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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站》一段感人淚下的愛情故事(看了別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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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7-3-29 08:07 | 只看該作者
一口氣跑到了四樓,跑到了那個熟悉的小辦公室的門前,柳笛停下了腳步。她仍然習慣地擦了擦汗,仍然習慣地調勻了呼吸,然後,抬起手臂,她輕輕敲響了門。  
  四周一片寂靜。柳笛沒有聽到那熟悉的,禮貌而冷淡的聲音:「請進!」  
  她又敲門。依然寂靜,可怕的寂靜。  
  柳笛的手在發抖,腿在發抖,心也在發抖。她不敢推門,也不願意推門,固執的,她第三次敲響了門。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高校長和蘇老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柳笛的身後了。他們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眼睛濕潤了。  
  柳笛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她突然想起了那個雪夜,想起了自己摸著黑一遍又一遍敲門的情景,此時,她又體會到了那種恐怖和孤獨。不知從哪來的一股勇氣,她猛地推開了門。  
  辦公室還是老樣子,辦公桌,兩把椅子,鐵皮暖壺,白瓷茶杯,紅墨水,鋼筆,茉莉花,還有那摞得整整齊齊的五摞作文本。一切都沒有變化,彷彿柳笛昨天剛從這裡離開,今天又回到這裡。一切都沒有變化,都沒有變化,只是——屋子的主人不在了,他永遠不能回來了!  
  柳笛直愣愣地望著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物品,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句話:「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可是她說不出話,也流不出淚,只能愣愣地看著,看著。然後,她找到一塊抹布,輕輕地抖了抖,開始慢慢地,仔細地擦拭著辦公桌上的塵土。辦公桌上已經有薄薄的一層塵土了,大概三四天沒擦了吧。擦好了辦公桌,她又去擦椅子,擦茶杯,擦鐵皮暖壺……她擦得那麼用心,彷彿章老師還在這裡辦公,他只是離開一會,馬上就能回來。  
  一旁的高校長和蘇老師早就淚流滿面了。蘇老師突然衝過來,抓住柳笛的胳膊大聲喊到:「柳笛,你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  
  柳笛沒有哭,她的眼淚已經流幹了。她掙脫了蘇老師,又接著去擦窗檯。這些活,她幹了三年,已經習慣了。她什麼都能習慣,就是不能習慣沒有章老師!然後,她注意到了窗台上的那盆茉莉花。茉莉花並不太精神,那嫩綠的葉子顯得有些憔悴,一如柳笛本人。忽然,柳笛似乎聽見一個低低沉沉的聲音,在她耳邊清晰而苦澀地說著:「以後的日子裡,陪伴著我的,就只有它了。」  
  她突然跳起來,驚叫著:「章老師,您在哪兒?」不,沒有章老師,只是她的幻覺。哦,茉莉花,你是否知道,那個需要你陪伴的人,竟先你而去了!你是否為此而憔悴?柳笛突然覺得鼻子發酸,那麻木了的情感,此時正掙扎著要復甦。她看著茉莉花,猛然間,她竟發現,在一個細弱的,顫巍巍的枝條上,竟奇迹般的冒出了一個小小的,潔白的花蕾!  
  彷彿一種巨大的力量,震動了柳笛麻木的神經。十一月,茉莉竟能開花!哦,難道,茉莉也是有情物,它在用一份樸素的潔白,來悼念章老師的靈魂嗎?柳笛覺得自己的心在破碎,在破碎!章老師走了!章老師真的走了!章老師的確走了!三天來,她知道這個事實,卻在潛意識裡一直抗拒著。她總盼著能出現什麼奇迹,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奇迹沒有發生。直到此時,她才相信和接受了這個事實!她的心在痛,碎了的心居然會痛,每一個碎片都在痛!她的嘴唇顫抖著,眼裡畜滿了淚。終於,她抱著這盆茉莉,無法抑制地大哭起來。自從看了那份電報后,她從沒有這樣痛快地哭過。她哭著,幾乎是歇斯里底地哭著。三天來所有的痛苦和悲憤,都在這沉痛的哭聲里發泄出來。  
  蘇老師和高校長也在哭,陪著柳笛一起哭。這幾天,他們的心頭也積壓了太多太多的痛苦和悲傷,也負荷著一份沉甸甸的重擔,他們也要用哭聲來發泄心中那些黑色和灰色的情緒。好在,柳笛哭出來了,他們清楚,只要能哭,即使被痛苦粉碎,也不能被它慢慢殺死。  
  漸漸地,柳笛止住了哭聲。她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的頭腦清楚了許多。心,還是痛苦而破碎的,但被悲傷掩蓋的理智,已像退潮后的礁石,漸漸顯露出來。她再次注視著這盆喚醒了她理智的茉莉花,突然,她的心哆嗦了一下,她發現,茉莉花的花盆被更換了,原來的黏土花盆,被換成了陶土花盆。不,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盆茉莉那樣憔悴,莫非……她突然跑到高校長面前,嚴肅地,幾乎是咄咄逼人地說:「告訴我,章老師是怎麼死的!」  
  高校長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灰白,他退避地,含糊地說:「章老師的確死於車禍,這是事實。」  
  「我不信!」柳笛冷笑了一下,「車禍之前呢?難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嗎?」  
  「這……」高校長的臉色更白,他逃避地,遮掩地,吞吐地說,「章老師死於車禍,這件事與別人沒有關係……」  
  「不對!這件事與別人有關!有很大的關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那麼清晰那麼洪亮地在這小小的辦公室內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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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7-3-29 08:07 | 只看該作者
十七  
三個人都吃了一驚,一齊朝門口看去。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高個,漲紅著臉,眼睛睜得大大的,坦率而倔強地望著屋子裡的每一個人,目光中有一種豁出一切的味道。  
柳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總覺得他有些面熟。男孩注意到了她的眼光,首先和她說話:「我知道你就是柳笛,剛才你上樓時,我看到了你,並一直跟著你來到了這裡。」  
哦,是的,剛才上樓時,是有個男孩子直勾勾地看著她,原來就是他。那麼,他又是誰呢?沒等柳笛發問,高校長就厲聲說:「文俊,你來這裡幹什麼?」  
文俊沒有理他,他面向柳笛,說:「柳笛,我先介紹一下自己。我叫文俊,是高一(1)班的學生,也是章老師的語文科代表。章老師去世的前一天,和去世當天的上午,我都和他在一起,親眼目睹了很多事情。我本來不想告訴你這些,可是,剛才看到的情形使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這一切。我發誓,自己的話沒有半句虛言,你想不想聽?」  
科代表?柳笛恍惚了一下。曾幾何時,這是屬於她的稱呼啊!現在,她真願意放棄一切,來換回當章老師科代表的那段時光。她看了高校長一眼,後者眼裡有份深深的擔憂和自責。難道……咬了咬牙,她對文俊說:「只要是真相,不管多殘酷,我也要聽。」  
