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道教道姑李蓮翠故亊的言信先生回來了

考證桃花源在北武陵的過程沒什麼意思。關鍵是陶先生表達的這個意思：在秦漢魏晉暴政統治達不到的地方，有一個美好和諧的世外桃源。其實在陶先生之前和之後，外國人也曾描繪這個理想中的世界。陶先生之前的幾百年間，有古希臘學者柏拉圖的《理想國》，陶先生過去的一千一百多年的1516年，還有一位外國人托馬斯•摩爾，絲毫不認識陶淵明先生的英國人，寫了一部虛幻的美好國度的故事《烏托邦》。在這位嚮往美好國度的英國人的一百年之後，義大利人康帕內拉還寫了另一個虛幻的理想國度《太陽城》。看來，嚮往幸福美好的地方，是一切善良人們的本能選擇，無論他生活在哪一個國家。



言信先生停筆十個月後,又有最新精采巨作獻給大家!

請 谷 狗  一下 言信文集·長篇和風

言信先生 :           朋友的緣分和夫妻的緣分
   小的時候，常聽師傅念叨過：一個人交朋友，也像一個人的婚姻一樣，是要有點緣份的，這緣份是天生的，不可強求。所以，每個人都要有上天給予的緣份才行，否則——師傅指著當時樹上正在盛開的桃花——就像這棵樹上的花骨朵一樣，有的花能結果，有的花就不能結果，為什麼？那是沒有上天給予的緣份唄。

   師傅一輩子沒有結過婚，師傅信奉的是全真道，出家的全真弟子是不能結婚的。但據我所知，師傅確實談過戀愛，有過自己一生值得眷戀的愛人，師傅說：談戀愛要的是情感，是感覺，那是無須緣份的，就像桃樹上的花朵，開放時十分美麗，但不一定都有好的歸宿和結果。

   當我再見到師傅的時候，十幾年時間過去了，師傅依舊獨身，在他家附近的一所小學校教書，他自己單獨住在一座大公園的北門，一片圍繞著簡易樓的平房區里，被稱作「一間半」的一套平房，因為光線不足，屋子裡黑洞洞的。十幾年不見，我們都歷經了許許多多的風雨滄桑，訴說不止，欲哭無淚，窗外正值冬天，寒風凜冽，我們的身心也像外面的寒冬一樣，冷冰冰的。師傅拉著我，圍坐在一個似乎沒有多少熱氣的火爐旁邊，吃著從街口的小餐館里買回來的幾個菜。街上的冷風呼嘯，餐館的那幾個熱菜到家裡的時候，早已經冰涼了，那一霎間，油膩膩的冷盤吃進肚子里，師傅一向自豪的「童子身」在我的心目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倒寧願不要這個「童子身」，有一個溫馨的家要比這好上許多倍呢。

   再以後，在湖北家鄉，我吃驚的見到了結婚的全真弟子，他們仍然梳著出家時的髮髻，憑著自己的一身武功和氣功的功夫招收外國弟子，收受各種外幣做學費，將自己偌大的家舍留下管食宿的外國人弟子，教授武術和氣功。管家和帳房先生是自己的太太，同時雇有幾個小工，你想象不到，走出道觀的全真弟子也可以憑本事迅速致富，成為富賈一方的武林豪傑。


   出家的全真弟子結婚，就像出家的和尚結婚一樣，是犯了全真大戒的，在若干年以前，也是不敢想象的，你看看全真戒律的懲罰條款就知道了。可現在呢，成為尋常之事，見怪不怪。連藏傳佛教的活佛班禪大師、佛學院畢業的許多法師和尚都娶妻成家的時候，個把全真弟子結婚，緣分在那裡擺著，又能有什麼呢？

   但我仍然好奇，我想起了我那始終獨身的師傅，這反差實在是太大了，我問這些結婚的全真弟子：「你們不怕犯了全真大戒嗎？」

   他們哈哈一笑：「我們怕什麼，連中國現在道教協會的會長任法融，也是有妻子兒女、家庭老小的，上行下效嘛，他能結得，我們為什麼結不得？」

   我無話可說了。其實，最先告訴我全真道士也有結婚的，是一位正在道學院學習的大專班學生，他還對我說：「這不是壞事，讓這些前輩去闖闖吧，等到我們畢業了，走進了道觀，他們已經為我們鋪平了道路，我們也可以順理成章的結婚了。」

