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

她，站在門口，目光迎著背上新書包的他和他的堂弟去上學了。她的目光甜甜的，他去上學了，他應該成為一個有出息的讀書人；她的心有點苦澀，她望著身邊的大弟、三妹、四妹，大姐讀三年級了，要一杆子讀下去，自己就只能帶三個弟妹，本來自己今年也該上一年級的，可爹娘冇得一絲絲意思，她曉得自己冇得讀書的八字，只有幫爹娘帶弟妹的命；只要他讀書讀出身，也就等於自己讀出身一個樣。

大嬸笑著說：「妹子，你總愛看他們兩個兄弟，你要嫁給哪個？」

她衝口而出：「嫁給根阿幾。」

「為么咯？」

「根阿幾派子（帥），靈性（聰明）。」


2

上初中了，只有他一個人走過她村口。她每天早晨、傍晚都要在家門口用專註的目光迎送他。他抽條了，更派子了，聽說他的書讀得蠻好的，他寫的作文還登上地區的報紙上，全村都在傳。她心裡甜甜的，自己有眼水，看中了他。她突然周身燥動了一下，自己的胸脯長起來了，下面每個月都要見紅了，可是有哪個會給自己作媒嫁給他？他認不認得我的心思？她的心像鉛一樣往下沉……

上高中了，他住在縣城的學堂里，一個星期只回來一回，她的心彷彿跟著他去到縣城去了。她從來沒有走出過村子，縣城也只有魂跟著他去。他一個星期只能回來一回，總是匆匆的，隔著百來米的空間，她定定地望著他，他也像巴巴（哥哥）一樣向她送來一個暖心的注目，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得慌，他是個蠻大的知識分子了，有派子冇架子，看他的樣子還把自己當成妹妹，她突然一陣惶恐，他和我都十六歲了，該到定親的時候，可是連點影子都冇得，那個問過我的大嬸好象把我的意思忘到爪哇國去了！這……這……他高中生了，自己連學校門都冇進去過一隻腳，這……這……她突然像掉進冰窟窿，全身打著冷戰，篩糠一樣……

他去北京大學讀書了。全村都來歡送村子的第一個大學生。她走在第一排的側面淚眼婆娑地望著他。他注意到了她，他輕輕地向她點點頭搖搖頭，在登上客車的瞬間，他打了一個趔趄，給她送去一個揮手禮。她頭一低掩面而去。

一年後暑期，他回到村裡。一個晚上，她讓大弟去邀他去四里路外的大村看電影。八九個少男少女說說笑笑過田壠跨小橋穿小山林，來到秋後空曠的露天電影場，饒有興趣地仰著頭看那看了多遍的電影。來回的路上，她都緊緊地伴著他，他也像哥哥一樣伴護她；電影場上，她和他並肩坐在軟軟香香的稻草堆上看得入神。

第三個晚上，是最後一個影場。午夜，在回家路上，來到小橋邊，她停住了腳步，仰起臉望著他。他一顫，她竟是一個絕色美女，放到長沙北京也是一等一的女神。她發現他眼裡的異樣，笑了。他覺得笑著的她宛如山口百穗那樣溫柔嫵媚，他看得醉了。

「巴巴（哥哥），我要當娘了。」

「哦！」他有點驚愕，儘管他知道他去年進大學後半個學期她就嫁到二十五裡外的礦山去了。

「可是，你不是他（她）的爹爹。」 話語愴然。

「哦？」他猝不及防，他想起兒時她的「我要嫁給根阿幾」 的童言，童言無忌？童言心聲，她緊緊壓在心裡十三年！

他鎮定住心神，用哥哥的口吻說：「你身子重，夜裡不該出來看電影。」

她貼近他耳旁說：「我要作娘了，這回是專門回來陪你看電影的，以後有崽有女就脫不了身。」

他只感到耳邊一聲炸雷，心激烈跳動著。

她拉著他的手深情地說：「巴巴（哥哥），天遠地遠的，你要好好照看自己。大學讀完了，工作了，討堂親，把家成起來。」

            

3


二十七歲，他領著他的新婚妻子回村拜見雙親。

她從二十五里的礦山趕回村。在十米開外的一棵棗樹下，她全神貫注地透過前來道喜的人群觀察他和她，一對金童玉女，天配地造的一雙，她臉龐滿是舒坦和滿意，蕩漾起是妹妹的笑意。

他娘走近，說道：「妹仔，進屋嘛。」

她問道：「嫂嫂對巴巴（哥哥）好嗎？」

「好呢。你嫂嫂跟你巴巴都好了九年，為了工作拖到今日。」

「這個樣子就好，巴巴心實呢。嫂嫂乖嗨得惡（湘西南方言，漂亮得很的意思），又有大文化，又有好工作，我就落心了。」 說到這裡，她已經泣不成聲，掩面轉身而去。

聽了娘的陳述，他和她雙雙追了出來，見到的是她快步奔走的背影。

他放開喉嚨喊：「蘭妹妹……」喊聲迴響在寂靜山村的上空……



歐陽常貴，湖南省湘西南人，一直漂泊雲南邊陲，長期在雲南人民出版社工作，職業文學編輯，偶爾操筆小說散文寫作，以體驗作家創作的艱辛和心得。

《挪威的森林》節選



　　孤獨一人也沒關係，只要能發自內心地愛著一個人，人生就會有救。哪怕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