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歷史 -- 易中天講先秦諸子百家爭鳴 （全文連載完）

儒道之爭，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是儒、墨、道三家之爭。因為道家，和儒、墨兩家都不同。我們已經知道，儒墨之爭的焦點是仁家還是兼愛，但不管是仁愛還是兼愛，總歸還有愛，而道家的觀點是：不愛，也就是無為，什麼也不做。

我們可以這樣來說，儒家和墨家的分歧是：做什麼和怎麼做？而道家和儒墨兩家的分歧是：做還是不做？道家的觀點是不做，也就是無為。

那麼，我們要問：道家為什麼主張無為，不做呢？

我們講過一個觀點，就是先秦諸子，儒、墨、道、法四家，代表的是不同的士：儒家代表：文士，儒士；墨家代表：武士，俠士；道家代表：隱士。

什麼是隱士？隱士是士的另類，因為士，他們有兩個共同特點：一都要做事，二都要依附於高級貴族。士，在春秋戰國的時候，是貴族中的最低一等：天子，諸侯，大夫，士。士是四等貴族，再往下就是平民。士沒有不動產，但他們有本事，所以他們要依附於高級貴族做點事情。做什麼事？四句話：忙時幫忙，戰時幫凶，有事幫腔，沒事幫閑。而隱士，他誰也不依附，什麼事情也不做。

所謂「不做事」，我們要具體定義一下：他是不幫別人做事，不幫國家做事，不幫天下做事，但他也不是整天躺著，隱士們一般做什麼呢？參加生產勞動：種地，種菜，放牛，放羊，否則他們吃什麼？事，可以不做，飯，還是要吃的。他們的「不做事」，實際上是不做官。

他們是做不了官嗎？不是的，他們做得了官，但就是不做。他們是能做，會做，不願意做。

歷史上有個有名的隱士，叫許由，他就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堯曾經打算把天下讓給他，親自去找他談話，說我這個天子不做了，讓給你來做吧！

許由聽了這話以後，趕緊跑到河邊去洗耳朵，說這話把我的耳朵弄髒了，得去洗一洗耳朵。許由在洗耳朵的時候，來了一個哥們，也是隱士，叫巢父，牽了一頭牛來河邊飲水。

巢父問許由：你在幹什麼呢？許由告訴他說：剛才那個堯說，要把天下讓給我，把我的耳朵弄髒了，我來洗洗。巢父說：那你這不是把河水也弄髒了嗎？我的牛不能喝了，真害死人，你看看，咋辦？我現在只好把牛牽到上游去飲水了。

這就是隱士。他們的特點是有本事，能做事，不做事。道家，就是隱士的代表。

這樣，問題又來了，儒家，墨家分別是文士和武士的代表，儒家是文士的哲學家，墨家是武士的哲學家。不管是文士也好，武士也好，也不管是儒士也好，俠士也好，他們都是要做事的。要做事就要有理論根據，要做事就要有哲學指導，所以，他們需要有自己的代表，需要有自己的代言人，需要有自己的理論，需要有自己的哲學。

現在，你隱士不做事，不做官，你要什麼理論依據，你要什麼哲學指導呢？不需要啊！這說明：道家不等於是隱士，隱士也不等於道家。道家不能說是隱士，道家只能說是隱士哲學家。也就是說，作為哲學家，道家的立場是隱士的，但他自己的社會角色，是哲學家。

隱士，他什麼也不做，但是，哲學家他是要說話的，不說話就不是哲學家。道家作為隱士哲學家，他的任務就是把道家為什麼主張不做的道理說出來。其實，道家對於天下興亡，也是很關心的。只不過他們認這個天下，已經沒救了，關心也沒有用，這個社會已經壞透了。如果要救，只有一條出路，就是無為。這就是道家，作為隱士哲學家的基本觀點。

由此，可以引出道家與儒墨兩家的三大分歧：第一個分歧是，天下有葯可救還是無藥可救；第二個分歧是，拯救天下還是拯救自己；第三個分歧是，積極有為還是消極無為。

有一批人認為，天下無藥可救，這些人是什麼呢？是孔子時代的隱士，我們稱他們為前道家，就是道家前的道家，道家前的准隱士哲學家。他們還沒有形成哲學體系，所以只能叫准隱士哲學家。

《論語》里記載了這些人的故事：楚國有一個狂人，叫接輿，孔子周遊列國的時候，有一次坐在車上，這個接輿「狂歌過孔丘」，唱著歌兒從孔子的車旁邊走過去，他唱道：鳳兮鳳兮，何德之哀，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翻譯過來就是，鳳凰啊鳳凰，你咋這麼倒霉，過去的已經不可挽救，將來的還可以追回，算了吧，算了吧，那些當權派已經岌岌可危。

這話什麼意思呢？就是說，你孔子不是把自己比作鳳凰嗎？我告訴你吧，你這個鳳凰遇到了一個亂世，這叫沒毛的鳳凰不如雞，你老在那兒東奔西走，周遊列國，遊說諸侯，這是在幹什麼呀？告訴你，這個天下已經沒救了，那些當權派已經岌岌可危，你不要去找他們了。

孔子聽到這首歌以後，馬上把車子停下來，想跟他聊聊，但是這個接輿一溜煙跑掉了。人家是隱士，不跟你講話。如果說，接輿唱的這首歌，還只是一個暗示的話，那麼，另外兩位隱士，說得就明明白白了。

如果說，接輿唱的這首歌，還只是一個暗示的話，那麼另外兩位隱士，說得就明明白白了。這兩位隱士：一個叫長沮，一個叫桀溺。

有一天，孔子周遊列國迷了路，走到河邊找不到渡口了。就讓子路去找這兩個隱士去問路，這兩個隱士正在耕地，子路前去問津，「津」就是渡口。先生，請問渡口在哪兒？長沮說：夫執輿者為誰？那個拿著車子韁繩的人是誰？子路說：為孔丘。孔子怎麼變成趕馬車的呢？原來是子路趕車的，子路不是去問路了嗎？所以，韁繩就到了孔子手裡。

是魯國的那個孔丘嗎？是的。

長沮說：是知津矣，那他應該是知道渡口在哪裡的。

聽話聽聲，鑼鼓聽音，這話裡有話啊！言外之意是，你孔丘還要問路嗎？天下的出路在哪裡，你都知道，難道你還不知道渡口在哪裡嗎？子路沒有辦法，只好去找另一位隱士桀溺。

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是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

桀溺問：你是誰？子路說：我是仲由。你是魯國孔丘的學生嗎？是的。滔滔者天下皆是也，什麼叫滔滔者？指洪水。現在滿天遍野都發大洪水，整個天下一片洪水，哪兒還有渡口？誰能改變這個天下呢？是誰以易之？

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你與其跟著那個人，何不跟著我們這些人呢？我們這些人，是拒絕和整個社會合作的。而你的老師，只是拒絕和壞人合作，而選擇與好人合作。說明你們老師對這個社會，對這個天下還抱有希望，而我們拒絕和所有的人合作，因為這個社會已經無藥可救了。

說完，桀溺就埋頭幹活，不再理睬子路。子路沒有辦法只好回來向孔子報告，孔子嘆了一口氣說：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意思是說，人是社會的存在物，人活在世界上，不跟人打交道，你跟誰打交道呢？難道要跟鳥獸打交道嗎？天下如果有道，我孔某人又何必出來東奔西跑搞改革呢？正因為天下有問題，我才出來的嘛！

子路，還碰到過這樣一位隱士，也是在周遊列國途中，孔子走在前面，子路掉隊了，找不到老師。他碰到一個老頭，肩膀上扛著一根棍，挑著鋤草的工具，這工具叫蓧(diao古代除草的用具)，這個老頭就叫荷蓧丈人。

子路迎上去說：請問老先生，你看見我的老師了嗎？

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

這句話非常有名，大家都知道，但是解釋上有爭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說的是誰？有三種解釋：第一種是指荷蓧丈人自己，老夫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我怎麼認得你老師？第二種是指你們這些人，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誰是你們的老師？第三種解釋是，那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也是老師？

不管哪一種解釋，關鍵是子路見到這個人，回去以後說的一番話，子路說：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子路聽出了荷蓧丈人話中的諷刺意思，所以，他說我們這些人，之所以東奔西跑，想求個一官半職，無非是為了儘儘義務，至於這個天下有沒有救，我們的主張能不能推行，我們也知道，多半是推行不了的。

既然知道推行不了，你還推行它幹什麼？兩個原因：一個是盡義務，作為一個君子，明知這個世界不可救藥，我也得去救一救，這是盡義務。再一個原因恐怕是在內心深處，還覺得這個世界有救，這就是儒、道兩家的第一個分歧：天下有葯可救，還是無藥可救。

由此，可以推出他們的第二個分歧：是拯救天下，還是拯救自己。這個答案也很簡單，儒家認為有救，他當然是拯救天下，道家認為天下沒救，那隻好拯救自己，這個觀點基本上是楊朱的。

前面說的那幾個隱士都是前道家，那麼楊朱，就是道家第一人。先秦道家有三個歷史階段，各有一個代表。第一階段代表人物是楊朱，第二階段代表人物是老子，第三階段是莊子。

楊朱這個人大家不太熟悉，實際上在戰國時期，他是赫赫有名的。孟子曾經說過，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也就是說，在孟子時代，天下的言論，天下的思想，天下的主張，要麼是贊成楊朱的，要麼是贊成墨翟的。而墨子和楊朱的觀點剛好相反，針鋒相對。

墨子主張什麼？兼愛天下，楊朱主張什麼？一毛不拔。

楊朱的這個觀點，由於我們現在已經看不到楊朱自己的著作，只能從其他人的著作中去發現線索。這裡有兩條線索，一個是《孟子》這本書里說的，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從我身上拔一根毫毛，讓天下人得到好處，我不幹！還有一句話，記載在《韓非子》這本書里，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脛一毛，意思差不多。「一毛不拔」的成語就是從這裡來的。

「一毛不拔」這個觀點，歷來受到批判，被看作是極端自私自利的代表。那麼，我們就要問：如此自私自利的觀點，怎麼能夠成為當時最顯赫的、最愛歡迎的學說呢？

「一毛不拔」這個極端自私自利的觀點，為什麼能夠成為當時最顯赫的、最愛歡迎的學說呢？說明楊朱的觀點，自有他的道理，要是一點道理也沒有，怎麼會那麼受歡迎呢？

下面我們來討論一下：楊朱的觀點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楊朱本人的著作我們已經看不到了，只能從別的書里去找，看他還有什麼言論。在《列子》一書中，有一個《楊朱篇》，記錄了很多楊朱的言論。

墨子有個學生，叫禽滑釐(li)，是墨子的大弟子，去找楊朱辯論，禽滑釐說：先生，從你身上拔一根毫毛，就這麼一根毫毛，來救我們整個世界，你願意嗎？去子體之一毛，以濟一世，汝為之乎？你干不幹？

楊朱說：這麼大一個世界，哪裡是一根毫毛能救的？救不了！世固非一毛之所濟。禽滑釐說：我說的是「如果」，如果拔一根毛就能救整個世界，你幹嗎？假濟，為之乎？楊朱不理他。

禽滑釐回來以後，就把這段話告訴了楊朱的學生孟孫陽，你們老師說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孟孫陽嘆了一口氣說，子不達夫子之心，你們沒有理解我們老師的良苦用心啊！

這樣吧，我來試著解釋一下這句話的意思。我問你，揍你一頓給你一萬塊錢，你干不幹？禽滑釐說干啊！我孟孫陽再問你，打斷你一條腿，給你一個國家干不幹？禽滑釐不說話了。

孟孫陽說：是啊，一根毫毛和一條腿比起來，確實是太小太小了。但是，沒有毫毛就沒有皮膚，沒有皮膚就沒有肌肉，沒有肌肉就沒有四肢，沒有四肢就沒有身體，沒有身體就沒有生命。一根毫毛它也是身體的，生命的組成部分啊！怎麼能因為它小而不把它放在眼裡呢？一條腿你把它當寶貝，一根毫毛你就不當寶貝？既然同樣是身體的組成部分，你應該一視同仁啊！

這就是楊朱學生孟孫陽和墨子學生禽滑釐的一段對話。這段對話記載在《列子》這本書里，而這本書老早就有人說是偽書，靠不住的。這個話雖然不一定靠得住，但是，話糙理不糙，這裡面講的道理，值得我們思考。

《列子》一書中的這段話，孟孫陽講了道理有哪些呢？有三個啟發：一是口子不能亂開，任何事情你不能開頭，開了頭就有後邊。它的意思是說今天你拔我一根毫毛，明天就可以削我一塊皮。今天可以削我一塊皮，後天就可以砍我一個手指。今天可以砍我一個手指頭，明天你就可以砍我一條腿。你今天可以砍我一條腿，明天，後天你就可以殺我的人。所以，這口子不能開，為了不開口子，為了不出現後面的損失，我一毛不拔！

你看孟孫陽問禽滑釐，說打你一頓給你一萬塊錢，你干不幹？禽滑釐說我干。砍掉你一條腿，給你一個國家干不幹？禽滑釐不說話了。他為什麼不說話了呢？如果你說干，你給我一個國家吧，下面的問題就是我砍掉你的頭，給你天下，你干不幹？邏輯推下去就是這樣，所以，第一條口子不能開。

第二條局部不可小看，我們總是說整體利益，高於局部利益，整體利益大於局部利益。而楊朱告訴我們，整體利益是由局部利益組成的，整體利益是局部利益的總和。你今天去掉一個局部利益，明天去掉一個局部利益，後天去掉一個局部利益，等你把局部利益都去掉了，整體利益在哪兒？沒了！局部利益不可小看。

從這兩條再推廣出去，推行到社會上，可以得出第三個結論：別把小民不當人。小民作為個人，和社會和天下比是微不足道的，一根毫毛而已。但是，我們的國家，我們的社會，是由許許多多這樣輕如毫毛的小民組成的，你今天殺一個，明天殺一個，後天殺一個，最後什麼都沒有了。

現在，我們都只記住了「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一毛不拔。其實，楊朱的全文，不是這樣的。楊朱的全文是：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我們普通老百姓，不願意犧牲自己去滿足天下，這不對，那把整個天下拿來給一個人享受，更不對，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楊朱的這個觀點，是針對統治階級說的，當時的君主，天子，就是悉天下而奉一身。他們把所有的，天下的財富都歸己有，這才叫極端的自私自利！

楊朱的要求是：個人與社會對等，個人與社會誰也不能損害誰。個人不能損害社會，社會也不能損害個人。但是，這句完整的話，後來的流傳只剩下「一毛不拔」了。當時的實際情況，就是要普通老百姓都犧牲自己，把自己的財富統統拿出來，去滿足極個別人，滿足極少數統治階級的窮奢極欲。

大家想想，楊朱的觀點，能叫極端自私嗎？楊朱他是把話說到底了，說透了，說到極端了：你們統治階級損人利己，對不起，我人民群眾就是一毛不拔！

這才是楊朱思想的完整表達。而後世都說他，自私自利，一毛不拔。我們應該還楊朱以歷史的本來面目！

在楊朱看來，最好的社會是作為人民群眾的每個人，都不犧牲自己的個人利益，作為國家和社會，也不把國家社會的公共財產，變成某些個人的私有財產。如果每個人都不需要犧牲自己，每個人都不需要奉獻自己，這樣的社會，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社會。這就叫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這是典型的道家思想。

道家的主張是：無為而無不為，我什麼都不做，就什麼都做了。楊朱的思想，我們可以按照這樣一個套路，總結出這樣一個短語：無利而無不利。

問題是每個人都不奉獻自己，每個人都不犧牲自己，每個個人都不受任何損害，這樣一個社會，它可能嗎？儒家認為不可能，道家認為很可能。這樣一來，就有了儒道兩家的第三個分歧，是積極有為，還是消極無為。

這樣，道家也就進入了它的第二個和第三個歷史階段，這就是老子時代和莊子時代。下一集我將向大家介紹老子和莊子以及他們與儒家的分歧。

老莊，就是老子和莊子，老子是誰？不知道。歷史上關於老子是誰的說法很多，在司馬遷時代，已經弄不清楚了。有人說，就是老聃（dan），老萊子，各種說法。有人說在孔子之前，孔子還向他學過禮，也有人說他在孔子之後，我們不管它。

《老子》這本書叫什麼？也說不清，有人說叫《道德經》，有人說叫《德道經》。因為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帛書老子是《德道經》，「德經」在前，「道經」在後，和流行版本不一樣。這個問題我們不討論，我們還是按照流行版本來說。

那麼，莊子是誰呢？莊子還是弄得清楚的。莊子，宋國蒙這個地方的人，做過蒙地的漆園吏。漆園吏是什麼？不知道。是漆園這個地方的小吏，還是管漆樹園子的小吏呢？不知道。莊子一生窮困潦倒，長期住在貧民區，沒有飯吃，經常餓肚子。

據《莊子》一書記載，有一次，莊子實在是餓得受不了，他去找魏文侯，說你能不能借點米給我？魏文侯說：可以，寡人正好要去收稅，等寡人把稅收上來以後，我給你三百金。

莊子說：我現在就沒有飯吃，還要等你收稅回來？我莊周在來的路上，看見一條幹溝里，有一條魚，這條魚對我說，他是東海之波臣，一個小官吏。現在，不幸落到陸地上來，快活不下去了。先生，您能不能弄一小盆水來給我，讓我能活下去？

我跟小魚說：你不要著急，我現在要到吳國和越國去，遊說他們的國君，等我遊說成功以後，讓他們挖一條運河，把東海的水引過來救你，行不行？

小魚怎麼對我說的呢？他說：等到那個時候，你就到乾魚市場上去找我吧！

這個故事，是真是假，弄不清楚。因為這不一定出自於莊子的親筆，莊子喜歡講寓言，這個故事不一定是事實。但是，莊子很窮，沒有錢，這是真的。

是莊子沒有機會榮華富貴嗎？不是的。他有很多機會可以弄到錢，比方說，據歷史記載，楚威王就曾經想拜莊子為國相。這個事情，《史記》里有記載，《莊子》里也有記載。

《莊子》書里說，有一天，莊子在河邊釣魚，楚國來了兩個大夫，跟莊子說，先生好，我們大王久仰先生大名，派我們兩個人來表達一層意思，我們大王想用國境之類的事情麻煩先生。

什麼意思呢？拜你為國相。莊子在釣魚，頭也不回，說你們楚國好像產一種神龜，它死了以後，你們楚王就把它的屍骨當作寶貝，供在廟堂里，給它鑲金鑲銀，披紅掛綠，前面擺著香火，擺著豬頭三牲，非常風光體面。我想問問二位：作為一個烏龜，是寧肯死了以後享受榮華定貴，還是寧願活著的時候，在泥巴里拖著尾巴打滾呢？兩個大夫說：當然還是願意活著的時候，拖著尾巴在泥巴里打滾。

莊子說：是啊，我現在就是選擇了拖著尾巴在泥巴里打滾，你們可以回去了。莊子是什麼意思？要我去做官！做官就等於是死，雖然榮華富貴，我寧肯窮，沒有飯吃，寧肯釣魚，我也不去做官！

類似的話，《莊子》里還有，也是有人來聘用莊子，要莊子去做官。莊子說：你看過太廟裡的牛嗎？太廟都要養一些牛，養一種純毛純色的牛，是用來做犧牲的。犧牲是什麼？就是祭品，祭祖，祭神的那種牲口，你看犧牲這兩個字都是「牛」字旁。用牛做犧牲是最高規格，叫太牢。你看「牢」字，下面也是個「牛」，牛是最重要的祭品。

太廟裡的牛，當我們選定它做犧牲品的時候，它的待遇是很高的，給它吃最好的草料，得到最好的照顧，身上還要披著綢緞，生活簡直好得不得了。可是，一旦它被牽入太廟，準備宰殺以後祭祖，祭神的時候，它想做一頭孤獨的小牛，已經實現不了了。

這樣的故事還有，莊子的朋友，也是莊子的論敵，惠子，叫惠施，是名家的代表人物，經常和莊子辯論，兩個人是好朋友。惠施做了梁國的國相，莊子想去看看這個老朋友。惠施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旁邊有人跟他說：不得了，莊子要來了，莊周這次來是要搶你的相位。施惠緊張起來，下命令在全國範圍內，搜捕莊子，搜捕了三天三夜。

莊子就去見了惠施，說老兄，你抓我，想怎麼著？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有一種鳥叫鳳凰，鳳凰這種鳥，不是梧桐，它不落下，不是最乾淨的泉水，它不喝，不是竹實，它不吃，當它在天上飛翔的時候，迎面來了一隻貓頭鷹，嘴巴里叼了一個死老鼠，這貓頭鷹看見鳳凰飛過來，以為要搶它的死老鼠，「咔」叫了一聲，想嚇唬一下這鳳凰。惠老兄，你現在是不是已經逮住一隻死老鼠了？你是不是想用這隻死老鼠來「咔」我一下？

我再講一個故事：當時有一個人叫曹商，他作為一個外交使節，出使秦國，回來以後秦國國王給了他一百輛車子，浩浩蕩蕩地回來了。曹商他去見莊子說：庄先生，你講安貧樂道，住在這貧民窟里，整天總是樂呵呵的，兄弟我比不上你先生。但是，要說只見到君主一面，就能得到一百輛車子，這個，倒是鄙人一點小小的長處。

莊子說：知道，我知道你得了一百輛車子。我也知道秦王有一個賞賜的標準，如果他身上長了個疥子，醫生用針把它挑破，把疥子治好了，秦王會賞賜他一輛車子。如果秦王的痔瘡犯了，醫生用舌頭去舔一舔那痔瘡，舔得秦王很舒服，秦王就會賞他十輛車子。不知道先生你都幹了一些什麼，竟得了一百輛車子？

這些故事，說明什麼呢？說明在莊子的心目中，陞官發財，榮華富貴，好比是烏龜死了只剩下骨頭，好比是小牛牽去殺了，好比是用舌頭舔痔瘡這些下作的手段獲得的。

這是什麼人的思想和觀點呢？隱士！所以，莊子的立場，肯定是隱士的。老子呢？剛才說了，他是個什麼人我們弄不清楚，對老子我們只能這麼說，他是「疑似」隱士。莊子基本上可以「確診」為隱士。

莊子，有很多次可以榮華富貴的機會，他卻全部放棄了，他是有能力做而不去做。老子，在歷史上，雖然留下的資料很少，但從他的著作來看，他和莊子都是隱士哲學家。道家的早期代表人物楊朱，也是一個隱士哲學家，那麼，老莊對楊朱是什麼態度呢？

應該說是同情，甚至是贊同。楊朱的觀點是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老子的觀點是什麼呢？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

莊子的觀點是什麼呢？貴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托天下，愛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

老子和莊子的說法，非常相像，它們的共同特點是動詞前置，這裡的「貴」，「愛」都是動詞，不是形容詞。

老莊的觀點是什麼意思呢？翻譯過來就是：重視愛護自己，超過重視愛護天下，這樣的人，我們就可以把天下託付給他。

諸位聽清楚了沒有？你可能要問我：有沒有搞錯？這樣的人能把天下託付給他嗎？我們應該把天下託付給那些「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人才對啊！

老子和莊子怎麼會這麼說呢？這裡面，我們一定要知道老子的思維方式。老了的思維方式是四個字：正言若反。就是說一句話，他要反過來說。

比方說老子的名言：明道若昧，進道則退，上德若谷，大白若辱。什麼意思？「明道」就是最清楚的，明白的道理，是最弄不清聽不懂的，「昧」就是聽不懂。進道則退，前進的道路，看起來是後退的。上德若谷，「若谷」像山谷一樣，是非常卑下的，最高尚的就是最卑下的。大白若辱，最白最白的，看起來是髒的。

這是典型的老子思維方式，按照這個邏輯，我們可以推下去，大公若私，為公若己。不是大公無私，而是大公若私。最大的公，看起來像是為自己的。這是道家的辯證法，你同不同意是另外一回事，我必須把他的觀點原原本本地告訴你。

當然，我們不能說，道家你按照自己的辯證法去講是講得通的，於是，你就說，你是對的。我們不能這樣講。我們是要看，你這個辯證法到底是有道理還是沒道理？

道家的這個辯證法，究竟有沒有道理呢？有道理。什麼道理？我要問天下是誰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人」是一個什麼概念？就是一個一個具體的個人，天下是由無數個個人組成的。天下的利益，就包括我們每一個人的個人利益。如果我們每一個人的個人利益都保不住，天下的利益，它能保得住嗎？

