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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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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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就是娘了,還親娘,誰家的娘不是親娘?

俺這親娘,其實是俺的晚娘。

母親生俺時難產,產床 上折騰了一天一夜,最後,俺平安降生,母親死了。

母親把我帶到了這個世界上,卻耗盡了自己的生命,用鄰居們的話說,我是個毒命人。

毒命人都各色,打記事兒起,我就是別人眼裡的「惹禍精」,沒學會走路先學會打架,一個年齡段的小朋友們,大的小的全不怕,一言不合,撲上去就是干,連抓帶咬,挨了打也不哭,人們都叫我「纏吧頭」,這話是我們哪兒的土話,說的是一點小事就沒玩沒了,不佔便宜就不罷休的那種人。

當然,也沒少挨揍。

父親讀書少識字不多,用現在的話說,他是個粗線條的人,連給我起名字都透著簡單,我名叫石頭,我家姓石,那「頭」就是我的名,他愛喝酒,脾氣暴躁,打起人來下手沒個輕重,往死里揍。從這方面說,我是完美的繼承了父親的遺傳基因。

可我從來就沒在父親面前流過淚。

我家堂屋的後面是一條大路,路那面是一大塊棉花地,棉花地中間有條鐵路,這是一個國營鋼廠的鐵路專線,從幾百公裡外的鐵礦往廠區運送礦石的,平時也很少跑火車。

那鐵道邊就是父親行使家法的地方。

每次我犯了錯,父親拿根長荊條,嘴巴朝我噥一下,說聲「走」,我就明白了怎麼回事兒,我低著頭在前面走,父親在後面跟著,到鐵道邊站定,父親拿荊條朝我身上一下一下的抽,那荊條是農村人編筐用的,不粗,有極好的韌性,抽在身上鑽心的疼,卻又不斷,父親抽了十幾下,我說,「行了么?不行你繼續,行了咱就回去」,見父親不吭聲,我轉身走了,父親氣呼呼的跟上我回家。

父子倆配合的挺默契。

有回我又一次犯錯,回家時父親正好有事出去,沒時間修理我。我屢教不改,父親也煩透了,扔給我一把鐵鍬,兩眼冒火,朝我吼道,「我不知道上一輩子作了多大的惡,生了你這個孽種,你到那鐵路邊挖個坑去,等我回來把你埋了」,「咵」地一聲帶上門走了。

我到鐵路邊挖坑,量好長寬度,深度也剛合適,坐在家裡等父親回來。父親回來時已經半夜了,喝得醉醺醺的,見我坐著,問「你咋還沒睡?」,我說你不是說挖坑把我埋了嗎,那坑我挖好了,等你回來埋我呢。父親氣急敗壞,「唰」地一耳光抽在我臉上,「犟種,真他娘的犟種!」

這種狀況就一直這樣持續著,直到她來到我們家。

那天放學回家,推開門見堂屋中間的小餐桌旁坐著一個女人,三十多歲,身上穿著帶著補丁的舊衣服,但漿洗得挺乾淨,看面目挺和善,身邊偎依著一個小姑娘,比我大幾歲的樣子,見我回來,父親對我露出難得一見的笑臉,說道,「石頭,過來,我又給你找了個娘,快過來叫娘」,又指了那小女孩,「這是你姐」,我翻了下白眼,說了聲「我沒有娘,我娘早死了」,便鑽進裡屋,父親在外手足無措的嘆著氣,「看看,看看,看看氣人不?就這樣的犟種,不懂一丁點的人事兒」,聽那女人 說,「破小子嗎,都這樣,大幾歲就好了」,父親喊道,「長到七老八十都長不好,生就的犟種!」,那女人笑了笑,說,「看你這話說的,哪能呢」。

說句心裡話, 自那女人來,我家的生活一下子改變了不少,那女人是個勤快人,忙了家裡忙地里,手也巧,茶飯比以前可口多了,冬天的棉,夏天的單,里裡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待我也親,有啥好吃的先緊著我,可不知咋的,我對她卻怎麼也親熱不起來,有事喊她,總是「哎」,「哎,俺爹教你干那,哎,俺爹教你干這」。那「哎」就是我對她的稱呼,父親聽了不願意,「哎啥哎,哎是誰?沒個稱呼?」,她總是護著我,「喊啥咋的,我知道是喊我不就行了?」,我聽了並不領情,心裡說,:嘴上說的好聽,心裡不定多想讓我喊你娘呢,想得倒美,想讓我喊娘?再等八輩子吧!