文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光中流露出一種欽佩。「首先,」他開口了,「我聲明,我不喜歡章老師。我和同學們一樣,很喜歡聽他講課,卻不喜歡他。我們很希望能喜歡他,可他簡直叫人無法喜歡。而且,我發現他也不喜歡我。他不讓我接送他上下課,更不讓我送他去等車,只允許我中午幫他批作文。我覺得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連這件事也不讓我去做。每天中午我去批作文,用『如坐針氈』這個詞形容是再恰當不過了,因為我明顯感到他不喜歡我坐這把椅子,甚至不喜歡我呆在這間辦公室里。所以,批作文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酷刑!他真正喜歡的,大概只有窗台上那盆茉莉了。我經常看見他摸索著去打水,澆花,儘管有時澆得不好,他也不讓別人幫助他飼養這盆花。大家都說,他之所以這麼喜歡這盆花,只是因為——這盆花是你送給她的。」  
柳笛沒有做聲。這是事實,她知道。可怕的是,大家居然也知道這個事實。她突然感到一陣乏力。蘇老師扶著她,坐在了一張椅子上。  
「關於你和章老師的傳聞,」文俊看了她一眼,繼續說,「當時已經散布得滿校風雨,盡人皆知了。大家說什麼的都有,而且大多數都很——難聽。請原諒我不能在這裡敘述這些傳聞,因為從剛才的情形上看,我覺得有些傳聞簡直是無稽之談。可是當時我們並沒有什麼判斷能力,都是將信將疑,而且許多老師也這麼說,這就由不得我們不信了。所以,當時你和章老師的名聲,實在是不怎麼好。可是,這一切,章老師都蒙在鼓裡。他那麼隔絕著自己,那麼孤傲清高,誰敢在他面前說三道四呀?大家只能在背地裡議論著你們,把你和章老師說得——相當不堪。」  
柳笛兩隻手都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到了肉里。她和章老師之間那純潔的情感,究竟被別人傳聞成什麼樣子?怎樣難聽?怎樣不堪?她不敢問,也不想問。此刻,她終於認識到了一些人性的殘酷。  
文俊喘了一口氣,繼續說下去:「事情發生在星期五的那節作文課上。當作文本發下來的時候,纖纖發現自己的作文被章老師判了個零分……」  
「纖纖是誰?」柳笛敏感地問。  
「她是我的同桌,市教委主任的千金,學校的寵兒,老師們的心肝寶貝,誰也不敢得罪的小公主。」文俊一口氣說了這樣五個頭銜,然後橫了高校長一眼。看來對於這個纖纖,同學們早就敢怒不敢言了。「纖纖的那篇作文我看過,」文俊接著說,「章老師只聽個開頭,就判了個零分,而且批了四個字:『抄襲可恥。』據說,纖纖以前的作文都是高分,直到上了高中,遇到了章老師,不僅分數一落千丈,而且評語沒有一句誇獎之辭,她早就怨聲載道了。如今章老師又給她一個零分,而且還說她『可恥』,這是她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了的。她拿著作文去找章老師,非讓章老師拿出證據,否則就說他無中生有,敗壞名譽。章老師被逼無奈,真的說出了那篇文章的作者,出處,甚至還說了發表時間。我沒有記清,似乎是在好幾年前,發表在一本什麼雜誌上的,作者叫什麼……對了,叫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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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7-3-29 08:07 | 只看該作者
「我的天!」柳笛和蘇老師都低低地驚叫了一聲。那個纖纖,居然撞到槍口上了。  
文俊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驚呼,但他沒有問,而是接著敘述:「反正纖纖當時就傻了,章老師的『證據』讓她無話可言。她自上學以來,都是被老師視為掌上明珠,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她有些惱羞成怒了。臉一陣紅一陣白,胸脯微微起伏著。然後,她突然驚天動地般地說了句:『章老師,你也就能欺負我們這些人吧。如果柳笛這麼做,你還能給他零分嗎?」  
柳笛微微顫抖了一下。  
「章老師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他握緊了拳頭,咬住了嘴唇。看得出來,他是在儘力控制著自己。然後,他平靜而冷漠地說:『她的作文,也曾經被我打過零分。』  
「大家都驚呆了,誰也想不出你的作文為什麼會被章老師打了零分。而纖纖又一次受到了挫敗。她突然任性地喊起來:『可是你也勾引過她!』」  
「乒」的一聲,柳笛一拳頭砸在了辦公桌上,她無法忍受這句話帶來的侮辱。她身子晃了晃,似乎要摔倒。蘇老師急忙從後面扶住了她。文俊嚇了一跳,他看看柳笛,又看看蘇老師,不知是否該接著講下去。柳笛定了定神,她的臉色慘白到了極點,可是,她仍然堅決地,命令般地說了三個字:「講下去!」  
文俊的臉上又露出那種欽佩的神色。他咽了一口吐沫,又繼續說下去: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我們都被嚇呆了。可纖纖就像瘋了似的,繼續大喊大叫:『章老師,你瞎嗎?你根本不瞎!你居然知道學校哪個女孩最漂亮,然後讓她當科代表,又把她勾到了手!你們在辦公室里卿卿我我,在站台上摟摟抱抱,在你家裡更不知道幹什麼骯髒的勾當。你以為能瞞得過別人,難道大家都和你一樣,是個可憐的瞎子嗎?你身為教師,居然去勾引女學生,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我可恥!其實,最可恥的是你和你那個柳笛!你們一個引誘迷惑,一個投懷送抱;一個下流卑鄙,一個不知廉恥;一個道貌岸然,一個假裝正經。其實,都是一肚子的男盜女娼……』  
「迅雷不及掩耳的,章老師給了纖纖一個嘴巴!」  
「打得好!」蘇老師高聲喊了起來。如果纖纖在這裡,他馬上就會給她一個嘴巴。柳笛沒有說話,她的臉色白得嚇人,心中有種要窒息的感覺。這些話,怎麼能捕風捉影地傳出來,又怎能這樣殘忍地罵出來呢?文俊看了她一眼,頗為同情地說:「柳笛,你別生氣。其實,這些話,早晚都要被罵出來,纖纖只不過是第一個罵出來的而已。」  
柳笛猛的打了個寒戰,她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蔓延到全身每一個細胞。她突然明白了,她和章老師的情感,竟不能被這個社會所理解和承認,甚至還要歪曲和誹謗!在她還沒意識到愛情的時候,社會尚且如此詆毀,更別說……在領略了人性的殘酷后,這個純真的女孩,又領略到社會的冷酷。  
文俊嘆了口氣,繼續敘述他的故事:「章老師這個嘴巴打得又准又狠,纖纖的臉上立刻腫了半邊。我是第一次看到章老師發怒的樣子,他臉色鐵青,重重地喘著粗氣,就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在我還沒有打你第二個嘴巴的時候,請你,趕快滾出這個教室!』  
「章老師話不多,但每一個字都像噴出的火焰,帶著灼燒般的威力。纖纖愣住了,她可能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挨打。過了好一會,她才反映過味來。可是,在發怒的章老師面前,她竟再也不敢罵一句話。終於,她哭喊著,氣急敗壞地拋下了一句話:『章玉,你等著瞧!』然後,她跑出了教室。  
「可以想象,纖纖挨打的事,立刻傳遍了整個校園。中午,我來得比往常都早。不知為什麼,我竟有些替章老師擔心。我知道,纖纖那個『等著瞧』決不會白說,但至於怎樣『不白說』,我也不大清楚。章老師似乎和往日不大一樣,他不是害怕,而是心事重重,似乎心中壓著什麼沉甸甸的負擔。他沒有立即批作文,而是坐在那裡沉思了好久。然後,他突然問我:『文俊,你說實話,今天,纖纖說的那些關於我的謠言,是不是流傳了很長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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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7-3-29 08:07 | 只看該作者