古人有一句話：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有一個人自命不凡，說我要拯救天下。朋友到他家一看，亂七八糟，髒兮兮的。朋友說，你怎麼把家裡弄成這個樣子，也不掃一掃？自命不凡的人說：我是要打掃天下的！哪有功夫打掃自家的衛生？所以朋友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你自己做人都做不好，還能讓天下人都做好人？你連自己都不愛護，都不重視，都保不住，你還能重視愛護天下，保住天下？

你去看，但凡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人，多半也是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的。《水滸傳》里的李逵，英勇得不得了，自己不怕死，他珍惜過別人的生命嗎？他去救宋江，拿著斧頭，把普通老百姓挨個剁過去，不把自己生命放在眼裡，也不會把別人的生命放在眼裡。

愛護天下，從愛護每個人自己開始，這就是道家思想給我們的第一個啟發。

但是，這裡還有一個問題，老莊的意思是先拯救自己，再拯救天下，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然後再去做天下的事。而楊朱的思想，是每個人都不需要拯救，天下才太平。看起來好像不一樣，但是，實際上，我們想一想，他們是一樣的。如果每個人都做好自己的事情，然後，每個小單位都做好自己的單位，每個工種都做自己的工種，比如我們的工人，都做好工，我們的農民都種好地，我們的戰士都站好崗，所有的教師都教書育人，所有的學生都好好學習，大家都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了，這個世界還需要你去管吧嗎？

所以，最好的天下，是不需要拯救的。關於這點，《莊子》里講得很清楚，莊子說：泉水幹了，魚兒們都跑到陸地上來了，魚兒離開了水，沒法生活。所以，魚兒們相互吐出泡泡，讓魚兒們自己來呼吸，這就叫相呴(xu)以濕，相濡以沫。好不好？好啊！但是，不如相忘於江湖，哪裡比得上它們當年在江海之中，湖泊之中，到處是水，用不著相濡以沫呢？

那麼你說，相濡以沫與用不著相濡以沫，哪個更好些？道家說，不如相忘於江湖。所以，最高的境界，是無須救助。

在一期表彰見義勇為英雄的節目里，我說了這樣的話：我無比崇敬那些見義勇為的英雄，但我絕不希望人人都有這樣的機會。因為一旦出現見義勇為，就有兩個前提，要麼是天災，要麼是人禍。我們都不希望有天災，也不希望有人禍，我們祈求和平，我們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所以，楊朱才說，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但是，問題在於，可能嗎？當然，相忘於江湖，是比相濡以沫好，但是，它可能嗎？我的回答是也可能，也不可能。

在社會穩定，天下太平的時候，確實我們可以相忘於江湖，但是沒有人禍，它還有天災，這個時候，我們就需要見義勇為，就需要相濡以沫。我們絕對不能否定見義勇為，絕對不能否定相濡以沫。我們只能說，希望這樣的機會越少越好。

何況在莊子，老子那個時代，是相忘於江湖嗎？不是，是什麼呢？是相鬥於戰場，你打過來，我打過去，殺人盈城，殺人盈野。正因為如此，才有了先秦諸子出來提出這樣那樣的救世方案。連你道家自己，不是也出來發表主張，找出路嗎？

正是因為對現實不滿，這才有先秦諸子出來，提出各種各樣的主張，為當時的社會開出治療的藥方。儒家提出「仁愛」，墨家提出「兼愛」，儒墨兩家的主張，雖然不同，但卻都是「有為」，而道家提出的主張是「無為」。道家為什麼要提出這個主張？道家對當時的社會現實滿意嗎？

不滿意，而且可以說是更不滿意，早就不滿意了。在《莊子》這本書中，編有一個故事，說子貢去見老聃，子貢說：三皇五帝是公認的聖人，但是，先生你偏偏說他們不是聖人，是什麼意思？

老子說：年輕人，你過來，坐得離我近一點，我來告訴你。我們這個民族的歷史，在黃帝的時候，還對付。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黃帝治理天下，使民心一，讓人民的心統一，大家都很團結，還不需要刻意地去做團結工作。到了堯的時代，開始變壞了，因為堯治天下，使民心親，就是讓老百姓都愛自己的親人，愛父母，愛兄弟，愛子女，這一下人與人之間就有了區別，有了等級，有了隔閡。到了舜，又糟糕了一點，使民心競，人與人之間不僅有了區別，而且有了競爭，引進了競爭機制，這一競爭就不好講了，誰知道你會用什麼手段？到了大禹時候，就更壞了，使民心變，人心全變壞了，天下大駭，儒墨皆起。

從大禹開始，戰爭頻繁，天下大亂，什麼儒家，什麼墨家，統統跑出來了，胡說八道，蠱惑人心。算總賬，從哪兒壞起來的呢？就是三皇五帝。你不是說黃帝治天下，平安對付嗎？怎麼算賬算到三皇五帝那兒去了呢？問題是，老子說：三皇五帝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皇五帝治天下，名義上叫做治，實際上是亂，因為在老子的辯證法里，治就是亂，有治必有亂，治為亂之源，你如果根本就不治，說明是好好的。你就是要去管理，一管理就完蛋，就要出亂子，就會有競爭，就會有小心眼，就會有私心雜念。

從這個地方，我們可以看出儒、道兩家的異同之處。相同的是這兩家都認為社會出了問題，為什麼會出問題？儒墨認為社會出問題是因為缺少愛，老莊認為，社會出問題的原因是瞎折騰。

老子和莊子是反對摺騰的，老子的名言是，治大國若烹小鮮。小鮮就是小魚。小魚該怎麼燒？鍋里放點油，小火，魚放在鍋里不要動它，慢慢煎，煎黃這一面，再煎那一面。如果你把這個小魚，用鍋鏟子反過來倒過去的攪和，最後都成了魚渣子了。

治理國家就要這樣慢慢的煎，不能攪和。天下大亂，就是因為你們老想治，老是在那兒搞什麼競爭機制，建什麼制度，修什麼城牆，還要建設什麼軍隊，越搞越亂。

莊子諷刺他們，說你們現在這些治國的人，就像小戶人家，小心眼，生怕家裡東西被偷，所有的柜子統統鎖起來，箱子也統統鎖起來，包包把拉鏈拉起來，袋子用繩子捆起來，也就防個小偷，來個大強盜，人家開著汽車來，上面寫著「搬家公司」四個字，一次就把你家的東西全拉走了。

現在你們搞這麼多名堂，修個城池，建個軍隊，修個宮殿，你怎麼知道不是為竊國大盜準備的？來一個竊國大盜，人家全部接收。

所以，老子說，最好的社會是不需要救助的社會，最好的統治，是看不見統治的統治，最好的管理，就是看不見管理的管理。太上，下知有之。下知有之，也叫不知有之，什麼意思？就是最好的管理，最好的統治，是那些被統治被管理的人，不知道上面有人在管，有人在統治。太上，下知有之，或者太上，不知有之，這是最高的境界。

第二等是，親而譽之，就是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互相吹捧，一個說你們是最好的人民，一個說你是最好的領導，這是第二等。

第三等是畏之，互相害怕，老百姓害怕統治者整他們，統治者也害怕老百姓造反，這是第三等。

第四等是侮之，什麼叫侮之？就是互相罵，統治者和老百姓互相對罵。到了互相對罵這個地步，就差不多了，快完蛋了。

也就是說天下大亂，就是因為有人要治天下，亂因治起。在老子莊子看來，從堯舜禹到夏商周，我們社會的歷史，就是一部有某些人，主要是統治階級，自以為是，自作多情，自討沒趣的折騰史。這是老莊他們的歷史觀。

天下大亂，怎麼辦？道家認為很簡單，兩個字：無為。那麼，道家的無為，有哪些內容呢？下一集我們來講。

我們先來講一講寡慾。在道家看來，天下之所以大亂，就是因為瞎折騰，統治者也瞎折騰，老百姓也瞎折騰，最後就把這個社會折騰壞了。

為什麼大家都在瞎折騰？道家的結論是：多慾望。慾望多了，就折騰，老子說：罪莫大於多欲，禍莫大於不知足。人的慾望太多，慾壑難填，慾望總是得不到滿足，得不到滿足他就要去折騰。所以，罪莫大於多欲，禍莫大於不知足，所有的災難，都是因為不知足惹起來的。

莊子也說：人有兩個慾望，一個是名，一個是利。那些小國總是被消滅掉，為什麼呢？太好利！那些名臣，為什麼總是被殺掉呢？太好名！

所以，莊子說：無為名屍，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第一不要追求功名，老想出名。你以為出名好嗎？出了名就沒有自由了！第二不要充當智囊，老幫別人出主意。主意出好了，還對付。主意出壞了，人家恨你。你出十個好主意，出了一個餿主意，他就記住那個餿主意。第三個不要承擔重任，任務重，責任就大。最後大得讓你負擔不起怎麼辦？第四不要賣弄聰明，聰明不要寫在臉上，到處去炫耀你聰明，最後，反誤了卿卿性命。

老子怎麼說呢？說一個人如果萬不得已，當了統治者，當了君主，你應該怎麼樣？九個字：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

什麼是為？就是追求。什麼是事？就是動作。什麼是味？就是成就感。什麼叫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就是要以不追求為追求，以不動作為動作，以沒有成就感為成就感。總結起來就是三個字：虛，靜，淡。

虛，靜，淡三者，是個循環關係。一個人有追求，他就有動作，有了動作成功了，就有了成就感。你有了成就感，就會有新的追求，就會有新的動作，就會有新的成就感。所以，為了無為，必須把追求，動作，成就感全都消滅。這就叫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

在這個地方，我們可以看到，老子的老辣之處。一般我們理解無為，就是不要做事，但是老子不但告訴你，不要做事，還告訴你，那個源頭，那個追求，你不能要，後面那個成就感你也不能要。

一個人要做事，他一定有很多原因，不一定都是為了名和利，也有很多人，他不是為名利而做事的。那些不為名利的人，他為什麼要做事呢？成就感。他要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哪怕是一個打工的人，他也有成就感。

我們家裝修房子，我跟那個裝修工說，我的瓷磚要這樣貼。他說不能這樣貼，我說為什麼不能這樣貼？你這樣貼不好看。我說不好看是我的事，他說那不行！我的同行看了以後，他們會怎麼說我？你說他有沒有成就感？一個做工做得好的人，東西做出來以後是要展覽，是要炫耀的，你看我這油漆上得多好！所以，每個人都有成就感。

現在，老子他把你這個成就感也掐了，你沒有了成就感，真的是一點動力也沒有了，真的就不做事了。所以，老子是直搗黃龍，連根拔起，這就是道家的主張：消極無為。

現在的問題是，這個消極無為對不對？有一定道理。

不要以為「消極」這兩個字就是一個不好的詞，積極和消極，應該是對等的。消極也好，積極也好，要看具體的人，要看具體的事，有的人要積極，有的人要消極，有的事要積極，有的事要消極。

比方說城市規劃，我主張消極規劃。什麼叫消極規劃？就是不規劃這個城市做些什麼，而是規劃這個城市哪些不能做。比方說：哪些水系不能動，哪些綠地不能動，哪些古建築不能拆，哪些地方必須空出來，而不是大興土木。不是大興土木就一定好，不是三年一小變，五年一大變就一定好。有時候不變也是很好的，要看具體情況。

看什麼情況？要看科學，當然，老子他們當時沒有科學發展觀，但是，我們要實事求是，因時制宜，因地制宜，因事制宜，因人制宜，不要一味地否定消極，當然，也不能像他們一樣，一味地強調消極。

老子和莊子他們為什麼那麼強調消極？為什麼一定要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呢？兩個原因：一個是按老子的辯證法，明道若昧，進道若退，上德若谷，大白若辱，推下去，就是大為無為，大事無事，大味無味。

其二，老子和莊子都敏感地意識到，有為的背後是多欲，人為什麼有為？慾望多。上多欲則下多賊，統治者慾望很多，老百姓的慾望也很多，天下物慾橫流，那不就大亂了嗎？所以，老子和莊子，都主張把所有的慾望統統消滅掉。

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難得之貨令人行妨。五彩繽紛使你眼花繚亂，歌聲四起結果讓你什麼也聽不見，山珍海味使你胃口大壞，騎馬打獵使你的心怦怦亂跳，那些難得的寶貝勾引人去盜竊。

所以，這些繪畫，這些藝術品，這些好看的東西，好看的人，好看的衣服，使人變成瞎子。那些好聽的音樂，震耳欲聾，什麼迪斯科，什麼搖滾，使人變成聾子。那些好吃的東西，你天天吃，你的胃口一點都沒有了，吃什麼都不香。你到處騎馬射箭，開著汽車飆車，你最後就變成一個瘋子。那些奇珍異寶展出以後，大家都變成小偷。這些東西統統都不要，尤其是統治者不能要，領導人不能要。

老子說：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朴。統治者領導人帶頭清心寡欲，你自己作表率，老百姓也就清心寡欲了。大家都小富即安，天下不就太平了嗎？

所以，老子提出了無為的「三不原則」：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

不尚賢，就是不要重視人才，這一點跟儒墨兩家剛好相反。儒墨都主張賢人治國，治國者必須有德，有才，德才兼備。領導者要善於發現人才，重視人才，使用好人才，知人善任，這樣，天下才能治理。而老子說，不要發現人才，不要選拔人才，更不要獎勵和重用人才。因為你這樣一做以後，所有的人都去爭著當人才，這不就亂了？這就叫不尚賢，使民不爭。

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你不要把那些珍珠寶貝覺得好得不得了，這樣就容易讓人家起盜賊之心，非偷你的不可。

不見可欲，「見」這裡念「現」，不炫耀的意思，不要表現自己的慾望，則民心不亂。老百姓有句話，叫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賊為什麼要惦記？這不是你自己炫耀的嗎？

總而言之，作為領導人，作為統治者，一定要帶頭清心寡欲，這就叫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簡單地講就是無欲以凈，天下自定。這是我講的無為的第一個問題：寡慾。

第二是愚民。愚民政策，是老子在「三不原則」以後緊接著提出來的。老子說：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

也就是說，一個最英明的領導人，他應該讓老百姓虛其心，不要有思想，因為想法多了，動作就多，但是，要實其腹，肚子要吃飽，弱其志，不要立志，強其骨，要把身體鍛煉好。就是說，作為老百姓，最好的狀態就是吃得飽飽的，長得壯壯的，整天沒有想法，也沒有雄心壯志，這樣天下就治好了。我的天哪，這是養豬還是養羊？

《老子》這本書，它是韻文，所以後面我來跟上兩句：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舒舒服服變成動物。把人類社會變成動物世界，天下太平。這是老子的觀點，莊子同意嗎？同意。

莊子說，最好的社會的特徵是八個字：上如標枝，民如野鹿。意思是說，統治者就像山頂上那棵樹上最高處的那一片葉子，標枝，高高在上的一片樹葉。這樹葉，它什麼也不幹。民如野鹿，老百姓就像那地上亂跑的野鹿，自由自在，悠哉游哉，這最好了，動物世界嘛！

老子說，領導人你不能聰明，你要糊塗，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這統治者稀里糊塗，整個社會的民風就淳樸，大家都很憨厚，就不會出事。如果你精明得不得了，你明察秋毫洞悉一切，老百姓就要想辦法來對付你，這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老子說：古之善為道，非以明民，將以愚之。古代那些懂得道，懂得哲學，懂得治理天下真理的那些人，他拿著這個道，是用來幹什麼的呢？不是教育人民，不是啟迪人民，而是用來愚民的，一定要讓老百姓變得傻乎乎的，這樣才好治。

民以難治，以其智多。這個國家為什麼難管理呢？是老百姓太聰明了。他們一聰明，心眼就多得不得了，你怎麼治？老百姓為什麼心眼多？因為你領導帶頭心眼多。

所以老子又說：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你用智慧去治國，這個國家就完蛋了。你有智慧，你也不用，這個國家就有福氣了。也就是說，統治者一定要糊塗，實在不糊塗，你就是裝也要裝糊塗，難得糊塗！

莊子和老子的這個愚民政策，既愚民又愚君，而且首選是愚君。這就是後世統治階級愚民政策的理論根據之一，請注意是「之一」，還有「之二」，「之二」就是法家的觀點，法家的愚民政策才是真正的愚民政策。法家的愚民政策，只愚民不愚君。

愚民的結果是什麼呢？

愚民的結果是什麼呢？反智。

因為你要糊塗，最好是真糊塗，萬不得已裝糊塗，那他就要沒有智慧，沒有文化。所以，道家不僅反對智慧，而且反對文明，包括反對科技文明，堅決反對科技進步。

《莊子》里有一個故事，有一天，孔子的學生子貢，路過一塊菜地，看見一個老農在澆菜，他怎麼澆呢？他挖了一口井，又挖了一個通道，通到井裡，然後自己抱了一個水罐，跑到井裡舀一罐水，從通道走出來，端到地里去澆菜。

子貢說：先生，你這樣是不是太辛苦了？那兒不是有水車嗎？用水車抽水多好！老菜農的臉一下就變了，你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不知道有水車？我是不屑於用水車。我的老師莊子告訴我，有要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

就是說有那個省勁的工具，就一定有那個省勁的事，有省勁的事，說明我起了省勁的心。這是什麼心？就是投機取巧。為啥要發明那麼多機器？投機取巧嘛！就想省勁嘛！就不想好好乾活，不想安分守己！所有的機器，一律不許用。人心就是因為有了機器才變壞的。

你說，這話有沒有道理？有它一定的道理。看看我們現在，自從有了照相機，美術系學生都不會畫寫生了，自從有了複印機，學生上課都不記筆記了。弄一台錄音機擱在那兒，把老師講的課錄下來，然後把老師講的內容，找打字員把它打出來，複印幾十份，全班每人一份。現在的學生，動不動就列印，記得我們當年讀書，因為買不起書，都是抄書！為什麼以前學的東西記得牢？我都抄了一遍了。現在唰唰唰一複印，他能記住嗎？

有個段子，說現代人，為什麼「言而無信」？因為有電話，自從有了電話，都不會寫信了。自從有了手機，談戀愛都是發簡訊，情書都不會寫了。簡訊可以編得很好，但比得上情書嗎？比得上當年的家書嗎？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現在有了這些現代化的東西，你還會有這種體驗嗎？

當年那些詩人們，文學家們，藝術家們，周遊天下，騎馬，騎騾子，騎驢，一路走得很慢，但是很有情趣，細雨騎驢入劍門，那是一種什麼情調？現在呢，飛機一坐，眼睛一閉，再睜開眼，到了。這像什麼？這像特快專遞的包裹，還有當年那份樂趣和情趣嗎？現在買一包速食麵，一撕開，開水一泡就吃了，或者來一個快餐食品，微波爐轉2分鐘，出來就能吃。這個食品里，還有媽媽的味道嗎？

所以，事情都有兩面，科學技術的進步使我們的生活更方便，更安全，更快捷，但不等於能給我們帶來溫馨的幸福感。當然，我們也不能得了便宜又賣乖，享受著現代科技文明給我們帶來的好處，然後，我們又在這裡批判科技進步，這就不對了。

要記住，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任何東西都是雙刃劍，任何東西都不是萬能的。我們不能沒有科技進步，同時，科學它也不萬能，它不可能解決每個人的幸福問題，幸福問題要靠人文學科，要靠哲學來解決。

老子和莊子都反智，他們認為，人怎樣才能幸福呢？我總結了八個字：人如赤子，民如野鹿。我們讀老子的書，書中多處提到「赤子」，什麼叫赤子？就是嬰兒。

老子認為，人最好的狀態就是嬰兒時期的狀態，一個最好的社會，理想的社會，它的狀態也應該像嬰兒一樣，沒有思想，沒有智慧，沒有科技，非常純真，想哭就哭，想叫就叫，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渾渾噩噩。人民就應該像自然界的野生動物一樣，純自然地，純天然地生活著。所以，統治者千萬不要去設計各種制度，搞各種機制，作為一個人也不要有那麼多想法，一個最幸福的人，一定是沒心沒肺的，或者再加上四個字：能吃能睡。能吃能睡，沒心沒肺，就能過上「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這就是反智，什麼都不要，知識不要，文化不要，科學不要，技術不要，政府當然也不要，官吏也不要，道德呢？不要！要道德幹什麼？道德也是害人的，因為有了道德，就意味著你有想法，有了道德，你就不是渾渾噩噩了。

莊子說，儒家講的那些仁義道德你以為是什麼好東西？你以為只有君子，好人才講仁義道德？我告訴你，最講人義道德的是賊：幾個小偷去偷東西，有一個賊，一猜就猜到人家家裡有什麼東西，這叫聖明，妄意室中之藏，聖也。他第一個衝進去，這叫勇，入先，勇也。他最後才撤退，這叫義，出后，義也。他知道這回能不能偷到手，這叫智，知可否，知也。最後偷了很多東西出來，大家分臟，一人一份，這叫仁，分均，仁也。

這個仁，智，義，勇，聖，不就是你們儒家講的道德嗎？這些江洋大盜，這些盜竊集團，這些犯罪分子，哪一個不是照你們的那一套做的？沒有你們儒家的這一套，他當個大強盜，他還當不了呢！江洋大盜之所以產生，就是因為有你們儒家的聖人，聖人生而大盜起。

因此，莊子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必須把儒家的這一套，徹底批倒批透，天下才能太平，這就是道家的主張。他們的主張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他們認為，只有他們講的這個無為，才是最高真理，也才是道。

那麼，道家的道究竟是什麼呢？請看下集。

道家，為什麼反對儒家的仁義道德？

我們先來看看莊子，他為什麼反對？莊子反對儒家的仁義道德，有三個原因：一虛偽，二違背人性，三破壞天性。

莊子認為，儒家的道德，虛偽透頂。這種虛偽，讓莊子和莊子的學生，追隨者們，忍不住要諷刺他們幾句。《莊子》這本書里，講了一個故事，說兩個儒生去盜墓，大儒在地面上放風，小儒進去偷，進去半天沒有動靜，大儒就問：夥計，天快亮了，怎麼樣啊？可大儒他並不這麼問，他要吟詩：東方作矣，事之何若？

小儒說，這個死人的衣服，我還沒有解開，我發現他嘴巴里有一顆珠子。他也不這麼說，他也吟詩：未解裙襦，口中有珠。然後，小儒就開始在死人的嘴裡掏珠子。一邊掏他還一邊吟詩：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綠油油的麥子，長在山坡坡上，你活著的時候都沒捐款，死了含個珠子幹什麼？

人家捐沒捐款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偷人家的東西還要講大道理，還要講仁義道理，還要用詩的語言來表達，你惡不噁心？煩不煩人？虛偽不虛偽？所以，莊子認為，儒家之徒有不少地方是虛偽的，是偽君子。這是道家反對儒家仁義道德的第一個原因。

人性，在莊子他們看來，是天然的，天然的就是自然的。莊子說：野鴨的腿很短，你不能把它拉長，仙鶴的腿很長，你不能把它鋸短。它是什麼樣就什麼樣，可是儒家老是要規範，不管什麼人統統要仁義禮樂，這就違背了人性。

《莊子》里有一段記載，宋國有個高官，官銜是太宰，他問莊子：什麼是仁？莊子回答：虎狼仁也。仁義就是虎狼，虎狼也有道德。太宰不明白了，虎狼怎麼會仁義，有道德呢？莊子說：父子相親，仁也，儒家不是講仁是什麼親親嘛，就是做兒子的要愛父母，做父母的要愛子女，狼不是也這樣嗎？老虎不是也這樣嗎？那不也是仁義嗎？

其實，莊子這話是給儒家出難題。仁義是不是道德？如果你說是，仁義是道德，那麼，虎狼也有道德，這樣，人與動物就沒有區別了。如果反過來問，人與動物有區別嗎？你說有，人與動物有區別，那麼，仁義就不是道德。這是第二個原因，違背人性。

莊子，也可能是莊子的學生，編了一個故事，說孔子鼓吹仁義道德，著書立說，寫了很多書，沒有地方收藏，他想找一個圖書館。孔子的學生子路，就給老師出主意，說老聃(dan)不是周王室圖書館退休的館長嗎？你去找他呀！孔子說有道理，就去見老聃，把書也拿去了。老聃說：我們圖書館不收藏你的書。

