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的家事----上海實錄5

因為自己身體的原因，曾經有段時間家裡居然請了3個保姆，因為不同保姆的可以工作的時間不同，而要保證每天都有保姆，就不得不多情幾個了。

而三個保姆其實都是互相認識的，而且住在一起（群租），因為上海房租很貴，所以很多保姆都是一起群租的。其實，這三個同時來我家也是因為她們互相介紹的。

三個保姆的共同特點就是：文盲或者半文盲。最高的學歷是讀過當地小學三年級。而且都來自山區。那些地方，其實女孩子是不需要接受教育的，因為她們最終都要嫁出去，所以貧困的家庭是沒有錢供她們讀書的。而她們則憑著吃苦耐勞的精神在上海這裡做出了小小的名氣，所以很受東家的歡迎。

而她們家裡，幾乎都有死人的經驗，但她們說起來的時候，卻平靜異常，彷彿不是她們家裡的事情，她們絕不會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訴說往事，只是看作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人生經歷，因為在她們生活的山區，這樣的事情實在平常的很。這多少也讓我知道，在1980年到1990年這段時間農村，尤其是山區的一些真實情況。

年紀最長的就是讀到三年級的那位，她的母親因為之前一直生的都是女孩，所以就被村裡盯住了，等到她的弟弟一出生滿了月，就立刻被拉去上環（一種計劃生育的手術），結果手術感染，上環后一個月就死掉了。她們家毫無怨言，覺得這是自己的命，而且同村這樣的事情毫不稀奇。而且，她們家裡覺得政府也算開恩了，讓她母親生下弟弟后再來上環。至於手術上的問題，她們也不懂，覺得母親死掉了也沒有辦法，她的父親也沒有續弦，一個人把她們姐弟幾個養大，當然，她們這些大一些的姐姐們其實代替了一半母親的作用。她說起這個事情，沒有一絲怨恨的情緒。或許這才是她得以平安長大直到如今要把自己的孩子也盡量培養成才。其子在上海的房產中介打工，勉強養活自己，因為房租不用付。女兒不錯，讀了一個當地的護士學校，畢業的時候，夫婦二人托關係給了五萬元給醫院裡的某個代理人，讓女兒在當地醫院裡找到了工作。按照她們的說法，這都是當地的規矩，反正能給錢讓你上班就很不錯了。畢竟她們夫婦兩個都在上海打工掙錢，沒有權勢和很多錢。

年紀中間的這位家裡死過兩個兄弟，一個是長到一半生病死的。另外一個弟弟則是襁褓中托給了同村的一個瞎子照看，因為她們全家都要下地幹活（她大概是5歲的時候就開始干農活了），否則連交農業稅的糧食都不夠。所以沒辦法只有找不用下地的殘疾人幫著照看孩子。結果因為瞎子看不見，把被子悶在小弟弟的臉上，就這樣悶死了。我很好奇地問農業稅很高嗎，按照保姆的說法，在她們山區，幾乎一半多的收成都要上交，如果不上交，村裡的幹部帶著人會把你家裡值錢的東西統統搬走。村幹部凶得不得了！她們村裡有個人因為實在交不起農業稅，家徒四壁了，結果看看某年又到了村幹部來收稅的日子，實在家裡也沒什麼東西了，又是一個人，嚇得自己上吊了。被救下了以後，村幹部還把他臭罵一頓。結果第二年，情況還是一樣，因為一個人無論怎麼干都無法收入足夠的糧食，這也是為什麼山區里要多生孩子的原因。結果又上吊了，還好又被救下了。結果村幹部也怕了他了，從此不再去他家收稅了。她們都說這個人因禍得福了。因為其他人還是要交的。一直到溫家寶總理宣布徹底取消農業稅以後，她們山區的人才緩過一口氣來。在她們心目中，溫家寶可是一個大好人啊。我是因為一直在城市裡生活的，從來也不知道農業稅居然是這麼一個收法。現在，她們家裡幾乎全外出打工了，留下老父母在家種自留地勉強養活自己，也算是自給自足了。現在，她依然還在我家做保姆，前些日子，開始下定決心學習漢語拼音，要多認一些字，說去超市看不懂標牌，覺得這樣在上海生活還是有些不便，其實她在上海已經做了超過十年了。想想也很佩服這樣的保姆，大字不識幾個也照樣生活的不錯的。因為我們這些東家會經常把自己不用的東西和衣物送給保姆們，有時家裡人開玩笑說保姆的行頭比自己的還要好呢。

讓我吃驚的是最小年紀的這位居然文化水平最低，幾乎全文盲，今年大概也就26歲，長得像個小孩子，又瘦又小，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大的那個今年上小學了。不過人卻十分聰明勤快，幹活是最麻利也是最賣力的，什麼現代電器的使用一教就會用。夫妻兩個都在上海打工。結果因為她做的好 ，一周排的滿滿的，錢比老公掙得還要多，月入超過7千元。兩個小孩留在老家由父母看著。結果孩子要到上學的年紀了，家裡的父母管不住了，於是夫妻二人決定回老家去縣城裡做小生意，麻辣燙，一邊掙錢一邊看著孩子。去年年底回去的，擺了一個路邊攤，結果最好的時候夫妻兩個一天掙100元人民幣。顯然，這些錢是無法養活4口之家的。三個月以後，男的再次回到上海打工，小保姆則留在縣城裡繼續經營路邊攤並照看孩子。其實他們看到有的攤位生意很好，知道人家在湯里加了罌粟殼，但他們不敢，所以還是硬著頭皮干。是啊，做生意哪有那麼容易的呢？

不過有意思的是，這幾位保姆都會玩手機，上網用流量等都十分清楚（一個月的電信費用在120元多，比我用的多），微信就用語音聊天，非常熟練的，用手機看視頻也是家常便飯，讓我刮目相看。我有時候會琢磨，她們有幾個不識字，是如何知道點擊那個鍵呢？又是如何下載那些APP的？科技進步確實給所有人都帶來了各種方便，無論你識字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