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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難中的覺醒
或許我從來不曾是一個無神論者,儘管我的中學政治(唯物論)經常考滿分,而且全家人都是學醫的。從很小起我就相信倉天在上,相信冥冥中自有主宰,雖然從未刻意去想過這個『冥冥』是什麼,所以我相信命運。有幸生活在一個巨變的大時代,70年代末中國經濟起飛,是我開始讀小學的時候。成長的過程,就是經歷改革開放的過程。周圍的環境,身邊的人都在急速地變遷,在我心裡最大的感受就是:一年比一年好了。這樣的體會自我懂事起一直陪伴著我成長,是一種很幸福的感覺。直到醫學院畢業前,遇上一個出國機會,但忽然感到莫名的害怕,害怕這種幸福的感覺會從此離我而去,於是很輕易地作了決定:先留下來積累幾年的經驗和金錢,到適當時侯再走。然後這一等就是五年,當然最後也沒積累到什麼金錢,玩的經驗倒是累積了不少。出國這些年來,果然,好運都一一離我而去了,接下來是沒完沒了的厄運。我應該不算是個悲觀的人,高中班主任在我成績表上寫的最多的評語是:『對前景過分盲目樂觀。』 這些年遇到太多不如意,仍然對前路充滿信心。可眼前的這條路已經越走越窄,越來越像走進一個死胡同。此時回首往事,還敢講『今生無悔』嗎?恐懼慢慢滲入了我內心的每一寸,宿命也在一步步地變成現實,『無怨無悔』 彷彿變成了一句徹頭徹尾的自欺欺人。
這些年在低谷中呆久了,身上的霉氣也沾到了周圍的其他人。在蘑菇廠的一個同事朋友被解僱了,不忿之下讓我陪他找市議員和平等機會委員會等多個部門投訴,最後雖然拿回應得的EI,還覺不解恨。當時這樣勸他:「算了吧,你知道,被我服侍過的老闆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 在這方面我的確是個名副其實的掃帚星。在加拿大打過幾份工,老闆無一例外地受到了我霉運的影響,巧合的是,除了一個名字我不知道的外,其他的都叫JOHN。第一個,PIZZA 店的老闆擴展業務到了埃德蒙頓,卻於一次突發心臟病中暴斃;送餐的中餐館後來在一次火災中被毀了;橡膠廠也在 ALBERTA 經濟最好的時候被迫停業。離開埃德蒙頓后的一年,從同事的電郵和新聞中得知:SHERWOOD PARK 的一家大蘑菇廠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倒霉,廣東人叫『黑』,很倒霉,稱為『黑過墨豆』 (比黑豆還要黑)。多年來的經歷,煉就了一身見人『黑』人,見佛霉佛的本領,成就了我 『老闆剋星』 的威名。真是做哪間,死哪間。
旅館經理因『膽囊癌』經常進出醫院,這個應該和我沒什麼關係。不常見到他,工作幾個月後,讓娟轉述加人工的意願,回復說不行。又一天,上班時見到經理,便當面提出要求,四塊錢一個房間嫌低了一點,哪知經理竟說:『我一向是給你們五塊錢一個房間的呀。』 回想起工資單常有的幾塊錢差別,明白了是娟從中扣去了一塊。想到之前被她拿走每天至少二十塊的人工,氣不過就跟經理提出能否以後直接向他報數領工資,經理爽快地答應了。知道娟是個極要面子的人,不想像上次那樣把關係搞僵了,就想了個辦法讓她有個下台階。下班前專門找了娟,告訴她經理說兩棟樓要分開核算,以後我們會直接向經理報數,不麻煩她了。她聽后沒什麼表示就走了。
第二天,聽說娟去找經理要求解僱我們,她認為我們由她介紹進來,她有權這麼做。因我們一向工作還算認真,經理對我們也滿意,就拒絕了她,娟一怒之下提出辭職。聽了這消息很不高興,好像是我們把她趕走似的。她無非是面子上過不去,不想再見到我們罷了。這工作對於她畢竟重要一些,不如『我們辭職算了』,經理不同意,妻也不肯,說 『我們又沒做錯,為什麼要走?』 之後一天,有上級部門來檢查衛生,早上出門發現前一天剛換的四條雪胎全沒氣了。那天雪太大 CAA 都忙不過來,等了兩小時還沒人來拖車,這時經理來電說一大早娟致電說由今天起不上班,經理唯有要我幫忙清潔她的房間。無奈冒著大雪換了四個輪胎后趕著上班,順道把輪胎送到車行修理,被告知輪胎都是從側面被刺穿,報廢了,當時還開玩笑地說:『是哪一個仇家這麼狠呀?難道是她?』 那天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晚上收到娟的電話,劈頭第一句話 『我是不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我說沒有,然後她說 『那為什麼這麼對我?』 她認為清潔工作是她『承包』的,給我多少錢是她的自由。我說: 「OK, 我不怪你抽佣, 那從現在起算我自己承包, 並不影響你, 為什麼要趕我走呢? 為什麼非要搞到你死我活呢?」 最後我跟她講, 『今天我的車胎被人惡意搞壞了, 經理同事都說是你做的, 但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 她聽后不發一言,以她這麼要強的性格,連自己父母都會當面質問的人,我不相信在受冤枉後會一言不發。很氣憤,就在《移民生活》版發了一帖,把遭遇說了出來,想得到一些心理慰籍。氣是出了,當然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而且娟他們根本不會上網看這些東西。記得當時飄飄給了意見 『惹不起還躲不起么?』,於是萌生了離開埃德蒙頓的想法,但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呢?
這件事給我的影響至深,人際關係在金錢面前原來是如此的不堪一擊,也讓我在此後很長的時間與人交往時保持著高度戒心,奉行『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教條。我和娟的父母輩有著幾十年的交情, 也算是遠房的親戚,我們曾經是那樣的親密。當年我來埃德蒙頓, 她幫了我很多, 還有現在這份工作;當然我也幫過她, 甚至用我的信用卡幫她交電費。當一個曾經親如家人的朋友, 有一天竟會因為錢對自己做出如此意想不到的事, 而你還不知道她會否傷害你的家人孩子時,那種震驚和不安是很難形容的。此後每晚都要把攝像機對準車位調好才安心上床睡覺,生怕再出什麼狀況。一直自認為 『人緣好』,和朋友,同事,乃至病患的關係都很和睦,根本不曾有反目的情況,更別說是 『因財失義』了。今天才發現,除了生活上的種種不順心,現在連最基本的待人接物都出現了問題,我做人到底出了什麼毛病?
終於,世事無常、人情冷暖在我三十六歲那年殘酷地向我顯明了它的真實面貌。原來我一直活在理想中,一直還活在自己的世界。原來人的能力是如此的渺小,仿如置身茫茫大海,周圍滿是驚濤駭浪,憑一個人的能力可以做些什麼呢?2006年底,忽然發現:倘大的世界,竟然沒有一條可以讓我走的路,所有的理想,錢途都變得遙不可及。一直的奮鬥,一切的努力彷彿都是白費,找不到出路,看不到前途。
「他醫好傷心的人, 裹好他們的傷處。」 詩篇147: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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