孔子說：我這些書都是很好的書，並一本本指給他看，好在什麼地方。老聃說：哎呀，你說得太複雜，太慢了，你講講重點就行了。你寫了這麼多書，到底最重要的思想是什麼？孔子說：我這些書的精華就是兩個字：仁，義。要在仁義。

老聃說：這個仁義符合人性嗎？

孔子說：那當然符合人性！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就是說，仁義當然符合人性，一個君子如果他不仁，他就站不住腳，如果他不義，他就活不下去，仁義不是人的真性嗎？這又什麼可懷疑的呢？

老聃說好，我再問你一個問題，請問什麼叫仁義啊？

孔子說：中心物愷，兼愛無私。什麼叫仁義呢？就是誠心誠意地希望大家都幸福，愛所有的人，沒有私心雜念。

老聃說：噫，夫子，亂人之性也。哎呀，你這哪裡是人性啊？你是在亂人性啊！因為在道家看來，人性是天然的，是自然的，是不要人為的。如果他是真心的，那他天生就愛所有的人，不用你去說。任何事物都有存在的理由，任何事物都有存在的方式，天地萬物，原本都活得好好的，你們來折騰什麼？鼓吹什麼仁義？說穿了就是你們自以為是，狂妄無知，以救世主自居，這是最大的自私。

老聃這個人，被認為是老子，是不是呢？不知道。我個人看法，多半不是寫《老子》那本書的那個人。但是，《老子》這本書與老聃這個人的思想，還是有關係的，而且，《老子》這本書的作者，他也是反對仁義的。

在老子看來，仁義是道德墮落的結果。道德墮落了，仁義就出來了。老子的原話是：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大道廢，有仁義，道德墮落了，仁義就出來了。智慧出，有大偽，人的想法多了，人為的東西就出來了，這裡的「偽」，不是虛偽的意思，是人為的意思，人工做的東西就多了。六親不和，有孝慈，家裡不團結，大家就要說，應該孝，應該慈，做子女的要孝順父母，父母要愛子女。國家昏亂，有忠臣，國家一亂，忠臣就顯現出來了。如果天下太平，無所謂忠臣，奸臣。國家出了亂子，就要提倡忠臣，孝子，拿他們做榜樣，做楷模，來教育大家。

如果大家都是忠臣，有忠臣嗎？如果大家都是孝子，有孝子嗎？如果大家都是好人，有好人嗎？有道德模範嗎？需要標兵嗎？需要楷模嗎？需要榜樣嗎？大家都已經一樣好了，要榜樣幹什麼？所以，仁義，是道德墮落的結果。

人的特點就是這樣，越是沒有的，他就越嚷嚷，越嚷嚷的就是越沒有的。那個叫賣聲最高的，肯定是賣不掉的東西。這個觀點，符合老子的辯證法。老子的辯證法是什麼？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因此，最高的道德，是沒有道德，不講道德，這是老子辯證法的必然結果。

老子的辯證法是什麼？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因此，最高的道德，是沒有道德，不講道德，這是老子辯證法的必然結果。

那麼，老子是這樣認為的嗎？是。在什麼地方說的？《老子》一書中的《第三十八章》，這一章極為重要，它是《老子·德經》的第一章。

《老子》這本書，叫《道德經》，分上下兩篇，《道經》和《德經》，在現在我們的流傳版本中，《道經》在前，《德經》在後。《道經》第一句是道可道，非常道。而在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帛書《老子》里，《德經》在前，《道經》在後，所以，《三十八章》是長沙馬王堆出土帛書《老子》的第一章。

我認為這一章，是道家批儒的總宣言。在這一章里，老子把他們為什麼反對仁義的道理講清楚，講透徹了，我們要重點分析這一章，《老子·三十八章》。

這一章開頭就說：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最高的道德叫上德，上德不德，是說最高的道德，是沒有道德，是不需要道德，是以有德，這才是有道德。下德就是下等的道德，下德不失德，就是生怕丟掉道德，最後結果是什麼呢？是以無德，沒道德。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一個東西，你越想有就越沒有，你越怕沒有，你就越會沒有。如果你不怕沒有，他反而不會沒有。就像我們參加運動會，你越想得獎，越想得金牌，你越得不到。你如果以放鬆的心態去參賽，反而得獎。

現在，為什麼大家生怕丟掉道德呢？很簡單，它已經沒有了。沒有了怎麼辦？找回來。怎麼找回來？有三種方法：一是仁，二是義，三是禮。仁、義、禮就是在最高道德墮落以後，用彌補的辦法，把道德找補回來。

但是，你找回來的，補回來的，肯定不如原始的。好比一個人毀了容，你找個最好的外科大夫，給你做整容，整過來以後比得上原來的嗎？你腿斷了，做一個最好的假肢，比得上你原來的腿嗎？既然找補回來的東西，比不上原來的東西，所以，老子說：仁義禮都是下德，不是上德。但是，仁義禮又分三等：仁是下德中的第一等，義是下德中的第二等，禮是下德中的第三等。

仁義禮本身也分上下，上德的特點是什麼？無為而無以為，什麼叫無為而無以為？就是不做也不想做，「以為」就是想做的意思，而且是刻意去做的意思。

下德呢？下德中最好的是上仁，上仁是為之而無以為，就是做但不想做，不得不去做一下。下德中的第二是上義，上義是為之而有以為，是又做又想做。第三是上禮，上禮是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

什麼叫「應」？就是呼應，跟著做。什麼叫攘臂？就是捲起袖子來，扔之，拉扯。最好的禮是什麼呢？想做，有以為，實際上也做，有為，而別人不響應，就捲起袖子來，硬拉，把他拉過來，照我的樣子去做，所以，上禮就是不但自己做，還拽著別人做，這是最差的。

道家的思想是無為，所以，不想做也不做，這是最好的。雖然做了，但心裡實在不想做，這是第二等的。又做又想做，這是第三等的。不但自己做，而且還拉拽著別人去做，這是最差的。最差的就是禮，禮是最壞的。

那麼，仁義禮是從哪裡來的呢？老子說：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道德墮落了，仁就出來了。仁也不行了，就講義了。義也不行了，就講禮了。所以，仁義禮都是道德墮落的結果。

道德又怎麼會墮落的呢？老子說：失道而後德。你把道丟了，最高道德就丟掉了。

在老子的哲學體系中，道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在《老子》中，老子用了14章的篇幅來論道，大家比較熟悉的，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再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還有道可道，非常道，等等。道究竟是什麼？千百年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那麼，究竟什麼是道呢？

要說清楚這個問題，必須先說清楚什麼是德？因為沒有德就沒有道，沒有道也沒有德。德是什麼？在甲骨文中，「德」字是這樣寫的，一隻眼睛在看路，什麼意思？一隻眼睛看路，看下來是什麼結果？是直，一隻眼睛看路是直的。德字還有三種寫法：雙人旁一個直字；直字下面一個心字；雙人旁上面一個直字，下面一個心字。還有一種就是我們現在寫的「德」字。所以，在古代，德字可以念做「直」。孔子說：以直報怨，以德報怨，當時的讀音是一樣的。

德有兩種含義：第一個意思是直，第二個意思是得。也就是說，德是什麼呢？德就是從道那兒得到的真理。真理是直的，真理從哪兒來的？從路上看來的，什麼路？天下最大的路，道。所以，德是從道那兒得到的東西，道是能夠給德得到的東西。有點繞口，但是只能這麼講。

那麼，老子的德是什麼呢？是無為。無為既然是從道那裡得到的東西，那麼道是什麼呢？道是規律。德是什麼呢？德是方式。在老子那裡，道就是人類社會發展的總規律，德就是人類社會發展的總方式。

道是總規律，因此，道不可說。

《道德經》第一章，第一句：道可道，非常道。道可道的第一個「道」，是我們現在講的總規律的「道」，第二個「道」是說的意思。道如果是可以說的話，那它就不是真正的，惟一的，絕對的，永恆的道。

為什麼道不可道呢？因為它意味著起源。

剛才我們講了，德是從道那兒來的，所以，道是德的起源。起源是什麼？道家認為就是「無」。有沒有道理？有一定道理。

比方說，我們是從哪兒來的？父母生的。為什麼有父母？因為有人類。人類從哪兒來的？從動物那兒來的。動物從哪兒來的？從地球那兒來的。地球從哪兒來的？從太陽系那兒來的。太陽系從哪兒來的？從銀河系來的。銀河系從哪兒來的？從宇宙哪兒來的。宇宙從哪兒來的？從沒有宇宙來的。

你一路追上去，最後肯定是追到「無」。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沒有能量，沒有信息，沒有宇宙，這就是宇宙之源。宇宙之源就是「無」，這叫無中生有，「有」是從「無」那兒來的。既然是「無」，它就不可以說，「無」你怎麼說？你說出一個「無」字，不還是「有」嗎？所以，道可道，非常道。

問題是道家又怎麼得出這個「無」來的？這個「無」，道家又是從哪兒得來的？我認為是從對人類社會的研究得來的。因為老子的道，是人類社會發展的總規律，它只有通過對人類社會的研究，才能得出這個「無」的結論。

我們從前面講的老子的社會理想，莊子的社會理想，已經看出他們嚮往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呢？老子說的，其政悶悶，其民淳淳，莊子說的，上如標枝，民如野鹿。這樣一個社會的特點是什麼呢？就是「無」。無什麼？無階級，無矛盾，無鬥爭，無智慧，無道德，無政府，什麼都沒有。這就是道家所追求的什麼都沒有的社會。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呢？這個時代在歷史上存在過嗎？

存在過的，這是道的時代，道的社會，就是原始氏族社會。我們看《禮記》，它是怎麼描寫原始氏族社會的呢？說在這樣一個社會裡：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人，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取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說這個時代，大家都是民主選舉，選一個最賢能的人來擔任領導，所有的人都講信用，愛和平。每個人都不只是孝敬自己的父母，也不是只愛自己的孩子，而是愛所有的老人，愛所有的孩子。

老有所終，所有的老人都有能夠得到贍養，安度晚年。壯有所用，所有的年輕力壯的人，都能找到工作。幼有所長，所有的小孩子，都能得到完善的教育。鰥寡，孤獨，殘疾人，這些弱勢群體，皆有所養，都由社會來供養成他們。

男有分，女有歸，男人都能夠找到自己合適的工作，女人都能嫁出去。家裡的東西隨便放，沒人撿，力氣盡量出，不為自己，沒有陰謀，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樣的社會叫做大同，大同之世。

但是，後來社會變了，第一有了私有財產；第二所有的人只孝敬自己的父母，只疼愛自己的孩子；第三領導人也不是選舉的了，世襲；第四齣力都是為了自己；第五修築起城池；第六有了禮義；第七有了名分；第八有了制度；最後的結果是什麼呢？陰謀也有了，戰爭也有了，這樣的社會叫小康。

為什麼說大同的社會是道的社會呢？大同的特點是，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大道之行，道的時代，小康社會是德的時代，因為小康社會的特點是，大道既隱，天下為家。道沒了，這就叫失道而後德。德的時代，最好的是什麼時候呢？周公時代，因為周公講以德治國。

但是，到了春秋時代，德沒了，周公的時代過去了，到了孔子時代就講仁。到了戰國中期，孔子的仁也沒人聽了，孟子就出來講義，這是義的時代。發展到戰國晚期，孟子講的義也沒人聽了，荀子就出來講禮，一旦到了社會要講禮的時候，就亂了。因為禮就是社會混亂的罪魁禍首。到了戰國晚期的時候，整個社會可以說是道德淪喪，沒有人講道德，沒有人講誠信。

比方說，戰國晚期楚國的國君楚懷王，當時是合縱連橫，合縱就是秦以外的六國聯合起來，共同對付秦國。楚國和齊國同其他幾個國家合縱，楚懷王當了合縱長，實際上就是六國聯軍的最高統帥，但是楚懷王突然背信棄義翻臉，宣布和齊國斷交。為什麼？因為秦國的國相張儀，跑去跟楚懷王講，只要你和齊國翻臉，我們就給你六百里地。楚王想，這不錯，六百里地啊！楚王說：那我就跟齊國翻臉。跟齊翻臉以後，楚懷王派人去向秦國要六百里地。你知道張儀怎麼說嗎？什麼六百里？我不是說六里地嗎？楚懷王勃然大怒，如此欺騙寡人！打！楚懷王就發兵去打秦國，結果被秦國打得落花流水。楚國被打敗，韓國和魏國說，機會來了，咱也去打楚國，你看看，這是什麼事兒啊？

楚王背信棄義，張儀坑蒙拐騙，韓魏趁火打劫，沒有一個好東西！這就是戰國末年的情況，這不是亂嗎？反正是，按老子的觀點，這個社會是由最好的社會，由道，原始氏族社會，一步一步地下滑，一步一步地墮落，先是墮落到德的時代，就是西周。從德的時代墮落到仁的時代，那是春秋。從仁的時代，墮落到義的時代，就是戰國中期。又由義的時代墮落到禮的時代，這就是戰國晚期。再下樣下去，不但道沒有了，德沒有了，仁沒有了，義沒有了，禮沒有了，最後恐怕連人都沒有了。

還能讓社會這麼滑下去嗎？不能！怎麼辦？急剎車，趕快打住。打住以後，開倒車，回去，回到原始氏族社會去，小國寡民，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桃花源，那是最好的，因為那是一個「無」的社會，無階級，無矛盾，無鬥爭，無智慧，無道德，無政府。

道家的老子和莊子，都講無為，但是，老子和莊子又不一樣，他們的無為不是一個概念，他們講無為的目的，也不一樣，那麼，老子和莊子又有什麼區別呢？我們下一集來比較老莊，下下集再比較儒道。

老子和莊子的區別有四點：第一點老子寡情，莊子善感，儘管我們不知道《老子》一書的作者是誰，但是我們可以從書中的文字間看出，這個人或者說這些人，至少說話是冷冰冰的，比方說，書中有這麼一句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什麼叫芻狗？有兩種解釋，一種就是用草扎的狗，還有一種就是草和狗。草扎的狗是幹什麼用的呢？是祭祀的時候用的，相當於現在的花圈。在祭祀的時候，這個芻狗要披紅掛綠，擺在一個顯要莊重的位置，但祭祀活動一結束，就被扔到地邊，牛踩馬踏，不當回事，所以，芻狗就是一種不當回事的東西。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是不講仁義道德的，它把萬物都當做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真正的聖人也是不講仁愛的，他把老百姓就當做那芻狗，當做祭祀的花圈。

這麼一來，就有一個問題，老子說這句話，是肯定聖人，還是批判聖人呢？一部分學者認為，是批判聖人，說聖人不能夠以老百姓為芻狗，如果這樣，你把老百姓不當回事，你就是不仁。也有一部分學者認為，老子是在肯定，聖人就應該把老百姓當芻狗，就應該不把老百姓當回事。

哪一種更接近老子的原意呢？我們從《老子》一書中，可以看出，他多處提到聖人，有一處批判聖人的嗎？沒有。老子不批判聖人，老子更不批天地。老了的觀點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是要向天地學習的，他怎麼會批天地呢？老子不批天地，也就不批聖人。

天地是不是不仁呢？至少在老子看來，天地就是不仁。仁是什麼？仁是愛。愛是什麼？愛是感情。天地有感情嗎？天地沒有感情，天若有情天亦老，天地一旦有了情感，它就會變老，它就會死。天地會死嗎？天地不死。天地會老嗎？天地不老。天地不老不死，反過來證明：天地無情。既然天地無情，當然天地不仁。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是肯定的語氣。因為天地就是這個樣子的，聖人要效法天地，也應該不仁不義，也應該把老百姓當做芻狗。

這還得了！我們都強調要愛人民，愛民如子，怎麼能把老百姓當芻狗呢？這裡，我們就要弄清楚，道家的無為，道家的無情，它固然是不愛，但它也不是恨，準確的說法是不管。

老子說：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統治者不管老百姓，老百姓就自由了，他們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按照自己的想法，該怎麼著，就怎麼著。這是老子的本意。

老子的本意並非惡意，實際上，莊子也主張不仁。老子只是說統治者應該不仁，莊子說我們每個人都應該不仁。莊子不但說，而且還身體力行，自己也這麼做的。

莊子的太太去世，老朋友，也就是他的論敵，惠子前來弔唁，走進屋子一看，莊子箕踞鼓盆而歌。什麼叫箕踞？古人是席地而坐的，其中，最恭敬的坐法是雙膝跪下，臀部放在腳後跟上。箕踞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兩條腿張開，像個簸箕，這是一種傲慢的坐姿。太太去世，莊子在靈堂上，很傲慢的坐著，然後拿一個瓦罐，一邊敲，一邊唱歌。

惠子看不下去，說你的太太跟了你一輩子，老實說也沒過上個什麼好日子，生兒育女，含辛茹苦，相濡以沫，她去世你不哭，已經不像話了，你還箕踞鼓盆而歌，太不像話了！

莊子說：唉，不是這樣的，她剛去世的時候，我也哭來著，我也很悲痛，可是後來一想，你說人吧，原來是沒有的，生命在天地之間，無影無形，不知怎麼後來就變成一個肉身，就有了身體。現在，她的靈魂又回到天地之間去了，這不就和春夏秋冬一樣正常嗎？現在我的太太又回到了天地之間，她安安靜靜，踏踏實實地在那兒睡著，我卻在這兒鬼哭狼嚎，這不是打擾她嗎？所以，我就不哭了。我唱個歌為她送行吧！

請大家想一想，這是無情嗎？不是！這是情到深處人孤獨。所以，我們說老子寡情，莊子善感。老子像是一位面目表情嚴肅的智者，莊子更像我們生活中情感豐富的老人，我們會尊重老子，我們會親近莊子。那麼，老子和莊子還有哪些不同呢？

老子和莊子的第二個區別：老子講邏輯，莊子重感悟。

我們讀《老子》，這是一本美文學的韻文，但你會覺得它沒感悟，乾巴巴的，冷冰冰的，老子的很多結論，來自於邏輯的推理：天地不老，所以，天地不仁。天地不仁，所以萬物為芻狗。聖人效法天，所以，聖人以百姓為芻狗，這都有是邏輯推理。

莊子的不仁，是一種人生的感悟，人生體驗，所以，讀莊子的書，能獲得一種美的感受，一種藝術的感受。

在老子那裡，道是沒有生命，沒有情感的，但是，在莊子這裡，道是可以體驗的，可以感悟的，是活生生的，是鮮亮的。在莊子這個地方，道像什麼呢？道像風，雖然看不見，但能感受到。

莊子說：你聽過風嗎？風，是天地之間的氣啊！天地之間的氣，在某一天突然噴射出來，那就是風。風吹起來以後，地面上所有的孔，殼，洞都會發出聲音。我們知道一個器物如果有洞，你吹它，它就有聲音。比方說笛子，笛子為什麼有聲音？它有洞啊！笛子的聲音，就是人類的音樂。大地上也有很多洞，它們自己發出聲音來，那就是大地的音樂！風是什麼？風是天的音樂！大風吹來的時候，山呼海嘯。小風吹來的時候，輕輕和鳴。但是，風一旦突然停下來，萬籟俱寂，什麼聲音都沒有，但是這個時候，你去看那些樹啊，草啊，那些枝啊，葉啊，它們在盡情地搖擺。它們在那兒搖啊，擺啊，這就是道！這就是天的音樂，

你看，莊子的道和老子的道，是不是有區別？

老子和莊子的第三個區別：老子多權謀，莊子多靈慧。

《老子》一書存在著大量的權謀，所以，後來講權謀的法家，是繼承老子的。法家的代表人物韓非就喜歡老子。而《莊子》一書中是沒有權謀的，但有很多藝術家的，詩人的靈氣和智慧。

權謀用於政治，靈慧用於逍遙。所以，莊子講逍遙，莊子不是有一個《逍遙遊》嗎？有一次，他的朋友，也是他的論敵惠子，跟莊子說：魏王送了我一顆大葫蘆的種子，我把它種了下去，長出一個大葫蘆，大得不得了，你說這麼大個的葫蘆，拿它裝酒吧，裝不住，因為它皮太薄，又重，承受不住。把它一鋸兩半，做成瓢吧，這麼大的瓢，怎麼舀水啊？你說這東西有什麼用？還不如把它砸了。

莊子說：你看你這個人，真沒趣兒，太沒情調了！你就不能把它當救生圈用？弄上幾個大葫蘆綁在腰上，在江湖上飄蕩，不是一件很愜意的事嗎？這不很逍遙嗎？

還是這個惠子，又來跟莊子說：我有棵樹，奇大無比，可是樹上長滿了疙疙瘩瘩，人說這是木瘤子，樹榦彎彎曲曲的，真不知道拿來做什麼？做傢具吧，做不成，連做棺材也做不成，沒用。就像您的學說一樣，您莊子的學說就是這樣，像這棵樹，大而無當，沒用！

莊子說：哎呀，你看你這個人，就是沒有情趣，你就把那棵樹種到一個沒有人的曠野之上，你往樹下一趟，睡大覺唄！那不挺好的嗎？惠子把莊子的學說比做這棵樹，大而無用。莊子對自己的學說也不當回事，他能不逍遙嗎？

莊子逍遙，老子不逍遙。老子其實是很關心政治的，在《老子》一書里，經常可以看到，他老在說，聖人應該怎麼樣？他這裡說的「聖人」，是指統治者，或者說是聖明的統治者。和後來我們講的道德先生，道德楷模那樣的聖人，不是一個概念。

老子講的這些聖人，相當多的成份，是權謀。莊子是不講權謀的。因此，老子的一部分學說，後來就發展為法家學說，法家是講權謀取的。法家講權謀，是繼承了老子的。

老子的權謀無非是三點：無為而治，后發制人，弱能勝強。

老子有一個基本觀點：就是柔弱的終歸可以戰勝剛強的，弱之勝強，柔之勝剛。老子甚至說，是以兵強則滅，木強則折。一個軍隊太強了，你要失敗，一棵樹長得太茂盛了，就會遭到砍伐。所以，老子主張在政治鬥爭和軍事鬥爭中裝傻示弱，后發制人。

老子說：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一個善於當兵的，要表現出不勇敢，不英武，不到處向人家表示，你看我是一個多麼英勇的戰士！真正會打仗的，人家不這樣。善戰者，不怒，善於打仗的他不生氣，不但自己不生氣，還要想辦法讓敵人生氣，最後讓你泄氣。

要示弱，比如，歷史上有名的齊魏馬陵之戰，齊國戰勝魏國，靠的就是這個辦法。當時，魏國的統帥是龐涓，齊國的統帥是田忌。田忌有一個軍師，就是有名的孫臏。這個故事大家都知道，孫臏和龐涓原來是同學，孫臏的水平要高於龐涓，龐涓嫉妒孫臏，最後把孫臏整成一個殘疾。這個殘疾了的孫臏就成為田忌的軍師。

孫臏教田忌怎麼打仗呢？孫臏說：魏國人一貫瞧不起齊國人，說我們齊國的軍隊膽小。現在，就讓他們認為我們是膽小鬼，請將軍出兵的時候，第一天挖可以供10萬人吃飯的灶，說明你有10萬人吃飯。第二天挖5萬人吃飯的灶，第三天只挖3萬人吃飯的灶。讓魏國認為，我們是膽小鬼。果然，龐涓帶著軍隊，追過來一看，第一天齊國有10萬軍隊，第二天有5萬軍隊，第三天只有3萬了。

龐涓說：你看，齊國人果然就是膽小鬼，三天時間，人都跑得快差不多了。前進！龐涓一路追殺，追到馬陵這個地方。孫臏已經算準這天晚上龐涓會追到馬陵，他就在馬陵設下埋伏。一團漆黑，只有一棵樹是白的，樹皮被刮掉了。龐涓說，過去看看！他拿著火把去看，這樹上寫著什麼呢？有一行字：龐涓死於此樹之下！等龐涓反應過來，齊國的軍隊萬箭齊發，龐涓這一仗就失敗了。最後，龐涓自殺身亡。

示弱，這就是老子的思想。

老子說：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與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你想把對方關起來，你先把他打開。你想讓對方弱小，你先讓他強大。你想要廢掉對方，你先讓他興旺。你想要奪取對方，你先給他。這都是權謀，謀略。

所以，老子說，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以無事取天下，以不爭來獲得最大的勝利。說到底，總歸最後還是要得到，還是要有為。只不過是為了有為，先裝著無為。因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老子的無為是假無為，他的目的是有所為，甚至大有所為，無所不為。這就是無為而無不為。

