我最後告訴他那豈不成為我們在欺騙領袖。於是他乃失望而去。

    由於這類事情,使我想到,在大陸剿匪時期,將會有許多事,經由少數的高級官員,蒙蔽了上級,當然用心是善意的,但那些行為,卻極可能招致不良的後果。


昭陵紅葉


    在瀋陽的那段歲月,我的工作雖然很忙,卻也有一些悠閒的日子。夏天在東關的萬泉河畔看荷花,在初秋和朋友到北陵去看「昭陵紅葉」,走在古老的樹林中,欣賞一片一片的落葉。

    瀋陽的國立東北大學,就設在北陵。若是太平歲月,看那些年輕的大學生們,在古老的樹下,發出朗朗的書聲。該是多麼令人神往的事。

    現在留在我記憶中的,仍是三十七年初秋和一位好友遊北陵當時的情趣。記得當時兩人曾爬上一顆老樹,合唱「長城謠」,採些不知名的紅葉,放在袋中,用小刀挖下樹皮刻上自己的名字,在華表的前面野餐,然後在太陽將落的時候,坐三輪車走在平坦的馬路上,享受著晚風的吹拂。

    沒想到那次昭陵之遊,也竟是我離開大陸前的最後一次。也是記憶中,最美麗的詩篇。那是我生命史中的金色年代,充滿青春與活力的金色年代。

    作者附記

    (一)本刊上期「採訪二十五年」中所刊之曾澤生部第六十一軍,應為第六十軍,特予更正。

    (二)「老長春」先生,兩函均奉悉,敬請示知真實姓名及地址,俾便趨訪請益。

    (三)其他讀者諸先生賜函,已分別由作者專函作答,於此再致謝意。
為還原歷史真相而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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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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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于衡 摘自於衡回憶錄《採訪二十五年》

魏德邁的建議

    也就在盧漢訪問東北的同時,美國總統杜魯門的特使魏德邁將軍,向華盛頓提出他的建設議:由五強監護東北,或由聯合國託管。這項建議,自然遭到我國的強烈反對,特別是東北地區的人民,在異族的迫害之下,過了十四年失去祖國庇護的生活,更表示了強烈的反對。所以當那個消息在報紙上以傳聞的方式發表時,長春市議會,首先反對,市議會在反對那個建議時,也主張把香港九龍收回。記得當時,我寫這一條消息時,中正日報曾以它作為一版的頭條新聞。同時我也把長春市議會反對魏德邁的託管東北建議及主張收回香港、九龍等新聞,用電話發往瀋陽的東北前鋒報。
    東北前鋒報的發行人是馬愚忱,社長是現在擔任立法委員的侯庭督。我已記不清楚是什麼人介紹我兼任東北前鋒報駐長春的記者,但我卻幾乎每天都借用鐵路電話,給前鋒報發新聞。不過那時前鋒的經濟情形很壞,我兼做了很久的記者,僅領過兩個月的薪水。當然借用鐵路電話發新聞,是不用前鋒報付費的。不過我很喜歡前鋒報的辦報精神,因為社長侯亭督在瀋陽時,他自己接過我的新聞電話,加以紀錄。副社長吳廷賢也接過我的新聞電話,不過我一直沒見過馬遇忱先生,但聽別人說:他是一個很正直的人。
    天下有很多事,就是那麼湊巧。那一年社長侯庭督要到長春看他的堂弟。他打了個長途電話給我,告訴我在第二天的某一時間抵達長春。因為平日僅在電話中交談,素未謀面。所以我特別寫了一個大木牌:「歡迎侯庭督先生」,豎在車站的貴賓室前。結果是圓滿的。沒想到三十八年,我逃難到廣州,一下黃沙車站,身上的帶的財物,全被扒手扒光,身無長物。在愛群酒店的門口,遇到了侯庭督,那時他已是立法委員,他看到我一身狼狽之相,立即掏出二百五十圓的港幣,送我作為零用。那兩百五十元港幣摺合今日的台幣相當兩千元左右。那些港幣的價值,卻相當於實際幣值的好幾倍。

