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間諜小說：染色

4

人的潛力，在激發的狀態下，是驚人的。琴韻自己也不能相信，帶著小海，短短三四年間，竟然獨力在台灣壽險業打開了如此一番天地。

擦去一支茶壺上的茶垢容易，抹去一個人的記憶是很難的。每當夜深人靜，望著熟睡中小海安詳的笑臉，琴韻越發思念天海。

對天海的思念逾切，對軍情局內那支「鼴鼠「的恨愈深。琴韻由鼴鼠提供給中共的情報信息，判斷其活動規律，工作地點。並且利用保險開展業務之便，查訪可疑的地點。如旅館，電話亭等地。發現鼴鼠近來大多提供東南亞，特別是泰國的情報。在王寶元暗中協作下，與軍情局內部工作人員調配情況相對比，逐漸摸索出這個鼴鼠的活動規律。可以斷定此人現在東南亞，最大可能在泰國活動。

自香港澳門回歸中國，台灣軍情局的「人員情報「布局重點，由香港轉至東南亞各工作站。由於東南亞在地理位置上臨近台灣，加上當地華裔人口眾多，在歷史上，文化上和台灣關係歷來密切。李登輝時代的「南向政策「，指的就是泰國，馬來西亞，印尼，菲律賓，新加坡，越南，汶萊等東盟7國。與「南向政策「同步的是軍情局的「南海計劃「，就是與上述國家展開情報合作，並在當地華人中發展情報網，然後向大陸滲透。

正當琴韻要和王寶元彙報，並布置抓捕行動時，突然傳來王寶元已經失蹤數日的消息。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民國九十一年五月十七日,陸軍導彈指揮部中尉輔導員王宜宏帶著愛國者導彈機密資料，飛往曼谷。王宜宏逾假未歸，還帶著太太與幼子，一家三口飛到曼谷，台灣軍方與情治單位研判這是一起叛逃事件。事關愛國者導彈秘密，軍情局馬上知會泰國情報部門，嚴控王宜宏從泰國出境。

96台海危機以後，台灣陸續在台北台中台南，以及外島共建有七個愛國者二型導彈陣地。最新完成的設於台北地區的南港和新店陣地，三套愛國者導彈系統全數進駐並擔任戰備任務，島內政經中樞區域的反導彈防護網正式構成。MPQ-53相位數組雷達和數座機動四聯裝發射架，指向西方，即大陸M族導彈來襲的方向。針對反導彈的主要任務，美國的衛星數據可以透過某種管道傳達給國軍，提供來襲彈道導彈的預警和目標數據。

如果王宜宏幫助解放軍通盤了解導彈控制和數據傳遞方式，不僅國軍導彈防禦功效大減，美軍衛星的秘密也向解放軍展露無疑。在美軍的壓力下，王寶元親自前往泰國處理此事，力求：即使資料泄露，但要把人帶回來。並在高層默許下，與大陸情治單位在曼谷展開接觸。但是軍情局長殷宗文五月二十八日始接獲完整報告：雖然王宜宏的妻小被控在曼谷不能出境，但王宜宏和王寶元少將，站長李志浩上校，於五月二十六日失蹤了。據一名泰國籍司機見證，王寶元和李志浩二人進入了緬甸。

5

泰國，歷來是軍情局的據點，在曼谷有自己的軍火庫，包括槍支，炸藥，一應俱全。事實上，軍情局有史以來最大的行動專案，不是暗殺江南，而是早年執行一項代號「白熊專案「的暗殺行動，在泰國暗殺鄧小平。當時的行動由局長汪敬煦指揮，三處處長謝友賢策劃，由三名基幹情報員執行。唯在東南亞訪問的鄧小平，因周恩來病亡，緊急返回北京而作罷。港澳回歸后，軍情局長殷宗文指示，銷毀泰國的軍火，全部「就地處理「。但是，新任軍情局泰國站副站長李志浩，還是私下打了「埋伏」，留下一些軍火。