   道教弟子原本是可以結婚的，這裡指的是在全真道出現以前的自古以來的中國道教，許許多多古往今來有名的道家弟子，都是結婚成家的。其中不乏有才有貌的出家女弟子，比如楊貴妃、李季蘭、魚玄機等等，在家的女弟子，最有名的當數李清照，直到元代出現了出家修行而不許結婚的全真道。但全真道首創人王重陽的第一代弟子——全真七子當中，就有兩個人原本是夫妻。相比之下，數量遠比全真弟子廣大的正一弟子，始終是堅持「以人為本」，允許自己的弟子結婚的，不結婚的正一弟子出家修行都只是出於自願，而不是戒律的強求。想還俗結婚的，隨時都可以。

   說心裡話，我倒是支持日本明治維新搞的那套宗教職業化道路，時代在發展，向前進了，為什麼和尚結不得婚，像魯迅文章里說的：「和尚不結婚，小和尚從哪裡來？」

   再說到緣分，尤其是夫妻的緣分，我要講一段有趣的往事。

   當年在杭州，從西湖西南面的空軍療養院出來，過於謙墓，沿五老峰繼續向南，登山而上，就是玉皇山西面的楊梅嶺。從楊梅嶺再過去向西，就是翁家山和龍井，還有靠近龍井茶的最終故鄉梅家塢的地方。那是在六月初的一個下午，應該進入但還沒有進入梅雨季節，天氣酷熱，烏雲密布，使得天黑壓壓的，我坐在一家當地人自己開設的小茶棚下面，西湖景區的西南沿線從來就很偏僻，遊人很少，眼下，大雨將來之際，整個茶棚里只有我一個品茶的客人，聽著閑得無聊的老闆娘自己在說話，浙江的普通話像是在唱歌，似乎老闆娘在唱獨角戲——自拉自唱。

   老闆娘四十歲出頭，長得像樣板戲《沙家浜》裡面的阿慶嫂，臉圓圓的，腦後梳著髮髻，腰前系著圍裙。她面朝著楊梅嶺東北方向的西湖，講得好像是白蛇、青蛇和許仙的故事。對我來說，杭州味的普通話要好懂於蘇州味的吳儂軟語的普通話，尤其那一口一個氣憤的「法海」、「雷峰塔」一詞，我聽得格外清楚。

   楊梅嶺南面的夕照山上，沒有了雷峰塔起碼有半個多世紀了，不僅我從來沒有見過雷鋒塔，作為當地茶農家庭的老闆娘，恐怕她也沒有親眼見過雷鋒塔吧，可看她眼前氣憤的樣子，好像白娘子還被法海和尚壓在塔下，等著她說動我覺悟起來去解救呢。

   老闆娘用一個玻璃茶杯，而不是傳統的瓷碗，為我泡茶。泥爐上的鐵壺中開水翻滾，老闆娘說得正起勁，走了神，直接用滾開的水倒進茶杯里，我眼看著一杯香氣四溢的明前龍井就這樣被活活的燙熟了，品茶就這樣變成了喝龍井菜湯。我想抗議，沖泡明前龍井的開水最好不要超過攝氏八十度，水太熱了，嬌嫩的明前茶尖是受不了的，可看看老闆娘還在那裡激憤的譴責法海，我的溫良恭儉讓的本性佔了上風，到底沒有敢吱聲，只是默默地聽著老闆娘的即席演說，還有——我一口也沒有碰這杯龍井菜湯。我打算，等激憤的老闆娘的演說告一段落（人總有累下來的時候），我付上這杯菜湯的錢，然後再花一份錢，但這次要預先說明：我想品茶，不想喝菜湯。

   到底是阿慶嫂似的老闆娘，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她在百忙的演說當中發現我一口也沒有去碰茶杯，突然醒悟過來，看人家從善如流的上好態度，趕快把演說中斷下來，在連連的道歉聲中，重新為我這個唯一的忠實聽眾，用恰當溫度的開水沖泡了一碗新茶，這一回，老闆娘使用的是傳統的瓷蓋杯，用意是將功補過。我估計，趁著她為我泡茶，那位倍受譴責的法海和尚早已倉皇的悄悄逃竄，不見了蹤影，所以老闆娘沖茶已畢，再沒有接著痛斥法海。