「我一愣,沒想到章老師這麼精明。我沒有辦法瞞著他,也不敢瞞他,只好實話實說:『是的,我一入學就聽到一些,現在已經流傳甚廣了,而且,還有比這更難聽的話。』他瑟縮了一下,輕輕點了一下頭,面色更加沉重,似乎我的話證實了他心中的某個想法。然後,我們開始批作文。讓我欽佩的是,發生了那麼大的事,章老師依然平靜而準確地批著作文,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我雖然不喜歡他,但卻不由得敬佩起他的勇氣。  
「批到第三本作文的時候,只聽『乒』的一聲,門突然被踢開了,門口站著纖纖和她的表哥。纖纖的表哥是市體校的散手教練,我們都很熟悉他。他一來,我馬上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果然,纖纖的表哥說:『章玉,你小子敢打我妹妹,你活的不耐煩了吧。你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今天要不教訓教訓你,你也不知道我是誰!』  
「章老師一下子站了起來。讓我驚訝的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竟沒有絲毫畏懼。他穩穩地站在那裡,頭高高抬著,那樣正氣凜然地說:『不錯,我是打了你妹妹。作為一名老師,我不應該打自己的學生,可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我應該打你的妹妹,因為她侮辱了我的人格,更侮辱了我最鍾愛的學生的人格和名譽。士可殺而不可辱!我不能容忍他侮辱我,更不能容忍他侮辱我的學生!如果你來打我,我不會還手,因為這是我身為人師應受的懲罰。不過我要告訴你:你打我,我無怨;我打你妹妹,我也無悔!而且,你要是再出言侮辱我和我的學生,我明知不是對手,也要出手打你!』」  
「說得好!」柳笛和蘇老師齊聲喝彩,兩個人的聲音很低,卻掩飾不住心中的驕傲。文俊看了他們一眼,突然發現這兩個人是那樣欣賞這個冷漠而不受歡迎的章老師。他有些動容了。順著自己的思路,他接著說下去:  
「是的,當時,我也受到了很大的震動,甚至忘記了害怕。我突然覺得,章老師有一種罕見的精神,這種精神深深感動了我。纖纖的哥哥也似乎被章老師的堂堂正氣震懾住了。他默默地看了章老師一會,突然轉身離開了辦公室。纖纖愣住了,滿臉都是失望,她追出去,一個勁地喊著:『哥哥,你答應為我報仇的,你答應的……』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好一陣子,我和章老師都沒有說話。章老師的面色更嚴肅了,而且掛上了一層深重的憂慮和痛苦。他突然對我說:『文俊,今天就不批作文了。現在我這裡,已經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了。』  
「我的心中突然湧起一陣感動。可以說,我當了科代表后,第一次感到了章老師的溫暖。他居然在關心著我的安危。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就走了出去……」  
「你居然走了出去?」柳笛顫聲說。如果是她,此時決不會走出去。即使章老師拿鞭子趕,她也不出去。  
「我當然走了出去。我不是你,對章老師沒有那麼深的感情。可是,當時,我的確被感動了,覺得章老師並不那麼討厭了,甚至開始關心起他來。操場上已經聚集了不少同學,大家幾乎都在議論上午發生的事。不知怎的,我以前對這些傳聞是深信不疑的,今天卻有些反感,也開始懷疑起來。我總覺得,章老師既然能說出剛才那番話,你和他之間的關係,決不能那麼不堪。可惜,聽到這番話的,只有我一個!我的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不安的情緒,這種情緒使得我都沒有上好下午的第一節課。因此,下課後,我直奔校長室,準備把中午的事情告訴高校長。說實話,我真擔心章老師吃虧!  
「可是,剛走到校長室門口,我意外地聽到高校長在和別人爭吵著什麼。只聽那個人在激烈地說:『無論如何,一個教師打了學生,本身就違背了職業道德,更觸犯了法律!何況,以他的學歷和身體狀況,根本沒有資格做一名教師,即使是代課教師,他也沒有資格!我真想不到,你會利用職權,安插進這樣一個混子來當教師,簡直是滑稽!荒唐!』然後,我聽到了高校長的聲音:『可是。章老師教得很好,上學期高考……』『我不聽這些老黃曆,』那個聲音粗暴地打斷了校長的話,『我告訴你,這個章玉馬上捲鋪蓋滾蛋!他本來就不應該混進教師隊伍,讓他呆了三年,算便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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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驚,讓章老師走?這是不可以的!不僅我不能答應,全班大多數同學也不能答應!我們太喜歡聽章老師講課了,他講課那麼精彩,那麼生動,如果從此之後聽不到這樣的講課了,那簡直無法想象!第一次,我感到,我們不能失去章老師,他對我們太重要了!我從門縫裡看了一眼,這才知道,原來和高校長說話的。是纖纖的爸爸。  
「高校長似乎沉默了一會,然後,他說:『韓主任,我不能趕章玉走。他是個難得的人才。他教得那麼好,學生都喜歡聽他講課。何況,如果他失去了這份工作,連生活都無法維持……』  
「『行了,學校不是救濟院,沒必要去救濟一個瞎子!』韓主任突然喊了起來。然後,他壓低了聲音,但每個字都充滿了威脅:『高校長,你別想保住章玉。你要硬留下他,那麼咱們就走著瞧。我可以上法院去告他,告他違反了《教師法》和《婦女兒童保護法》。而且,我還可以處理你,因為你濫用職權,以權謀私。到那個時候,不僅你和章玉都保不住飯碗,而且章玉的那些風流韻事,大概就會滿城風雨了吧!』」  
柳笛覺得自己彷彿遭到了致命的一擊,似乎一粒子彈,準確而無情地射中了心臟。她突然想起了章老師的那句話:「屬於盲人的黑暗太沉重了,你能幫多少?你又能幫多久?」如今,她終於理解了「沉重」的真正含義。它不僅來自盲人自己,還來自人生,來自社會,來自生活的方方面面。它豈止沉重,簡直強大得不可戰勝!它不僅把章老師,而且把跟章老師關係比較密切的人——比如說自己和高校長,也拖入無底的深淵中。  
「韓主任說完了這番話,就走出了校長室,高校長在後面送他。我看見高校長臉色灰白,夾著煙捲的手不住地抖動。不知怎的,我突然感到一種無名的憤慨,覺得纖纖一家簡直是仗勢欺人!可是,我能做什麼?何況,纖纖的父親,在理論上句句站得住腳。他完全可以堂而皇之地把章老師攆走。我想,我能做到的,只有把這一切告訴章老師,讓他想想辦法。可是,當我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正好趕上李大爺陪著章老師下來,旁邊一個同學告訴我,章老師要去接你的電話。」  
柳笛突然咬緊了嘴唇,天,自己的電話來得真不是時候。  
「我聽到這個消息,連忙飛跑著來到了收發室。剛來到這裡,我就驚呆了。收發室已經被前來看熱鬧的人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大家都在壓低了聲音議論著,眼裡放射出神秘的光,好象前來看一台好戲似的。不知怎的,眼前這種場面,讓我突然想到了魯迅在小說中描寫的大家等著看砍頭的情節。章老師很快就來了,除了嘴唇有些發白,他看不出任何異樣。看到他,議論聲一下子消失了,大家在靜默中為他讓出一條路,章老師警覺地停了一下,似乎發現了什麼,然後走進了收發室。大家又把收發室圍個水泄不通,每個人都像捕捉獵物的獵犬似的,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捕捉著章老師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  
柳笛的心像被刀子捅了一下,痛得竟說不出話來。心中的那一團迷霧終於被撥開了。那竊竊私語聲,那不懷好意的笑聲和喧嘩,以及章老師那份無言的沉默,現在都找到了答案。她仰望著天花板,淚珠無聲的,一滴一滴地落下來。為了柳笛,為了保持她清白的名譽,為了不讓別人抓住一絲一毫議論她的把柄,章老師竟生硬硬忍住了激蕩而澎湃,慘痛而複雜的情感。在柳笛傾訴著自己情感的時候,她竟不知道,章老師那被苦水浸泡著的心是怎樣如刀割般的痛,而這滿腹的苦楚,卻無法像自己心愛的人傾訴一句!  