張舜徽先生說：《老子》一書無非是一個「裝」字，裝什麼？裝孫子。你先裝著，別把你那個底牌都亮出來，裝弱，裝孬，裝孫子，裝糊塗，裝得越像，越能勝利。這是什麼？權謀！不過統治者用的時候，叫韜晦，老百姓用，就是裝蒜。越能裝，越能勝，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你越不去爭，別人越爭不過你。你越讓，你得到的越多。你越想要，你越沒有。說了半天，還是要！

對於這一點，老子並不諱言，他自己就說過，為無為，則無不為矣。你以不追求為追求，以不動作為動作，以沒有成就感為成就感，最後，你是又有追求，又有動作，又有成就感，什麼都有了。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老子和莊子的第四個區別：老子假無為，莊子真無為。

老子和莊子的第四個區別：老子假無為，莊子真無為。

老、庄的思想，雖然涉及面都很廣，其實各有側重，老子的哲學，本質上更接近政治哲學，莊子的哲學，本質上更接近生命哲學，或者說是個體哲學。莊子追求個人的自由和個體的超越，把道家的學說，引申到人生，思考人所面臨的生存困境。同樣是主張無為，老子的無為是假無為，莊子的無為才是真無為。為什麼？

因為老子的無為，歸根到底還是要有為，最好是無不為，至少要做到有所為。為了無不為，你先得為無為，無所為，用我們現在的話來說：有所不為，才能有所為，無不為則無所不為。這就是權謀。

莊子的無為是真無為，前面講過，多次有人請莊子出來做官，都被莊子拒絕了。其實，莊子想有為是很容易的，有人說，這是莊子的清高，我認為這是莊子的透徹，不是清高。清高這東西是靠不住的，透徹才靠得住。

莊子他想通了一個問題：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的價值在於自由。只有自由，你才是真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所以，莊子他把所有的東西，全都看開了，什麼名啊，什麼利啊，他都不在乎。他說，你願意把我叫做牛，我就是牛，你願意把我叫做馬，我就是馬，無所謂。我做夢，夢見我是一隻蝴蝶，栩栩然蝴蝶也，多麼生動自由！我在花叢中飛來飛去，一覺睡醒，突然發現我還是莊周，我掐了一下自己，我是蝴蝶還是莊周？是蝴蝶又怎麼樣？是莊周又怎麼樣？我幹嘛一定要是莊周，不是蝴蝶呢？或者我為什麼一定要是蝴蝶，我不能是莊周呢？沒關係，自由就好，所以，莊周不要名，不要有用。

莊子說：有個地方有一棵大樹，奇大無比，觀者如潮，成了一個旅遊景點。但是，一個木匠走過這裡，一眼也不看它。徒弟問師傅：這麼多人在看這棵樹，你怎麼一眼都不看？木匠說：有什麼好看的？這棵樹沒有用，別看它長得這麼大，裡面全是空的，木質都糠了，什麼都做不成！整個一個沒用！

到了晚上，這棵樹給木匠託了一個夢：你說我沒有用，我就是沒有用。但是，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有用，我要是一個好木材，如果能做傢具，做車馬，做棺材，早就被你砍伐走了。我能活到今天嗎？我能活到今天，就是因為我沒有用。我沒有用，就是最大的有用。這叫無用之用，是為大用。這就是道家的辯證法！

李澤厚先生說，莊子的書，是可以看出美學的。他充滿了一種人生的體驗和感悟，又把這種體驗和感悟變成一種哲學。所以，在中國的後世，對藝術家影響最大的先秦諸子是莊子。

現在我們可以對老莊，做一個小結：

老子，以無為求有為。在老子那裡，有為是目的，無為是手段。莊子，以無為求無為。在莊子這裡，目的和手段是統一的，都是無為。

以無為求有為，以無為求無為，按照排列組合，還應該有兩個選項：以有為求有為，那是墨子。墨家和儒家都主張有為。還有一個選項是：以有為求無為，那是禪宗。

這是道家辯證法發展的第三個階段，由此可見，有為與無為，確實是儒道兩家爭論的焦點，也是儒道兩家的分界點。

那麼，道家的無為和儒家的有為，究竟誰是誰非呢？我們下一集來回答。

謝好帖。期待下一章。

儒家講有為，道家講無為，誰是誰非？

我們先要弄明白，道家他為什麼要講無為？

道家講無為，有三個原因：第一他們認為古代無為，第二他們認為道無為，第三他們認為天無為。

古無為而今有為，道無為而德有為，天無為而人有為。

因此，儒道之爭的內容：一個是古今之爭，一個是道德之爭，一個是天人之爭。

我們先來講古今之爭。說儒道之爭是古今之爭不太準確，因為儒家，墨家，道家，有一個共同傾向，就是復古。他們都主張回到過去，只是回去的遠近不一樣。孔子主張回到周，墨子主張回到大禹，道家主張回到遠古，真正不主張回到過去的，要面向未來的是法家。法家，是先秦諸子中惟一與時俱進的。所以，儒道之爭，嚴格地說，應該是遠古和近古之爭。

那麼，儒墨道三家，為什麼主張復古呢？為什麼都主張回到過去呢？有原因，也有道理。

什麼原因？什麼道理？就是人們的一種心理，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心理，就是一旦不滿意現在，他一定會懷念從前，他一定會嚮往從前。總覺得從前好，你看過去我們那會兒多好！看看現在這個樣子，看不慣。

但是，請大家注意，這裡有個問題，當人們這麼想的時候，他的記憶是有問題的。他的記憶往往是經過篩選的，過去的壞處，他是記不住的，過去的好處，他一定是被放大的。這也是一個非常正常的，非常普遍的心理。

就說原始氏族社會，真有道家，還有後來的儒家，講的那麼好嗎？所謂大同之世，所謂大道之行也！那是一個天下為公的時代，真有那麼好嗎？我看沒有。講信修睦，部落內部可能是的，部落和部落之間，就不是的了。

部落內部確確實實是大家和和睦睦，親親愛愛，不分彼此，財產公有，酋長公選。那麼，部落和部落之間呢？你死我活，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黃帝不是和炎帝打過仗嗎？炎黃不是也和蚩（chi）尤打過仗嗎？戰爭不是到了春秋戰國以後才有的，戰爭，從來就有。

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風調雨順，在物資豐富的時候，可能如此。一旦青黃不接，遇到災年，會是一個什麼樣呢？是老人被殺死，嬰兒被拋棄。

人類學家研究證明，很多原始部落，至今還有吃人的習慣。吃什麼人？兩種人，一種是敵人，俘虜來了就吃，還有一種是老人，老了沒用了，沒有勞動力了。日本一直到很晚的時候，還有這種習俗。一個老人活到多少歲以後，他就自己走到山上去死了，日本有個電影，寫的就是這個。

為什麼呢？那個時候生產力低下，物資匱乏，為了族群的生存，必須保證勞動力能吃飽。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也許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偷。所以，不要把原始氏族社會想像得太美好了。也不要把文明和進步看作是萬惡之源。貧窮落後，才是萬惡之源。

台灣有個作家講，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時候，台灣街頭，兩個自行車撞了以後要打架，那個時候自行車值錢。現在呢？小轎車撞了，雙方走下車來，互相交換一下名片，拜拜！讓保險公司和律師去管吧！這是什麼？這是文明了，富裕了，進步了。所以，發展才是硬道理。

道家說，倒退回去，就可以解決社會問題了。實際上，倒退是沒有出路的。何況原始氏族社會，就無為嗎？動物都有為，動物到發情期的時候，雄性動物之間不是也要爭鬥嗎？按群來生活的那些動物，馬，牛，羊，猴子，群居的動物，一到春天發情的時候，雄性之間要打的，爭奪配偶。打贏的妻妾成群，打輸的孤家寡人。

但是，動物比人要好一點，它「費厄潑賴」，爭鬥以後，輸的落荒而逃，贏的也不再追殺。它不會把你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你永世不得翻身。動物它不會的，咱們明年春天再見！

像體育競技一樣，這屆奧運會結束了，下一屆再比。說明動物也是有為的。

所以，道家的說法有問題，同時，我們也要承認，道家主張的無為，是有道理的。什麼道理？就是老子說的，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朴。這樣一個觀點，我們可以總結概括為三句話，就是君無為則民自為，君不治則民自治，君不給則民自足。

也就是說，作為國家的一種管理，老子的這個觀點給我們一個啟示：小政府，大社會。政府你不要過多的干預，而應該讓民間自己來運作。

再講第二個儒道之爭：道德之爭。道家認為，道無為而德有為，為什麼？在道家這兒，道德這兩個字，有三重含義：第一道是規律，德是方式。第二道是遠古，德是近古。第三道是理想，德是現實。道家又認為，規律高於方式，遠古好於近古，理想優於現實。所以，道家取道不取德，取無為不取有為。

那麼儒家呢？儒家是一種現實的觀念，儒家說：是的，你說的那個道的時代，那個大同之世，那個天下為公，我們儒家也認為好，我們也不反對，但是，你回不去啊！它不現實啊！所以，我們現在能做的是保住德，也就是說儒家的主張，是保德以求道，而不是道家主張的直接回到道。

這其實也就是儒道兩家的一個區別：道家理想，儒家現實，道家取道，儒家保德。結果怎麼樣呢？結果是道家大氣，儒家實在。不管老子還是莊子，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大氣，因為他們的觀點是，要做就做最好，做不到最好我寧可不做！

儒家和道家的一個區別：道家理想，儒家現實，道家取道，儒家保德。結果怎麼樣呢？結果是道家大氣，儒家實在。不管老子還是莊子，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大氣，因為他們的觀點是，要做就做最好，做不到最好我寧可不做！

我們讀《莊子》，就可以知道，莊子是怎麼描繪那個大境界的。《莊子》的《秋水篇》中說：秋水時至，百川灌河。什麼意思？就是到了秋天，洪水按時到來，這個「時」是按時的意思。一到這個時候，上游就發大水，大大小小的那些支流里的水，都流向黃河，百川灌河。

這個時候，涇流之大，黃河的流水之大，大到什麼程度呢？你站在河邊，或站在河當中的沙洲上，看兩岸，不辨牛馬。什麼叫不辨牛馬？就是站在黃河這邊，看黃河那邊，依依稀稀，看見有牛有馬，但，是牛是馬分不清楚。這個時候河伯，就是黃河的神，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這時的黃河之神非常得意，哎呀，天下的美都在我這裡了！我就是天底下最美的了！

河伯洋洋得意，順著黃河來到北海。到了北海一看，北海之水不見邊際，根本望不到頭。黃河之水再大，我還能依稀看到對岸的牛馬，到了海邊，根本看不見彼岸的海岸線。這時，河伯嘆了一口氣說：哎，我今天如果不到北海，我就會被那些得道的人恥笑了，我太自作多情了。

這個時候，北海若，北海的神，怎麼說呢？北海的神說：你不要以為我就是最大的，我們北海在天地之間，就像山裡的一棵小草，河裡的一塊小石頭，天地才是最大的。也就是說，你以為你很大，還有比你更大的，更大的還有更大的，最大的是什麼？是道。道是最大的。

道下來就是天地，這麼一路算下來，我們人又算什麼呢？我們連黃河都比不上，何況比黃河大的還有北海，比北海大的還有天地，比天地大的還有道，我們有什麼資格沾沾自喜，自鳴得意的呢？

所以北海若說：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都似馬身上的毫毛。什麼三皇五帝，什麼儒家墨家，你們在那兒沾沾自喜，自說自話，滔滔不絕，你們以為天下的真理你們都掌握了？其實你們和天地，和道比起來，你們不過是馬身上的一根毛。你自作多情什麼？

大氣，與道同一，所以，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口爽就是口裡沒有味道，為什麼？那只是小美啊！美術美不美？美！音樂美不美？美！美味佳肴美不美？美！但是，這都是小美！最大的美是什麼？是無！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方無隅，大器免成。最偉大的音樂，是聽不見的，最美的形象是看不見的，最方的東西是沒有稜角的，最大的器皿是用不著做的。

不是「大器晚成」嗎？怎麼改成「大器免成」了？告訴大家：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帛書《老子》上，寫的就是「大器免成」。是「大器免成」對，還是「大器晚成」對？我認為「大器免成」對！因為免才是無為，晚是有為，不過就是慢一點，晚一點。免成才是最大的那個器，是不用做的。最大的器是天地，天地是做出來的嗎？天地是做不出來的。這就是道家，大氣！

儒家呢？實在。道家的精神，是要做就做最好的精神，儒家的精神，是退而求其次的精神。一個是理想的精神，一個是實在的精神。

儒家他不是不明白，什麼叫好？儒家想到的是，我們既然做不到最好，那我們就追求一個最不壞的。這種現實精神，也是很值得肯定的。實際上，世界上沒有最好，很多事我們做不到最好，只能做一個最不壞。因為任何事情，它難免有問題，你如果一定要最好，最後是把你累死！

我主張，做決策的時候，不要想最好，而要想最不壞，甚至要想到最壞。我們做一件事情，做還是不做，應該怎麼想呢？我要先想一想，這件事如果做了，撐死它會壞到什麼地步？這個撐死了壞到的地步，我如果都能接受，我就做。然後，在做的過程中，盡量減少損失，盡量去把它做好。我已經連最壞的結果都能接受，我只要比它好一丁點，我不就賺了嗎？我不就贏了嗎？我不就成功了嗎？

何況儒家主張的是德的社會，它是要保證德，它是要以德治國。以德治國是要做的，是要有行動的，而且要從自己做起，從身邊做起，從現在做起，從一點一滴做起，所以，儒家是實實在在的。

當然，先秦儒家三巨頭，孔子，孟子和荀子，他們的個性不盡相同，大體上來說，孔子是平和，孟子是大氣，荀子是嚴謹。儘管孔，孟，荀他們的個性不同，也有思想觀點的不同，但是，總體上來講，他們都很實在。哪怕是空想，因為儒家他也有理想主義的一面，要這麼說，儒家和道家比較起來，是比較現實的，如果跟法家比較起來，儒家又是很理想的。

儒家也有理想的一面，有空想的一面。但他想得很實在，比方孟子說，最理想的社會是什麼？50歲的老人有棉衣穿，70歲的老人有肉吃，你看實在吧？他就是這個指標，硬指標！可量化，可考核。正因為如此，儒家後來才得到那麼高的地位，這是原因之一。

前面我們講過孔子的藥方，是仁愛，仁愛能救社會嗎？救不了！我的觀點是，儒家要救命是救不了，但能滋補身體。儒家的這劑葯，好比是枸杞，六味地黃丸，蓮子，黃芪，黨參這一類的，有病沒病吃點，對身體有好處。

可能觀眾朋友會提這樣的問題，你說道家大氣，儒家實在，我該學誰？我個人的建議是：做人學道家，做事學儒家。做人還是大氣一點好，不要斤斤計較，不要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一點點事，就想不通，生悶氣，發牢騷，時間一長，肯定會整出病來！屆時吃六味地黃丸也沒用了。

但做事要實實在在，不能誇誇其談，好高騖遠，能做多少，就做多少，點點滴滴做起。

這是儒道兩家的第二個分歧：道德之爭。

儒道之爭的第三個內容是：天人之爭。

在道家看來，天道無為。天的特點是什麼？就是無為。天有追求嗎？有理想嗎？有意志嗎？有謀略嗎？沒有。這一點儒家也承認，孔子就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說什麼了嗎？沒有，天，他什麼都不說，但是天什麼都做了，所以，天道無為。問題是我並不是天啊，我們是人。天道無為，人道也無為嗎？不，天道無為，人道有為。孔子說得很清楚，鳥獸不可與同群。

所以，孔子有一種精神，叫做知其不可而為之，據《論語》記載，有一天晚上，子路沒進得了城，在城門外睡了一覺。早上打開城門，看城門的小吏就問子路：你是從哪裡來的啊？子路說：我是從孔子那兒來的。小吏說：哦，就是那個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孔子嗎？就是那個知道事情做不成，但還要去做的孔子嗎？

對於這種精神，我個人表示由衷的敬重。你知道，孔子當時處在一個什麼世道？禮壞樂崩，天下大亂，很多可為之事，都沒人去做。何況，不可為之事，何況，是明知不可為之事呢？但是孔子，還是要去做。

孔子說得很清楚，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天下太平的話，我也用不著出來做什麼事，搞什麼改革。正是因為天下不太平，社會有問題，我才挺身而出。如果真的是天下太平，大家都可以相忘於江湖。我也可以種一棵樹，在那大樹下面轉圈圈，睡大覺了！現在是樹都要倒了，你睡得著嗎？那麼，明知我一己之軀，扛不住這棵樹，我也得挺身而出去扛一扛。這叫什麼？這叫社會責任感。

在這個社會上，總要有人去做事，不能都去做隱士。都去做隱士，我們這個世界真的要變成動物世界了。何況隱士也有真假，不要以為隱士就好，清高就好。有真隱士，有假隱士，有真清高，有假清高。真假的區別，就看他說不說話？真隱士真清高，他是不說話的，因為他的歸隱，是他個人的一種選擇，這種隱士，我也敬重。你願意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在另外一個地方生活，你對什麼事情都不攙和，作為你個人的一種選擇，我是很敬重的。

但是，我們要推崇孔子的知其不可而為之，一個社會只有當知其不可而為之，受到普遍關注和敬重的時候，那些可為之事，才會有人去做。

這裡有一個選項，就是可為和不可為，所有的人都只做可為之事，不可為之事誰來做？沒有人做不可為之事，將來的結果是可為之事也沒人做了，變成可為可不為。

孔子是有為而無求，這一點非常重要，孔子雖然主張有為，但是無求。他並沒有說，我做了這事，一定得給我什麼好處。他只是盡責任，盡義務，只是為了自己問心無愧。所以，孔子說：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我作為一個君子，一個士人，我應該推行道，這是我的責任，我的義務，我的使命，至於能不能成功，聽天由命。這就是儒家的天命觀。

這個天命觀，遭到墨子的批判，墨子說：如果講天命，所有的人都會消極怠工，社會不就完了嗎？墨子的這個批判，對不對呢？我認為不到位。因為墨子講的不是孔子的原意。

孔子是，知其不可尚且為之，他怎麼會消極怠工呢？他只是說，很多事情非人力所可為，我們自己沒法把握，我做這事情，我就一定能做成。事實上，我可能做得成，我可能做不成。在當時這種情況下，做不成的可能性要大一點，這時需要有一個安慰，需要有一個說法，在當時的認識條件下，除了天命之外，他還會有什麼說法，可以來安慰自己呢？他只好說：聽天由命。

也就是說，他不求如願，但求心安。我在進行選擇的時候，只考慮我的道義和責任，成不成功，交給老天爺。我做了，我無悔，這其實是一種很高的境界。

總結一下，儒墨道三家：道家講天道，墨家重鬼神，他們都不講天命，儒家講人道，信天命，不講鬼神。墨家以有為求有為，一旦不能成功，就交給鬼神。儒家知其不可而為之，成功不成功交給天命。

儒墨道三家的特點是：

道家是無為而無求，

儒家是有為而無求，

墨家是有為而有求。

道家無求同於道，儒家無求得於德，墨家有求求於鬼。

所以，我們說，儒道可以互補，儒墨很難相通，反倒是後世的法家，在一定程度上，對墨家顯示了同情，而法家與儒墨道三家，都不相同，儒墨道三家都主張回到過去，而法家是主張面向未來。

因此，先秦諸子的學說，真正最後起到作用的，是法家的思想。

那麼，法家的思想又是怎麼回事呢？請繼續關注本系列第四部分：儒法之爭。

新春大吉，牛年發財~~

這個好看呀！看了十多天了~~呵呵^ ^ 其它呢老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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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jvmpzh 於 2009-1-30 10:22 發表 [思想的歷史 -- 易中天講先秦諸子百家爭鳴 - 文化沙龍 -  backchina.com]  
新春大吉，牛年發財~~ ...

發啊發啊，大家同發！文章都是網上扒來，自己編輯的。有的論壇有，但要XX許可權才能看到, 沒辦法。下篇我繼續在找，慢工細活啊，呵呵.

【先秦諸子 百家爭鳴】的第四部：《儒法之爭》

內容簡介：

在前面的節目中，易中天教授帶領我們，從孔子入手，學習了先秦諸子中的儒、墨、道三家的政治主張，以及他們之間展開的爭論。針對社會問題，儒家提倡仁愛，墨家主張兼愛，而道家則認為仁愛與兼愛都不能救世，惟一的方法是什麼也不做，即「無為」的思想。三家激烈爭論，但他們都主張回到過去，此時，主張面對未來的法家橫空出世。法家學派的代表人物是戰國時期的商鞅和韓非，那麼，法家又是怎麼回事呢？

    廈門大學易中天教授為你講述系列節目《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第四部儒法之爭。

目錄

4.1 血染的思想
4.2 謀士的哲學
4.3 橫行霸道
4.4 兩面三刀
4.5 人性是個問題
4.6儒法再評價

【正文】法家，是先秦諸子中的「另類」。法家怎麼個「另類」呢？先秦諸子就是思想家，所謂諸子就是很多思想家。思想家他主要是要思考，思考他要付出心血。但是法家的思想，卻不但要付出心血，還要流出鮮血，還要獻出生命。也就是說，在先秦諸子諸家當中，唯獨法家的思想，是必須豁出命來實踐，流出血來祭奠，是「血染的思想」。這裡面流血的，獻出生命的，不但有當時許多有罪或者無辜的貴族或者平民，還有法家學派的代表人物。也就是說，連法家思想的創立者自己，都要流出血來，都要獻出生命。  比方說商鞅和韓非。

商鞅的名字我相信大家都很熟悉。他是戰國時期著名的改革家。商鞅，他的出生的時代，大約和孟子、莊子同時，比孟子、莊子稍微早一點。他是衛國人，保衛的衛，所以又叫衛鞅。他不僅是衛國人，而且是衛國國君的孫子。當時這個貴族有四等：天子、諸侯、大夫、士。天子的家族叫王族。諸侯不管爵位如何，諸侯有五等爵：公、侯、伯、子、男。但是不管你是哪一等爵位，也都可以統稱為公，所以諸侯的家族叫公族。天子的兒子就叫王子，天子的孫子就叫王孫，諸侯的兒子就叫公子，諸侯的孫子就叫公孫。商鞅就是衛國的公孫，所以又叫公孫鞅。為什麼叫商鞅呢，是後來他到了秦國，秦孝公封他商地，把商這個地方，於商，把這個地方封給了商鞅，所以就成他為商君，也叫商鞅。後來大家都成商鞅了。商鞅是衛國的公孫，而這個衛國，在商鞅的時候，已經變成一個小國了，變成了一個附庸國。誰的附庸國呢？魏國的。這個衛國是那個魏國的附庸，所以他雖然是貴族，實際上是沒有什麼地位的。所以他只好到魏國的國相公叔痤的手下去當一個家臣。公叔痤是大夫，大夫有家，家裡面有管家的。管家的就叫家臣。公孫鞅就去做公叔痤的家臣。公叔痤對他非常賞識，說這個是一等一的人才，了不得。所以公叔痤臨終的時候，就把商鞅推薦給魏國的國君魏惠王。魏惠王這個人物在我們這個系列節目裡面，已經多次出現，他就是我們在講孟子的時候提到的梁惠王。因為魏國的國都在大梁，所以也叫梁惠王。為了大家方便記憶，我們以後也成他為梁惠王。這個梁惠王，在公叔痤病重的時候去看公叔，說寡人全靠先生幫助治國，萬一先生有什麼不測，寡人的國家該怎麼辦呢？公叔痤說公孫鞅可以替代我。梁惠王聽了以後，一言不發，不以為然嘛。那麼公叔痤說：「大王，公孫鞅可是一等一的人才，如果大王不用他，就一定把他殺了。因為他要跑到別的國家去，就是我們魏國的大敵。」梁惠王說：「好，先生休息吧。」出來了。出來以後，公叔痤馬上就把商鞅，當時叫公孫鞅，叫過來說：「孩子啊，我是沒有辦法。我必須先公后私，先君后臣。我要先對國家盡忠，然後才能對朋友盡我的忠。我剛才跟大王已經說了這些話，看來大王是不會用你的，你趕快跑。」公孫鞅怎麼說呢？說：「主公，非常感謝您對我的關照。但是那個王既然不聽主公的話用我，也不會聽主公的話殺我，我用不著跑。」果然，這個梁惠王也就是魏惠王，出門以後就對旁邊的人說，這個公叔痤是不是發高燒啊，說胡話，他讓寡人把國家交給那個什麼公孫鞅，不太搞笑了嘛。不殺。等到公叔痤去世以後，公孫鞅他也找不到工作，他就去了秦國。去了秦國怎麼樣呢？好傢夥，秦孝公見到他以後，當做寶貝，馬上實行商鞅的（公孫鞅的）改革措施，一下子秦國強大起來了。後來那個魏惠王就是那個梁惠王，他腸子都悔青了。可是，商鞅在秦國推行改革變法儘管非常成功，秦孝公一死，商鞅就被殺了，而且死得非常之慘。什麼刑法呢，車裂。什麼叫車裂呢，五馬分屍。但是車裂有兩種，一種是活人車裂，一種是死人車裂。活人車裂就是把一個活人，頭、四肢用繩子綁住，用五匹馬同時跑，把人殺掉。還有一種就是分屍了，先殺了以後再分。那麼商鞅受的是哪一種呢？估計是后一種，就是分屍，但也非常之慘。這是商鞅。