那天我在學校又犯了一次大錯。

幾個中學生在學校的操場上打籃球,我和小學的幾個同學也在那跑著玩,玩得正起勁,一不留神撞在一個高個子的男生身上,那男生比我高一頭都不止,許是輸了球心裡不得勁,一腳把我踹到了,我站起身來,圍牆邊找了塊半截磚,飛奔著朝那男生跑去,那男生看我瘋了一樣,趕緊就跑,我一磚頭扔過去,正砸在他頭上,血當時就下來了,同學們一見砸出了血,都嚇壞了,趕緊喊老師過來,老師讓人把那男生送醫院包紮,然後捎信讓父親來學校。

低著頭站在老師的辦公桌旁,人高馬大的父親像是個犯了錯的小孩子,一次次的惹禍,老師也失去了最後的耐心,指著父親的鼻子說難聽話,平日子極愛面子的父親臉都紅到了脖子根,不住地擦著臉上的汗,嘴裡嗚嗚囔囔地向老師賠不是,聲音小的他自己都聽不清。

我知道,今天的一頓皮肉之苦又是免不了的了。

放學回家,見我一推開門,父親喊了聲「你還敢回來?!」,抄起餐桌旁的小凳子就朝我頭上砸下來,那女人一看,閃身擋在我前面,小凳子砸在那女人的肩膀上,又撲棱過來劃在我臉上,劃了一道血口子,那女人顧不得自己的疼,趕緊找塊破布按住我傷口,全沒了平日里的低眉順眼,瞪著眼睛和父親吵,「孩子犯了錯,你一個當爹的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可打罵也得有個輕重,你這是想一下子砸死他?」父親哼哧哼哧的喘著粗氣,「砸死他乾淨,不砸死他,早晚我得死在這犟種手裡」。「還不是彷你?沒見過你這號當爹的」,女人嘟囔著。

夜裡傷口疼得難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夜半十分,一陣緩緩的腳步聲,慢慢走到我的床邊,我斜眼偷偷望了一下,是那女人,女人坐在床邊,輕輕地用手撫我臉上的上的傷口,臉上默默地流著淚。

我原本冰冷的心一點點地變得柔軟起來,我終於知道,這個對我行使著母親職責的女人,真的是把我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來疼愛的。

可我以後喊她,仍舊是「哎」,儘管我心裡已把她當做了自己的娘。

如果不是那個事兒,我可能一直就這樣「哎」下去了,一直到她老。

那天是個星期天,我和同村的一個同學跑出去玩,這是我平日里最玩得來的一個好朋友,當時正是夏天,天氣悶熱,倆人一邊走一邊打鬧著,不一會兒就熱得一身汗,離路不遠處有條小河,我提議到小河裡去洗洗澡,水裡一撲騰,一下子就清爽了許多,同學說,才下過雨,路邊小樹林里有爬叉(我們那兒對知了猴的俗稱),咱們捉點去,回去拿油一炒,噴噴香。我一聽,立馬贊同,倆人衣服都沒穿,爬上來小河邊找了個別人扔掉的敞口水果罐頭瓶,就鑽進小樹林里。

小樹林里爬叉真不少,兩個人地下瞅瞅,樹上看看,一個個的獵物裝進罐頭瓶里,忘了回家的時間,正玩得高興,忽然聽到小樹林外傳來一陣哭喊聲,不,那不是哭,分明是在嚎,聲嘶力竭的嚎,接著有紛亂的腳步聲跑向小河邊,應該是有人聽到哭喊聲,跑來看看出了什麼事。

我們倆趕緊走出來,看到是我們家的那個女人,她披散著頭髮,嘴裡不住的哭喊著」我的個兒啊,我的個兒啊「,一次次的朝河邊沖,人們一邊拉住她一邊七嘴八舌地詢問著,我一下子愣了,她的兒,她的兒是誰?她的兒怎麼了?倒是同學像是明白了點什麼,拉我走到她跟前,她一看見我,立馬停止了哭喊,安靜了下來,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後一把拉過我,朝屁股」啪啪「就是兩巴掌,「你個死孩子。你嚇死我了啊!」我的眼淚立即的下來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她心裡竟有如此重的分量,頓時就被一種巨大的幸福感包圍了,趴下抱著她的腿,哭喊著:"娘,親娘,我的親娘!」,她把我拉起來,一邊哭一邊說,說做好了午飯等我吃飯,都過了飯點很久了還不見我回,便沿路找,到這河邊一看見我的衣服,卻又找不見人影兒,一下子就慌了,想我一定是淹死在這水裡了,便不顧一切的哭喊了起來。

以後的日子裡,「親娘」便成了我對她的稱呼,我知道,這是一個比親生母親對我還親的人。

過後同學奚落我,說你不是吹牛說你挨打從沒哭過嗎?那天你臉上流的啥,蛤蟆尿?我笑了笑沒理他,心想你懂得啥?我挨了那兩巴掌時瞬間幸福得眩暈般的感覺,你能理解?我那流的是幸福的眼淚啊。

從那以後,我像是換了一個人兒,偶爾犯渾,哪怕正在和別人撕扯在一起,她趕上前去喊一聲「石頭,回家」,我立馬停手,乖乖的跟她回去。見我變得懂事了,父親也高興,「想不到這孩子還能學好」,「你不是說他七老八十都學不好嗎?」,親娘白他一眼,「嘿嘿,這不都是你的功勞」,父親搓著手,嘿嘿笑著。