「章老師接了電話,卻沒有說一句話。大家只看到他的背影紋絲不動,像凝固了的冰。然後,他撂下電話,緩慢地,一步步地走回教學樓,臉上仍毫無表情。大家失望了,無可奈何地散開了,只有我跟著章老師走回了辦公室。章老師走得很慢,走到辦公室門口,還扶著牆站了一會,然後才進去。我心裡很矛盾,既想告訴他纖纖爸爸的那番話,又不知道應不應該在此時去說。所以,走到了門口,我又停住了腳步。突然,我聽到辦公室里傳出一聲凄厲的叫聲。那不是人的叫聲,而是一隻負傷的獅子在慘厲地嚎叫,那樣絕望而恐怖地回蕩在走廊上。我嚇壞了,急忙推開門。結果,我看見,章老師眩暈地,踉蹌地跌坐在地上,雙手顫抖地捧著一堆花盆的碎片,面孔扭曲著,臉上的肌肉大幅度地顫動著,臉上寫滿了痛楚和絕望。而在他的面前,一堆散亂的土堆中,橫躺著那株被連根拔起,並被摧殘得不成樣子的茉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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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從柳笛痛苦的心中迸發出這樣恐懼的叫聲。她覺得自己那顆柔弱的心臟狂亂地跳動,像賓士的馬隊從胸膛上踏過,渾身的血液像突然淤塞到一個無路可走的峽谷。她蒼白的肌膚驟然滲出淋漓的冷汗,面孔煞白,嘴唇憋得青紫,胸部像壓著錢鈞磐石,透不過氣來。她身子搖晃著向後倒去。蘇老師急忙抱住了她,驚恐地喊著:「柳笛!柳笛!你一定要挺住!」  
「告訴我,告訴我……」柳笛喃喃地問著,迷濛的雙眸恐懼而無助,「告訴我,他們為什麼都這樣殘忍,為什麼?章老師雖然高傲,雖然冷漠,但從來沒有去傷害過任何一個人!他們為什麼這樣恨他?為什麼這樣仇視他?為什麼這樣殘忍地,不擇手段地傷害他?」  
高校長流淚了,蘇老師流淚了,甚至文俊的臉上也閃動著淚光。高校長握住柳笛的手,輕聲而中肯地說:「世界上,如果每一個『為什麼』都有答案,那麼整個世界就會簡單得多了。社會是複雜的,人生是複雜的,人性也是複雜的。既是複雜的,就會有許多狠毒和殘忍在裡面,甚至許多人直到生命結束,都不知道自己曾經殘忍地傷害過別人。嫉妒、自私、虛榮、軟弱……這些人性中普遍的弱點,都會讓一些人不知不覺去傷害別人。而袖手旁觀,愛湊熱鬧,喜歡蜚短流長,明哲保身,以及所謂的『好心』,都促使人們不知不覺地去煽風點火或成為在一旁助威看熱鬧的觀眾,形成傷害別人的氣候。章老師,他太出色,太不凡,這樣的人最容易受到傷害,也許,當他強大的時候,別人會奉承他,但當他落魄的時候,那些明槍暗箭就無法避免地射向了他。要說為什麼,可能只因為他的出色和落魄吧。」  



柳笛漸漸地平靜下來。章老師,既要和命運作戰,又要和社會、人生、人性中的殘忍作戰,他怎麼能不傷痕纍纍?  
文俊擦乾了眼角的淚珠,有些不放心地問柳笛:「你……還能聽得下去嗎?」  
柳笛點了點頭:「別管我,你講你的。」  
文俊只好講了下去:「我看到章老師這個樣子,心中泛起了一股強烈的同情。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去幫助他,你知道,章老師除了你,不接受任何人的幫助……」  
「因為他不要任何人的同情!」柳笛打斷了他的話。  
文俊吐了吐舌頭:「那麼,幸虧我沒有去幫助他。我正躊躇的時候,高校長來了,我連忙趁機走開了,不過心中總有些不安。晚上放學前,章老師突然來到教室里找我。他已經恢復了平日的冷漠和嚴肅。他把我叫到走廊里,問:『文俊,你明天上午有空嗎?』我點點頭。他又說:『那麼,明天上午你來學校一趟,我們把剩下的七本作文批完。』  
「我突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章老師真的要離開我們了,離開這個學校了。原來校長去找他,就是讓他辭職……」  
「不錯,」高校長接了口,「我找章玉,就是想勸他辭職。我沒有辦法,我倒不在乎自己校長的位子坐得穩不穩,可是這件事如果述諸法庭,鬧得滿城風雨的話,章玉和你的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當我走進辦公室時,我看到了章玉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也看到了那株無辜被摧殘的茉莉花,心中頓時湧起了一曾悲憤。我回到校長室,拿了一個陶土花盆,把那株茉莉重新栽到了盆里。章玉對這一切恍若未聞,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像一塊沉默的石頭。他就那樣坐了足足一個小時。然後,他站起來,對我說:『高伯伯,謝謝您幫我栽好了花。』我一愣,原來他都知道。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臉上的絕望和痛楚消退了不少,臉色又恢復了平靜。於是,我吞吞吐吐地向他說了韓主任的話。他聽著,沒有表露出任何激動和憤慨。然後,他對我說:『高伯伯,我辭職。我很感謝您這幾年來對我的關懷和照顧。我一直避免著給您添麻煩。不幸,到了最後,還是給您找了一點麻煩。』我的胸口像被什麼撞了一下似的,心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痛。我凄然地對他說:『章玉,高伯伯對不起你。纖纖的爸爸,咱們實在惹不起呀!』章玉平靜地對我說:『高伯伯,這與您無關。您不和我說這些話,我也要辭職的。』他突然指著那盆茉莉,苦笑著說,『我如果不走,它還要慘遭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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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7-3-29 08:08 | 只看該作者
辦公室里的三個人同時「啊」了一聲。柳笛輕聲地,顫抖地說:「章老師,您決定辭職,其實是為了我。」  
文俊的眼裡也掠過一絲驚訝,他看了看大家,又舔了舔嘴唇,接著自己的話敘述:  
「第二天,也就是周六的上午,我早早就來到了學校。我的心情很複雜,我不希望章老師辭職,但卻想不出辦法。當我推開門的時候,發現章老師正在給茉莉澆水。他澆得那樣專註,似乎全部的生命和意志,都集中在澆水這一件事上。我突然發現,章老師的穿著與往常不同,他穿了一件暗紅色的襯衫,和一條深藍的牛仔褲,戴著一副茶褐色的墨鏡……」  
「啊——」柳笛顫抖地低喊了一聲,心臟猛的緊縮起來。她模糊地,幾乎是自言自語地問著,「他為什麼要穿這一身衣服?」  
「是啊,我也不明白,」文俊老老實實地說,「已經是深秋了,天氣這麼冷,他只穿一件襯衫,怎麼能受得了?可是,章老師似乎沒有意識到天有多冷,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盆茉莉上。我不忍心打攪他,直到他澆完了花,回過頭來,我才叫了一聲:『章老師。』  
「『哦,文俊,你來了。』他說。他的面容平靜安詳,甚至帶著一點難得的溫柔。『你來看一看,這盆茉莉怎麼樣了?』他指著窗檯那盆重新栽過的茉莉。茉莉已經恢復了一些生機,但葉子還有些發蔫。我如實告訴他:『活下去是沒什麼問題的,而且只要不再遭受破壞,它會長得很好。』章老師似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說:『我走了,就不會連累它遭受摧殘了。』」  
柳笛心裡一驚,這句話竟籠罩著那樣不祥的色彩。難道,它在預示著什麼嗎?  
