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激戰整整持續了八個小時。最後,勇士們的子彈打光了。蜂擁上來的敵人佔領了山頭,把他們壓到山腳。飛機擲下的汽油彈把他們的身上燒著了火。這時候,勇士們是仍然不會後退的呀,他們把槍一摔,向敵人撲去,身上帽子上呼呼地冒著火苗,把敵人抱住,讓身上的火,也把佔領陣地的敵人燒死……」
很多人可能熟悉這段描寫,這來自作家魏巍廣為人知的《誰是最可愛的人》。文字中描述的,是抗美援朝第二次戰役中一次看起來不那麼「大」的阻擊戰——松骨峰阻擊戰。
此戰因魏巍文章聞名,不少人因此對這場慘烈阻擊戰的意義提出質疑。
但真實的歷史,只可能比文字中描述的更加震撼,並且這一場「小小」的阻擊戰對整個第二次戰役的戰果,也產生了重大影響——志願軍一個連的成功阻擊,使得戰役中向南敗退的美陸軍精銳二師遭到致命的遲滯,從而被迅速追擊的我軍主力「收割」,造成「美國陸軍史上最大的敗績」。
第二次戰役開局處於進攻態勢的「聯合國軍」如何被志願軍逼入「絕境」?「以一對十」的松骨峰阻擊戰我軍是怎麼拿下來的?庫叔這就來講一講。
文 | 王正興 瞭望智庫特約研究員
1
驕兵美軍露出破綻
抗美援朝第一次戰役結束后,根據當前的戰場形勢,彭德懷考慮下一步通過後發制人的手段來尋求把握第二戰的主動權,命令各軍後退誘敵,志願軍幾乎退到了第一次戰役開始的地方。
而「聯合國軍」方面也果然產生了誤判,認為志願軍入朝只是「意思意思」,統帥麥克阿瑟那知名的狂語「聖誕節前結束戰爭」也是就此提出的(11月24日)。
因此,「聯合國軍」上來就採取攻勢。從1950年11月8日起,對鴨綠江國際橋樑開始了為期2周的「空中戰役」,每天出動各型飛機1000多架次,以「最大的力量」摧毀中朝邊境上朝鮮這一端的全部國際橋樑以及邊界向南至戰線範圍內「所有的交通工具、軍事設施、工廠、城市和村莊」。經過兩個星期的空中絞殺后,麥克阿瑟認為,志願軍的後援已被他徹底斷絕,遂率部再次北侵。11月24日上午8時,西線「聯合國軍」正式發起進攻。
西線的「聯合國軍」分為左中右三路,左翼是美第一軍(轄美24師、英27旅、韓1師),中路是美第九軍(轄美25師、美2師、美騎兵1師、土耳其旅),右翼是韓第一軍(轄韓6師、韓7師、韓8師)。
這一配置的特點是什麼呢?美第八集團軍的陣型配置上是前重后輕,主要兵力兵器配置在一線,形成了一個扇形。但這個扇形並未形成合力,各個方向的各支部隊都需要獨立肅清自己作戰區域內的志願軍和(朝鮮)人民軍,實際上沒有真正意義上重點的突擊方向。而由於各部呈扇面散開,就難以有效互相支援。而且進攻戰線越往北發展,戰線正面越寬,後方單薄的二梯隊和戰役預備隊無法有效填補前方遭到突破形成的空隙。
這裡留下的隱患,將在日後徹底改變朝鮮戰爭第二次戰役的戰局。
2
彭德懷用東方的古老智慧給美國人上了一課
分析了美軍的布局后,彭德懷決定以左攻中守右牽制的辦法來對付美第八集團的整體壓上。
具體由志願軍副司令韓先楚親自指揮的三十八軍和四十二軍,主攻韓第二軍的3個師;四十軍負責保護,阻擊可能的敵援軍2個美國師;三十九、六十六、五十軍負責正面攻擊。
可以看到,彭德懷不要預備隊,趁敵陣型有破綻,直接投入全部力量,在一個方向重點打擊,來撕開戰役的突破口。而撕開突破口后,因為美第八集團軍主力全部配置在第一線,後方空虛,其有限的預備隊無法填補如此大的區域,故將被我東翼的三十八、四十二軍迂迴包抄。