在緬泰寮國三國交界處，就是大名鼎鼎的「金三角」地區。1950年，國軍第8軍殘部被解放軍擊潰逃到中緬邊境撣邦高原，進入緬甸小孟捧。蔣介石派原雲南省主席李彌飛抵金三角，坐鎮指揮。李彌把隊伍改組成"反共救國軍"，對鴉片實行統購政策，禁止一切私人買賣行為。緬甸政府做出委協，允許他們在這裡"借土養命"。土司們紛紛採取"和親"政策，與軍官結親。李彌開了金三角武裝販毒的惡例，但也把現代文明帶進了金三角，他先後建立了兩所小學，用來教育部隊子弟，他還模仿黃埔軍校建立了一所"反共抗俄軍政大學"，後來的世界頭號毒梟坤沙就曾就讀於此。60年代，在寮國緬甸軍隊的雙重打擊下，這支拖兒帶女的隊伍，九死一生，到達泰國北部龍帕山脈原始森林邊上一個山谷安營紮寨，命名為"美斯樂"。他們一度主宰了全球60%、金三角80%的海洛因交易。

王寶元一行數人，就是在「金三角「地區追趕王宜宏時失蹤的。此乃計中計：「軍情局「鼴鼠與大陸國安四局局長李禮協調，在曼谷接收愛國者導彈資料后，王的妻兒留在旅館掩護，令王宜宏走緬甸進入中國，引王寶元進入緬甸追蹤，企圖將其誘捕於境內。

琴韻來到了曼谷，和被監控中的王宜宏妻兒入住的是同一家酒店。在酒店的咖啡廳，看見一位西服革履的男士在喝「那鐵「咖啡，琴韻彷彿又回到多年前王寶元在台北機場和自己見面的場景。是不是人的年紀大了，喜歡觸景生情啊？！琴韻搖搖頭，暗自苦笑。

「楊小姐，您好！「

不想這個男士竟然呼喚自己，琴韻有些詫異，自己頭一次到泰國，該不會有什莫熟人。「奧，先生，我們認識嗎？「

「當然。我是李禮，我們打過交道。「那男士淡定地回答。

琴韻雖然離開情報界多年，但對於大陸國安部港澳台局的局長-李禮，還是耳熟能詳的。

「楊小姐泰國之行，不是做壽險的吧？「

「當然不是。不過，也差不多啦！「琴韻乾脆坐在李禮的座位旁。

「此話怎講？「李禮眉毛一調，琴韻的言語激起他極大的興趣。

「你我這一行，不都是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為家人謀取必要的保障嗎？「

6

兩天以後，琴韻再次在酒店咖啡廳見李禮。不過，卻不再是偶遇。

「我可以問問馬天海的近況嗎？「琴韻開門見山地問。

「這個，這個。「親手將天海抓進監獄，李禮面對這個問題有些尷尬。「他的近況我不是很清楚，但我一定在短期內給你一個滿意的回答。「

「我可以見見馬天海嗎？「琴韻沒有理會李禮的態度。

「楊小姐，我很喜歡您這種直來直去的風格。請恕我直言：您還是劉案未歸案的主謀，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在大陸出現。「李禮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哪個說要到大陸？我是說在這裡，曼谷，我要見到天海！「琴韻咄咄逼人地直視著李禮。

「哈哈哈，楊小姐，您真會開玩笑！「李禮忍不住笑出聲來。

「是嘛？我一直以為我是個不會開玩笑的人嘞。「琴韻若無其事地擺弄著手袋。

李禮看著琴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清楚她葫蘆里賣得什末藥。「國共本是親兄弟，何苦鬥來斗去？折進如此多的熱血精英！楊小姐是個中豪傑，很好地對手。當然，我更希望是很好地朋友。「

「您過獎！那是您的選擇，我不想成為您的對手，我真的很想和您成為朋友！「說罷，琴韻將一張照片遞給了李禮。

照片是在一間有些幽暗的屋子裡拍攝的，王宜宏王寶元李志浩還有另一位老者，屋內的牆壁上掛著青天白日旗。琴韻解釋：「這是今天早上剛剛傳給我的照片，其中一位是我父親，另外三位您一定認識。這是在「美斯樂「國軍營地，我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今天早上，他們還在那裡。「

望著李禮不解的眼神，琴韻有些得意。「局長大人有所不知，我父親在60年代曾經和王寶元局長一同協助李彌將軍，在金三角組織「救國軍「。他們對那裡的山山水水溝溝坎坎，只怕比台北的街道還要熟悉嘞。王宜宏這條路線的選擇，有些不甚高明呦。「

李禮清楚琴韻的含義，利用王宜宏誘捕王寶元的計劃流產了。琴韻提出見天海，就是要求釋放天海。是要用王宜宏為籌碼，提出換俘。可是叛逃的國軍軍官王宜宏，能算是軍情局的俘虜嗎？