【畫外音】商鞅作為戰國時期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同時也是法家學派的代表人物。他最大的歷史功績便是幫助秦孝公，在秦國展開了兩次轟轟烈烈的變法，史稱「商鞅變法」。變法的內容包括：實行民眾相互監督的「連坐」制；獎勵軍功；重農抑商；廢除世卿世祿制；廢除井田制以及推行縣制等等。由於當時的社會處在奴隸制崩潰，封建制確立的大變革時期，商鞅變法，順應了時代的要求和歷史發展的潮流。並且，變法有統治者的支持和商鞅的堅決執行，新法推行十年，秦國得以迅速強大。但是商鞅的新法，也觸犯了貴族階級的利益。在秦孝公死後，商鞅慘遭非命。然而，商鞅的境遇不乏後人。法家的另外一位代表人物韓非，也因為自己的主張，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那麼，韓非又是怎麼回事呢？

【正文】韓非是什麼人？韓非是韓國人。而且是韓國的王族，也是貴族。他對當時的這個形勢，看得非常地明白。他知道韓國很弱小，韓國遲早會面臨災難。因此他不斷的上書給韓王，要求變法圖強。韓王不聽他的。而韓非這個人有一個什麼問題呢？口吃，說話他不流暢，他不會說。但是他會寫，他的文章寫得很好。韓非就在家裡面寫文章。這個文章就傳到了秦國，就有一個人看了以後非常的賞識。這個人誰啊？秦始皇。但是這個時候他還沒有當皇帝。因此不能叫秦始皇，只能叫秦王嬴政。秦王嬴政看了韓非的這個文章以後說，這文章寫得太好了，這個人我如果能認識他，和他談談話，我死了都沒有遺憾了。那麼一個秦王，他想要得到一個人，那是肯定的得到的。因為秦國當時已經是「超級大國」了。他要個人還要不到嗎？他什麼辦法呢？她發兵攻打韓國。這個韓王原來是不在乎韓非的。一看這個秦王為了韓非發動戰爭，他知道這個事情嚴重了。他馬上派韓非出使秦國，秦王嬴政就見到了韓非。那這裡面有個什麼問題呢？就是這個秦王嬴政好不容易得到韓非以後，他不很重視。這個人可能是這麼一個心理，就是你非常想得到的東西，你可能很珍視；你一下子就得到了，就不當回事了。這個時侯，就有人去鑽空子了，就跟秦王說，說韓非這個人啊，可是韓國的王族，他會幫咱們秦國嗎？如果他不能夠真心誠意地幫我們秦國，大王就不能用他。大王不能用他，就要放他回去。那放他回去，不就是放虎歸山嗎？你不如找個茬子把他殺了。秦王嬴政聽進去了，就把韓非殺了。韓非去世的時候四十七歲，是先秦諸子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可能是。為什麼說可能，因為諸子當中還有一些人我們搞不清楚活了多長。但就我們已知的數字來說，他是最短命的。我們可以把諸子的年齡做一個「排行榜」。

孔子   儒家   七十三歲

荀子   儒家   七十六歲

孟子   儒家   八十四歲

莊子   道家   八十四歲

墨子   墨家   九十三歲

商鞅   法家   五十二歲

韓非   法家   四十七歲

也就是說，法家的最重要的兩個代表人物，商鞅和韓非，都是死於非命，非正常死亡。

【畫外音】商鞅雖然凄慘地死去，但至少他成功實踐了自己的政治主張，而韓非卻是出師未捷身先死，自己的政治主張與思想都還沒有來得及實現。作為法家代表人物的商鞅與韓非，與儒、墨、道家其他思想家比起來，不僅壽命短，並且都死於非命。那麼，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正文】原因有兩個，表面原因和深層原因。表面上的原因是什麼樣的呢？商鞅的死是因為他得罪了人。得罪了誰？得罪了太子。因為商鞅在秦國搞改革、變法，他要立新法。他要立新法的時候，太子犯法了。那麼商鞅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要治太子的罪。當然最後太子的罪是沒治了，不可能了，那治誰呢？治太子的老師。太子的老師叫公子虔。從這個稱呼可以看出來也是貴族，也是高官，懲罰很重。怎麼重呢？把鼻子給削了。害得公子虔八年杜門不出。他鼻子沒了嘛，那裡有臉見人啊，八年不出門。等到秦孝公一死，太子即位，就是秦惠王。公子虔馬上一狀告到新國王那裡，說商鞅欲反。什麼叫欲反？想謀反。想謀反有證據嗎？想謀反是沒有證據的。什麼叫「想」謀反？秦惠王也是恨商鞅的啊，這個狀一告一個準，馬上下命令，全國搜捕。把商鞅抓過來了，殺了。這是商鞅。韓非怎麼死的呢？剛才講過了，有人去打小報告，說韓非的壞話。而且秦王嬴政聽信了這個讒言以後馬上就下命令把韓非關起來。韓非想寫一封信給秦王，說明自己的心意，信送不到秦王那裡，毒藥被人送進來了。韓非只好飲恨服毒自殺。後來秦王嬴政反悔了，派人來就，來不及了。那麼我們要問，給秦王嬴政說這些壞話，往監獄裡面送毒藥的人是誰？兩個人，其中有一個叫李斯。李斯是什麼人呢？韓非的同學。李斯和韓非都是荀子的學生。他們兩個在荀子那兒上學的時候，李斯就覺得自己不如韓非。現在一看韓非也來到秦國，秦王這麼重視他，李斯怎麼想，大家猜都猜得出來。這就是同學，同學也未必靠得住啊。那麼，根據剛才的故事，可能就會有人得出一個結論來了，說這個商鞅和韓非都是死於小人之手。而我不這麼看。我認為商鞅和韓非，固然死於敵人之手，更重要的是死於自己之手。是死於自己的學說和主張。

【畫外音】變法與改革因為要打破舊有的政治經濟格局，觸動部分人的利益是必然的。商鞅變法之所以能順利進行，是因為有秦孝公的支持。而在孝公死後，商鞅因為失去了政治上的靠山，遭政敵迫害身亡。而韓非因為才華橫溢、滿腹經綸，被同學李斯嫉妒，從而被陷害致死。商鞅與韓非，一個死於政敵迫害，一個亡與同學誣陷。但易中天教授卻認為商鞅與韓非的死更深層的原因，是死於自己的學說和主張。那麼，這是為什麼呢？

【正文】前面我們講，秦孝公去世以後，秦惠王即位，公子虔馬上一狀告到秦惠王那裡，說商鞅欲反，想謀反。秦惠王馬上下令全國搜捕商鞅。商鞅知道自己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這撞敵人手上去了嘛，哪裡說得清，只好逃亡啊。商鞅逃離秦國的時候，來到國境線上，他到了晚上他要住店。

【Flash】商鞅：老闆，開間房。

       老闆：哦，來生意了。先生，請您出示身份證。

         商鞅：身份證？（豈不是要暴露了，不行。）沒有。老闆，我今天沒有帶啊。

         老闆：對不起，先生。商君有令，沒有身份證者，一律不許入住。

         商鞅：老闆，通融一下吧，天都這麼黑了。

         老闆：不行啊，要是被查出來，我可就慘了。我要被『連坐』的哦。

【正文】什麼意思呢？就是如果這個客人碰巧是個逃犯，他有沒有身份證，我又讓他住店了，將來這個客人，這個逃犯被逮住了，判什麼罪，受什麼刑，我這個旅店老闆也跟著判什麼罪，受什麼刑。我們知道商鞅最後是車裂，也就是說這個時候，如果這個旅店老闆收留了商鞅又被查出來了，這個旅店老闆他也要車裂。所以旅店老闆不收他，弄得商鞅沒地方躲。商鞅嘆了一口氣說：「為法之弊，一至此哉。」說我沒有想到我自己立得這個法有這麼嚴重的弊病啊。從此，商鞅的這個故事就成了作法自斃的典型。而且作法自斃這個成語就從這裡來。那可不是自己的法給害死的嗎。那麼我們怎麼看商鞅的法呢？商鞅的法是對還是錯，是好還是壞呢？兩說。首先我們要肯定三點。第一，商鞅之法公正嚴明。太子的罪都敢治嘛。雖然沒治了，還治了太子的師傅。中國有句老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他治太子師傅的罪就是治太子的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在商鞅這個地方不是空話，是落實了的。這是第一點。第二，商鞅不畏權貴。商鞅治太子師傅的罪在節骨眼上。當時是什麼樣的情況呢？商鞅剛剛把新法頒布出去，這個太子還有他的那些師傅們，可能就是一些反對派，就觸犯這個新法。觸犯新法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現在搞不清楚，因為史書上沒有說清楚，但我總懷疑有點故意的。你想變法，我就偏不吃你這一套，我偏試試，以身試法。這個時侯，商鞅如果讓步，新法毫無威望，他這個改革就搞不成了。在這樣一個危機關頭，商鞅不畏權貴，頂住了壓力，應該說是了不起的，應該肯定的。這是第二點。第三點，商鞅用自己證明了天無情，法無私。所謂執法如山，所謂鐵面無私，就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一旦執法，就不能看人下菜碟子。也就是說一個法一旦立了就得執行，包括對立法者本人，立法者也不例外。你不能說這個法是我立的，我就不執行了，執行你們，這不對。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商鞅不能說是作法自斃，而且我們反倒應該說商鞅是為了新法壯烈犧牲。這是我們要肯定商鞅的。但是我們也要看到另一面。哪一面呢？問題所在。我認為問題不在商鞅這個人，而在商鞅的法。是商鞅的法本身有問題。第一，商鞅的法是嚴刑峻法，很嚴酷。比方說他有條規定，叫做「棄灰於道者被刑」。什麼叫「棄灰於道者被刑」呢？就是你把這個垃圾倒到馬路邊上要受刑。這個就太苛刻了，當然我們也不提倡隨地倒垃圾。但是你不能說倒垃圾就要砍掉一隻手或者要怎麼樣，過嚴。而且他這種嚴是針對老百姓的。國君他不會到路邊倒垃圾嘛，貴族他也不會到路邊倒垃圾。這是針對老百姓的。這是他第一個問題，立法太嚴。第二個問題，執法太酷。據史書的記載，商鞅有一次一天之內在渭水之濱處決囚犯七百人。死史書的記載是「渭水盡赤 」。整個渭河氺都紅了。有必要殺這麼多人嗎？有那麼多壞人嗎？這就不是改革必須付出的代價，不能用這句話為商鞅辯護。是為了建立專制統治，而不惜濫殺無辜。這個是必須批判的。第三點，商鞅的法是不準議論的。商鞅的新法頒布以後，當時全國上下議論紛紛，全國各地不斷地有人跑到京城來「上訪」，說這個新法實在是不好用。那麼過了幾年以後呢？可能有些人感覺到商鞅改革還是有道理，那麼這些人又跑到京城來「上訪」，說這個新法還是不錯的。商鞅不管。你以前說我不對，現在說我對，那麼也不行，統統流放。亂民，我的法是可以議論的嗎，你說好都不行，不準議論。那麼請大家想一想，這是什麼法啊，它是維護統治鎮壓人民的法。它沒有保護人民的條款，也沒有保護人民群眾合法權益的立法精神。因此在他們的「法治」下面，人民一旦被捕，是沒有辯護權利的。商鞅就是這樣。商鞅想謀反嗎？不可能。他怎麼想謀反呢？但是說他謀反，他就謀反。商鞅被捕以後沒有公開審判，沒有律師辯護，對不對，沒有什麼公示，都沒有，不由分說就殺了。誰殺的，他自己的法。這就叫作法自斃了。所以商鞅的死他既是壯烈犧牲，他也是作法自斃。所以商鞅是死於自己的學說和主張。

【畫外音】易中天教授認為，商鞅之法太過嚴苛，嚴刑峻法，刻薄寡恩。商鞅設立「連坐制」去管理民眾，卻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因為「連坐制」而身亡。商鞅的確「作法自斃」。如果說商鞅還算是死於自己的學說的話，那麼韓非連自己的政治主張都沒有實踐他怎麼也會於死自己的學說和主張呢？

【正文】韓非也是死於自己的學說和主張。韓非的學說是什麼學？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成分是陰謀學。韓非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陰謀學家。請大家注意，不是陰謀家，是陰謀學家。他的著作裡面有大量的陰謀詭計。比方說韓非講過這麼一個故事。他說楚懷王有一個心愛的女人叫鄭袖。這個鄭袖是個了不得的女人，在歷史上也是很有名的，很得寵。鄭袖很得寵，但是這些君王都好色啊。後來這個楚懷王又得了一個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據說也是別的國家送來的。這個新來的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就得寵了。那鄭袖怎麼辦呢？鄭袖就跑去找這個女人，說妹妹啊，你真漂亮，你確實太漂亮了，怪不得大王這麼喜歡你。你知道大王喜歡你什麼嗎？這女人聽了馬上就問，那姐姐你說大王喜歡我什麼呢？大王最喜歡看你用袖子遮口的動作，覺得你這個動作太有優美了。這個女人就像、想，那我要邀寵啊，以後我見了大王就遮出來。以後每次一見到楚懷王，楚懷王一跟他說話這美人馬上就用袖子遮口。楚懷王就奇怪了，這什麼毛病啊。就問鄭袖，鄭袖，這個人怎麼回事啊。鄭袖就說臣妾不知道。楚懷王說你有什麼不知道的，說說說，到底怎麼回事。不好意思，大王啊，臣妾聽說她是嫌大王口臭。楚懷王說是嗎？試試看。大家有一次見面了，楚懷王湊過去跟那個美人說話，那個美人趕快用袖子遮口。楚懷王說好啊，楚懷王勃然大怒，好你個賤人，你敢嫌寡人口臭，來人，鼻子給她削了。削了。這就是鄭袖啊。所以韓非他是懂陰謀的啊。那麼懂陰謀的韓非他怎麼沒想到那李斯就是鄭袖呢，就沒想到他的同學就是鄭袖呢。教人算計，被人算計。還是死於自己的學說。這就是法家的特點。法家的特點在什麼地方呢，法家的思想為什麼是血染的思想呢？就因為儒家、墨家、道家，他獻出來的是救世的葯，仁愛、兼愛、無為，都是要救當時社會的，是葯。法家獻出來的，是殺人的刀。刀是不可以隨便獻的，刀出鞘，要見血，不殺別人就殺自己。兵者兇器也，用之不詳啊。就是你不要玩兒刀，玩刀者自殺，玩火者自焚。到怎麼能夠隨便玩兒呢？而且韓非講得很清楚說我們獻刀是不容易的，都獻不出去啊，君王還不接受啊。那麼韓非、商鞅，法家這些人為什麼還要堅持不懈的獻刀，他們把刀獻給誰，他們怎麼獻，他們獻出的又是什麼刀呢？請看下集「謀士的哲學」。

【前言】在先秦諸子中，最另類的就是法家。與其他諸子相比，法家的主張是一把殺人的刀。不僅如此，法家還流出鮮血，豁出性命來實踐自己的思想。而流血犧牲的不僅有許多有罪或無辜的貴族或平民還有法家自己的代表人物，一個是商鞅，而另一個韓非。而商鞅與韓非，就是拿自己的這把刀殺了自己的。那麼，在那個禮壞樂崩的時代里，法家為什麼要獻刀，他們要獻給誰，又是怎麼獻呢？廈門大學易中天教授做客百家講壇，為您講述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第四部儒法之爭之謀士的哲學。

【正文】在韓非的著作中，有獻刀的故事嗎？沒有。有什麼故事呢？獻玉。《韓非子》這本書里專門有一篇文章叫《和氏篇》。說楚國有一個人叫和氏，這個大概是一個非常會造玉的人。他在楚國的山中得了一塊璞。璞是什麼，就是沒有開鑿的玉，一塊石頭，它裡面可能含了玉。但是這裡面含的是一塊什麼玉是沒人知道的。他發現了這麼個東西，他就獻給楚王。楚王拿去給玉匠鑒定說這是玉啊還是石頭。玉匠說石頭。

【Flash】楚王：好啊，你敢騙我。拉下去砍掉他的左腳。

【正文】到了第二任楚王上台的時候，這和氏又拿了這塊石頭，這塊璞去獻給楚王。楚王又讓玉工鑒定。玉工說石頭。

【Flash】第二人楚王：你這個騙子，拉下去，砍斷他的右腳。

【正文】到了第三任楚王上任的時候，這個和氏就抱著這塊璞坐在山腳下哭。哭了三天三夜，眼淚流幹了，流出來的是鮮血。楚王就奇快了，派人去問他

【Flash】兵：你這個人真是奇怪。天底下砍斷腳的人多了去了，沒見你這麼傷心的。你哭那麼傷心，什麼意思啊。

和氏：哎呀，你是不知道啊，我不是哭腳，我是哭玉。明明是一塊寶玉，偏要說成是石頭，你說冤不冤啊。

【正文】明明是一個忠臣，偏要被說成是騙子，天底下還有比我更冤枉的嗎？楚王說好，把這塊璞打開，不要再猜了。打開一看，價值連城的寶玉。命名為「和氏之璧」。這個故事很多人都知道，是一個大家熟悉的故事。現在我們要問的不是這個故事，是韓非為什麼要講這個故事。韓非為社么要將呢？他是要說明一個問題。就是他們法家人士要推行自己的主張是多麼困難。韓非說，寶玉是君王都想得到的，法術是君王未必想得到的，一個君王非常想得到的這樣一塊寶玉，尚且有可能被說成是石頭，何況我們這個法術呢？我們的法術是不受歡迎的啊。我們的法術，我們的主張是有很多人反對的。誰反對呢？兩種人：第一種，朝中大臣；第二種，人民群眾。為什麼反對呢？因為我們主張的法術對他們沒好處。如果實行我們的法術，大臣不能擅權，近臣不能專政。就是這些官員們，他不能為所欲為了，他反對。人民為什麼反對呢？因為實行我們的法術，遊民就得去種地，遊俠就得去參軍。所以他們不能遊手好閒，蕩來蕩去。所以他們也反對。這叫什麼呢？「大臣苦法，而細民惡治也。」就是官員們討厭我們這一套，老百姓也討厭我們這一套。這就有意思了，對不對。我們講一種主張你把它推行出去，你把它提出來總要對人有好處吧。你不能說我現在提出一種主張對大家都有壞處，大家要實行啊。不可能嘛。它不對官有好處，就對民有好處嘛。那麼最好的主張應該是官民皆利。官和民都說好，這個就好推行了。實在不行的話，對官好，對民不好，對民好，對官不好，馬馬虎虎也可以推行。沒聽說過我現在實行一個主張，是官民皆不利。那麼對誰有利？總得對人有利吧。對誰有利？對君有利。法家的主張只對一個人有好處，那就是君主。這一點韓非說得很清楚，說我們的思想和主張就是帝王之璞，就是給帝王專用的。他們的主張可以概括為三句話。第一，尊崇君主。就是君主，要放到至高無上的地位。這是他第一條主張。第二條呢，消滅五蠹。什麼是蠹呢？蠹就是蠹蟲，就是害蟲。韓非說社會上有五種人是害蟲。哪五種人呢？第一，儒生。就是儒家的人，那是害蟲。第二，俠士。就是墨家的那些人，那是害蟲。第三種人是食客。就是大夫下面養的那些人，那是害蟲。第四種人叫縱橫家。就是像張儀、蘇秦，這些跑來跑去的，遊說諸侯的，這是害蟲。第五種就是工商業者。開工廠的，開作坊的，開商店的，做買賣的，害蟲。五種都是害蟲，要消滅。消滅以後剩下什麼呢？剩兩種人，農民，戰士，這是最好的。這是第二種主張。第三個，防範臣下。就是你一定要防你周圍的人。韓非有句名言「愛臣太親，比危主身，人臣太貴，必易主位」。就是一個君主你對你的臣子太好了以後，你自己完蛋了。也就是韓非所有的主張，它只對一個人有好處，就是君王。這一條呢，就把法家和儒家、墨家、道家劃清了界限。我們看墨家，墨家的觀點是很鮮明的。在《墨子》這本書裡面，反反覆復出現的是十個字：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墨子》好多篇裡面都出現。也就是說，墨子是站在天下的立場，為天下謀。墨子是心繫天下的，他的心裡面裝的是整個天下。而且最了不起的是墨子提出了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為什麼要有君主。因為我們這一點要講清楚，就是不管墨家也好，道家也好，儒家也好，他們也不反對君主制。先秦諸子是沒有反對君主制的。但是墨子提出來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要君主制，我們為什麼要有君主。墨子說是為了一統天下之義，就是統一思想。那麼為什麼要統一思想，實行兼愛？也就是說在墨子看來呢，我們必須有一個最高領導人，讓他來統一我們的思想，讓我們互相親愛，讓世界充滿愛，讓每個人都活得幸福。那麼也就是說，在墨子這裡，我們之所以要有君主，是為了天下人的幸福。了不起啊，這是個非常了不起的思想。所以儘管墨子的主張是不可能實現的，我們還是有對墨子表示崇高的敬意，因為他為天下人謀福利。道家呢？表面上看起來它是不謀的，因為道家主張無為嘛，無為當然也不謀嘛。但是我們也可以說，道家是不謀之謀，他們也是為天下謀。道家的出發點和落腳點也是普天下人的幸福，只不過在道家看來這個幸福必須落實到每個人身上，每個人都幸福了天下人才幸福。比方說楊朱講的，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我們每個人都用不著奉獻，那就是幸福，因為每個人都幸福，天下就幸福了。所以道家是站在個人的立場，為天下謀。儒家呢？儒家情況複雜一點。孔、孟、荀不完全相同。孔子尊君，在孔子那裡，君也是最高的，這點和法家一樣。甚至孔子和孟子還會有區別，就是孔子尊君，孟子貴民。但是孔子尊君不唯君。這是孔子和韓非的區別。韓非是唯君，他只有君主。孔子尊君，但是同時他心裡還有人民。據《論語》記載，有一次魯哀公問孔子的學生有若。

【Flash】魯哀公：你說說，如果我們遇到了自然災害，該怎麼辦？

有若：那就少收稅唄。

魯哀公：這是什麼主意？我多收稅都不夠用，你還要我少收稅，太不像話了

【正文】有若說什麼？有若說「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就是老百姓都很有錢，你怎麼會沒有錢；老百姓都夠用，你怎麼會不夠用。如果老百姓都不夠用了，你也不夠用。這個思想雖然有若說的，他能代表孔子，孔子的學生嘛。那麼也就是說，在孔子這裡呢，是通過為君主謀，實現為天下謀。孔子最後的落腳點，還是天下是否有道。這就開創了一個民本傳統，以民為本的傳統。這個傳統子孟子那裡就表現得非常鮮明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民放到了第一位。荀子那裡也很清楚，荀子說：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就是老天爺為什麼要設計一個天子，不是為了君，是為了民。這個跟孟子的觀點是一樣的。所以孔、孟、荀就在儒家系統內部創立了一個民本系統。那麼這樣一來，我們就清楚了。                                            

墨子站在天下立場為天下謀

楊朱、莊子站在個人立場為天下謀

孔子站在君主立場為天下謀。

他們三家立場不同，為天下謀是一致的。

韓非站在君主立場為君主謀。

只為君主謀，這是法家基本特點。在法家當中，格調高一點，兼謀天下。就是唯君主謀的同時，也謀謀天下。格調低一點，就是專為君主謀，不為天下謀。那麼我們就要問了，這又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法家是為君主謀呢？