「我聽到這個『走』字,感到眼睛發酸。我突然明白了,我們實在是離不開章老師。他在我們心中的地位,是別人無法取代的。人,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失去的東西有多寶貴!我衝動地喊了起來:『章老師,我不想離開您!』章老師的臉上,閃電般地掠過一絲感動,瞬間又恢復了平靜。他靜靜地對我說:『咱們批作文吧!』  
「我們開始批作文。我知道,這是我最後一次用這樣奇特的方式來批作文,對於這項『苦差』,以前我覺得如坐針氈,現在卻有一絲留戀。章老師一如平日那樣嚴肅地,一絲不苟地批閱著每一本作文,即使已經辭職,他也在認真履行著教師最後的職責。然後,我讀到了纖纖的作文。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一種想把她的作文本撕碎的衝動。可是,她這次作文卻寫得很好。她寫的是五年前春節前一天的晚上,咱們市的那次特大火災的事……」  
「啊——」其餘三個人同時驚叫起來。  
「是的,她寫的就是那次火災。那時,她正在奶奶家吃飯,而奶奶家就在失火的那幢樓房裡。在那次火災中,她的爺爺奶奶都被燒死了,而她則踩著一名大哥哥的肩膀,從一幢快要倒塌的牆的窗戶上跳出來,倖免遇難。可是她剛跳出來,那堵牆就轟然坍塌了。後來,她沒有找到挽救她性命的大哥哥,可是她說,她永遠忘不了大哥哥在火光中那雙明亮的眼睛。真的,她的文章寫得很感人,連章老師都有些動容了。他抬起了頭,身子向前探著,彷彿聽得入了神。在我朗讀的整個過程中,他竟沒有打斷一次。然後,他第一次問起了文章的作者。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纖纖的名字。他似乎吃了一驚,沉默了一會,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然後,他給文章打了98分。這,是這次作文的最高分。  
「說實話,章老師的這個舉動震動了我。事實上,這兩天,章老師總是使我震動。我覺得他有一些屬於精神上的東西,在不知不覺中感染著我,使我對他的看法發生了很大轉變。我不能說喜歡他,但最起碼可以做到敬重他了。」他深深凝視了柳笛一眼,懇切地說,「柳笛,你說得對,章老師不會去傷害別人,他居然臉報復都不願意去做。」  
「謝謝你對他的評價,」柳笛輕微地點了點頭,「你能說出這樣的評價,也配去做章老師的科代表了。」  
文俊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倉促地,他接著往下敘述:  
「批完了作文,我又幫章老師寫了一份辭職報告——是由他口述,我筆錄的。報告上只有兩句話:『因體罰學生,我請求辭職。』短短十個字,竟承擔了所有的責任。寫完后,他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讓我把它送到校長室。我第一次看到章老師寫字。我發現他雖然看不見,但字寫得很灑脫,很漂亮。高校長就在校長室。他接過報告,什麼也沒說,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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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7-3-29 08:08 | 只看該作者
「回到了辦公室,章老師已經準備回家了。我們一起下了樓,他依然不用我攙扶,走得很穩健,很從容。走到校門口,他突然對我說:『文俊,謝謝你這兩個月來對我的幫助。』我突然覺得臉上發燒,心中慚愧極了。每次中午批作文,我都是帶著一肚子的詛咒和怨氣,現在想起來。突然覺得那麼後悔。章老師向我揮了揮手,就在這時,我驚訝地看到,他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微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那微笑,就像從滿天的烏雲中透出來的一絲陽光,那樣溫暖而明亮。我不禁呆住了,痴痴地站在那裡,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蒼茫而冷峻的秋色中。我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小時后,他真的就在這個世界上,永遠地消失了……」  
文俊說到最後,聲音竟哽住了,眼裡閃動著淚花。柳笛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她一動不動地坐著,像一個石膏雕像。蘇老師的雙手輕微地顫抖著,似乎在竭力抑制著又一次襲來的痛楚。高校長面色沉重,他環視了一下整個屋子,就在一片靜默之中開口了:  
「是的,車禍在一個小時之後發生的,就發生在他等車的車站上。據說是他聽錯了聲音,走下了人行道,正好被一輛飛馳而來的摩托撞倒。我接到通知的時候,他已經被送往醫院了。我趕到醫院,他還剩最後一口氣,似乎就是為了等著我,他才拚命維持著這口氣。他只留下了三句遺言:第一,不追究肇事者的一切責任,用自己的工資和保險金支付醫療和喪葬費用;第二,委託蘇文教授把他的骨灰撒入大海;第三,他所有的藏書,包括竹吟居的藏書,全部遺贈給柳笛。」  
高校長結束了他的敘述。一時間,室內靜得出奇。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柳笛身上。柳笛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似乎在努力地想著什麼。她很安靜,安靜得讓人心慌,安靜得讓人恐懼,安靜得讓人痛苦。  
高校長第一個忍不住了,他大步走到柳笛面前,沉痛而自責地說:「柳笛,這就是全部真相。是的,文俊說得對,這次車禍與前面發生的事不可能沒有任何關係。如果不是遭受這樣沉重的打擊而神思恍惚,章老師不可能聽錯了聲音。如果你要埋怨,就埋怨我吧。我不應該把纖纖那個班分給章玉,作為校長,我應該想到纖纖那個脾氣,早晚會跟章玉發生摩擦。我這個校長,事情發生前不知道預防,發生后又束手無策,天,」他輕聲念叨著章老師父親的名字,「一白,我不僅害了你,而且連你唯一的兒子也沒有保住!」  
文俊也走到柳笛身邊,誠懇地說:「柳笛,我要告訴你,這件事發生前,我對你們之間的傳聞深信不疑;發生時,我將信將疑;發生后,我全盤懷疑;現在,看到了你,我則一個字也不信了。我覺得,你們與下流卑鄙,不知廉恥根本挨不上邊。即使你們之間真的有愛情,那也是極其純潔而美好的情感。相信我,自從章老師出了車禍以後,幾乎沒有人說那些風言風語了,許多人甚至主動出來闢謠,大家都很同情你們。對不起,我又用了『同情』這個詞。我的意思是,大家都相信你們之間的感情是單純而真摯的。我們可能一時被一些小人蒙蔽,但不能永遠蒙蔽。人性雖然有許多殘忍冷酷的東西,但也有許多美好善良的東西。」  
柳笛輕微地動了一下,她舔了一下早就沒有血色的嘴唇,似乎想給自己增添一些活力。然後,她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而平穩:「我不埋怨任何人,我只埋怨命運。章老師一生都在和命運抗爭,雖然他失敗了,但他沒有屈服。即使是人生的最後幾步路,他也走得那樣漂亮!我不敢埋怨命運的不公平,因為章老師從來沒有發出過這樣的埋怨,即使命運對他實在苛刻。我只埋怨命運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和章老師一起挑戰黑暗。我知道我們註定要失敗,但我寧願被捲入無邊的黑暗!寧願和他一起轟轟烈烈地去死!」  
所有的人都被柳笛這番話震動了。文俊第一個衝上來,握住柳笛的手,說:「柳笛,我真羨慕章老師,他居然能夠得到這樣純潔、深沉而強烈的愛情,他死而無憾!」  
高校長也誠懇地、真摯地、深刻地對柳笛說:「柳笛,你感動了我們,讓我們在你和章老師的感情面前,覺得自己庸俗而渺小。可是,你不要難過。你願意被捲入黑暗,可是章老師未必願意讓你遭受這份摧殘。所以,你就把這次車禍,當成上天成就他心愿的一種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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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7-3-29 08:08 | 只看該作者
柳笛的嘴角微微地掠過一陣痙攣,她輕輕掙脫了文俊的手,低柔而堅決地說:「我想獨自到操場去走一走,你們誰也別跟著我。」  
操場上很安靜,甚至連上體育課的班級都沒有。柳笛迎著秋風,一動不動地站在操場邊上,凝視著空曠的操場,凝視著南邊的教學樓,凝視著那兩扇足球門之間的「危險地帶」。恍惚間,她似乎又感受到了每次扶著章老師經過那裡時的恐慌,多麼甜蜜的「恐慌」啊!一陣秋風吹來,捲起漫天黃沙,迷濛中,柳笛似乎看到了那個夏日的中午——那篇最終被批為零分的作文,那平淡而揪心的敘述,那主動伸過來的手臂,那相互攙扶著走進風沙中的身影,還有那飄渺而清晰的歌聲:  
「伸出你的手,  
讓我來攙扶,  
走過蒼茫孤寂的沙漠,  
尋找渴望以久的綠洲……」  
哦,章老師,如今,您一個人在黃泉路上孤獨地行走,可曾有人攙扶著你嗎?  