李禮再次打量琴韻：瘦弱的身材，淡雅的笑容，明亮的眼神有些幽深。李禮猛然醒悟，不僅脫口而出：「楊小姐和福州的台商石祥麟，是不是很熟識？「

「談不上熟識，我們是台灣鄉親啊。我和您是中國人，在泰國談論我的家人，我們是不是很熟識呀？「琴韻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楊小姐，你令我有置身戲劇的感覺。「

琴韻沉默了。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在人生的舞台上，各種角色粉墨登場。無論是主角配角，沒有化妝都不能登台。可是，誰又願意將自己的塗染的五顏六色，看不清自我呢？！

李禮輕輕搖搖頭，呷一口咖啡，道：「楊小姐，您令我有些不解。您拿一位國軍軍官來和我談條件，是不是有點，有點那個？「李禮謹慎地說道。

「不。「琴韻肯定地回答："我相信您一定覺得值！"

四：殘局

當王寶元李志浩所乘飛機降落在台北，他們看見軍情局局長殷宗文親自來接機，均感到有些吃驚。這趟差事歷經風險全身而退，畢竟沒能帶回王宜宏，也算是失敗，怎敢勞動局座？但是當局長一開口，他們都明白了。王寶元悶在心裡數年的玄疑有了答案，李志浩憋在心裡無法預料的結果如此簡單的浮現。只聽殷宗文對著李志浩說：「密使同志，你的工作就此結束了！「.........

解放軍江西某地導彈基地指揮廳內，紅軍與綠軍的電子模擬對抗軍演已經接近尾聲：在紅軍準確的打擊和成功的電子干擾作用，綠軍的導彈防禦系統沒有發揮應有的效用，紅軍的戰機火控完全覆蓋登陸場，紅軍十萬士兵順利登陸......王宜宏與「紅軍司令」擊掌慶賀之後，悄然躲到了室外走廊。低頭看看自己的解放軍少校軍服，心裡猶如打翻了廚房所有的調味瓶，說不出是何滋味.......

馬天海在國安人員押送下，走湄公河水道，從景洪出關，經緬甸到泰國邊境的清賢（金三角），再由國安局駐泰北站站長刀樹聲陪同，經清菜到曼谷釋放。在曼谷機場候機廳熙熙攘攘人流中，那眼含淚花亭亭玉立的可不是朝思暮想的琴韻？她身邊不安地上下張望的小男孩兒，可是未曾謀面的兒子小海？無數次夢想中的相見，該是衝過去擁抱，可天海卻呆立原地無法挪步，任憑淚水大滴大滴無聲的落下........

飛往加拿大的飛機終於起飛了。琴韻透過舷窗向外張望：萬米高空，茫茫雲海，一縷霞光在遠處閃耀。琴韻知道：飛機正在掠過中原大地。那片五顏六色的土地，還有那鑲嵌在碧波中寶島，即將成為過去。那澎湃的熱血青春，還有那剪不斷的愛恨情仇，即將成為記憶。未來，在哪裡呢？是個什末樣子呢？

「琴，不去想啦，只要我們在一起。」天海過來，用雙臂環住琴韻。

靠在天海溫暖的懷抱里，琴韻的胸中激蕩著一股暖流。

他們曾經帶著塗滿色彩的面罩，被時代的浪潮拋來拋去。能夠戲去鉛華，還原本色，該輕鬆，該欣慰。

小海好奇地看著爸爸媽媽，琴韻把他拉過來，深情地說：「你們是我永遠的寶貝。」

(完）

(敬請觀賞－「染色」外篇之「天海的信」）

「天海的信「

1：

「琴，我的寶貝：

一別年余，我已經被轉到上海提籃橋，我將在這裡面度過下一個14年。那時我將是臨近50歲，真正的老人啦。不願想象那時的樣子，擔心你會認不出我。

不敢問自己：還能再見到我的寶貝嗎？

可是這個問題無時無刻不是縈繞在我的心頭。被「移民局「「處分「（指被捕-tanghan注），是我們入陸時不願接受但是非常可能的結局。慶幸的是，你恰好躲過這一劫，我們的小海躲過這一劫，算是少許安慰吧。