被衛兵軟禁十五分鐘

    前面說過,自從陳誠將軍出任東北行轅主任以後,所有的新聞記者,都不能再穿軍裝,因此在採訪上也十分不方便。三十六年秋天的某一天,我到第四綏靖區司令部去採訪,因為穿的是便衣,吉普車剛開到門口,便被衛兵阻止:而且大喊一聲「老百姓怎麼可以坐軍車」,當我下車拿一張名片給那位衛兵時,他更為惱火,連連說了兩遍,「新聞記者有什麼了不起,不要用名片唬我」。我告訴他要見司令官潘裕昆將軍,請他代遞名片,他就更為惱火。大喊一聲,你用司令官唬我,我先把你關起來。不由分說,就往衛兵室里拉。在這個時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而且要真的僵持下去,會有更壞的後果。因為前些日子,北平世界日報的記者樊放,在一個師部里,就被衛兵打了一個嘴巴!一時新聞界引為奇談。所以我決定忍耐,因而在衛兵室中,被軟禁了十五分鐘。好不容易,看到一位中校軍官,自裡面走出,於是我大叫:你們的衛兵太不講理,既不讓我進去,也不准我出去,是什麼道理?那位軍官問過我的身份之後,搖了個電話給潘裕昆的主任秘書陳鑫,陳帶了衛兵連長,把我接出衛兵室,並告訴衛兵連長,要處分那個士兵。
    不過陳鑫在陪我去看潘裕昆的路上,告訴我,見到軍長時,不必提起方才的事,因為最近各地的戰況不好,軍長很不耐煩。不要再以這些小事,使他煩心。我當然依照陳鑫的話去辦,和潘裕昆談話時,沒有提到被衛兵軟禁的事。
    不過那時是我做記者以後,第一次碰到自己的尊嚴受到傷害,因而難過了好多天,但在以後的二十五年中,因為採訪受人侮辱、挨罵、驅逐,到報社告狀的事,層出不窮,又覺得當年在新一軍被禁足十五分鐘的事,到是很平常的事了!
    近年來我常和我所教的新聞系學生在課堂上討論,如何建立新聞記者的職業尊嚴,使人們能夠衷心尊敬新聞記者,而不敷衍新聞記者;能夠使採訪對象對新聞記者採取友善態度而不敵視記者。能夠不利用新聞記者,而願意和新聞記者合作。討論的結果是得不到具體的結論。但大多數新聞系學生認為:那是整個社會的結構問題。新聞記者的職業尊嚴,怕要等到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才能建立起來。不過有一點該向讀者說明的事:這二十五年來,國家的一切,都有顯著的進步,但多數官員,防記者像防賊似的作風,並沒有多大改善。官員們對待記者的手法,依然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作法。而一般沒有常識的官員們,把報社的負責人看成機關的首長,把記者看成報社負責人的部屬,更使人涕笑皆非,因此有很多政府官首長和新聞記者見面時,常開頭便說些幼稚和淺薄的話:其實中最常見的話是:「你們的社長或者總編輯,是我的朋友」,「昨天還和你們的發行人一道打牌」。
    對於這些不學無術的官員,會使人從心裡產生厭惡之感,因為他們從不了解記者到底是做什麼的。

瀋陽的繁華夢


別矣長春

    三月的長春,春雪未溶,大房身機場四周,白茫茫一片,遠處隱隱有炮聲。
    在雪地上,約有四十幾個人,在等候著飛機,其中大約有三分之一是當選不久的國民大會代表,三分之二是經政府核准撤退的官員,新聞記者,僅有筆者一人,當時的大房身機場,已在共匪軍隊的大炮射程之內。軍用連輸機落地后,需要立卽起飛。我們這批候機的人,每個人面部的表情,都有些焦慮不安。生怕就在我們等候飛機的這段期間,飛來炮彈,或者匪軍突然向機場進攻。因為空軍方面的人員告訴我們,這是最後飛來長春的專機,而且機場的安全不能保險。
    一架C46軍用機,終於落地,大家候機的時間,已經超過兩小時。飛機停留不到十幾分鐘,卽凌空起飛,在長春城的屋脊上,繞飛一周,可以看到「溥儀皇宮」的黃琉璃瓦,在陽光照射之下,正閃耀著光華。
    在飛機上,默默的告別這座飽經憂患的名城,心中有著無限感慨,在兩年多的日子裡,在兵荒馬亂中,日子顯得特別長。但在當時很有再度回去的信心。就好像第一次撤退時一樣。沒想到離開長春后,一轉眼間二十四年過去了,而且「遙遙無歸期」。
   我很懷念,大同公園湖邊的細柳,還有落雪的日子,把車子開到南嶺的大學區。在長春大學和青年訓導班授課時的情形。那些年輕人的蘋果臉,臉上充滿青春的希望與笑容。以及中正日報的那座白樓,冬天坐在暖氣包上,看窗外大雪紛飛。還有更美的是坐在馬車上,聽馬車夫用腳踏車鈴的聲音。車輪帶走一片薄雪,在馬車的旁邊飛舞,像一層薄紗。
    在長春兩年多,像似在「政治舞台」上,看了幾幕戲劇,演出的人物,包括熊式輝將軍,董彥平將軍,蘇俄的紅軍元帥馬林諾夫斯基,和他的參謀長特洛曾科將軍,還有孫立人將軍,粱華盛將軍……那裡的「晚會」,「迎官號」,心地純樸而善良的小市民,派系傾軋而互不兼容的黨務工作人員……那是一場悲劇,一件歷史上的悲劇。不過我在最後一幕「落幕」以前,先離開那裡。
    近年來常常作夢,夢見蘇俄紅軍的刺刀,指向自己的胸口,夢見雪地上吹口哨的夜行人,枯樹枝上,結滿了霜雪的公園,以及一羣年輕人在玄黃的電燈下,討論國家前途的影子。許多背景,都是長春城。那些夢中,自然少不了我自己,和自己的影子。