秋風漸止,黃沙散凈,柳笛突然發現,在校園西北角的一棵梧桐下,坐著一個瘦小的女孩。她獃獃地坐著,手裡拿著一個作文本,臉上的表情相當複雜:無奈、後悔、不甘、悲哀、痛苦、反抗、倔強……柳笛從沒看過這樣一張矛盾的臉。她顫動了一下,臉上立即罩上一層嚴霜,沒錯,一定是她!她輕輕走過去。女孩恍然不覺,梧桐金黃的葉子落了她一身,她竟連拂都不拂。  
「我想,你就是韓纖纖吧!」柳笛問她,聲音冷得能凍成冰快。  
「我知道你就是柳笛!」女孩一下子站了起來,毫不畏懼地盯著她,臉上滿是戒備和反抗,「不錯,我就是纖纖,是我在課堂上痛罵章玉,是我讓父親把章玉趕出校園,是我拔了章玉視如心肝的茉莉花,你準備把我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柳笛的聲音仍然幽冷倨傲。  
「好,那你看吧,從頭到腳的看吧!」纖纖的聲音高亢而倔強,「你好好看看,我不是兇手,也不是罪人,章玉的死和我毫無關係。難道他被車撞了,難道他丟了性命,我就應該受到譴責,受到攻擊嗎?是我讓摩托車去撞他的嗎?他打我就是不對!他就是不應該在學校教書!這幾天我受夠了,大家都指責我,好象我成了屠殺章玉的劊子手,而章玉倒成了無辜者。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就是因為章玉死了!誰不同情死人?誰去說死人的壞話?他死了,大家就都把他的好處想起來了。你知道嗎?章玉用一條命挽救了你,否則,你在別人心目中,永遠是個不幹凈的女人!現在,你們倆的感情倒純潔了,我呢?難道章玉死了,他就沒有過錯了嗎?錯的永遠是錯的!」她突然高聲地喊起來,「他就是不應該打我!就是不應該教書!就是應該捲鋪蓋走!我沒錯!我爸爸沒錯!我們都沒錯!是他錯了!是他錯了……」  
纖纖喊著,不停地,任性地,反抗地喊著。可是,在一聲又一聲的呼喊中,柳笛卻聽出了一絲壓抑在心中的悔恨。這個小女孩,是在用這種極端的方式,拚命維持著自己的虛榮和驕傲,掩蓋和抑制著良心中的懺悔。如果沒有聽出這些,柳笛也許早就打她的嘴巴了。等她喊累了,柳笛才冷冷地說:「聽說你有一個98分的作文,讓我看看好嗎?」  
纖纖的鬥志又高漲了起來,她劈手把手中的作文本摔給柳笛,抗拒著喊:「你看吧,隨便看!不要以為提起98分,就能引起我的犯罪感,你做夢!大家都說章玉心胸寬大,以德報怨,什麼以德報怨!我得98分,是因為我作文寫得好,他不得不給我高分。你看吧,看我的作文哪裡不值98分?」  
柳笛沒有理會她的喊叫。她默默地看了一遍那篇作文,然後問纖纖:「你還記得那位救你性命的大哥哥的樣子嗎?」  
纖纖愣住了,她沒想到柳笛會提出這個問題。思考了一下,她說:「我想我不大記得了,那時我很慌亂,很害怕,只想著要逃命。不過,我永遠記得那雙眼睛,在火光中那樣明亮而深邃,堅強而鎮定。如果我能再見到他,就憑那雙眼睛,我也會把他認出來的。」她突然警覺起來,「怎麼,這與你有什麼關係嗎?我告訴你,這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決不是抄的!」  
柳笛不動聲色地從懷裡掏出一張照片,拿到纖纖的眼前,聲音冷得如同一潭微波不起的湖水:「你看,那個救你的人,是不是他?」  
纖纖一下子驚呆了。她仔細端詳了一會,突然把照片奪過來,緊貼在胸口,抬起頭來,滿眼都是激動和喜悅的淚水。「正是他!正是他!」她高聲喊起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沒錯,正是他!別人不可能有那樣一雙眼睛!」她突然握住柳笛的手,瘋狂地說:「告訴我,他是誰?他現在在哪裡?求求你,告訴我!我要見他!我一定要見他!」  
望著這張瘋狂而喜悅的臉,柳笛的心裡真不知是什麼滋味。章老師,您那麼高傲又那麼善良,甚至對一個曾無情地傷害過您的人,都不忍心讓她的良心有絲毫不安。纖纖看到柳笛這個樣子,突然感到一陣恐懼。她拉著柳笛的手,哀求地說:「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可我求你把這個人的名字告訴我,讓我見見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那!」  
「你曾經見過他,可你現在見不到他了。」柳笛冷漠而悲哀地看著纖纖,「他,就是你曾經辱罵並傷害過的章老師!就是在那次火災中,他失去了眼睛。」  
說完這句話,她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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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7-3-29 08:09 | 只看該作者
十八  
  傍晚,柳笛又來到了那個熟悉的小車站上。  
  高大的金絲柳已經開始落葉了,柔軟的枝條上掛了一樹的金黃。丁香樹的葉子早就落光了,細細的枝條在秋風中瑟瑟擺動著,彷彿是在做春天的夢。那個鐵皮站牌依然孤零零地立在那裡,迎接著一輛又一輛的公交車。一切都還是老樣子,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沒有車禍,沒有血,也沒有逝去的靈魂。  
  柳笛坐在小花壇的邊沿上,獃獃地看那水泥方磚的小徑上遍布的落葉。落葉被秋風捲起,在地上打著旋,發出簌簌的響聲。哦,那不是風,是章老師,在踩著落葉,來回地踱著步,傾聽著秋天的聲音。她似乎又聽見了那低低沉沉的聲音:「落葉不香,但是每一片落葉,都有太陽的味道!」「章老師!」她低低地,做夢般地叫著。沒有人回答,章老師不能回答了,永遠也不能回答了。只有秋風在嗚咽,落葉在低吟,然後,就是靜寂,死一般的靜寂。以前,她和章老師在等車時,通常也是默默無語,可是總覺得彼此的心靈在交流著一些更真誠的語言。而如今,章老師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只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車站上,她,又和誰去交流呢?  
  晚風輕輕地吹來,送來了不知從哪家窗口飄出來的飯菜的香味。三三兩兩的學生背著書包,從柳笛身邊經過,撒下一路歡歌笑語。這是太熟悉太熟悉的景象了。曾經,這是柳笛一天中最輕鬆最愜意的時刻,因章老師而輕鬆,因章老師而愜意。如今,章老師走了,帶走了輕鬆,帶走了愜意,剩下的只有孤獨,孤獨,無人分享的孤獨,殺死靈魂的孤獨!  