因為有了你，有了小海，我身在這裡也是有寄託的。回顧與你10餘年來的生活，自1989年（對不起，我已經習慣這裡的紀年，那應該是民國七十八年）入「情干班「第一天，在校舍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呼吸和心跳，就和你緊密相連沒有分離。即便是你我因為侯念慈而產生隔閡的那一段日子，我內心痛苦折磨也是因為你。

我知道，很多次你想問卻沒有問；其實很多次，我想說也沒有說。多少年來，她是你我心中的逃避，卻總也逃不掉；她是你我面前的薄紗，雖輕卻誰也不能掀起。不清楚你我能否再見，更不清楚你能否讀到這封信。寫出心裡的秘密，是我放下心中這一團麻的最好方式。

琴，我要坦白：97年那次我回台北，遇到了她-侯念慈。

那一次是臨時起意回台北，繞了一圈到東京轉機。在中正機場接機的人群中，我一眼就認出了她。

一如多年前的初見，很難在她身上找出歲月刻痕。她身著水藍色七分袖襯衫和襯出秀長雙腿的合身牛仔褲，壓低碎花邊的牛仔漁夫帽，一頭挑染飄逸長發，更加烘托出她的清秀和嫵媚。纖纖玉手輕托下巴，深刻的顴骨，拉出一張鵝蛋尖下巴臉，透出清新脫俗氣質，在那目光交匯的剎那間，我感覺到了她眼神的變化，從驚訝，喜悅，暗淡，直到躲避和默然。

在我發愣的瞬間，她已經笑容滿面地迎向另一位同機而來的旅客，那是一位年近六旬的白人男子。那人身材高大，禿頂，藍眼睛，面色白皙；一身條紋藍色西裝，左上領角別著星條旗徽章；白襯衫，紅色斑點領帶；右手夾皮製公文包，腳步匆匆卻穩健有力。

眼見他們步入計程車而去，我鬼差神使地跳上另一輛計程車，尾隨著。直到見他們進入凱悅大酒店，我也不清楚自己想要干什莫。我下車，但沒有繼續尾隨他們，而是盲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著。車水馬龍，樹影婆娑，在我眼中都飄到另一個世界。頭腦中記憶的碎片，和著徐徐微風，逐漸跑了出來。

這些記憶，都是關於你的，我的，還有她的。

2：

我是陸大畢業考入軍情局情報幹部培訓班的。在三十一期120學員中，扛著上尉銜的，是鳳毛麟角。可是被任命為學生隊督導，確是出乎我的意料，許是長官看我敏行訥言吧。

面向社會招生的情干專科班有30人，6名女生。第一次查風紀，就發現你們倆人的房間有趣。門牌上寫著：楊琴韻-侯念慈，我開玩笑：「好啊，生肖二人組，不要吃飯，多給些瓜果嫩草就好。「

侯念慈笑起來很大聲，眉飛色舞，花枝招展，攬住你的肩指指點點；唯你便不笑，只是瞪著眼睛看我，那一瞬間我就覺得心裡一陣抖動，不看你目光。你卻不依不饒，說：「好啊，不妨加你進來，生肖三人組，豈不是更好？！「那時只覺尷尬，哪想到被你一語道中，多少年的心結？咳！

我知念慈乃應屆畢業生台大政治系國關組魁首，想當然誤以為冷靜的你是念慈，一聲喚錯更惹來你的嗔怒和她的歡笑。只覺得眼前，她是翩翩飛舞的蝴蝶，你是俏然自立的花瓣。一個莽漢踏進了艷麗，慌張惶恐，手足無措。想著速速逃避，卻念念捨不得那份芬芳。

做情報與其說是選擇一個職業，還不如說是生活方式的改變。陽明山區的校園就是一個吞噬過去的黑洞，沒有脫胎換骨無法走出。我們叫它「保險庫「，天上的飛鳥都無法進入。垃圾要扔到指定點，專人切碎焚毀。警衛安全鎖警報器感測器不消說，連整個大樓都是防竊聽材料製成。能跳出保險庫，哪怕分秒，都是大家內心的渴望。當我得知13周情報訓練結束，男生成績前6名可以借配合女生實習的機會，到台北度過一個周末，我暗自努力並祈禱分派到你。

如願正是你，冥冥似天意。那兩天一夜，台北因你我而浪漫。最是銘記午夜時分，跳出「KISS「的喧囂，在幽暗空曠的大街上，只為尋一家店果腹。跑過幾條街巷，只一燒臘鋪還有燈光。不見夥計，許是在後面收拾。燈光下，垂掛的臘肉泛著油光。實在難忍唾液的流淌，拽下一條臘肉便跑。很怕你高跟鞋發出的「踢踏「聲響，提醒街鄰出來看你我的醜態，你就脫下鞋隨我跑。