田園寥落干戈后

    自長春飛回瀋陽后的第三天,我自軍方借了一輛吉普車,回到我六歲到十二歲那段日子所生長的家園。探視父親和二哥,以及為母親上墳。因為那時國軍已收復了我的故鄉,防守那個地區的正是羅友倫將軍所部的二○七師。
    十多年了,背井離鄉,在外面流浪,當吉普車開進村莊的山神廟前,第一次懂得了,並且感受到「近鄉情怯」這四個字的意義。
    依照我們山東老家的規矩,遊子歸來,進入村莊,必須下車步行,看見村莊的父老,都要行禮。所以在車子進入村口后,我就徐徐步行。遼南地區的三月,春雪初溶,剛剛解凍,農村裡的人,正開始用大車「送糞」—把天然肥料,自家中的糞堆,送到田裡。
   我家的村莊,有百分之六十以上人家,來自山東,村東有個山東墳—山東人客死在外的公墓。到春天青草發芽的季節,山東墳上的毛姑杜花首先開放,接著出土的是小根菜。吉普車停在我家的石頭牆外,父親和二哥,覺得我回來得太突然,尤其責備我不該著軍裝和坐車回來。父親是一個剛強的人,我童年時從未看見他落淚,但我這次回來,他流淚了,二哥則表現出旣驚且喜。
    我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打了紙錢,拿了壺酒,到後園的白楊樹下,母親的墳前,焚化紙錢,並且痛哭了一場。然後二哥陪我看了母親墓旁的幾株老樹,剛剛搭起來的葡萄架,那口老井,石頭圍牆,後園中的柴草堆。西廂房中的糧倉。一切都沒有多大改變,祇是正房中的陳設比從前簡單了,祖先龕前的錫器蠟台,也收藏起來了!我的幾個侄兒侄女,像看見陌生人似的看我。但不久他和她們,都高興極了!
    父親從米倉下面,取出收藏很久的高粱酒,殺了只雞,那是我回家后的第一次晚餐。第一次全家團聚。父親說:十幾年來,每年過年時,就祇少我,特別是在動亂中,不知道我是否還活在人間。然後哥哥告訴我一些共匪軍隊,佔據我們村莊以後,我家被鬪爭的情形,以及國軍收復后,鄰居再把分去的東西,送還我家的故事。我家的長工老沙仍舊在繼續工作,在共匪鬪爭我家時,他「陽奉陰違」,替我們通風報信。
    村莊中,有很多人家毀於炮火,很多人家的男孩子,在共匪撤退時,被裹脅而去,過去一個小康的村莊,已經破落不堪,那真是「田園寥落干戈后」的景象。二哥彷佛有說不完的話要告訴我,譬如張家的大叔死了已經兩年,李鐵匠上午還好好的,下午突然過世。……第一天晚上,躺在火燒的「坑上」,幾乎「聊天」到天亮。