  夕陽正緩緩地向下沉,柳笛注視著天邊的晚霞,那霞光依然燦爛!居然燦爛!為誰燦爛?霞光映著落葉的金黃,居然又渲染出了那種悲壯的美!為誰而悲?為誰而壯?柳笛看著那霞光,看著那落葉,耳邊,依稀傳來章老師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吉他的伴奏下,在那裡唱著那支《All Kinds of Everything》:  
  「夏天、冬天、春花和秋樹,  
  山河可變,海水可枯,  
  日月可移,此情不變,  
  萬事萬物,萬事萬物,  
  都讓我想起你——不由自主。」  
  哦,萬事萬物,萬事萬物,都存在著,都因章老師而存在著。那金絲柳,那丁香樹,那鐵皮站牌,哪一件沒刻下章老師的身影?哪一件沒記載著章老師的回憶?恍惚中,柳笛彷彿又看見章老師帶著她在樓洞里避雨;看見章老師雪夜在站牌下一動不動的等她;看見章老師用金絲柳的枝條輕觸著自己的臉,說著「春天真美」;看見章老師在雨中到考點的車站下等她,手裡拿著一把沒有打開的傘;看見章老師在用雙手「看」著她,緊緊地擁抱著她;看見章老師伸出車窗的那張陽光般燦爛的笑臉……她看見了往昔的歲月,看見了歲月中所有不能磨滅的點點滴滴。而這一切,居然都成追憶!都成追憶!哦,太不公平!這世界太不公平!萬事萬物都存在,章老師為什麼不能存在?章老師,他那麼熱愛生命,那麼出類拔萃,那麼堅強剛正,那麼錚錚傲骨,為什麼會消失了?為什麼?車禍嗎?為什麼那該死的摩托會撞到章老師?當她知曉了自己的愛情時,曾那麼堅定地認為沒有誰會把她和章老師分開,可是,她如何去跟命運爭?如何去跟死神爭?她不能不埋怨命運!命運,你太不公平!  
  太陽已經落山了,天邊的晚霞,逐漸由嫣紅變成絳紫,又變成黛青了。暮色降臨了,黑暗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過來。哦,黑暗,那是章老師永遠的敵人。屬於盲人的黑暗太沉重了,柳笛今天才知道什麼叫「沉重」,而這份沉重,章老師竟體會了五年。她曾天真地幻想幫助章老師戰勝黑暗,能戰勝嗎?可能性太小了,甚至沒等去「戰」,她就被拖入無邊的黑暗!可她願意!她寧願失去名譽失去前途,只求和章老師並肩站在一起!可命運。居然連這個機會也不給她!  
  「是命運不給你機會嗎?」突然,一個很小的聲音,從她心底冒出來。她嚇了一跳,這是誰在問?是她的潛意識在問。她知道自己的潛意識中,總存在著一種懷疑。懷疑什麼?她不知道。可那種懷疑總以各種方式悄悄地鑽出來。是啊,究竟是誰不給她機會?是命運嗎?柳笛突然想起了纖纖的話:「章玉用一條命挽救了你,否則,你在別人心目中,永遠是個不幹凈的女人!」怎麼想起了這句話?這句話中的觀點似乎很熟悉,似乎從哪裡見過。柳笛猛然想起,是《海天寄語》中的一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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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7-3-29 08:09 | 只看該作者
「在現實生活中,人們不容易體諒活人,卻很容易體諒死人。對於活著的人,人們很容易想起他的壞處,而對於死去的人,人們很容易想起他的好處。」  
  是的,這段話說得太對了,如今,章老師死了,人們不僅相信了他的清白,也相信了柳笛的清白。他們本來清白,命運卻用這樣的方式來成全他們的清白。能說命運公平嗎?能說命運不殘忍嗎?能說命運給她機會嗎?章老師既已失去了生命,要清白何用?沒有用嗎?真的沒有用嗎?對於死去的人來說沒有用,對於活著的人來說也沒有用嗎?是誰給了她這份清白?是命運嗎?柳笛又想起了高校長的話:「你願意被捲入黑暗,可是章老師未必願意讓你遭受這份摧殘。所以,你就把這次車禍,當成上天成就他心愿的一種方式吧!」是嗎?章老師,您真的不願意嗎?柳笛在心裡問著,反覆地問著。然後,像回答她似的,一個低低沉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純潔清新得就像這盆茉莉花。如果把她禁錮在一間黑暗的屋子裡,她還能生長和開花嗎?」  
  柳笛突然驚跳起來。章老師,您在告訴我什麼?在告訴我什麼?然後,她又聽到了那個低低沉沉的聲音:「我正在努力,讓她不要愛上我。」哦,章老師,您是愛我的,愛得那麼深沉而強烈。正因為愛我,您才不想去害我,而把這份愛封閉了那麼久。當您發現,那份屬於您的沉重的黑暗,已經把我的名譽和前程拖入命運的漩渦時,您毅然辭去了賴以生存的職務,,只為了讓我不再受摧殘。您總是盡自己的所能,把最好的東西給我,包括您留給我最後的形象——那陽光般璀璨的笑容。柳笛慢慢地坐下了,心中一陣凄涼。高校長說得對,命運雖然待章老師苛刻,卻用這樣一種方式,成全了章老師的心愿。哦,多麼殘忍的「成全」啊!  
  一個身影突然擋在她的面前。柳笛抬起了頭,她看到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老太婆用昏花的老眼仔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問:「姑娘,你是經常送那個盲老師來等車的女孩嗎?是叫柳笛嗎?」  
  柳笛無聲地點了點頭。經常,多麼奢侈的字眼,今後,不會有那個「經常」了。然後,她出於禮貌地問了句:  
  「大娘,您怎麼認識我和章老師?」  
  「我在對面煙亭賣煙,你們不認識我,我可經常看到你們來這裡等車。後來,你有兩個多月沒來了吧,那個老師就一個人等車。我還看到了那場車禍,哎呀,實在是慘極了,滿地是血……」  
  「行了,大娘,別說了!」柳笛捂住了耳朵。讓她去聽這些,實在太可怕了。  
  「不過,」老太婆皺了皺眉,「那一天他很奇怪,一個人在花壇邊上坐了能有一個小時。三輛2路汽車開過來,他都沒有上,反而是一輛摩托車駛過來,他倒走下了馬路。以前他可不是這樣。那輛摩托車開得真快,可是老遠就能聽見聲音,他怎麼就沒發現呢?看來,那天他有什麼心事。」  
  豈止有心事?柳笛凄楚地想。可是,三輛2路車過來,章老師居然沒有發現,這實在反常!難道……  
  「而且,」老太婆突然壓低了聲音,神秘地說:「他在出車禍之前,還燒了一封信。」  
  「一封信?」柳笛哆嗦了一下,「什麼信?他怎麼會寫信?」  
  「是啊,我也奇怪。可他真的燒了一封信,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拿出那封信,沉思了好一會兒,終於借了行人的一個打火機,把它給燒了。」老太婆說得很肯定,「不過,他沒有燒乾凈,燒了一半,就扔到了地上。他畢竟看不見啊!後來出了車禍后,我很好奇,就把那封信撿了起來,看到信封上有『柳笛 』兩個字,我猜這就是你的名字,因為這三年除了你,我沒看他和別人交往過。於是,我把剩下的那一半信收藏起來,等著你回來給你。不知怎的,我覺得這個老師出了車禍,你一定會回來的。」她摸索著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燒焦了的信封:「給你。裡面的內容,我可一個字都沒看過。」  
  柳笛哆哆嗦嗦地接過來,雙手竟顫抖得打不開信封。天哪,章老師居然給她寫信!為什麼要寫信?寫了些什麼?為什麼又燒掉?她的頭腦中,突然閃過了一句話:「所有的琴弦在崩斷的時候,都會發出一聲撕裂的呼喊。它不甘心在沉默中死去。」難道,他知道自己要崩斷?知道自己要「死去」?天,柳笛不敢想下去了,一種幾乎是驚悸和恐懼的神色飛進了她的眼底。她覺得潛意識中的那份懷疑在明朗,在擴大。她顫慄地展開了信,信已燒掉了大半,只剩下一個結尾了。柳笛瞥了一眼那上面的字。沒錯,是海天的字,章老師的字!儘管有些稀疏,有些生澀,柳笛還是能認出來。然後,她去看內容。那上面只有這樣兩句話,而這兩句話的每一個字,都像爆炸般地在她耳邊響起,震碎了她每根纖維,每根神經:  
  「柳笛,今生我能給你的,只有一個清白的名譽和一個美好的前程而已。可是,如果有來生,如果來生我能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我會在這個車站上——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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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7-3-29 08:09 | 只看該作者
尾聲  
  這是煙台的一個不知名的海濱。海邊沒有沙灘,都是大片大片的岩石,嵯峨聳立,高接入雲。這些岩石不知存在了幾百萬年,每一塊岩石都傷痕纍纍,但仍然頑強而倨傲地挺立在這裡。站在岩石上,可以看見很遼闊的海面——茫茫大海,蒼蒼雲天。  
  冬天的大海,寒冷,空曠,寂寞,蒼涼。大多數的時候,灰藍色的天空接著灰藍色的海水,天水相接之處,是一片蒙蒙的混沌。而現在,那裡正懸著一輪巨大的落日。它就像一顆燃燒的心臟,放射出滿天滿地璀璨而輝煌的光芒,染紅了灰色的海水,染紅了灰色的天空,也染紅了久久佇立在一塊高岩上的兩個黑色的身影。  