蹲在小巷深處屋檐下，一條臘肉你咬一邊我咬另一邊，誰人知道臘肉如此美味香甜？黑暗中看不清你的臉，也顧不上想你是否應該留有淑女的矜持，因為臘肉實在是太短，偏偏遇上一雙飢餓的男女。最後你咬到了我，我咬到了你…….！

情干班一年，接下來的功課，無論是野戰求生，傘兵跳傘，還是蛙人訓練，或是輕兵器射擊，我都是第一名。作為嘉獎，我都能取得外出周末的殊榮。出乎意料的是，每次指定配合的女生都是念慈。同樣的浪漫，不同的境遇。每次瘋狂之後，我都在片刻的寧靜中，想起你，努力想起那咬著同一根臘肉對面的臉。可惜，總也看不清楚。我奢望地想：你也在另一個地方，面對不同的人，同樣想著我。終於的，你的形象越來越模糊，你的音容笑貌不再是我的關注。你，是我心中的一個點，完全被念慈包圍。

畢業實習我和念慈一組，幫忙「立委「陸建人做資料的收集和分析。就在那樣一個普普通通的早晨，她忽然消失了，如何也尋不見。學校說她被派往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進修，但我再也找不到她的蛛絲馬跡。再次面對你，琴韻，我不敢說哪一段逝去的感情才是真，我自己迷失了射擊的準星。我常說：你天生就是我的。情牽月老一根線，緣分天註定。但是我內心鄙視這個無奈者的借口，我要知道：一切都是為什末？

3：

黎明，台北尚未開始新一天的序曲，我已到凱悅酒店外等待。我覺得是有些傻傻的，路人看我的眼神似乎也包含譏笑。天曉得為何而立之人，偏偏依舊執拗難改。

我有些害怕這次面對，知道原因后又該如何安排結果？難道平靜的生活，掀起波瀾以後才可知平靜的可貴？窮盡，是我的心魔。我遵從了你，只求你留給我滿意的結果。

臨近中午，我看見念慈挽著那個白人出了酒店。這一番東拐西逛，大大小小百貨商廈，林林種種服裝店鋪，我想過去5年我也沒有這一天進得多。我遠遠瞄見，念慈在迪奧（Dior）化妝品專櫃買了一套禮品盒，那白人用自己的信用卡交的款。在他們遠去以後，我裝作落魄的樣子央求導購小姐給我看他的資料。在我編造出自己老婆被洋人拐走的謊言以後，我得逞了。這個洋人的名字是：Donald W.  Keyser ，他花了570美元給念慈買了一套香水。

局裡情資室的兄弟幫我查詢這個「Donald W.  Keyser「的資料，符合體貌特徵的只有一個：Donald W. Keyser ：1943年7月17日生人，中國通，1989年曾任美駐北京大使館參事，是大使李潔明得力副手。最令我吃驚的：他現在的頭銜是——美國國務院副助理國務卿。但是查找昨天入境紀錄，卻尋不見「Donald W.  Keyser「的名字。

侯念慈，不需要特別的鋪墊就自然張揚，我毫不懷疑她的魅力。女人情懷蕩漾之下，蜂蝶飛舞，風雨不斷。我直覺不相信她是「傍「富「翁「那末簡單，可人是會變的。我入住了凱悅大酒店，決心搞個究竟。

沒想到，當我在房間里籌劃如何接近目標的時候，侯念慈自己找上門來了。我窘迫地看著她，不知道如何解釋我為什末住進這家酒店，更不知道要不要提及我已經和「生肖三人組「的另一個成員結婚。我機械地讓座，開冰箱拿冰茶遞給她，直到她說：「謝謝你，天海，你還記得我喜歡喝冰茶。「

念慈是喜歡喝冰茶的。那一晚，我們在淡江大學區外的阿爾卑斯花園聊天，她一杯杯喝著香草冰茶，也不知跑了幾次洗手間，卻賴著不走。年輕，使我們對任意都可以揮霍，哪裡想到現在的躲躲藏藏？