父親反對做新聞記者

    我回家的第二天,父親提出警告:「三百六十行,樣樣都可做,就是不可以做新聞記者」。他的理論是,新聞記者不是我們這種「半耕半讀」准「書香門第」的人家所應做的職業。在父親的腦海中,新聞記者都是一些「造謠生事」的人,和不務正業的人所做的職業。有人得罪了他,就會用報紙揭人隱私。他對新聞記者這一行業,可以說是深惡痛絕。但父親同意我在大學教書,他認為那是最正當的行業。可惜廿多年來,我僅聽了父親一半的話,而且做記者成為我的本行,教書則變成了副業。他老人家如果現在還在的話,將仍會保存著在報館里做事的人,離不開設賭抽頭、吸鴉片煙、敲竹杠、養成一身壞習慣……那些「集罪惡於一身」的觀念。
    我在家裡住了兩天兩夜,看了我家親戚,也會晤了童年時代的遊伴。雖然時間很短,但卻是十分快樂。我和童年的遊伴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去尋找兒時的舊事。我們重遊南山、和西山,在日俄戰爭時的戰壕中,找我們過去走過的腳印。閑話在那一道戰壕中,扒得鉛彈子最多—日俄戰爭時之大炮中,滿裝鉛彈,炮彈開花后,鉛彈子卽散開傷人。戰後數十年,農人仍在山中撿鉛彈子出售—我和遊伴們,敲著山神廟前的古鐘,也回憶童年放暑假時,趕看牛群,打著響鞭,在夕陽西下時,所做的「牧童鞭影亂斜陽」的舊事。
    我們穿過還沒有長葉子的柳樹林、桃花林、踏著白楊樹的葉子,閑話農村生活。我們經過剛剛解凍的小溪流,去看山梨紅樹!那恐怕是我過去的半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被清算的故事

    二哥在我家居的兩天中,詳細講了我家被清算以及村人摔死一個共匪「團級幹部」的故事。那就是幾個月以前的故事。因為我家是那個村莊中的「小地主」,雖然僅有房屋九間,卻也整潔,所以共匪的「團部」就設在我家中,共匪的一個「團指戰員」也住在我家中。最初一個月,他們叔叔伯伯的叫個滿甜,士兵們也打掃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但一個半月以後。開始打鑼,「扭秧歌」和清算鬪爭。於是那匪幹告訴我二哥:因為我家有讀過大學的學生,而且有田地在百畝以上,是不折不扣的「地主階級」,他勸我二哥:要自己打鑼,自己帶上紙帽子,在門前大呼:「我是開明的地主,自願把東西分給鄰人」二哥當然照著他的話去做,鳴鑼高喊。鄰居的人,包括我們的親戚,群來我家把東西分得一乾二凈。不過一個曲姓鄰居。看到我們家的一些玉器,包括大伯父的瑪瑙鼻煙壺等,偷偷的交給二哥收藏。一場瓜分,在一個下午就辦理完畢,當然糧倉也被打開,糧食被人用麻袋和布袋裝走。不過在半個月後,國軍的二○七師收復我們的村莊時,被分去的東西,一樣不少,全由鄰人送回。彼此間也沒有什麼誤會。二哥說:住在我家的那個共匪「團指戰員」,在撤退時,被國軍的炮彈炸傷了一條腿,許多匪兵也負傷,村人被征去做擔架。有兩人抬的就是那個「團長」。抬「團長」的人,雖然口喊著,大家要輕抬輕放,不要傷了「團長」,但當四顧無人時,卻狠狠的巔了幾巔,摔死了那個團長。用以報復他的嘴甜心苦、清算鬪爭的仇恨。

當夏天到來時

    二哥在第二天夜裡,又和我長談到午夜,閑話十多年來家中的遭遇。依照他的判斷,共匪不可能在農村生根,但他也知道,政府的接收人員,很不爭氣。
   那一晚,二哥談得疲倦后睡著了!而我卻難於入夢,我又想到童年時代,當夏天到來時,我家點著艾蒿熏蚊子,我和二哥睡在庭院中的大車上,點數著天上的星星,讓夏天的露水浸濕短衣褲。到秋天,在明月當空之夜,老牛套上石頭滾子,壓著大豆的殼,用「連緊」—打穀殼之物,中有一軸—拍打拍打的擊著豆殼,間以山歌唱和,那種農家的樂趣,以後將會少見了!
    那次回家,使我感到父親確是老了!他一生中辛勤所得,省吃儉用的積蓄,怕是保不住了!因為國軍防守的是城市而不是鄉村。當我離開家時。我建議他便宜些賣掉土地,搬進城裡去住,他卻表示了,他自下關東后,用自己的血汗,所創造的家業,至死不離寸步。
    當然,在第三天,父親和哥哥又用眼淚送我離開家園,那情形現在想來,猶似昨日。誰又會想到,一轉眼間,又已二十四年?