  柳笛一動不動地看著那輝煌而鬱悒的落日,任憑海風吹亂她的頭髮,掀起她的衣衫。幾個月前,她看過這種景象,是在一幅巨大的油畫上。那時,油畫的作者就在她身邊,為她講述著神奇的大海。如今,她又看到了這種景象,而那個作者……淚水順著她白皙的面頰划落下來,一滴一滴,滴在手中那個冰冷的骨灰盒上。  
  她的耳邊,彷彿又傳來了章老師那低低沉沉的聲音:「海是最堅強的,它能包容所有的痛苦和不幸。」  
  「章老師,」柳笛喃喃地說,「您不是一直想看大海嗎?如今,我帶您來了,來了……」  
  她顫抖地打開骨灰盒,把潔白的骨灰,一捧捧地撒向大海。隨著骨灰而飄向大海的,是從蘇老師手裡撒出的,無數潔白的茉莉花瓣。海浪排擊著岩石,湧上來又落下去,似乎在迎接歸來的遊子,那個潔白的靈魂。  
  章玉,又名海天,這個有著大海般淵博的知識,大海般深湛的思想,大海般寬闊的胸懷,大海般堅強的性格,和大海般偉大的靈魂的青年,如今,終於和他心愛的大海融為一體了。  
  柳笛默默地注視著海浪中漂浮的茉莉,似乎在追尋著章老師的靈魂。她的心情,如海潮般洶湧而激蕩。哦,章老師,您這麼年輕,生命竟在您28歲的年齡上,無情地畫上了休止符。可是,這短暫的人生,您竟活得如此精彩!您曾用筆書寫著世界,您也在用血淚書寫著人生。甚至,當不幸的命運降臨到您頭上時,您竟毫無畏懼地同命運抗爭到底。您不僅勇敢頑強地維護了自己的人格與尊嚴,還毫不猶豫地用死亡為代價,從命運的手中奪回心愛的人的名譽和前途,用生命詮釋了您一生中唯一的愛情!您的文章,或有敗筆;您的人生,絕無敗筆!最後的五年,是您人生最悲壯最輝煌的篇章。而您同命運最後的一次交手,是您人生最大的手筆!  
  夕陽已經被海浪吞噬了一半,但依然頑強地燃燒著。大片大片絢爛而亮麗的晚霞潑灑在天際,把整個大海輝映成一座輝煌的聖殿。海風颳起來了,帶著一股擋不住的寒意,蘇文教授脫下自己的風衣,輕輕地披在柳笛的肩上。「柳笛,不要難過了,」他勸慰著,「你還年輕,今後的路還很長。你會重新擁有一份屬於你的情感。你,應該快樂起來。」  
  柳笛轉過身來,深深地凝視著蘇老師,誠懇而堅決地說:「您放心,我會快樂起來。我的名譽和前途,是章老師以生命為代價換來的,我能不去好好珍惜它,好好創造我的未來嗎?我說過,我的生命和靈魂,已經與章老師的生命和靈魂融到了一起。現在,我就是章老師,章老師就是我。他沒有寫完的文章,我替他寫;他沒有實現的夢想,我替他實現;他沒有走完的道路,我替他走;他沒有創造的輝煌,我替他創造!我要為他而活得快樂,活得崇高,活得精彩!我要和他一起走出黑暗,走向光明!」  
  蘇老師的心靈震動了,他看著柳笛,這個小女孩那樣堅定、勇敢、自負、頑強、高傲地站在那裡,眼裡燃燒著一份如火的激情。那份激情,似乎能把腳下那萬年的岩石燒化。他一陣眩惑,似乎覺得面前站立的不是柳笛,而是海天!不,是柳笛和海天融合到一起的生命和靈魂!柳笛長大了,她不再是那個天真幼稚的小女孩,現在的她成熟而自信。年少已成為過去,成長,就在這磨難之後悄悄的來臨了。「不過,」他拉住柳笛的手,感動而慈愛地問,「柳笛,你今後,真的不準備……」  
  柳笛搖了搖頭:「我不會去愛任何一個男人了。我的生命和靈魂已經與章老師融為一體,又怎麼能容得下其他男子呢?您聽說過融合在一起的靈魂會分開嗎?我不再埋怨命運,我感謝上天給了我一份人間最深沉,最強烈,最純潔,最高尚,最執著,最長久的愛情。多少人窮極一生,也得不到這樣的愛情,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她又注視著那漸漸墜落的紅日,輕聲地念著高爾基的詩句:  
  「美終究是美,  
  即使在它凋謝的時候;  
  我們的愛終究是愛,  
  即使在我們要死的時候。」  
  蘇老師不再勸慰了。這樣的愛,能忘卻嗎?能斬斷嗎?能背叛嗎?  
  「其實,」柳笛深深地凝視著蘇老師,眼底是一片感動而眷戀的深情,「您應該為我們高興,您看見我,也就是看見了海天。我是海天送給您的女兒,我會和海天一起,在您面前進孝,和您共享天倫之樂。您說呢?爸爸!」  
  兩股熱浪迅速地衝進了蘇文教授的眼眶。他默默攬住柳笛的肩,什麼也沒有說。此刻,任何話語都是多餘的了!他的兒女都是那樣出色,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海風漸漸地緊了,風吹揚起柳笛的風衣,吹揚起她白色的圍巾,使她看起來飄然欲仙。她看著滔滔波浪一層層地翻滾著,傾聽著大海奔騰澎湃的潮聲,漸漸地,那潮聲似乎化做了一個低低沉沉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地訴說著:  
  「柳笛,如果有來生,如果來生我能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我會在這個車站上——等你!」  
  柳笛輕輕地,喃喃地自語著:「章老師,您等著我,我一定會來找你!一定!」  
  遠處,那輪落日已經沉入大海,而滿天的晚霞依然璀璨,依然絢爛,依然無悔地燃燒在海天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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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竹青青 發表於 2007-3-29 10:10 | 只看該作者
太長了,K哥.
俺頂一下,支持勞動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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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kent 發表於 2007-3-29 11:11 | 只看該作者
好東西是要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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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流在外 發表於 2007-3-29 13:19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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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和和 發表於 2007-3-29 18:00 | 只看該作者
含著淚看完的.愛情是深刻倒在其次,寓意卻讓我飽含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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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lftomato 發表於 2007-3-29 22:24 | 只看該作者
,故事也許是過於巧合的,但是感情卻是溫暖的。唉,倒是應了裡頭的文字,虛構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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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ine007 發表於 2007-3-30 04:58 | 只看該作者
專業老潛水員被淚水泡的浮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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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838 發表於 2007-3-30 09:34 | 只看該作者

感動

過於凄美的故事感動了我,讓我更加嚮往美好的愛情,卻害怕悲慘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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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ng168 發表於 2007-3-30 12:31 | 只看該作者
催人淚下。感動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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