我把聽裝冰茶遞給她，說：「沒有香草，更沒有果肉。不知道你可否入口？「

「你以為我是誰？「念慈聽出我話裡有話。

「你還是我知道的侯念慈嗎？「

「我，還是我。不過，我，不是你知道的侯念慈。「念慈接過冰茶，賭氣般一飲而盡。喝的急，很多飲料跑出來，順著嘴角流淌，滴在前襟。

我趕忙去洗浴間拽來毛巾，想幫她擦拭，卻被她一把推開。她把喝光的空罐「啪「的一聲，墩在寫字檯上，挑釁地看著我：「再來一罐，馬天海。「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又去拿來一罐。正要開啟，卻聽見念慈憋不住，打了一個很響的「氣嗝「。我們都想憋著不笑，卻真的憋不住。哈哈哈，一陣大笑化解了再見的尷尬。

念慈認真地問：「琴韻可好？你們，可好？「

「好，我們很好。「我很感激念慈首先提起你，我釋然而不必遮掩。

「我們，我們在福州有一家古董店。「

「不用說了，不要講你們的生活，我知道你們好，就足已。也不要講你們的古董店，我不該知道。「念慈說完，轉過身，我察覺到她眼中的濕潤。

「念慈，我們，我們想知道你的情況。你不會和那個，那個他……？「我欲言又止。

念慈嘆了口氣，一字一頓說「不是。他，是「趙必忠「。「

4：

我，默然了。

所謂「趙必忠「並非是人名，而是軍情局應用於和「國家機密國家安全事務有關「的人員，或「國內外政府高層出入境時「使用的代號。這種以專人專案帶進帶出的「專帶「方式，讓所有秘密入出境的姓名都一律冠以「趙必忠「，從而可以獲得免檢身份，並且不必通關，不留下任何出入境記錄。

「知道嗎？在「情干班「時，有那末一天，有那末一位官長，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們是士兵，我們的武器就是身體，我們戰鬥在戰爭的第一線。「 從那天起，我，就不是你知道的侯念慈了。「念慈很小心地選擇著語氣和辭彙。

我懂了。對於念慈來說：凱澤（Donald W.  Keyser）的意義，就在於他是「趙必忠「。

「我知道，他，不過是你攻克的一塊陣地。那末，他來台灣，是專程來偷…….是專程來見你的嗎？「看著念慈明亮的眼神，我覺得說出「偷「字很不應該。

「不是。是我專程來見他的。「

「你專程來見他？「

「是的。我從華盛頓飛回，專程來見他。「念慈接著說：「他這次東亞之行，原計劃在日本待五天，表面上是度假，實際上關鍵是為了現在台灣三天之旅，三天情報之旅。一個大陸出去，在德國講學並已經加入德國籍的，原大陸導彈專家-吳漢維，準備在台北交給美國軍方一份絕密情報。「

「什末情報？「提到情報，我的耳朵自然豎起來。

「我也…….我也不清楚。「念慈遲疑地回答。

「算啦，本來也沒我什末事。你，不是原來的你；我，也不是原來的我。「這句話是我的真心話，我突然覺得追蹤侯念慈，真是蠢到家。

「不，我需要你。「看著我異樣的反應，念慈趕忙解釋：「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我要你在凱澤接受情報之前，將它先弄到手。「

「這個吳漢維，為什末不在德國，不在日本，而選擇在台灣傳遞情報呢？「我沉吟著。

「很簡單！全世界其他任何一個角落，恐怕都沒有台灣，更少中共特工。「

「既然美方利用台灣作為接受地點，那我方沒有情報共享的權利嗎？「我接著問。

「這個？我不清楚。也許我們不相信美方的誠意吧。「

「為什末選擇我？如果我不出現，你又該如何？「

念慈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說：「你真的不在意你跟蹤我們帶來的麻煩嗎？由你來幫我完成這件事，難道不是解脫的最好理由嗎？「

懊惱！不想到我卷進了一個「趙必忠「案例，我這兩天的行動一定早已惹得「軍情局「長官拍桌子了。

「那個凱澤（Donald W.  Keyser），有察覺嗎？「我有些擔心地問。

「當然，他可是中情局出身，估計你的全部資料他已經看過了。我說你是我以前的情郎，情干班上的，偶然相遇，舊情複發。你看，我這樣說，可以嗎？「

我察覺到念慈言語的異味，眼神的迷離。我比她剛進來時更加窘迫，本來還想問她當初為什末離開我，卻無論如何不能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