繁華的瀋陽

    我回到瀋陽后,現任立法委員王常裕先生所主持的「東北公報」,邀我做副總編輯兼採訪主任。東北公報的財務情況不好,工作人員也意興闌珊,我住在報社,每天吃窩頭、豆腐、高粱米飯,晚間有時還要幫助總編輯看大樣,工作重而待遇低,而且印刷也差。當時瀋陽銷路最好的報紙是「東北民報」和由「中蘇日報」改名的「中央日報」,其次是「新報」和「和平日報」,記者陣容,也以「東北民報」最堅強。「東北公報」的記者,外出採訪,不大受人重視。在那裡我僅作了三周,便悄然退卻,到「新報」作採訪副主任,當時的採訪主任是劉興武,一個月後,劉興武調任經理,我則接充採訪主任。
    「新報」的社長是四川籍的徐露放,他年輕幹練,作事頗有魄力,白天他坐在經理部處理業務,晚間則又坐到編輯部辦公。他常常比較新聞,並在報紙上打紅圈。
   「新報」是青年軍二○七師經營的報紙,但是軍方卻不加干預。「新報」有一個特色,是重視讀者投書,對於貪官污吏的抨擊,不遺餘力。每天大約有四欄地位的橫欄,刊載讀者意見。我在這個報社工作得很愉快,當時每天下午必到剿匪總部的記者接待室和同業碰面,其中碰面最多的是「中央日報」的採訪主任袁笑星,「東北民報」的採訪主任朱澍,「和平日報」的採訪主任陳驥彤,剿匪總部的發言人是雷錫祺參謀。雷參謀每天下午三時,一定坐在記者接待室等候記者,有軍事情況時,就發布新聞,沒有「戰報」,就和同業聊天。那時候,軍事新聞沒有什麼競爭,僅是大家寫稿時的寫法不同。因為沒有較多的新聞競爭,所以大家相處得十分融洽。儘管那時的遼南軍情很緊張,但瀋陽城內依然是歌舞昇平的世界,是一個繁華世界。連我們這批記者也沒有「大風暴」將要到來的感覺。但政治上的腐化,越來越深,物價一天天在高漲,軍隊也常有擾民的行為,東北大學的學生,常鬧學潮,那裡面自然有匪諜滲透,鼓動學生的情緒。
    我在「新報」工作時,衛立煌將軍已經接任剿匪總司令兩個多月。衛立煌個子不高,他喜歡穿長筒黃色馬靴,並帶上刺馬釘,但他不大接見新聞記者。他是一個很平庸的人。要他應付東北的非常局面,自然遠不及他的前任陳辭修將軍。

衛立煌坐鎮瀋陽

    衛立煌自三十七年二月一日到任后不久,共匪就報以顏色,來圍攻瀋陽,舊曆年除夕。他下令槍決了一個擅自撤離陣地的師長,才穩住了局面。
    衛立煌有一個類似新聞記者的習慣,上午在家中休息,下午到總部辦公,夜裡十二時左右,在官邸接見客人。衛立煌到任后的第九天,遼陽失守,第廿一天國軍撤離鞍山,但他很能沉得住氣,新聞界人士稱之為「福將」,因為他過去剿匪期間,曾打過幾次勝仗。
    三十七年二月間,中央發表了王鐵漢將軍擔任遼寧省政府主席,董彥平將軍任安東省政府主席,徐良接替劉翰東擔任遼北省政府主席。
    也就在那一個時期,中央開始考慮到組織地方武力,因而在二月廿七日國民政府的「國務會議」,通過了由中央撥款,增加地方武力案。但為時已嫌遲緩。因為那個案子,主要的對象,是在東北組織地方武力,而東北的地方青壯,已為林彪的第四野戰軍裹脅而去。同時張學良的弟弟張學思打著「東北民主聯軍」的旗號,在遼南各地蠢動,所謂「民主聯軍」,實際就是共匪的部隊。共匪是利用東北年老一代,對張作霖的懷念,委派張學思作「民主聯軍」的司令員,目的不外是共匪的統戰的一部份。張學思的部隊似乎和國軍沒打過硬仗,他們只是在鄉村貼布告,給東北人民一個錯覺,認為東北軍在張學思的率領下回來了!,也就在同一時期,杜聿明向中央建議,應起用東北宿將,返回東北,因而四月廿二日中央發表張作相為東北政務委員會主任委員,馬占山將軍為東北挺進軍總司令。
    張作相和馬占山在當時雖然都想有一番作為,但對整個東北腐爛的局面,已無能為力。同時由於衛立煌要自兼政務委員會主任委員,所以張作相實際上並未到差。至於組織地方武力、游擊部隊,也沒有什麼成效。
    坐鎮瀋陽的衛立煌將軍,所接到的報告,大都是請求援軍,以及各大據點的相繼失守。那時我們剿匪總部所發布的新聞,依然是抗戰時期的老套,稱「撤退」為「轉進」。而且常向中央虛報軍倩,偽造捷音。