本來美軍是攻方,我軍是守方,但我軍這一部署卻能夠打出后發制人的效果,攻防的主動權就此易手。這其實是我們古老智慧的活學活用,即《孫子兵法》一直在教的東西:先避實擊虛,再示形動敵,最後順詳敵之意,並敵一向,千里殺將。這個打法讓美國人和蘇聯人都大吃一驚,美國人驚呼「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打法」;而蘇聯方面,斯大林也被戰役的結果驚掉了下巴。
11月25日,彭德懷指揮志願軍發起反擊。至26日,三十八、四十二軍分別佔領德川、寧遠地區,殲滅韓軍第7、第8師大部,打開了戰役缺口。
美第八集團軍為堵右翼韓第一軍潰逃造成的缺口,急調土耳其旅向戛日峰方向、美軍騎兵第1師向新倉里方向機動,以阻止志願軍前進。為發展戰役勝利,彭德懷令三十八軍、四十二軍分別向軍隅里、三所里和順川、肅川攻擊前進,實行雙層戰役迂迴,切斷美軍第八集團軍退路。
擔任外層迂迴任務的四十二軍攻佔北倉里,繼續向假倉里方向前進,有力地牽制了美軍精銳騎兵1師。
擔任內層迂迴任務的三十八軍113師奉命向軍隅里以南的三所里穿插。113師於11月27日晚從德川出發,沿小路向三所里迂迴,在14小時內前進72.5公里搶佔了三所里,隨後113師根據三十八軍命令,派出337團於29日凌晨,搶佔了龍源里、葛峴一線,割裂了美第八集團軍右翼集團右上角的美2師、土耳其旅,與右下角美騎兵1師等部之間的聯繫。
美第八集團軍的陣勢被徹底動搖,戰局已定,麥克阿瑟被迫命令美軍全線撤退。
戰至29日晝,志願軍六十六軍擊敗韓第1師於博川;三十九軍擊敗美第25師,奪取寧邊,逼近軍隅里;四十軍擊退美第2師於球場、飛虎山,亦逼近軍隅里;三十八軍113師搶佔軍隅里——順川公路中要點葛峴、龍源里、三所里,112師、114師擊敗土耳其旅后奉命向113師靠攏。
美軍第2步兵師(配屬土耳其旅、韓3團,以下簡稱美2師)被四面包圍。而包圍他們的正是大名鼎鼎的三十八軍。
3
追擊戰中的敵我對比和戰場態勢
先來看美軍方面:
美步兵第2師,侵朝美軍精銳主力,號稱「永遠不是第二的第二師」,下轄:師部;第9步兵團、第23步兵團、第38步兵團 ;第2工兵營、第72中型坦克營、第12戰地炮兵營、第15戰地炮兵營 、第37戰地炮兵營、第38戰地炮兵營 、第503戰地炮兵營、第82防空炮兵營、第二醫護營;第1空降突擊步兵連、第2獨立連、第702軍火維修連、第2軍需連、第2憲兵連、第2補充兵連、第2偵察連。
實有人員18931人(另有土耳其旅5090人,韓3團約3000人),除去之前的戰鬥減員,還有兵力兩萬餘人。擁有坦克149輛,裝甲車35輛,重炮90門,汽車3800餘輛,另能得到每日數百架次的空中支援。
此時,美2師的左鄰為美25師和韓1師,也正在撤退,南方則有英27旅和美騎兵1師一部北上前來救援。
而志願軍方面:
在軍隅里南,龍源里、葛峴北11公里長的路段上,志願軍三十八軍各部正在紛紛趕來。334團向藥水站西側一線、336團向藥水站一線、340團向仁川站一線、341團向雲龍里一線、342團向岑溪里一線、337團在龍源里、葛峴一線、338團在葛峴以東一線,以7個團的兩萬餘人的兵力包圍了美2師、土耳其旅、韓3團兩萬餘人于軍隅里以南狹小區域內;並與美25師、韓1師、英27旅、美騎兵1師各一部交戰。
