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笑：誰的人生不是明珠暗投

閑聊，說到潘金蓮，拋開她跟西門、王婆仨人合謀害死武大的原罪，單看其伶俐舌辯膽識才學，確是有才。瀟湘館里的林妹妹似乎是照這個模子拓出的，無非提煉的純情良善些。

小潘跟著武大郎，那是真屈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武大呢，人物猥瑣，品質也差，在清河能忍張大戶，屁都不敢放一個，任由他們作，還指望張大戶幫貼家用錢。

同樣的情形，韓道國靠老婆王六兒搭上西門慶發家。那王六兒非傳統白美人，沒有小潘珠走玉盤般的風流嫵媚，沒有李瓶兒的嬌小玲瓏身段和雪白屁股，她是一種另類的美。用小潘的話說，大黑驢長臉，在西門慶眼中看，那是「黑不俊，白不俊，黑紫蠶沙俊死個人」，畫著入鬢的長眉，通身上下洋溢著熟女的風流勁兒。

韓道國遠道做生意回來，夫妻倆躺被窩合計，老韓順便得問問王六兒，「我不在家這些天，大官人照顧你生活沒？」老婆一提議，韓道國忙顛顛跑去請西門慶到自家吃飯聽曲，感謝一通，自己還躲出去任由他們自在偷情。

到了陽谷縣，按說武大也該這樣隱忍，頭上反正是青青草原，又不差這一個！該跟韓道國兩口子那樣套上西門慶，悶聲發大財。可他偏牛皮哄哄起來，仗著有做刑警隊長的兄弟武松撐腰壯膽，覺得自己這小螞蟻可以跟大狼狗鬥上一斗。

一斗，殘了。

看到這段總納悶，西門慶一開生藥鋪的，店裡多少藥性衝突的藥材，胡亂抓些十八反的藥物給武大吃幾天，不顯山不露水就能掛，為啥非要聽王婆的話，弄些死後會黑骨頭的砒霜？作者這麼寫，其實為說明西門大官人雖擅經商，懂管理，會用人，在官場長袖擅舞，其實沒啥文化，雖好聽個曲子，說個酒令，只是葉公好龍，取個樂子。

再看小潘，從小正經上女學讀過三年書，她爹死了，潘媽日子難過，「從九歲賣在王招宣府里，習學彈唱，閑常又教他讀書寫字。他本性機變伶俐，不過十二三，就會描眉畫眼，傅粉施朱，品竹彈絲，女工針指，知書識字，梳一個纏髻兒，著一件扣身衫子，做張做致，喬模喬樣。到十五歲的時節，王招宣死了，潘媽媽爭將出來，三十兩銀子轉賣於張大戶家。」擱現在，那就是個上過高等藝校的小明星。

這樣的才藝，起初很吸引西門慶，沒幾天就膩了。他文化水平低呀！達不到宋徽宗和南唐後主那水平，欣賞不來這文藝范兒。於是乎，小潘只能用各類庸俗手段爭寵，比如換衣裝個丫環取樂，跟西門慶斗個貧嘴撒嬌，施展些床上本事。

她沒李瓶兒和孟玉樓那麼多嫁妝，來的時候只有一個箱子，幾件隨身衣服首飾。輪到她管家，給跑腿兒小廝們發放日常買菜等銀錢，又不肯像李嬌兒那樣剋扣攢體己錢。日常零用和出門穿的衣服戴的首飾，一草一紙都得找西門慶要。

小潘的尊嚴就這麼一點點低下去，西門慶甚至要了一縷她頂心的頭髮給妓女玩，妓女暗地用巫蠱術害她；冬天寒夜，她怕西門慶下床冷，甘願讓溺到自己嘴裡，一口一口接著喝尿咽肚子里。

她學的那些小曲兒，彈的那手好琵琶，做的那好針線手藝，肚裡那些書詞歌賦民間歇後語，還有那跟著春宮圖學的床上功夫，都沒能幫她挽回西門慶那顆騷動的心。這麼一想，覺得她跟著西門慶似乎也屈才。

西門慶這個人物在情場上跟日本小說《源氏物語》源氏很像，都是美麗的情人出現了一個又一個，情慾跟翻著花的開水一樣，咕嘟咕嘟冒泡泡。

「紫夫人甚覺不適，乃命人為其洗髮。洗后稍覺舒服。因是躺著洗的，故頭髮幹得甚慢，病中雖少梳理，但極柔順整齊，光澤亮麗。儘管清瘦，而膚色愈白皙可愛，凝脂一般，容顏之美，絕無僅有。然久病初愈，嫩弱得讓人頓生憐愛。「

紫姬隱忍著源氏的風流脾性，表面不說，心底痛苦不堪，在抑鬱中辭世。源氏後悔了，這樣美好的女子，自己從小培養量身定做的愛人，為什麼不愛，還到處拈花惹草，讓她難過？

可即便日子能從新來過，源氏還是要滿足他的戀母情節，到處搜集類似他生母桐壺和繼母藤壺那樣長相的女子。偏偏他長得足夠好看，因為好看，所以做啥風流事都會被原諒。正如帥哥潘安坐車出去玩，婦女們爭著送花送果子，而丑才子左思出去效潘安卻被女人們扔石頭：「長得丑不是你的錯，長得丑還出來學帥哥遊玩是你的錯！」

西門慶也是，無論啥女人，只要他看上，就要去征服，完事後還要做記號，燒個香疤，那意思，「西門慶到此一游。」類似於孫猴子在如來佛手指化的山上撒的猴尿。

有的人看透，遊戲人間，比如魏晉六朝那些寬袍大袖的名士，清談、服五石散、縱酒、裝聾作啞不理俗事，在爭權奪勢的朝堂明哲保身；有的人看不透，如諸葛亮，事必躬親，自己覺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誰知人家阿斗並不是扶不起來，而是個有見識的人。眾所周知，以西蜀之富庶，棧道之險固，只需安富尊榮即可保國安民，不需要窮兵黷武。只是他尊敬諸葛亮，不忍打擊其積極性，放開手由著他作，一次次出山北伐，才耗盡了蜀漢的國力！

看被俘后劉禪那保身策略，比起後來一肚子才學的南唐後主李煜簡直強太多。當「此間樂，不思蜀」PK上「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還是阿斗完勝。

哎，誰的人生不是明珠暗投呢？豈止一個小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