王鐵漢主席的作為

    在東北情勢,日趨糜爛的情形下,在瀋陽最有作為的,則是遼寧省主席王鐵漢將軍。王鐵漢任省主席那一年,僅四十三歲,他是一位學養都好的軍事家,在九一八事變時,他正擔任第六二○團團長防守北大營與日本軍隊作戰。以後並應邀在國聯的李頓調查團作證。這位陸軍大學出身的將軍,在出任遼寧省主席之前,做過第一綏靖區司令官,三十六年九月他率領四十九軍自江南返回東北,參加錦西戰役。三十七年一月又調充瀋陽防守區司令官,指揮第六軍和四十九軍,以及暫編五十五、五十七兩師。他一向不贊同軍人辦報紙,設學校,所以他做了遼寧省府主席以後,省府也沒有辦一份機關報。他就任主席時,立志要把遼寧省從破壞散亂中整理起來,期能對東北大局,有些補救。所以他盡量整飭政治風氣,打破人情政治,起用了許多新人,推行新政,並制定「以工代賑」條例,解決難民的生活,並且主張「剿匪工作,應軍民合作」,那時候河北省的新城縣,有一套新的剿匪辦法,他就派了民政廳長張式綸到河北去考察。可惜的是衛立煌因循敷衍,王鐵漢的許多構想,都未能實現。
    王鐵漢在遼寧省主席任內,奉行「公廉」兩字,他要求同僚們四件事,第一是誠實,第二是效率,第三是重視輿論,第四是爭取民心。
    他和新聞記者們聊天時,常常提出:軍政領導人物,最重要的是能用人,並且要能用學問能力比自己強的人。他所用的人成功,也就是自己的成功。他認為軍事、政治的領導人物,最忌諱的事,是胸襟狹窄,氣度小和眼光短,喜歡用能力不超過自己的人,深恐怕所用的人,不好駕馭。
    在瀋陽那個動亂的地力,在那個可以混水摸魚的時代,王鐵漢將軍,確實做到了不要錢,也不為自己打算的守則。同時他肯用心思索問題和研究問題,對省政事務,也不大「下條子」表示他的權威。更難得的是位天天抽出一點時間讀書,補充他的精神營養。

不在混水中摸魚的人

    他對於斯聞記者,是被動的友善,尊重記者,而不利用記者。他家裡沒有官僚習氣,而且自己接聽電話,有記者去看他時,隨時接見。答覆問題,簡潔中肯,從不使用官場中所常用的打「太極拳」方式。
    他是生長在憂患中的人,在大時代的洪爐中經過陶冶,多少年來,從不自原則上撤退。我在瀋陽做記者的那段時間,幾乎每周都和他有著接觸。我看見過,他在家中吃高粱米稀飯,青菜豆腐,也看到他對國事的焦慮。以及有膽識和抱負,而不能施展的痛苦。他是我的採訪對象中,極少數的清廉和有所作為的政府官員之一。
    當時我常常在想,假如政府派到東北的接收大員,人人能像王鐵漢,局面也許不會壞到後來不可收拾的地步。
    此外我也極欣賞遼中縣縣長陸登的操守,因為他在遼中撤守時,把整整兩麻袋東北流通券,交還給省府。那是當時省府撥給他就地買糧的錢,在遼中撤守時,他不交回那筆錢,不會有人知道,更何況在戰亂中,他可以用任何一個理由,吞沒那筆款子。
    我特別要提出這件事的原因,是因為陸登在繳回兩麻袋現款那天,我正在省府採訪,剛好給我碰到了,並且替他發了一條「花邊新聞」。
    我做了二十五年新聞記者。在過去這段悠長的歲月中,就是願意和清廉的官員接觸,例如我在台北看到田炯錦的襯衣打補丁,余井塘家中的破藤椅,谷正綱家中孩子睡的上下鋪,王任遠把有人送給他的禮物退還,沈之岳的兒子結婚時,不發一張請帖,連省主席陳大慶送的一件衣料,做為他兒子結婚的賀禮,也原封不動的退回去,寧肯在第二天親去陳府致歉。李煥領一家六七口人,到小飯館吃飯,全家僅吃了八十幾元錢。凡是這些清廉的官員,我都從內心中,對他們肅然起敬。
    近年來我漸漸領悟到,東北之失,甚至大陸之失,原因之一是失敗在「文官要錢,武官怕死」這八個字上。當然在政策上的錯誤,和匪諜的滲透,也是大陸之失的重要原因。

