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軍阻擊陣地上的《正氣歌》

     1945年8月14日正午，日本天皇向日本全國廣播了接受波茨坦公告、實行無條件投降的詔書。8月15日，日本政府正式宣告無條件投降。謹以此文紀念抗日戰爭勝利71周年。

2．新四軍阻擊陣地上的《正氣歌》

     方伯伯有一幫有過命交情的戰友。 70年代末在他家的一次戰友聚會中， 酒過三巡后，大人們開始南腔北調地齊聲吟誦文天祥的《正氣歌》。 當時我從未讀過《正氣歌》， 只是在中學課本上領略過文天祥《過零丁洋詩》中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慷慨激昂。 這是我第一次從帶著淺淺醉意的、低沉的男聲合誦中見識了《正氣歌》的磅礴氣勢。這裡面還隱藏了一段悲壯的故事。可惜名字和地點沒記住。

     方伯伯所在的新四軍部隊駐紮在大山腳下的幾個村莊里。 當時是早春季節，天氣陰冷。餉午，忽報大隊日偽來襲， 前哨已交火。司令部倉促中決定向大山裡轉移。方伯伯所在的營奉命擔任阻擊任務。方伯伯他們營的營長是大家敬愛的兄長，二十七八歲，長相清秀英俊，四川達縣人，高中肄業。營里有一支學生兵小隊，是由中學生組成。方伯伯是初中生, 當時初中生就算知識分子了。在新四軍中，學生兵是很金貴的。但倉惶轉移之際，司令部連自顧都不暇，對學生兵隊也就惜之不得了。

     防禦工事建在山坡上，是早就修築好的，居高臨下，易守難攻。後來大人們說，如果日軍不驕橫刻板，預先派一支精幹的小分隊以奇襲的方式佔領防禦工事,然後再大隊跟進，可能後果不堪設想。

     驕狂的日寇到達后，開始在他們的阻擊陣地前列隊，準備進攻。 四發炮彈試射后，出現了一段短暫的寂靜， 只有空氣在顫抖。學生兵大多是第一次參加戰鬥，也從來沒有人面對過如此強大的敵人。 望著漸漸遠去的新四軍大部隊，方伯伯甚至有一絲被拋棄的感覺。

     這時營長恰好從戰壕中走到學生兵隊。 他從戰士們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懼。「同志們，中華民族已到了最危急的關頭，我們軍人捨身報國的時候到了。家仇國恨，更待何時? 寧可戰起生，不能跪倒死！ 我們, 絕不能讓敵人前進一步。還記得《正氣歌》嗎？天地有正氣，預備……起」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
         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
         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
         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吟誦聲和隆隆的炮擊聲拉開了戰鬥的序幕。 炮彈象旋風般地，從前到后，掠過陣地。我們年輕戰士鮮活的青春也象早春的杜鵑花一樣，映紅了山崗。日軍的迫擊炮打得又准又狠。 戰鬥是慘烈的，營長在下午的一次炮擊中犧牲了，連排級軍官也大多陣亡。 全營死傷過半，但他們卻奇迹般地頂到了傍晚。全營也幾乎到了彈盡援絕的境地。 副連長周伯伯成了代理營長。 如果敵人晚上再攻一次，他們就只有全體殉國了。幸好周伯伯決定撤退。剩下的幾十人，抬著傷兵，趁著夜色向大山裡撤去。 敵人未達到作戰目的，沒有窮追。 兩天後，他們找到了藏在山裡的大部隊。

     方伯伯告訴我，營長是他經歷的數次戰鬥中犧牲的官階最高的指揮官。 而此次戰鬥也是他所經歷的損失最大的一次戰鬥，同時也是他最驕傲的一次戰鬥。

     風卷我的發，舞動搖曳的樹影，穿過了遙遠的記憶，吹皺了沉寂如鏡的心情。這不是一場勝仗，年輕的新四軍學生兵們吟誦的也不是「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更沒有高唱時髦的《國際歌》。但他們沒有膽怯，更沒有退卻，用犧牲證明了中國軍人的血性。 對這個貧弱的國家而言，先輩們的不屈精神，正是這場毫無生還希望的、死命之戰的最後依託。 在大陸硝煙散盡，南海狼煙又起, 戰雲密布的今天，我們不應該忘記他們。

     方伯伯在這次戰鬥中屁股也被炮彈炸傷，修養了近半年。 他因禍得福，傷愈后調離前線，到部隊機關保衛部門工作。 解放進城后，他與一個初中畢業的漂亮的東北姑娘結了婚，但他始終沒有小孩。 聽說有一次在單位的洗澡堂，有一位促狹鬼拿他屁股上象一條肉色菜青蟲一樣的傷疤開玩笑。方伯伯正色曰：「我是為國家、為民族受的傷，沒有什麼可笑的。」 這一句話倒把大夥兒都鎮住了。

     書歸正傳， 朋友，歷史的長河是否還記得在一個凄冷的陰天，瘦弱的中華民族曾經有一支年輕的新四軍學生兵隊， 面隊強敵，用顫抖的聲音高聲吟誦著我們祖先留傳下來的《正氣歌》， 慷慨赴死的壯烈場面。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他們激昂的聲音，仍在山谷中迴旋。 而且就在那青山中，還安息著他們敬愛的營長。

作者
巴山新月於2013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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