   這一次，老闆娘為我講述的是人生哲理，但不是浙江大學那種學院派的口吻，而是地地道道的民間口吻。

   老闆娘說（我學不來浙江味的口述語，用普通話來轉述老闆娘的意思）：「這白蛇、青蛇都是母蛇。蛇與人結婚，成為夫妻，這是要有很大的緣分的。白蛇在深山裡修行了一千年，青蛇要少得多，只修行了五百年就出來了，因此只有白蛇與人有緣，可以與人類成親結婚，人們叫它白娘子；青蛇則不行，老還想著吃人呢。」

   我心說，恐怕是這白蛇只與許仙一個人有緣，換了別人，還不是給白蛇當點心吃了。而且來者不拒，有多少吃多少，直到吃飽了為止。可我沒有敢說出聲來。

   「你想，千年等一回，你看人家容易嗎？修行了一千年，也許不止。青蛇的五百年能頂什麼呢？五百年只能頂得同窗夢。同窗，就是同學，小青只能做個女學生，進學校讀幾年書，跟人類同學，畢業后緣分已盡，就各奔東西，就這麼一點點緣分，沒有同人類做夫妻的緣分。」

   我趕忙回憶，想想在我的那些老同學當中，有哪一位小女生與小青相仿，也許是小青的化身，想了想，好像沒有一個，趕快收回心來，繼續聽老闆娘專門為我開的人生哲學課。

   「一千年呀，修行了一千年，後輩身才換得同床夢，做得成夫妻。所以，兩口子相聚在一起不容易，這是一千年修行的緣份呀，兩個人結婚，不好好的在一起過日子，成天吵嘴、打架，行嗎？」

   我趕緊點頭，表示贊同，又一想不對頭，應該是搖頭才對，趕忙又換成搖頭，意思是不行。幸虧老闆娘正說到興頭上，沒有注意到我的怪異舉動，所以不曾怪罪下來。

   「可你看那法海，嫉妒人家，還成天想著要拆散人家，拆散了人家夫妻還不算，還要讓許仙出家當和尚，把白娘子壓到雷鋒塔下。你看可惡不可惡？」老闆娘說著話，氣憤地用手向北面一指，好像雷鋒塔還矗立在西湖南岸的那個地方。我也跟著老闆娘的手臂，抬頭望了望，當然什麼也看不見，我只是為了趁機舒展一下我僵硬的脖子。

   「還有，你知道法海是哪的人嗎？」老闆娘的一雙眼睛瞪得蠻大，詢問地望著我。

   我搖搖頭，滿臉茫然。我不是專門管理法海戶籍的民警，當然不知道。白娘子的故事我知道，不記得這個故事的中間還曾經介紹過法海的籍貫，更不知道法海的籍貫同白娘子的命運有什麼關係。

   老闆娘憤憤地說：「這個法海是金山寺的和尚，金山寺在江蘇的鎮江，離這裡遠得很，在北面的長江邊上。法海不在那裡好好念經，做他的和尚，跑到我們杭州這裡來多管閑事，我們靈隱寺有那麼多和尚都沒有來管，他多此一舉的老遠跑來幹什麼？」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還小聲說了一句：「當時他們的那個年月還沒有通火車，來一趟也不容易。」

   「可不嘛。和尚應該是講緣份的，可這個法海和尚偏不，他偏不認緣分，非要打散這個緣分，拆散人家好好的夫妻。法海不是個好和尚。起碼不本分。」我點點頭，表示贊同。

   突然，老闆娘像發現給我沖錯茶一樣，又猛然醒悟過來：「啊，對了。白娘子的故事是神話，不是真的。但緣分還是有的，人是要講緣分的。沒有緣分，成不得夫妻。先生你說是不是？」

   這一回，我非常明顯的點了點頭。從楊梅嶺下來，途經牡丹亭、花港觀魚，路邊的喇叭里，正播放著台灣高勝美唱的歌《千年等一回》。這首歌是台灣電視連續劇《新白娘子傳奇》的主題歌。

   我聽了一愣，半天說不出話來：竟然追到這裡來了，莫非這也是緣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