重武器方面,因為奔襲迂迴作戰,稍重一點的火炮都沒帶上,只有少量的迫擊炮,尤其還缺乏反坦克武器,更重要的是炮彈也不多。(第二次戰役我軍總計發射炮彈僅700多發)
可見,敵我雙方兵力大致相等,但我軍火力處於絕對的劣勢。
我軍的利好是已切斷美2師退路並形成包圍,形成了有利的戰場態勢。可是美軍肯定會在30日白天突圍,在白晝美軍戰機的空中威脅非常之大,是缺乏防空武器的我軍難以應付的。因此雖然美軍被包圍,可是憑藉強大的地空火力,確實有一定的可能性死裡逃生。
而如果在美軍突圍的起始位置處,放一支鋼鐵部隊阻擊美軍,拖到天黑后將是我軍的天下。但這支部隊面臨的實力懸殊,可想而知。
4
美軍致命失誤,志願軍跑贏時間
此時,美2師面臨撤退道路的選擇。
供選線路有兩條:
一是沿軍隅里——安州方向撤退,這條路是美24師、美25師、韓1師的撤退通路,從這條路走勢必會和其他部隊發生擁堵,不利於美軍全軍撤退;
二是沿軍隅里——順川方向撤退,美軍雖然已經知道途中要點龍源里、葛峴已被志願軍佔領,但美2師參謀長艾普利上校判斷,前方阻截的志願軍兵力不多,頂多在1個營左右,且縱深較淺,憑藉美軍強大的地空火力,突破志願軍阻擊不是難事。
因此美2師師長凱澤少將在29日晚下達撤退命令:
1.明日拂曉,以第9團(配屬韓軍第3團)擊破青龍站南側之敵。
2.擊破青龍站附近之敵後,按以下順序後退到順川:土耳其旅、第38步兵團,第2偵察連、師部、通信連、師炮兵群、工兵營、第23團戰鬥群。
這個命令使凱澤後悔終生,他完全低估了前方誌願軍部隊的阻擊能力。
然而凱澤的失誤還不僅如此,戰術上他並沒有在突圍前事先佔領一前進的橋頭堡。
這個美軍應該佔領的橋頭堡,叫做松骨峰。
松骨峰,是軍隅里經龍源里通往順川公路沿線的制高點,海拔標高為288.7米。公路在此慢轉彎,形成了一個馬蹄狀,正利於發揚火力,是個便於扼守殲敵的好地形。西北的價川、軍隅里,東北的鳳鳴里,這兩條南去的公路在青谷里(青龍站)南,書堂站北匯合;南面的龍源里北上的公路也在這裡匯合,位置極為重要。
於是三十八軍軍長梁興初急電112師師長楊大易:
「你趕快派部隊前往書堂站,佔領松骨峰,像釘子一樣釘在那裡。」
在美軍突圍路上放這樣一顆釘子,的確致命。
然而,楊大易當時手上只有兩個團,副師長李忠信帶了336團(配屬334團1個營)正奔向軍隅里南的藥水站,手頭只有334團2個營,而且還要對付價川到鳳鳴裡間的一大股敵人。
可楊大易很快就清楚了這條命令的重要性,馬上派出偵察科長魏德才去追336團。但336團早打出去老半天了,這到哪去追啊。不過魏德才運氣不錯,剛出門就碰到了335團。
本來,335團執行的是誘敵深入任務,戰役開始前,他們還在距離德川100多公里遠的花坪站阻擊。當時該團配屬給了四十軍,本想跟著打新興洞,四十軍軍長溫玉成說了:「335團圓滿完成了誘敵深入的任務,就地休息待命。」並派部隊接替了335團防地。團長范天恩一看沒仗打了,跟政委趙霄雲一合計,咱們趕緊歸建,得到了溫玉成的同意。
335團的「回歸」讓楊大易激動萬分:「這是天兵天將。」終於有了一支可以執行命令的部隊。於是,范天恩不顧疲勞,率部直撲松骨峰。此時他可能還不知道,那裡將是比飛虎山更讓他刻骨銘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