幸福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親娘一如既往地操持著這個家,我從小學中學,直到上大學才離開親娘,大學畢業後來在這西北邊城工作,然後就結婚成家,兒子一歲時父親患病離世,親娘就獨自一人操持著家裡的責任田,接她過來住,老人家總是住上十天半月的就鬧著回家,說家裡養著雞啊鵝啊張嘴貨,總交給別人怎麼也不放心,讓她把那幾畝田地轉給別人種,到這邊養老跟我們一起過,她又總是不答應,見說她不聽,我也生氣,說老話說養兒防老,人家有兒你也有兒,小輩的伺候你難道不是應該的?再說你年老不比年輕時,還搗鼓那幾畝地幹啥?一年也掙不了幾個錢。親娘聽后笑了,說俺兒孝順我又不是不知道,可你不知道老年人不比你們年輕人,一輩子忙忙碌碌的慣了,冷不丁的一閑下來,抓耳撓腮的渾身都難受,再說老家風是風雨是雨的,到這西北關外之地,除了大山就是戈壁灘,一年也見不到一點雨星兒,哪有咱家那大平原敞亮?古人說故土難離窮家難捨,可不就是這個理兒?還是在咱老家好,出口氣兒都順暢。

見怎麼也拗不過她,便任由親娘回去住了。

親娘回家以後,我便隔三差五的往家打個電話,娘倆說說閑話,拉拉家常,想她想得很了,就又接她過來住上幾天,抱孫子在懷裡撒嬌,老人笑得合不攏嘴,然後再回老家,照看她那幾畝責任田和一群的雞鴨。

兩地相牽的日子,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可這幸福卻在那天嘎然而止。

親娘從我這回去不到一個月,姐姐忽然打電話來,說親娘的情況不太好,要我回去一趟。

接完電話,我一臉的詫異,親娘從這走時還好好的啊,咋就忽然間就不好了呢?問姐姐,卻又不說,直說回家再細說。

坐了火車換汽車,風塵僕僕的趕到縣裡的醫院,輕輕推開病房的門,見親娘躺在靠牆的病床上睡著了,床邊掛著吊瓶,姐姐坐在床邊。

姐姐拉我到屋外,小聲告訴我,鄉里組織老人到縣裡醫院免費體檢,查出親娘食道癌,晚期。現在還瞞著老人家。

聽姐姐這樣說,我一下子驚呆了,痛悔得恨不得猛抽自己幾個大嘴巴,這麼多年來,我咋就沒想起給親娘檢查一下身體呢?要是早點發現,怎能到今天這地步?

找了在醫院當醫生的堂哥諮詢,堂哥一臉誠懇地告訴我,如果真的為老太太好,就不要手術了,老人多受罪,反而走的快些。

夜晚,我在黑暗中一直流淚,親娘,你為我付出的太多太多,可留給我孝敬您老人家的機會,卻實在少之又少,子欲養而親不待,從這方面說,你真的是一個吝嗇至極的人啊。

和姐姐商議過後,決定聽從醫生的安排,把母親帶回了家。又決定不向親娘隱瞞,對她講了實情。親娘很平靜地聽我們說完,點頭,說,這就對了。 其實,親娘是個明白人,看我急匆匆的趕回來,就應該已經明白了自己的病情了。

我打電話向單位請了假,親娘在世的最後一段時間,一直陪在她身邊。醫生開出的藥物大多是用來止疼的,抵擋不了癌症的肆虐。親娘的身體飛快地憔悴下去,已經不能站立,天好的時候,我會抱她出來,小心地放在躺椅上,陪著她晒晒太陽。

親娘漸漸吃不下飯去,喝口水都會吐出來,這是晚期食道癌的標準癥狀,可她卻從來沒有流露過任何痛苦的神情,那一頭白髮蓬鬆在頭上,像頂了一頭亂草,怎麼都梳理不順,我看她雖然消瘦卻面容光潔,臉上蕩漾著微微的笑容,悄悄和姐姐說,「老太太氣色不錯」,姐姐卻哭著告訴我,說臉上的皺紋都伸展了,咱娘大限到了,也就這樣一兩天的事兒。

那天,親娘對我說,夜裡做夢見著你爹,他說他想我了。

我握住她的手,眼裡不住的流淚,親娘,我的親娘,可我怎能捨得讓你走啊!您老人家要是不在,我可就是個沒娘的孩子了啊。

親娘出殯那天,天一直下著雨,大概老天也在幫我哭泣吧,我長跪在棺材前面的泥水裡,六月的天,雖然下雨,也還不冷,可我的身體卻不住地顫抖著,心痛如割,到了正午十分,該起棺了,我扛著柳幡走在送殯人群的最前面,三步一回首四步一叩頭,也許,我只能用這種可憐的方式來報答親娘的教養之恩了。

送走親娘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長長半夜半夜的睡不著覺,我知道,在鄉親們的眼裡,我大學畢業,在城裡工作,也還算是個稍微有點出息的人,可如果沒有親娘,就憑我小時候的那副德行,今天的我該是個什麼樣子的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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