【畫外音】與儒、道、墨三家相比，再法家的心目中，只有君王，沒有別人。它所理想的社會，也只容得下兩種人：一種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另一種是供君王奴役驅使的農民和戰士。這種立場讓法家和儒、道、墨三家徹底劃清了界限。法家成為了諸子當中的另類。嘛呢為什麼儒、道、墨三家心繫天下，獨獨法家心繫君主呢？

【正文】前面我們說過，儒、道、墨三家代表的不同的士。儒家代表儒士，墨家代表俠士，道家代表隱士，因此法家也代表一種士。法家代表什麼士呢？謀士。儒家學說是文士的哲學，墨家學說是武士的哲學，道家學說是隱士的哲學，法家學說是謀士的哲學。謀士呢，有三個特點。第一，謀士有職業道德。什麼叫謀士？謀士就是給人出謀劃策的，所以叫謀士嘛。他就像現在的律師一樣，律師是幹什麼的，幫人打官司的。那麼律師的職業道德是什麼呢，只幫助當事人。你委託我打官司我幫你打贏，至於對方我是不管的。我不能幫了原告幫被告，不可以吧。謀士也是一樣的，你聘請我出謀劃策，我就替你服務，我不能同時替他服務。我不能幫了這個又幫那個，這不可以的，所以謀士她不可能為天下謀，他只可能為老闆謀，誰雇他，他為誰謀。所以法家不可能為天下謀。這是第一。第二點，謀士用現在的話來說，可以叫做職業策劃人。職業策劃人有什麼要求呢，懂行，比方說，你是電視節目的策劃人，你得懂電視吧，你是圖書出版的策劃人，你得懂出版。那麼這些謀士是誰的策劃人呢？是國家政治的策劃人。那必須懂什麼呢？懂權謀。你不懂權謀，你怎麼為君主謀呢？所以法家他製造出來的東西它只能是刀子，它不可能是別的東西。這是第二點。第三點，作為職業策劃人，他的主張一定要有用，它不能沒用啊。你是幫人出謀劃策的，就像你策劃這個電視節目最後不能播，你策劃一個圖書不能出版，不可以。他策劃的這些權謀或者這些謀略，或者策略，或者計謀，他都得有用啊。誰用？我策劃電視節目，我要找誰？製片人。我策劃圖書出版，我要找誰？出版商。我策劃政治謀略我要找誰？君主，我只能找君主。所以法家，它作為謀士的代表，法家的學說作為謀士的學說，它第一它只能是刀子，第二這個刀子，它只能獻給君主。這樣一來，就有了法家和其他三家的兩點不同。第一點，三家理想主義，法家面對現實。第二點，三家復古守舊，法家與時俱進。

【畫外音】法家既然是謀士的代表，他就會被君主雇傭或者聘用。君主僱用他們保衛自己，鞏固政權，所以法家只為君主謀，不為天下謀。而法家手中那把殺人的刀，也一定要獻給君王。因為「刀」如果不用，就等於沒有，用就要先給有用的人，會用的人。所以法家明知「獻刀」有極大的風險，還是執著地「獻刀」，而且必須獻給君王。那麼法家和其他三家相比，它如何實現自己的政治主張呢？

【正文】在先秦諸子當中，儒家、墨家、道家都是帶有理想主義色彩的。他們總是想，我們理想的社會應該是什麼樣的。孔子說理想的社會是和諧社會，墨子說理想的社會是平等的社會，道家說理想的社會是無為的社會，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統治者傻乎乎的，老百姓沒什麼私心雜念，這就是渾渾噩噩的日子，是理想社會，總之他有個理想。他理想主義就會怎麼樣呢？他在宣傳自己的主張的時候，他是不考慮受眾的，他必須堅持自己的主張。作為思想家這是對的。一個思想家，你要堅持自己的觀點。你看到這個人，這個人說現在燈是亮的，你說亮的亮的，那個人說燈是黑的，你說黑的黑的。那就不是思想家了嘛。所以他是對的嘛。但是同時你要付出一個代價，就是你的主張沒人接受，那你也得認嘛。但是儒墨道三家他都認了，他是醫生啊，我前面講過，他是開藥方的啊。他開藥方的時候，他不能問病人啊，說病人你想吃點什麼葯啊。法家不是，法家是謀士啊。謀士的特點我前面講過，他就是必須用。我作為一個謀士，我給人出謀劃策的，我一定要用得上。怎麼樣才能用的上？兩個條件，第一叫對口，第二叫管用。你是做電視策劃的，你去找出版商，你找錯了，你是做出版策劃的，你去找製片人，那你也找錯了。所以第一要對口。他只能找君主。第二，它要管用。這個辦法要用。那麼要管用你首先要讓人家聽進去啊。人家聽都不聽怎麼辦呢？你的主意再好不是白好了嗎？這個是有教訓的。商鞅去見秦孝公。當然他見秦孝公也是有人介紹推薦的。推薦他的人叫景監，是秦孝公的寵臣，推薦商鞅去見秦孝公。商鞅給他講帝道。什麼叫帝道呢？就是堯舜禹那一套。結果秦孝公打瞌睡。不歡而散。推薦人就急了。

【Flash】景監：你這個人怎麼說的，說得我們大王不愛聽啊。

商鞅：對不起，對不起。你再推薦一次，我換個說法，保證能成。

【正文】第二回又去，講什麼呢？講王道。王道是什麼呢。就是商湯、周武，商周之道。秦孝公打瞌睡。又不歡而散。推薦人又急了。

【Flash】景監：這回你是怎麼說的，你這樣說搞得我很沒面子。我們大王說，你找了些什麼人啊，不著調，不靠譜。

商鞅：不好意思，你在推薦一次，這次，我保證靠譜。

【正文】又推薦一次。秦孝公當然也是耐得住性子了，又見了一回。商鞅講霸道。什麼叫霸道呢？齊桓晉文之事。就是齊桓公如何稱霸，晉文公如何稱霸。這一下秦孝公來情緒了。聽著聽著就往商鞅那邊移動。因為古人是席地而坐。席地而坐是跪坐的，坐著坐著，兩個膝蓋就往前走，往前進。聽得簡直是忘乎所以，大大的高興。這一下他推薦人就有面子了。就來跟商鞅說

【Flash】景監：哎呀，你這回講了個什麼呀，我們大王這麼高興啊。

【正文】商鞅說，按說我們這個社會的理想，最理想的是帝道，那是堯舜啊。次一點的是王道，那是湯武。可是大王說啊，你那個帝道，你那個王道，那得上百年才能實現嘛。寡人一任有多少年啊，寡人怎麼能夠等到幾百年以後實現你那個理想呢？寡人等不得。寡人要來點快的，我就跟他來點快的，霸道。也就是說，商鞅去見秦孝公，他準備了三套方案。第一套帝道，第二套王道，第三套霸道。他先拿最好的去說，他認為最好的去說，不行打個折扣，再不行的話，就最底限的拿出來，霸道。這個也到不能說是商鞅這個人見風使舵，不能這樣子來說他。他可能也是在試探，他也在爭取一個好的結果。所以商鞅最後是嘆了一口氣，他說我呢，是能夠幫助秦國強大崛起，但是達不到最高境界。最高境界是達不到的。沒辦法啊，他是謀士嘛，他要面對現實。這是法家的一個特點：面對現實。

【畫外音】在儒墨道法四家中，法家是最現實主義的。因此有人說髮髻學說是一種純功利主義的思想體系。在法家看來，一種學說，一種主張如果不能用，就一點價值都沒有。所以他們就針對使用者的需求，滿足他們。商鞅見秦孝公就是如此。秦國的崛起，就是運用了法家思想。那麼法家思想和儒、墨、道三家還有什麼區別呢？

【正文】法家第二個特點：與時俱進。這也是法家與儒、墨、道三家的區別。儒、墨、道三家的理想雖然不同，它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退回去，退回從前，儒、墨、道三家共同點。其中最靠譜的是孔子。孔子說我們退回到西周吧。「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吾從周。」他說周啊，實際上是最好的了，比夏和商還好，因為周有文化。夏呢，太質樸了，商呢，重鬼神，周最好，我們回到周吧。實在不行，西周回不去，咱回到東周。「吾其為東周呼。」回到東周也對付。他還是比較現實。墨子就再往前退，這個周不行，我們回到大禹。大禹治水那時候最好。這是墨子。孟子一看，墨子回大禹去了，孟子再往後退一步，說我們回堯舜。堯舜禹嘛，堯舜比大禹又古一點。道家說那不行，我們還要往後退。退到哪兒呢？退到太古，黃帝以前，炎黃都不行，炎黃都不好，炎黃之前伏羲。估計也就退到這兒了，不能再退了。再退退到哪兒？盤古。退山頂洞人哪兒了。這叫什麼？這叫復古大獎賽。一個比一個退的遠。韓非說，這些人太可笑了，可笑得像個宋國的農民。

【Flash】宋國有個農民啊，在地里種地，突然一隻兔子傻呼呼的跑過來，一頭撞在樹樁上子了。株。株是什麼意思？樹樁。不是樹，樹樁。一隻兔子撞樹樁上了。這個宋國農民說，這個不錯啊，以後我用不找種地了，就在這等兔子好了。一天等不來，兩天等不來，再沒等來過。

【正文】「 守株待兔」這個成語就從這兒出來的，就是韓非講的故事。韓非說，那些主張回到從前，用過去的政治制度來治理當今社會的人，皆守株之類也。統統都是守株待兔的宋國人。撞在樹樁上的兔子就一個，哪有那麼多兔子啊，傻兔子啊。它不來了，你等吧，你等到盤古開天，你也等不來。而且韓非說，你們這些人口口聲聲都是先王啊聖人啊，祖宗啊。我就說眼前吧。我們這個時代最牛的學說不是兩家嗎？是之顯學，儒墨也。我們這個世界上最牛的學說就是兩家，儒家，墨家。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儒家的老大是孔子，墨跡著的老大是墨子。但是他們兩個死了以後，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就是儒家自己分為八派，墨家自己分成三派。儒家的八派吵成一團，都說自己是正宗的孔子的思想。墨家的三派也吵成一團，都說自己是正宗的墨子思想。孔子也死了，墨子也死了，也不能叫他來問問，誰知到你們這個八派、三派誰說的對啊搞得清嗎？孔子和墨子才死了多少年呢，就搞不清楚了，那個什麼堯舜啊，什麼湯武啊，那個時候是怎麼回事你弄得清嗎？你弄不清嘛！你弄不清的事情你拿來要我們現在做你不是守株待兔嗎？所以唯一的辦法是與時俱進。時代發展到什麼時候，我們就按當時的時代來設計制度，設計方法，這才是唯一的出路。也因此先秦諸子當中，只有法家逮住了兔子。商鞅雖然被害，商鞅的政策留下來了。韓非雖然被害，韓非的主張實現了。韓非去世十二年，秦始皇一統天下，運用的是誰的思想？韓非的思想。所以在先秦諸子當中，唯一成功的是法家。那麼我們就要問了，法家又為什麼能成功呢？十六各自的原因：面對現實，與時俱進，「橫行霸道」，「兩面三刀」。當然後面兩個詞都是要打引號的，是有別的含義，是雙關語。那麼法家如何橫行霸道，法家如何兩面三刀？下一集我們將「 橫行霸道」，下下集我們講「兩面三刀」。

【前言】春秋戰國時期，周王室衰落，各諸侯國之間戰爭不斷。到了戰國後期，像秦國這樣的諸侯國崛起，它希望建立一種新的國家制度，把周王朝分封的天下，變成統一國家的天下。這是一種全新的「霸道」。為了適應這種變化，作為先秦諸子的最後一家，法家人物開始對之前諸子的學說進行批判、顛覆和繼承，這就是「橫行 」。那麼，當時的時代，為新的「霸道」奠定了怎樣的時代基礎，法家學說又是如何「橫行」的呢？廈門大學易中天教授做客百家講壇，為您講述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第四部儒法之爭之「橫行霸道」。

   【正文】我們前面說過，「橫行霸道」這個詞是要打引號的。實際上是由「橫行」和「霸道」兩個部分組成。我們首先得解釋一下什麼叫「霸道」。前面我們說過，儒、墨、道、法四家學說都是哲學。儒家是文士的哲學，墨家是武士的哲學，道家是隱士的哲學，法家是謀士的哲學，它們都是哲學，因此它們都要講道。但它們的道是不同的。道不同才不相與謀。道：道家講天道，墨家講帝道，儒家講王道，法家講霸道。所謂天道，就是原始氏族社會之道；所謂帝道，就是部落聯盟時代之道；所謂王道，就是邦國時代之道；所謂霸道呢，其實是帝國時代之道。但是，在當時表面上講的霸道呢，就是五霸之道，就是春秋五霸之道。什麼叫做霸呢？我們要解釋一下當時的國家制度。當時我們中國所在的這個地方呢，我們中國人，把它叫做天下。這個天下是由很多國家組成的一個國家聯盟。這個國家聯盟，有一個共同的首領，叫做天子。實際上他就是周天子，然後在名義上，周天子把天下分給了個各諸侯。每個諸侯建立一個國，這個諸侯就是國君，然後這個國君又把國再分下去分給大夫，就叫做家。所以當時是這三個層次的結構：天下，國，家。

     那麼這些國呢，都是獨立主權國家。這些國的內部的行政事務，都是由國君自己來主持的，天子是不干涉的，但是大家尊奉一個共同的君主，就是天子，就是共主。這是西周封建時候的情況。但是到了春秋戰國的時候呢，情況變了。怎麼變了呢？這個天子他不頂用了。因為天子他名義上是天下共主，實際上他也有一個國家，叫做周王國。他這個王國越來越弱，他管不住天下了，天下就開始亂了。你打我，我打你，那就必須有一個超級大國，來當「世界警察」，來維持秩序。這個超級大國就叫做霸，這個超級大國的國君就叫做霸主。也就是說，當時的天下是一個天下，兩個中心。一個中心是共主，這就是周天子；還有一個中心就是霸主，比方說齊桓公，比方說晉文公，他們就是霸主。一個共主一個霸主，共主至尊，地位最高，霸主至強，實力最大。一個有名，有名分，一個有實力。你想，一個天下兩個中心那不就亂了嗎？因此實力強一點的國家，就爭著來當這個霸主，這個就叫做爭霸。爭霸知道就叫做霸道。這是春秋時候。到了戰國呢，情況又變了，只剩下七個強大的國家，強大的國家有七個，當時國家不只七個，還有一些小國還沒有滅掉。最強大的就七個國家，叫戰國七雄。這個七雄到後來都稱王了。而那個周王呢，越來越弱，最後被滅掉了。那麼這個時候的發展是什麼樣呢？就是發展到最後必須有一個最強大的超級大國把所有的天下都兼并了。我們知道這個超級大國就是秦國。也就是說在戰國末年的霸道已經是一個由國家聯盟走向統一國家的這麼一個道路。由此產生的是一個全新的國家制度。就是從秦開始，秦、漢，以至我們知道的後來的唐、宋、元、明、清，這樣的一個制度，這個時候要開始產生了。這個時侯，中國就處於一個社會巨變的轉折關頭。在這樣一個關頭，就要有一批烈士和先知，來預告新國家制度的誕生。這些烈士和先知就是法家。商鞅就是其中的烈士，韓非就是其中的先知。韓非去世二十年後，秦始皇一統天下，新的國家制度就誕生了，這就是霸道。那我們知道這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創造歷史啊。既然是創造歷史的行為，那就得橫行。怎麼「橫行」呢？批判此前所有的思想。

   【畫外音】作為先秦諸子的最後一家，法家在這種全新的創造歷史的「霸道」之中，開始發揮，法家「謀士哲學」的作用。為這種霸道做理論的準備。其中最有名的人物，就是法家的集大成者韓非。韓非對他之前先秦諸子所有的思想進行了批判繼承，為新的「霸道」的誕生奠定了理論基礎。那麼，韓非是怎樣批判繼承他之前的思想遺產呢？

【正文】我們可以總結出十二個字：非先聖，反傳統，批孔墨，變老莊。其中非先聖和反傳統是貫穿始終的。落實下來就是兩條：批孔墨，變老莊。我們先講批孔墨。孔子的主張和墨子的主張我們在前面的節目裡面已經講過了。孔子主張仁愛，墨子主張兼愛。

【Flash】孔子：我的主張是仁愛，仁愛可以救天下。

         墨子：我的主張是兼愛，兼愛可以救天下。

         孔子：仁愛救天下。

         墨子：兼愛救天下。

         韓非：別吵了，別吵了。你們的看法實際上都差不多。你們認為愛能救天下，我可不這樣想。愛救不了天下，也治不了天下。

【正文】韓非說，孔、墨兩家都講什麼先王兼愛天下，視民如父母。韓非說，怎麼樣呢？人民照樣犯罪，先王照樣殺人。你們想父母看子女一樣的看老百姓，他們就不犯罪了嗎？不是照犯嗎。他們犯了罪，你不殺他們？你不照殺嗎。是的，你們好像很仁慈。人民犯了罪，你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簽署判決書。你仁慈，你別殺呀，你幹嘛要殺。說穿了你那個愛不管用。你也知道不管用，你也知道只有刀子才管用。韓非說，不要說你們這些君王把老百姓好像看得像子女，告訴你，就是親生父母也管不了子女，不要說你還是個假的。韓非說，你看那些浪蕩子（播放Flash），那些調皮搗蛋的那些子女們，父母說他他不聽，老師說他他不聽，鄉親說他他不聽，最後那些警察拿著繩子一來他老實了。管用的是什麼？繩子，刀子。愛，沒用。韓非說，你們儒家、墨家講的那個愛，不但不管用，還害人，那是毒藥，開的什麼藥方啊。害誰呢？害國家。韓非舉例子，說楚國有一個人，他的父親偷了別人的羊，然後他去舉報，結果出國的官員把這個人殺了。罪名是什麼呢？不孝。你怎麼能告自己的親爸爸呢？可是這個人的做法是守法呀。這對的呀，這對國家有好處的呀。還有魯國有一個人，每次打仗他都不賣力，人家衝鋒他往後跑。後來把這個士兵找來說你怎麼回事，你打仗為什麼不奮勇向前？他說我家裡還有爸爸，我要回去給他老人家養老，我不敢死。結果魯國還表揚他，孔子還表揚他

【Flash】孔子：你真是個孝子啊！我推薦你去當官吧。

         韓非：要是我們的軍隊都是這樣的孝子，還能打仗嗎？忠於君王的，忠於國家的這種人就很難在家盡孝。

【正文】韓非說，這說明一個什麼問題呢？「君之直臣，父之暴子；父之孝子，君之背臣。」忠於君王的忠於國家的那個人一定是不孝的。忠和孝是矛盾的。而孝是愛心的表現，所以要不要愛？不要，要你害人。韓非這個說法叫做抄了儒家的老窩。因為儒家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孝啊。這個孝在儒家學說裡面是個寶貝啊。儒家的觀點就是以孝立仁，以仁立德，以德治國，以家治天下。儒家的邏輯是這樣的，它說每個人都有一種發自本能的東西，叫做親親之愛。什麼叫做親親之愛呢？就是愛自己的親人。比方說子女愛父母，父母愛子女。這個不要教育，人人都會，天生的。那麼這種愛的表現就是孝。當然說的再複雜點還包括悌，就是兄弟之間的愛。那麼這個人如果在家是孝子的話，他出門就是忠臣。為什麼呢？因為國君就是國人的父親，君父嘛。你在家裡面愛父親，你出門到了國家政府裡面參加工作，你就要愛君主。這孝和忠是統一的，它不矛盾。儒家認為不矛盾，而韓非認為這是矛盾的。為什麼呢？時代不同了。孔子說這個話的時代，那個時代的天子，諸侯，大夫，他確實是有血緣關係的，他確實是有，有血緣關係或者有親緣關係。是一家人。但是到了韓非這個時候早就不是這樣了。那個全國人民的總爸爸周天子，已經連孫子都不如了。你這個時候還來講這個東西就不合時宜。所以孔子和韓非的不同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時代的不同，時代不一樣。

【畫外音】韓非生活的時代比孔子生活的時代更加禮壞樂崩，更加天下無道，政治也更加黑暗。因此，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理論，在韓非看來就是不合適宜的。韓非認為儒家的仁愛靠不住，賢人政治也靠不住。那麼，韓非的主張又是什麼呢？

【正文】所以韓非說愛是靠不住的，賢人政治也是靠不住的。德治不可靠，人治也不可靠。韓非說，如果我們的官員一定要道德高尚的人來擔任，請問你，你掰著手指頭去數，你數得出十個嗎？十個你都數不出。而一個國家需要多少官員？幾百個。你如果說治理國家的都必須是賢人的話，你上哪兒找去。所以人治也是靠不住的。道德靠不住，道德的楷模也靠不住，賢人靠不住，賢人的榜樣也靠不住。韓非說，你們儒家和墨家還有道家，你們最推崇的人是什麼人呢？堯、舜、湯、武，對不對。那我告訴你他們都是什麼人。堯是個糊塗蟲，舜是個偽君子，商湯和周武是亂臣賊子。為什麼呢？堯明明是君，他不把自己當君，他把舜當君，那不糊塗蟲嗎？舜明明是臣，可是他不把自己當臣，他把自己當君，不把這個堯放在眼裡，他不是偽君子嗎？天下是夏桀的，商湯把它奪過來，天下是殷紂的，周武把它奪過來，他們不是亂臣賊子嗎？所以你們三家推崇的聖人是天下大亂的罪魁禍首。他們留下的不是什麼光榮傳統，是天下之亂術。大家看看這個，這就是典型的非先聖，反傳統。因為我們民族歷史上最推崇的幾個聖人全部被他打倒了，而且非常有意思是堯、舜、湯、武代表的是不同的傳統。堯舜的傳統是什麼呢？禪讓。堯讓位給舜，舜又讓位給禹，它是讓出去的。湯武代表的是什麼傳統呢？革命。商湯推翻夏桀，周武推翻殷紂，都是靠武裝鬥爭。韓非統統反對。禪讓也不好，革命也不對。怎樣才對呢？韓非說怎樣才對，不要動，君永遠是君，臣永遠是臣，大家安安分分坐那兒不動，最好。簡單地說，臣要做的事是儘力守法，專心事主。你做臣子的，奉公守法，遵守國家法律，忠心耿耿地為君主服務。這是你做臣子的應該做的事情。做君主的應該做什麼呢？清凈無為，垂拱而治。你不要做，你什麼都不要做。清凈無為，垂拱而治。說到這裡就會有觀眾朋友提出一個問題，這不是道家思想嗎？道家不就是講清凈無為，垂拱而治嗎？我還可以補充一句，儒家都講。清凈無為，是道家的思想，垂拱而治，是儒家的主張。儒家講皇帝就是垂衣裳而天下治。就是把手這麼一放，天底下就太平了。那麼我們就要問一個問題了，這個法家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韓非的思想和老子和孔子又有什麼關係呢，是不是有繼承關係呢？是的。這就叫做變老莊。就是把老莊的東西接過來然後加以改造變成法家的東西。韓非的政治主張是什麼呢？「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聖人執要，四方來效。」大家看一看這個說法，他的語氣都像老子，很像老子。老子《道德經》五千言就是韻文，很像老子。實際上韓非和老子的關係非常密切。哲學界有很多人認為孫子、老子、韓非子是一脈相承，都來自兵家。孫子兵法體現的軍事辯證法，然後變成老子就是哲學辯證法，然後變成韓非子就是政治辯證法。這個政治辯證法就在韓非子這這十六個字裡面表現得非常充分。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聖人執要，四方來效。什麼叫事在四方？就是國家大事在地方上，在全國各地。要在中央，中央這個詞這個時候就有了。關鍵在哪裡？在君主手上，在中央。聖人執要。什麼叫聖人執要？就是君主抓住了這個最關鍵的的東西。四方來效，就是四面八方都自動地會來為你服務，你用不著做什麼。所以你可以清凈無為，垂拱而治，你只要抓住「要」就行了。這個「要」是什麼呢？最高權力。君主只要把全國的最高權力捏在手中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天下一定太平。這就是韓非法家主張的無為而治。

【畫外音】我們知道，法家是「謀士的哲學」，只為君主和僱主服務，他們手裡拿的是「殺人的刀」。法家和儒、墨兩家不一樣，法家沒有拯救天下的「治病藥方」，有的只是懂權謀，運用權謀。那麼作為法家的集大成者韓非，為什麼又會主張無為而治呢？