在「新報」工作的日子


    我在瀋陽「新報」工作,一直很受社長徐露放的重視,他認為我的表現不差,只是脾氣大些。因此他常勸我在修養上,多下些工夫。由於他的重視,因而上海「大公報」的駐東北特派員張高峯撤回關內后,該報的負責人胡政之寫信給徐露放,要他在現地物色一位駐瀋陽的記者時,徐露放就推薦我為上海「大公報」發電報和寫通訊。當時的上海「大公報」和天津「大公報」,重慶「大公報」,都是屬於國民黨政學系的系統。是支持政府的報紙。後來胡政之先生逝世,才給王芸生抓到手裡,帶著報紙向共匪投降。共匪竊據大陸后,上海「大公報」和重慶「大公報」關閉,僅剩下天津的「大公報」和香港的「大公報」,十足的成為「匪報」。不過在共匪文化大革命時,遷到北平出版的天津「大公報」,也被共匪封閉了!因此人們相信,假如胡政之和張季鸞先生還在的話,各地的大公報,都不致變節投匪,而且也必然是一張支持政府反共的報紙。
    我兼任上海「大公報」駐瀋陽的記者后,就搬到「大公報」和上海「申報」合用的辦事處去住。那是軍方在接收初期,分配給兩家上海報紙的辦事處。是一棟高級洋房,在舊「日本租界地」內。內部的設備也很講究。在辦事處中,我和「申報」特派員韓清濤先生合用了一個送稿的工友,一個廚子,有新聞時,我們交換消息,僅寫法不同。不過在不久,上海「大公報」的責備來了,他的責備方法是,由地方組編輯張蓬舟先生寫信,稱道我的電報發得得體,通訊寫得也好,僅是不希望和「申報」雷同。從那以後,張蓬舟天天寄一份「申報」和「大公報」有關瀋陽專電部份的剪報,供我參考。我因為在「新報」做採訪主任,發電報時,自然有很多方便,但「申報」的韓清濤是報界前輩,我必須禮讓,而不能由於我的力求表現,使韓清濤先生難過。更何況我們每天同桌吃飯,相處得十分友善?因此我們想出個法子,今天我發幾條重要電報,明天則要韓清濤發幾條重要電報,表示兩報仍有競爭。此外上海「大公報」有一個好制度,尊重記者的獨立精神。例如我發的電報使用「匪軍」,他們決不把它改成「共軍」;報社不願用的特寫稿,用最快的方式退回,而不改動記者署名文章的文字,並說明不用的理由。
   那時侯我所擔任的上海「大公報」駐瀋陽的記者,地位實在很低。用今天台北各報的地位來說:似乎相當於「聯合報」的駐桃園記者,但當時的報社負責人胡政之先生,卻常常來信鼓勵,也常有電報來稱:「吾弟所發電報極佳」,在最後瀋陽被圍時,政之先生又有電報發來:「盼吾弟堅守至最後一分鐘」。我兼做了上海「大公報」半年多的駐瀋陽記者,不認識胡政之和張蓬舟其人,也不知道上海「大公報」的門朝那邊開。但卻覺得他們對於記者,頗為禮遇。對讀書人很尊敬,這也就是在瀋陽失陷當天,我尚替那家報紙,發了最後一條電報的原因。此外上海「大公報」對於記者發電報的字數,不加限制,而且要求發加急新聞電報。在那段日子,張蓬舟和我通訊較多,一直到後來我逃到重慶,張蓬舟還寫信給我,他不相信共匪會席捲大陸,更不相信中國五千年的儒家精神,會抵抗不住共匪的邪說。因而他認為報人應為保衛自由,多盡一分力量。
    此外我過去半生中,最得意的一件事是共匪已經打到瀋陽城的外圍,「新報」的總編輯汪河清和我商量,共匪入城在卽,大多數報紙,已改稱「匪軍」為「共軍」,「新報」是否也該跟隨大家改變,我告訴汪先生,在共匪入城之後,我們卽使管他叫「祖宗」,他也要捉拿我們去殺頭。我們繼續稱之為「匪軍」,他們也許會認為我們很有骨氣,卽使逃不掉而被捉,拿去殺頭,也會快些。汪河清接受了我的意見,「新報」出到最後一天,第一版的頭條標題,仍是「我軍與匪軍在東陵有激戰」,那是三十七年十一月二日的事。
    在這裡必須一提的,是汪河清原是新六軍在長春所辦的「前進報」的總編輯,他逃出長春在我之後,他本預備攜眷經瀋陽返回關內,但我卻建議徐露放,把他留在「新報」做總編輯,於是他和他的夫人便留了下來。等到瀋陽城陷之日,汪河清和我還有「中央日報」的袁笑星,都列入共匪的黑名單中,被指為地方性的第五級的「文化戰犯」。因為當時我們曾為「新報」招考了六名記者,考試是由汪河清和我主持。在我們所錄取的六名記者中,平日表現很好,文筆也流暢,新聞跑的也勤快,而且平日言行,也擁護政府,沒想到瀋陽城破之日所考的六名記者中,竟有兩名是匪諜,一個是「城市工作部」的,一個是「教育委員會」的。我們之被列入「五級文化戰犯」,就是這兩個匪諜,所開的黑名單。瀋陽城破后,這兩名匪諜,到處尋覓我和汪河清。由於當時急於逃命,我逃亡時,沒有和汪河清聯絡,也不敢聯絡,後來在我逃抵北平后不久,汪河清也逃出魔掌,於是在北平見面時,給汪先生大罵了一頓。因為那時他的夫人,正在懷孕。汪河清在化裝逃難中很吃了一些苦頭。他責罵我「重命輕友」,自然是應該的。
一件難忘的事