【正文】三個原因。第一，無為尊貴。韓非繼承了老子的思想。因為無是最高境界，最尊貴的一定是無所作為的。韓非說，道做事情嗎？道什麼都不做，但是道生萬物。天地萬物都是到生出來的。德做事情嗎？德不做任何事情，但是德成陰陽，陰陽二極是靠德形成的。韓非還打比方說，他說秤，他的說法是「衡」了。他說這個秤，自己有輕重嗎？秤本身是沒有輕重的。正是因為它沒有輕重，它能夠衡量輕重。尺，尺有長短嗎？尺本身是沒有長短，正因為它沒有長短，所以它能夠衡量長短。同樣的，君要尊貴，就得無為。君做事情，他就不尊貴了。正因為君是什麼事情都不做的，所以他是最高貴的。如果還不清楚我們就再換一個說法。就是說君主當了裁判員就不能再當運動員。你想想看，這個體育賽場上，裁判員幹什麼？足球場上裁判員去踢足球嗎？乒乓球台前裁判員去打乒乓嗎？他是在那兒不動的。正因為他不動他才能裁判啊。運動員能裁判嗎？我在這跑百米，哎你犯規了，那還能跑嗎？所以動的人就不能裁判，裁判的一定是不動的。那麼是裁判員高還是運動員高呢？裁判員高。君主就是裁判員，所以你不能做事。無為，無為尊貴。第二，無為明智。這個道理也很簡單。一個國家，一個天下，大家想想看，有多少事情。哪個國家的事情是一個人做完的。有嗎？他是做不完的。既然全國的事情你君主一個人做不完，那你做他幹什麼。你做了也是白做。你既然是做不完的，那乾脆把事情交給大家做。你只要掌握了最高權力，然後你又做一個合理的分工，用韓非的話說，就是讓公雞去打鳴，讓貓去抓老鼠。

【Flash】韓非：清晨打鳴，是公雞該幹事情；抓老鼠嘛，是貓該乾的事情。君王要乾的事情，就是把這些事情分配下去，讓部下各司其職。只要讓公雞去打鳴，讓貓去抓老鼠，君王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正文】你把這個分配好了，你就用不著自己打鳴，你就用不著自己去抓老鼠。你一個君王去抓老鼠那不狗拿耗子嗎。你要做什麼呢？你只要看看那貓它抓住老鼠沒有，你只要看看每天早晨公雞打鳴了沒有。沒打鳴你把它殺了，換個能打鳴的。這就是你的工作。打鳴這個事情你自己不要做。這叫無為，這是明智的做法。這是有道理的。就是一個領導者，千萬不要自己去做那個事務性的工作。第三個原因，無為安全。韓非說，一個君主，因為他至高無上，所以他其實是最不安全的。你想什麼人什麼情況最不安全。一個是孤立不安全。你獨立一個人，你不如混在大家一起安全。第二呢，明處沒有暗處安全。而君主恰恰就是獨立一個人，而且還在明處，所以他很不安全。這個時候你就得無為。為什麼要無為，為什麼你不能有為。你一旦有為，人家就看穿你的心思。你要做一個動作，或者做一個決策，下面周圍的人就知道他想幹什麼，就知道你的喜怒哀樂，就知道你的愛好，就知道你的弱點，他就有下手的機會了。如果你一個君主，永遠是面無表情，大家來彙報工作，你也是不置可否，天威難測。神秘啊，他永遠猜不透你的心思啊。所以韓非說：權不欲見，素無為也。你千萬不要把你的那個想法露出來。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他們自己會做，他也不會那你怎麼樣。而且韓非說最糟糕的就是做君主的要逞能。最壞的君主就是有一技之長的。這個人一旦有了一技之長啊，他喜歡錶現。會做飯的，會做飯的，他老想做點菜給你吃；這個會唱歌的他老想把這個話筒拿過來，他卡拉OK一把。你要想到你只有一個人，你不可能把天底下的本事你都會了。你拿你一技之長，你和你的臣下爭長短，其他的那些臣下就拿他們的長來攻你的短。你總有短處吧，你總有不會的吧。你說我會做飯，那旁邊的一個人說我還會洗衣服呢，第三個人說我還會唱歌呢，第四個人說我還會踢球呢。把你比下去了，你乾脆啥也不會。我什麼都不會，你誰都比不下我。我什麼都不會，而且我是無為啊，我是不做，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啊，我可能是不屑做呢。所以韓非說：上有所長，事乃不方。做君主的如果有一技之長，這個事情就搞不掂了。所以君主不但要無為，最好還無能。你就是什麼都沒有。為什麼呢？韓非說得很清楚：明君無為乎上，群臣悚懼於下。說你在那個地方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講，什麼都沒有，所有人都害怕。因為天下最可怕的是無。以前英國有個作家，科幻小說作家，有本小說叫《隱身人》。我中學的時候讀的，讀完以後晚上不敢上廁所。隱身人太恐怖了，你知道他哪兒出現。看不見摸不著，你是不可把握的，那是最恐怖的。你君主如果變成一個別人不可把握的對象，好，你的位置坐穩了。那麼這樣一講我們就很清楚了，這個韓非的無為和道家的無為不一回事啊。韓非的無為是為了保證君主的絕對權力。因此他的無為也是他獻給君主的一把刀子，只不過是一把無形的刀子。那麼，法家獻給君主的究竟是什麼刀呢？我們下一集來告訴大家。

第四部：《儒法之爭》
【先秦諸子 百家爭鳴】的第四部：《儒法之爭》

內容簡介：

在前面的節目中，易中天教授帶領我們，從孔子入手，學習了先秦諸子中的儒、墨、道三家的政治主張，以及他們之間展開的爭論。針對社會問題，儒家提倡仁愛，墨家主張兼愛，而道家則認為仁愛與兼愛都不能救世，惟一的方法是什麼也不做，即「無為」的思想。三家激烈爭論，但他們都主張回到過去，此時，主張面對未來的法家橫空出世。法家學派的代表人物是戰國時期的商鞅和韓非，那麼，法家又是怎麼回事呢？

    廈門大學易中天教授為你講述系列節目《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第四部儒法之爭。

目錄

4.1 血染的思想
4.2 謀士的哲學
4.3 橫行霸道
4.4 兩面三刀
4.5 人性是個問題
4.6儒法再評價...

第四部出來中哦！贊！老哥言而有信哈~~

不過言而有信另外一段話呵呵~~離開家鄉的人不要「言而無信」 。易中天有個段子，說現代人，為什麼「言而無信」？因為有電話，自從有了電話，都不會寫信了。自從有了手機，談戀愛都是發簡訊，情書都不會寫了。簡訊可以編得很好，但比得上情書嗎？比得上當年的家書嗎？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現在有了這些現代化的東西，你還會有這種體驗嗎？哈哈~~易中天可愛極了！

oops, 這個這個picture,唉

法家獻給君主的刀，是兩面三刀，法家為什麼要獻兩面三刀呢？首先，我們必須對法家進行證明，什麼是法家？如果我們把法家理解為這是一個以法治國的學派，那就錯了。

法家，成熟得很晚，但形成得很早。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的管仲，管仲是什麼人？他是幫助齊桓公實現霸業的一個人。管仲靠什麼幫助齊桓公實現霸業的呢？霸道。那麼，管仲的霸道是什麼呢？簡單來說，就是查戶口，定編製，實行軍管。

齊桓公向管仲請教治國方針，管仲說：治理國家，首先把人分成四種：士，農，工，商。然後把他們分在不同的地方居住，士住在最好的地方，農住在農村，工住在王宮旁邊，因為他們會做工藝，商人就安排在街上住。居住下來以後，就不准他們遷戶口。這樣，士永遠是士，農永遠是農人，工人永遠是工人。商人永遠是商人，安定下來后，在全國建立15個鄉。

按五家一軌，設一軌長。十軌一里，設一里長。四里一連，設一個連長。十連一鄉，設一個鄉長。然後，每家每戶，抽一個人當兵。五家一軌，抽5個人當兵，軌長手下有5個兵。十軌一里，里長手下有兵50人。四里一連，連長手下有兵200人。十連一鄉，鄉長手下有2000個兵。然後，把五個鄉編成一個軍，一萬人。

當時的編製就是這樣，全國15個鄉，3個軍。中軍由國君率領，左軍右軍由大夫率領，這樣就可以稱霸了。這就是最早法家思想的起源。

法家是什麼？法家就是依靠規章制度和技術手段，來治理國家的學派。所以，西方有一些學者，主張把中國的法家，叫做行政管理學派，也有的主張叫司法與行政管理學派。

管仲提出這個方案，為了讓齊桓公實現霸業，也就是為了橫行霸道。要橫行霸道還必須君主集權，實際上，管仲用這個辦法把全國變成一個兵營，最高指揮權在君主手上，這叫君主集權。法家，就是一個主張君主集權的學派。

所以，我說，儒家其實應該叫德家，因為儒家主張以德治國。法家其實主張以權治國，應該叫權家。

君主集權，橫行霸道的結果，就是兩面三刀。什麼叫兩面？兩面在韓非那裡叫二柄。柄就是刀柄，權柄。二柄者，刑德也，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二柄是什麼？一個叫刑，一個叫德，這個德不是道德的德，而是給好處。實際上，二柄，一個是賞，一個是罰，一個是獎，一個是懲，兩手。賞是給你好處，利誘。罰是給你壞處，威脅。所以韓非的二柄，就是威脅加利誘。軟的一手，硬的一手，大棒，胡蘿蔔，甜頭，苦頭都有，所以，我稱之為兩面。

那麼，什麼是三刀呢？第一把刀叫做勢，權勢，君主一定要有權勢，要有最高權力，地位也要最高，這就叫做勢。這個主張最早是慎到提出來的，他提出這個東西，是要用他的法治來反對墨家的仁治，當然儒家也講仁治，主張賢人政治，領導人一定要有高尚的品德，要有非凡的能力，儒墨兩家都是這麼主張的。但是法家認為，領導人最重要的是要有權勢，要有地位，有權力。

慎到說：飛龍和騰蛇，為什麼能在天上飛？因為它們能騰雲駕霧。這個雲霧就是權勢，一旦雲開霧散，飛龍和騰蛇就掉到地上，和螞蟻蚯蚓又有什麼區別呢？

慎到是法家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提出這個理論以後，有人反對說：你這個話說得不對，是的，龍如果沒有雲霧是飛不到天上去的，但是螞蟻和蚯蚓，即使有雲霧，它們也飛不到天上去。怎麼能說領導人個人品質是沒有用的呢？反對派還說：同樣是有權勢，堯舜為什麼就把天下弄得大治，而桀紂又為什麼把天下弄得大亂呢？還是因為他們的個人品質有差距嘛！他們的權勢還不都是一樣的嗎？

對此，韓非說：是的，即便有雲霧，螞蟻和蚯蚓也飛不到天上去，但是，君主是世襲的，你怎麼能保證世襲的君主都是龍鳳呢？你怎麼能保證世襲的君主就不是螞蟻和蚯蚓呢？何況桀紂也好，堯舜也好，那是百年不遇的，好不容易才出一個，而我們現在這些君主，都是普通人，沒有堯舜那麼好，也沒有桀紂那麼壞。我們設計政治制度的時候，怎麼能以個別人為標準呢？我們當然應該以普通人為標準。要保證一個普通的平常人他當了國君也能治國。怎麼保證？給他權勢。這是法家的第一把刀。

法家的第二把刀，是術，權術。光有地位還不行，還得有手段，這手段就是權術，權謀。這些在韓非的書里，講得很多，都不是好東西，我們不講它們。這裡我要講的是，我們不要一講到權術和權謀，就認為是害人的。韓非在他的書里，也有防身的，防身的可以講一講。

比如韓非講過一個晉文公的故事，有一天，晉文公吃飯的時候，上了一道菜是烤肉，發現那個烤肉上纏著頭髮，晉文公就把廚師叫來，你想噎死寡人嗎？

廚師跪下說：小人有死罪三條，第一條，小人的菜刀磨得飛快，切肉的時候切得非常順利，所有的肉我都切斷了，頭髮就是切不斷。第二條小人烤肉的時候，用鐵釺子把肉穿起來，每一片肉小人都看見了，就是沒有看見肉上的頭髮。第三條小人把肉放在火上烤，肉都烤熟了，都烤出油來了，頭髮居然沒有被燒掉。小人罪該萬死！

晉文公一聽，馬上明白了，這個頭髮是後來纏上去的，有人陷害他。經調查，果然有人陷害這個廚師，這也是屬於韓非的術。從這個例子，韓非講了一個什麼道理呢？就是一旦發生了案子，一定要考察利害關係，一定要知道發生這個案子，對誰有利？或者是對誰有害？你就可以找到作案的人。比方說這個案子，這個事情對廚師是不利的，一定是廚師的仇人乾的。現在我們破案也是這樣，要查一查犯罪動機，這是術。

法家的第三把刀是：法。什麼叫法？必須講清楚，這不是我們今天講的法律，或者說不完全等於我們今天講的法律，講的是其中的一部分，比方說刑法。在韓非那裡，一切明文規定的東西都叫法。韓非對法有一個定義，法者，憲令著於官府，刑罰必於民心，賞存乎慎法，而罰加乎奸令者也。

什麼叫著？著就是形成。什麼叫必？必就是標桿。意思是說，什麼是法呢？就是由官方制定的一些條文，這些條文是一個標桿，這個標桿放在什麼地方呢？樹在老百姓的心目中，讓老百姓知道好歹，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這個東西就叫法。

由此可以推出，韓非的法有三大特徵：一是明文規定，二是官方制定，三是公開宣布。

韓非的法和術，二者剛好是相反的。韓非說：法一定要公開，要家喻戶曉，讓大家都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但是，術是千萬不能讓人知道的，術是君王用來對付別人的手段，不能讓人知道，這叫法莫如顯，而術不欲見。法越公開越好，術越隱秘越好。

法家這三把刀：勢，術，法，其中，勢是用來建立威望的，術是用來對付官員的，法是用來統治人民的。這就叫勢立威，術馭臣，法制民。三把刀有三種不同的用處，而歸根到底只有兩種，一個是賞，一個是罰，二柄，加上勢術法三個手段，合起來就叫做兩面三刀。

這是法家主張的基本內容，法家是怎麼回事？你就清楚了。

早期的法家，大致分為三派，慎到重勢，申不害重術，商鞅重法。韓非，則集早期法家之大成，主張勢，術，法三者結合，從而系統地發展了法家的君主集權理論。

法家所推行的賞罰兩面，和勢術法三刀，都是為了更好地幫助君主實行集權。君主通過這兩面三刀，編織了一張統治國家的大網，臣民的一切，盡在君主的掌控之中。

那麼，法家主張推行兩面三刀，它的人性依據是什麼呢？在法家眼中，儒家的仁義道德為什麼不能作為治國的依據呢？

原因很簡單，法家認為，儒家的仁義道德沒有用，不管用。韓非講了一個故事，魏惠王，就是梁惠王，有一次問一個叫卜皮的人：先生看寡人是個什麼樣的君主？卜皮說：臣下聽說大王是一個又慈愛又恩惠的人。梁惠王說：你是個走南闖北的人，見的人多，見多識廣，你說大家認為寡人慈惠到什麼水平呢？卜皮說：臣聽說大王的慈惠已經達到了亡國的水平。梁惠王說：這是怎麼回事？慈惠不是很有道德嗎？怎麼會亡國呢？卜皮說：慈愛的人不忍心懲罰，喜歡胡亂獎賞，結果是有過不罪，無功受賞，還有不亡國的？

犯了罪的人，你不懲罰他，沒有功勞的人，你給他獎賞，還有不亡國的？所以，亡國的原因就是你仁愛，你不能正確使用二柄。韓非說：嚴家無悍虜，而慈母有敗子。那管理嚴格的大夫之家，就沒有不聽話的奴才，那些天天疼愛子女，溺愛子女的，教出來的都是敗家子。這個觀點，在我們中國民間，就形成了一個諺語，叫棒子頭下出孝子，筷子頭下出浪子。

仁不行，義也不行。韓非說，宋國的國君手下，有一個臣子叫子罕，這個人狡猾狡猾的。他去找國君，說咱們統治人民，不就是兩手嘛，其實老百姓都喜歡賞，不喜歡罰。國君說：那怎麼辦呢？子罕說：可以這樣，大家喜歡的賞，由你君王掌握，那個罰人家的權力，就交給我吧！國君一聽說好，得罪人的事你就拿去吧！我專門做好事，專門管賞。

結果怎麼樣呢？結果是官員和老百姓固然盼望賞，他們是更怕罰，大家都去投靠子罕，聽子罕的話，都成了子罕的死黨。一年以後，子罕把這個諸侯幹掉了。仁好嗎？仁義道德能要嗎？法家說，不能要。

為什麼不能要？韓非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利害，而不是儒家講的禮讓。地主雇長工幹活，長工下地，到了中午，到了晚上地主去送飯，給他們好吃好喝，是地主愛長工嗎？不是，因為只有給長工吃飽了，才有勁為地主多幹活。長工在地里精耕細作，是他愛地主嗎？不是，因為他多幹活才能多拿錢。

魏國有一對夫妻，每天晚上都禱告，妻子說：上天啊，保佑我老公平安無事，得一百束布。什麼是一百束布？這布可能是布幣，姑且把它翻譯成每天掙一百塊錢，天天這樣禱告。老公說：你拜神，為什麼不能多要點錢？這裡，有的只有利害關係。

民間生一個生男孩歡天喜地，生一個女孩垂頭喪氣，為什麼？男孩是勞動力，女孩是賠錢貨。你們都是親生父母啊，對自己的子女，都這樣算計，何況沒有血緣關係的那些人呢？君，臣，官，民之間，根本就沒有什麼恩愛，你怎麼可以靠仁義呢？

這些人為什麼到你的手下做事？是想從你那兒得到官位嘛！你當君主的為什麼把人家弄來做事？是因為你能給人家好處。所以，一定要記住，你那個好處，不能隨便給，無功不能受賞。你也不能賞得過頭，功高蓋主，你自己就坐不住了。

所以，人與人之間是利害關係，是算計關係，必須小心防範，千萬不要相信別人，韓非說：人主之患，在於信人，就是做領導的，最大的問題就是相信別人，這是你的最大錯誤。信人，則制於人，你一旦相信了別人，你就會被別人所控制。

韓非說，那些諸侯，國君，他的老婆，孩子，有很多是想謀殺他的，為什麼？當時的制度是世襲制，正妻生的第一個兒子是當然的接班人。但是到了戰國時候，已經禮壞樂崩了，這些君主想挑哪個接班就讓那個兒子接班，挑來挑去，結果反而是大兒子沒有希望了。所以，皇子們都有危機感，解決問題的惟一辦法就是提前接班。

在世襲制度下，怎麼才能提前接班呢？只有國君死了才行，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國君幹掉，國君身旁的老婆孩子要謀殺一個人，太方便不過了。有兩個辦去：一個是下毒，再一個是找根繩子，把他勒死。老婆孩子是國君最親的人，這些人都不能相信，還有誰可以相信呢？

韓非說出這樣的話，真是直面慘淡人生，他把儒家的，墨家的，道家的披在人際關係上的那層脈脈溫情的面紗，毫不留情地撕了下來，露出了人性中醜陋的，醜惡的，血淋淋的一面。這不僅是冷靜，也不僅是冷峻，而是冷酷。最讓人受不了的，不是韓非的結論，而是韓非的態度。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不動聲色，看得我們驚心動魄。在他的這些話面前，儒家的溫柔，墨家的執著，莊子的浪漫，全部失去分量。

韓非這樣說，對不對呢？應該說，不完全對。最近，我們四川發生的汶川大地震，已經用鐵的事實，證明了人與人之間是有愛心的，全國人民都表現出一片愛心，我們用自己的愛，證明了韓非的這個說法，是不對的。

但是，我們也得承認，在某些時候，他的說法還有一定道理。而我們更要關心的是：他為什麼要這麼講？他為什麼要把人性看得如此之壞？我們下次節目再講。

*上講易中天教授為我們總結了法家思想的精髓，即「橫行霸道」「兩面三刀」，法家思想的出現與儒墨道三家有著或近或遠的關係，法家代表人物韓非和李斯都是儒家大師荀子的學生，一位儒家老師為何會教出兩位法家學生呢？法家思想的根源究竟在哪？，易中天教授將為我們從人性角度來探討這個問題。

    韓非的思想其實與儒墨道三家都有關聯，因為韓非是先秦諸子最後一位，他的思想與前面的思想既有繼承也有批評，那韓非的思想受了哪些影響？

    首先是老子的冷靜。

    前面講儒道之爭時講過老莊。老和庄其實是不同的，一個重要不同就是老莊寡情,莊子善感。讀老子的書是冷冰冰的，韓非的書也是冷冰冰的。韓非和老子是諸子中最冷的。孟子和墨子是諸子當中最熱的。

    前面也講過了孟子和墨子的共同點就是行俠仗義，一腔熱血，而老子和韓非的特點是冷眼旁觀。熱情的人他就想救世；冷峻的人他就想批評。所以老子和韓非都是冷眼旁觀。有話說旁觀者清，所以老子和韓非有時，我說是有時候比其它諸子看問題要深刻透徹，就因為他們冷。

    韓非與墨子也有關聯，韓非繼承的是老子的冷峻，墨子的功利，韓非和墨子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是功利主義者，是講功利講利的。不過他們講的利不同，墨子是講天下之利，韓非是講君王之利，但都講利。所以在諸子中倒是韓非在某種程度表現出對墨家的同情。比方有人說墨子的文章怎麼一點文采都沒有，先秦諸子中最沒文采或說語言最素樸的就是《墨子》。韓非就替他辯護了，講兩個故事：一個叫秦伯嫁女，一個叫鄭人買珠。他說秦國國君把女兒嫁給晉國公子，秦國和晉國是長期通婚的，所以現在還把婚姻叫秦晉之好，秦國國君把把女兒嫁給晉國公子，搞了一堆丫環陪嫁，一個比一個長得漂亮，一個比一個穿的漂亮，嫁出去后這個晉國公子喜歡丫環不喜歡公主。韓非說這就叫不會嫁女兒。

    還有楚國一個人賣珍珠，他給這個珍珠弄了個非常漂亮的包裝盒，漂亮的不得了，賣給鄭國人，結果鄭國人一看，這盒子太漂亮了，珍珠還給你吧，盒子我要了，買櫝還珠就從這來的。這叫會賣盒子不會賣珍珠，過度包裝是不好的。韓非說墨子的文章為什麼那麼樸素呢？就因為怕人家看了他的文章覺得很有文采，只顧欣賞文采而忘了思想內容。所以墨子是故意不要文采，因為內容和形式在韓非看來，內容是有用的，形式是沒用的；既然我是實用主義者當然要重視這個有用的部分，那就是內容。為不妨礙內容我寧可犧牲形式。

    很顯然韓非這是以功利主義反對形式主義，因為在韓非那裡內容和形式是矛盾的，而在儒家那裡內容和形式是統一的。有人問孔子的學生子貢：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論語顏淵第十二》。一個君子呀他有高尚品德高貴品質，你把這個高貴和高尚直接表現出來不就行了嗎？為什麼要講禮儀？為什麼要講言談舉止？為什麼要修飾自己，要講文采，要衣冠楚楚，要彬彬有禮，要舉止得體，要這些東西呢？子貢說？哎呀，先生你怎麼這樣談君子啊，駟馬難追呀，你這話說出去了是收不回來的呀。子貢說：質猶文也，文猶質也，虎豹之鞟(擴)猶犬羊之鞟《論語顏淵第十二》。什麼意思，老虎，豹子和羊，狗區別在哪？都有皮吧也都有毛吧，但虎豹的毛是有花紋的，狗和羊的毛是沒花紋的，如果你把虎皮豹皮，狗皮羊皮拿過來把毛都去掉，還有區別嗎？沒了，君子就像虎豹，小人就像犬羊，君子如果沒有自己的修飾沒有自己的文采，那和小人有什麼區別呢？所以內容和形式是統一的，這是儒家的觀點。

    韓非說內容和形式是矛盾的，內容和形式就像燒紅的煤炭和冰，叫做：冰炭不同器而久。[《韓非子顯學》]一個火紅的煤炭和一塊冰能放在一個盒子里長期共存嗎？寒暑不兼時而至。[《韓非子顯學》]冬天和夏天能在同一時間到來嗎？不可能，所以內容和形式是矛盾的。這個問題我們不討論是非。儒法兩家在這個問題上誰是誰非我相信大家自己能判斷。