    我在「新報」擔任採訪主任和作「大公報」駐瀋陽記者的那段日子裡,有一段在我的印象中,不能磨滅的事。
    那是三十七年十月一日蔣總統蒞北平召開軍事會議,並預備在十月二日自北平飛到瀋陽視察,十月一日晚間,國防部政工局的一位高級官員,先到達瀋陽,當晚他就到上海「大公報」的辦事處找我,要我給「大公報」發一條「國軍收復遼西重要據點大虎山」的新聞電報。他並且告訴我,實際上大虎山並沒有收復,發這條電報的目的,是要總統看了高興。我告訴他何以不請「中央通訊社」瀋陽分社發電,全國各報,都可採用,他說:「大公報」是政學系所支持的民營報紙,領袖很相信「大公報」的消息,中央社的消息,很可能被忽視。我說:時間已晚,而且剿匪總部檢查新聞的官員,現在也找不到,電報不易發出。他則表示:由他本人在新聞電報上簽字,就可以發出,勿須剿匪總部檢查新聞的官員過目。同時他說:他的車子就等在門外,寫好稿后,立卽可以發出。我說消息是不確實的,報社會不高興。他答:胡政之那邊如果有什麼問題,由他負責。總之讓領袖高興一下子,比什麼事都重要。這也就是新聞記者報效國家的作為,我最後告訴他那豈不成為我們在欺騙領袖。於是他乃失望而去。
    由於這類事情,使我想到,在大陸剿匪時期,將會有許多事,經由少數的高級官員,蒙蔽了上級,當然用心是善意的,但那些行為,卻極可能招致不良的後果。

昭陵紅葉

    在瀋陽的那段歲月,我的工作雖然很忙,卻也有一些悠閑的日子。夏天在東關的萬泉河畔看荷花,在初秋和朋友到北陵去看「昭陵紅葉」,走在古老的樹林中,欣賞一片一片的落葉。
    瀋陽的國立東北大學,就設在北陵。若是太平歲月,看那些年輕的大學生們,在古老的樹下,發出朗朗的書聲。該是多麼令人神往的事。
    現在留在我記憶中的,仍是三十七年初秋和一位好友游北陵當時的情趣。記得當時兩人曾爬上一顆老樹,合唱「長城謠」,采些不知名的紅葉,放在袋中,用小刀挖下樹皮刻上自己的名字,在華表的前面野餐,然後在太陽將落的時候,坐三輪車走在平坦的馬路上,享受著晚風的吹拂。
    沒想到那次昭陵之游,也竟是我離開大陸前的最後一次。也是記憶中,最美麗的詩篇。那是我生命史中的金色年代,充滿青春與活力的金色年代。
    作者附記
    (一)本刊上期「採訪二十五年」中所刊之曾澤生部第六十一軍,應為第六十軍,特予更正。
    (二)「老長春」先生,兩函均奉悉,敬請示知真實姓名及地址,俾便趨訪請益。
    (三)其它讀者諸先生賜函,已分別由作者專函作答,於此再致謝意。
我是一個熱愛自己祖國的中國人,我健康,我快樂。
細節成就完美。
圖片類未註明[原創]的均為轉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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