    要問是韓非為什麼要講這個，是為了「反對儒家」，反對儒家維護的禮樂制度。韓非說什麼呢？說禮樂就是形式，什麼是內容呢？人性人情人心。韓非說：禮為情貌者也，文為質飾者也。[《韓非子解老》]禮樂是什麼？禮樂是人性人情人心的裝飾，就像這個杯子，上面畫些花紋它是裝飾，杯子是質，上面的花紋是文。那一個東西為什麼要裝飾呢？韓非說因為這個東西不好，他說：和氏之璧不飾以五彩，隋侯之珠不飾以銀黃《韓非子解老》。前面講過和氏璧，一塊美玉，這樣一塊美玉上面要畫花紋嗎？需要嗎？不需要。一顆非常好的珍珠上面還要再加東西嗎？不需要。所以一個最美好的東西它是不要裝飾的。比方說一個青春少女豆蔻年華，臉蛋自來紅嘴唇也自來紅，需要塗脂抹粉需要化妝嗎？不需要啊。七老八十了都是褶子得趕快塗點，生猛海鮮要加佐料嗎？那活蹦亂跳的蝦我是不蘸醬油醋直接吃的，不新鮮的有點味了，辣子呀醬呀蔥姜蒜呀加進去炒，把那個味蓋蓋，所以但凡需要裝飾的就說明這個東西的本質不好。

    現在我們的人性人情人心需要用禮樂來裝飾，說明人性人情人心不好了，以此韓非得出一個結論，儒家越是維護禮樂制度，越是認為禮樂制度不能少，越證明人性是惡的，這是搬起儒家的石頭砸儒家的腳。但這裡有個問題，就是這個邏輯是韓非的，說內容和形式勢不兩立，這是韓非的邏輯，儒家沒這個邏輯，儒家是統一的。正因為君子高貴所以它有文采，這是儒家的觀點，所以儒家說越是需要禮樂越證明人性是美好的，針鋒相對，我們也不做裁判。而要問是韓非這個邏輯雖然是自己的，但這個思想卻恰恰是受了一位儒家大師的影響。就是荀子，韓非是荀子的學生，荀子名況也叫荀卿，也叫孫卿，是儒家最後一位大師，他兩個重要學生一個韓非一個李斯都是法家。這就怪了，一個儒家大師怎麼教出兩個法家學生，這是為什麼？荀子作為先秦儒家的最後一人，和前面兩個儒家大師孔子和孟子有什麼區別，區別就在對人性問題的回答，

    *荀子學問博大，曾擔任過當時文化中心齊國「稷下學宮」的長官，荀子的學說對後世影響深遠，入選中學課本的勸學篇就出自《荀子》一書，作為儒家重要代表人物荀子培養出了韓非和李斯兩位法家大師，易中天教授認為，這是根源於荀子對人性問題的探討，那人性究竟是什麼？儒家人性觀點是什麼樣呢？

    孔子是不談人性的，孟子呢？不想談但是談了，為什麼談呢？應戰。自從孔子提出仁這個概念后就有了個問題，我們要提倡仁愛有沒有人性作基礎呢，如果沒這個，仁愛就不能成立了。這時有人出來挑戰了，叫告子。

    告子什麼人不清楚。據史料記載推測他比墨子小比孟子大。因為墨子的書里有他，他和孟子又有個辯論。告子是主張談人性的而且主張談人的天性。告子的說法叫生之謂性，就是天生的就叫做性。孟子就說，你說天生的就叫性，那 生之謂性，猶白之謂白與《孟子*告子》。是不是白就是白呢？告子說正是。孟子說好，白的就是白，那羽毛的白和雪花的白，雪花的白和白玉的白是一樣嗎？告子說正是。孟子說好，那這樣子狗性就是牛性，牛性就是人性，不都叫性嗎？孟子這話什麼意思？兩層意思。第一，你不要抽象談人性正如你不要抽象地談白。真正拿來看，羽毛的白和雪花的白是一樣的白嗎？會看的知道是不一樣的；那白雪的白和白玉的白是一樣的白嗎？會看的也知道是不一樣的。抽象地談白沒有什麼意思。第二，你不要談人的動物性，你談人的動物性，人性和狗性沒有區別，狗性和牛性沒有區別，牛性和豬性沒有區別，那最後我們是豬狗不如嗎，不能這樣談。

    但人性這個問題是不可迴避的，不解決人性問題道德就沒有基礎，所以孟子還得談。怎麼談？還是跟告子辯論。告子說：人的天性就像杞柳，杞柳是一種紅皮柳，枝條可以拿來編筐。他說你的仁義就像是桮棬(音杯圈)，這個地方學術界有爭論不去管它，姑且把它說成是一個器皿，他說你把這個柳條拿來做一個桮棬，做一個器皿就是扭曲，所以仁義是扭曲的不能要。孟子說不對，如果你順著這個杞柳的天性來做桮棬那就不是扭曲，比方說杞柳它本來就是彎圈的，你再把它做個彎圈那不算扭曲，如編筐，所以人性當中如果有仁義的基礎，那仁義就不是對人性的扭曲。那問題是我們人性中有道德基礎嗎？有還是沒有，告子說沒有，告子說人性就像水一樣，一會往東流一會往西流，哪有什麼規律呀？愛往哪留就往哪流。所以人性無分善惡就像水流無分東西一樣，孟子說是呀，水流出去確實沒有一定向東或一定向西，但沒有上下嗎？所有的水都往下流呀，沒有往上流的。同樣人性也是這樣的，所有的人性都是向善的，沒有向惡的啊。孟子說：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才是規律呀。

    這樣一講就有問題了，既然人性是向善的哪為什麼會有惡呢？孟子說這是條件和環境造成的，就好比水，水是一定往下流的，但水有沒有上山的，也有呀，你可以引水上山吶，你把水堵起來它不就往上了嗎？人性是向善的但你如果逼著他去做壞事他也會做。但就他的本性而言是向善的。所以孟子說：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孟子*告子》。人性是向善的，就像水往下流一樣。可以為善，乃所謂善矣《孟子*告子》。就是人是可以為善的。這個觀點在學術界以前一直被稱之為人性本善，很多人都講這就證明孟子認為人性本善，但也有一部分學者不贊成，認為孟子的觀點應叫人性向善，我贊成后一種觀點。

    我認為孟子的觀點是人性向善，是可能性，就像水可能往下流一樣，人也可能向善，可以為善，是可以的。為什麼說可以呢？孟子說因為人有四種天性，叫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孟子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孟子*告子》。所以仁義禮智是每個人都有的，是人的社會性。只要是一個社會性的人他就一定會有這四種社會性，可以說是社會性的本能。所以仁義禮智是每個人都固有的不是外部強加的。只不過我們經常不注意。孟子的話是夫思而已。我們沒想人本身其實是很善良的，一旦有機會這些善良就會表現出來。比方說這次的抗震救災，我們人性中的善全部都表現出來了，我們不忍心看見我們的災民在那受苦受難，這就是惻隱之心。是人人都有的。這是孟子的觀點，人性向善。它的作用是什麼呢？解決了仁義道德的人性基礎。一個道德沒有人性作基礎是站不住腳的。那現在孟子提出這個后，它就有了一個基礎了，但同時留下一個問題，就是人為什麼就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呢？你說是人就有，沒有就不是人，那這個東西是從哪來的，你又不承認什麼天性，哪它從哪來的，這樣一個問題，一個空白，一個漏洞就只能由荀子來回答了。

   *對於人性善惡之辯歷來爭論頗多，中國傳統啟蒙讀物《三字經》開篇首句便是「人之初，性本善」這被後世很多人認為是儒家「性善論」的總結，但易中天教授認為孟子的本意其實是人性向善，這與人性本善是有根本區別的，在中國的傳統認識中也有一種看法是認為荀子是主張「性惡」的，那究竟荀子是否主張「性惡論」，如果不是，荀子對人性的看法又會是什麼樣？

    荀子的辦法是把人性一分為二，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叫做性一部分叫做偽。要講清楚，荀子的偽不是偽裝，不是虛偽的偽。是人為，你看這個字是一個人一個為，人為的就叫做偽，天生的就叫做性。性就是人的自然屬性，就是人作為動物他也有的東西，就叫做性。偽呢，是人的社會屬性，就是人作為人才有的那些東西，然後荀子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荀子*性惡》。就是人的那個天生的作為動物也有的，那個自然的屬性是惡的。那為什麼人會善呢？是因為有後天的改造，就是偽，這個叫做性偽之別。  

    荀子認為你必須把人性這麼一分為二。那荀子這句話又是引起誤解的，很多人就看到人之性惡馬上說，荀子主張人性本惡，錯。荀子講的很清楚，你要區別性，偽啊。性只是人性當中的一部分，何以見得，這要去看荀子的《王制》篇。荀子把世界上的存在物分成四個等級，最低的一等叫水火，今天是說法就是無機物；高一等的叫草木，今天話說就是植物了；再高一等的叫動物，荀子的話叫禽獸；最高一級是人。

    荀子說水火的特點是什麼呢？有氣而無聲，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無機物，有物質無聲音；植物的特點是什麼呢？叫做草木有聲而無知，有生命而沒有感知，沒有心理；禽獸的特點是什麼呢？有知而無義，就是動物有感知有心理，沒有道德；人是有氣、有生、有知、有義。有物質有氣，有生命有生，有感知有知，有道德有義。他說只有人是有物質，有生命，有感知，有道德，因此人最為天下貴，是世界上最高貴的。

    高貴在哪？道德。很顯然如果道德不是人性的組成部分，那人就不是人了。所以荀子怎麼會認為人性本惡？在荀子那裡真正體現人性的應該是道德呀，而且荀子還有一句話說得很清楚，他說人何以為人，人與動物的區別在什麼地方，原話是：「非特以二足而無毛也」《荀子*非相》。他說人與動物的區別難道因為僅僅就是他雙腿直立，身上不長毛嗎？它是反問句。回答很簡單，不是嘛。是什麼呢？道德嘛。

    所以荀子非常了不起，荀子是先秦諸子當中最有科學頭腦的，他這個判斷可說是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區分開生物學意義上人和社會學意義上的人，把人科動物和人區分開來。人科動物的特點二足無毛，社會學意義上的人有情有義。他怎麼會認為是人性本惡呢？所以荀子的觀點只能叫人性有惡。因為它的人性是兩部分組成，其中的社會性這部分是善的，這叫偽，自然性的那部分叫性，那是惡。我認為這才是荀子觀點的準確表述。

    現在的問題是這樣區分人性意義何在，意義就在為禮樂找到依據。儒家的學說它的核心範疇就是四個字：仁義禮樂。孔子仁義禮樂都講，孔子之後，孟子荀子各講一半。孟子著重講仁義，荀子著重講禮樂；孟子要為仁義找基礎，他就主張人性向善，人性本身就是向善的，所以他就仁義嘛，荀子要為禮樂找根據，他就要講人性有惡。那大家就會問了，為什麼人性有惡就要禮樂，荀子是這樣講的：「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荀子*性惡》。就是說人為什麼要有禮樂，為什麼要有道德，是因為他的天性，他的自然屬性，他的動物性是惡的，如果不用社會性去改造他，人就會變成動物。那我們就問了，變成動物又怎麼樣呢？荀子說，人要是變成動物你就活不下去了。為什麼活不下去，因為我們人的動物性的生存倫理是低於動物的。他說你力不如牛，人的力氣有牛大嗎？走不若馬，你有馬跑的快嗎？我們還可以推論呀，你有鷹看得遠嗎？你有鳥飛得高嗎？你有魚下得了水嗎？你有海豚游得快嗎？要講生存能力我們連兔子老鼠都不如，你跑不過它，它們遇到災難還躲起來。人有什麼呢？人唯一能的就是能夠組成社會。荀子的話叫做人能群，能結成一個群體結成一個社會，所以牛呀馬呀都為人所用。

    那人靠什麼結成社會呢？第一靠分，就是把身份弄清楚，這就是秩序；第二靠義。這就是道德，大家都講道德；第三是禮，因為直接表現道德，維持秩序的就是禮；第四是樂，我們有了一個等級社會，有了一個秩序以後，大家還要心情舒暢呀，這就靠樂。所以禮樂是幫助人們組成社會的東西，這些東西都叫偽，而無偽則信不能自美，沒有這樣一個後天的改造，人不可能變好，不可能變道德，所以非有禮樂不可，而且荀子還告訴我們，由於人的自然屬性是惡的，所以人不能自己改造自己，改造不了，誰來改造呢？聖人。如果有了後天的改造，有了禮有了樂有了仁有了義，我們就能由一個本來很不好的，像動物一樣的那麼一個存在物，變成一個優秀的，全世界天底下最高貴的物種――人。結果是什麼呢？「塗之人可以為禹」什麼叫「塗之人」，就是普通人，路上隨便抓一個人，只要你仁義禮樂，你也可以變得向大禹一樣，這個就和孟子的觀點一樣了。孟子的說法是，人皆可為堯舜，所謂「六億神州盡舜堯」就是從孟子這裡化過來的，都可以變成最優秀的人，因為我們能夠改造自己。這就是荀子的觀點或說是荀子的思想。現在的問題是這和韓非有什麼關係，韓非又是怎樣把荀子的這個說法變成了他的說法呢？下集回答這個問題。

先秦儒家三巨頭：孔子，孟子，荀子。孔子不談人性，孟子主張人性向善，荀子主張人性有惡。他們對於人性的看法雖然不同，但是，他們都認為，民眾可以通過禮樂教化來引導，因此，可以實行德治。

其實，荀子和孟子有很多相通之處，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

第一他們都認為人性是基礎，也就是說，孔子雖然不談人性，但是到了孟子荀子，就為儒家把人性問題解決了。他們都認為人性是道德的基礎。

第二他們都認為人的社會性是善，區別在於孟子不談人的自然性，而荀子認為，人的自然性是惡。

第三荀子和孟子都認為，人有兩種可能性，就是向善的可能性，和作惡的可能性。區別在於孟子更看重向善的可能性，荀子更關注作惡的可能性。

孟子把人向善的可能性，看做像流水一樣，水是往低處流的，而人是向高處走的。只要合理引導，人就可以向善，孟子主張引導。荀子把人作惡的可能性，看做像火一樣，如果不加以防範，就會造成災難，荀子主張防範。

一個看見了水，一個看見了火，表面上看，他們的觀點好像水火不容，實際上是殊途同歸。他們都認為人應該成為有道德的人，人應該加強自己的道德修養，一旦加強了道德修養，或者像荀子說的，你就可以變成大禹，或者像孟子說的，你就可以變成堯舜，儒家，到最後還是一樣的。

這也是我堅持認為荀子是儒家的一個依據。因為在學術界有些人認為，荀子是法家。

那麼，這是不是意味著荀子和孟子差不多呢？不，他們還是有重要區別的。區別在於，孟子是把人向善的可能性看做水，他主張引導，引導是柔性的，靠的是自覺。而荀子是把人作惡的可能性看做火，他主張防範，防範是剛性的，靠的是強制。這個強制過程，在荀子那裡，叫做化性起偽。

化就是改造，性就是人的自然屬性，起就是興起，偽是人的社會屬性。也就是說，要用人的社會性去改造人的自然性。必須指出，二者都是人性。

這個工作誰來做？我們自己做不了，因為我們是普通人，我們沒有能力把自己從動物界帶來的那個惡消滅掉。誰做呢？聖人，只有聖人才行。聖人怎麼做呢？荀子說，立君上之勢以臨之，明禮義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罰以禁之。

也就是說，聖人看明白了，人的這個惡，它是從自然界帶過來的，很頑固，一時半會兒改造不了。首先，必須樹立君主的威望，用君主來強制你改。其次，要建立禮義，就是道德。第三，要建立法度，就是法令。第四，還要有懲罰。

這就是荀子的四大法寶：君權，禮義，法度和刑法。

可以看出來，這離法家的專制主義理論，已經只有一步之遙了，而韓非邁出了這關鍵的一步。韓非他邁出的是哪一步呢？

我們來回顧一下：儒家，孔子不談人性，孟子主張人性向善，荀子主張人性有惡，韓非的觀點是人性本惡。在先秦諸子當中，只有韓非才是真正的人性本惡論者。

我們再來看一下荀子和韓非，荀子人性有惡，韓非人性本惡性，只相差一個字，這一個字有什麼區別呢？人性有惡，意味著人性同時還有善，叫有善有惡，強調有惡的那一面，並不否認有善的一面，有惡的那一面可以通過禮樂來引導，所以，就可以實行德治，以德治國。

韓非說人性本惡，意思就是說，人性根本就沒有善。沒有善就只能強權鎮壓，逼著你改。所以，這就不能用德治，只能以法治國。必須指出，韓非的法，和我們今天講的法，不是一回事，要反覆強調這一點。它是刑法，就是刀子，繩子，棍子。

這就是儒法兩家的根本分歧，要德治還是要「法治」？準確的說法，法家的「法治」應該叫「刑治」。這樣一說，我們就弄清楚了，前面講過的三場大辯論的關鍵：

儒墨之爭的關鍵，是要兼愛還是要仁愛？區別儒墨兩家的是一個「兼」字。

儒道之爭的關鍵，是有為還是無為？區別儒道兩家的關鍵，是一個「無」字。

區別儒法之爭的關鍵，是要德治還是要法治？區別儒法兩家的關鍵，是一個字，「法」字。

現在，我們的問題是，儒家為什麼堅持德治？法家為什麼主張他們所謂的「法治」呢？

讓我們來理清一下他們的思路，孔子說：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這裡的「道」要念做「導」，意思是引導。「齊」是規範的意思，「格」有幾種註解，錢穆先生解釋為達到標準，李零先生解釋為遵守規定，李澤厚先生解釋為認同歸依，楊伯峻先生解釋為人心歸服，我解釋為自覺遵守道德律令。

孔子的這段話，可以這樣翻譯，用行政命令來引導，用刑事懲罰來規範，「民免而無恥」，人民就不會犯罪，不敢犯罪，但他沒有羞恥心。如果「道之以德」，用道德來引導，「齊之以禮」，用禮儀來規範，人民有羞恥心，而且能夠自覺地遵守道德規範。

也就是說，「法治」的結果，是人們不敢做壞事，不等於心裡不想做，這叫治標不治本。德治的結果是人們不願意做壞事，連做壞事的心思都沒有，這叫做標本兼治。

誰是誰非，誰優誰劣，不是一目了然了嗎？大家肯定會說，孔子的好，標本兼治，當然比治標不治本的好。可惜，這做不到，至少韓非是這麼認為的。

韓非為什麼認為孔子的這一套主張做不到呢？這就要弄清楚，人為什麼要作惡？人為什麼會犯罪？人為什麼要幹壞事？是因為他有這個嗜好嗎？我生來就愛作案，我生來就有做壞事的癮，是這樣的嗎？韓非說：不是，那是利害使然，是因為有利害。

前面講過，韓非認為人際關係就是利害關係，他說：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這是人之常情，就是趨利避害，有好處他就去，有壞處他就躲，這是人的本能。

韓非講了兩個故事，來說明這一點。一個是伍子胥過昭關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伍子胥受到楚王的迫害，從楚國逃出來，要逃到吳國去討兵來報仇，他要過關，韓非說，伍子胥過關的時候被守關的官吏抓住了，不是我們在戲劇里看到的，什麼一夜頭髮變白了，混過去了，按韓非的說法，他是被抓了。

伍子胥對守關的官吏說：你知道大王為什麼要抓我嗎？是因為大王想要我珍藏的一顆珍珠，但是，我把這顆珍珠給弄丟了。守關的官吏不信，伍子胥說：你敢把我交給大王嗎？如果你敢把我交給大王，到了大王那裡，大王要問我珍珠到哪裡去了，我就說是你私吞了。

官吏無奈，只好說：你趕快從我眼前消失，你愛去哪就去哪吧！


韓非還講了一個楚成王的故事。楚成王原來立了一個太子，叫商臣，後來想另立一個，商臣就當不成太子了。商臣就去問老師潘崇，怎麼辦？老師說：你能接愛這個現實嗎？不能！老師又說：你能出國避難嗎？不能！老師再問：你能發動政變嗎？商臣說：能！

商臣一下子帶兵衝進他老爸的王宮，對老爸說：對不起，你不仁，兒子只好不義了。老爸，你是不是自己解決一下？楚成王說：老爸沒有別的愛好，就愛吃個熊掌，是不是等我吃了熊掌再死？熊掌做起來可費時間了，古時候熬一個熊掌要好幾天，兒子說：不行，你快一點上路吧！沒辦法，楚成王拿了根子弔死了。

是兒子天生喜歡殺他老爸嗎？不是，這是被逼出來的。眼看就要繼位當國王了，丟掉太子的位置，損失太大了。如果這個利害誘惑不太大的時候，人可能會講點道德，一旦這個利益巨大，或者說這個利害太大，對不起，什麼禮義廉恥，免談！

禮義，難道真的一點用都沒有嗎？有一點用。楚成王死了以後，他不閉眼睛，為什麼？因為他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沒有解決，就是謚號。謚號是當時國君，大夫，社會名流死了以後，最後給他的一個稱號，一個蓋棺論定的稱號。楚成王不知道這幫不孝子孫，會給他老爸給一個什麼稱號？

果然，給了他一個不好的謚號，叫靈，謚他為楚靈王。這個「靈」字，看起來很好，但歷史上叫靈的，都不靈。所以楚成王不閉眼睛，後來商臣，就是楚穆王一想，這樣下去不行，給老爸一個面子吧，給個「成」王行不行啊？安政愛民叫成，老爸一想，「成」不錯，就閉上眼睛了，這就叫死要面子。

這是什麼？利害！所以，禮義，道德，沒用！有用的還是我那「兩面三刀」，勢，術，法。有人可能要問，你的那個法也未必管用。那個守關的人，不是把伍子胥放走了嗎？難道楚國沒有法？

這個問題，韓非怎麼解釋呢？很簡單，這是執法不嚴。所以，必須嚴刑峻法，峭其法而嚴其刑。因此，韓非提出了他著名的法治三原則：賞莫如厚而信，使民利之。罰莫如重而必，使民畏之。法莫如一而固之，使民知之。

意思是說，你賞賜一定要豐厚，說到做到，講好了，你干好這件事，獎金十萬，真干成了，十萬塊錢你拿走！讓老百姓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你懲罰的時候，從重從快，狠狠地整治，要堅決，不要猶豫，不能手軟，使民畏之，罰他一回，讓他一輩子都翻不了身。你立的法，一定要統一，一個標準，不能對同一種事情張三這樣處理，李四那樣處理，不行。你立的法要統一，要持久，不要修改，要公布出去，讓大家都知道。

這就是法治三原則，千千萬萬的人都是普通人，他們喜歡得到很多好處，也都怕殺頭。我的制度就是為普通人設計的，有了這個制度，我有三不怕：不怕人民不服，不怕君主沒能力，不怕官員幹壞事。

這個制度是為老百姓設計的，跟君主有沒有能力沒關係，你只要按制度實行就可以了。這樣做下去，哪有人民不服從的？官員，他也不敢做壞事情。

這個制度本身就不是把他當聖賢來設計的，我預定他就是一個壞人，我只是把他可能做壞事的方方面面的漏洞都堵死，讓他根本幹不成。

所以，韓非說：恃人之為吾善也，境內不什數，用人不得為非，一國可使齊。你設計政治制度的時候，如果你指望人人都自覺做好事，這樣的人找你不夠十個。但是，你設計的時候，是讓所有的人都幹不成壞事的話，天下太平。

這就是儒法的分歧。可以看出，儒家追求的是人人都做好人，法家追求的是人人不幹壞事。

儒家和法家對人性有不同的看法，儒家認為人性有善惡，但可以引導，方法是禮樂教化，目的是使民眾自覺遵守道德規範。法家認為人性本惡，應該防範，方法是用刑罰，用繩子，用棍子，來約束人的行為，目的是使民眾不作惡。那麼，儒家和法家的主張究竟誰是誰非呢？

我的回答是：各有優劣。從理想層面看，孔子有道理，從操作層面看，韓非更可行，為什麼韓非的主張更可行呢？因為孔子的制度是按照聖賢的標準來設計的，或者說是按照君子的標準來設計的。韓非的制度呢？是按照常人的標準來設計的，甚至可以說是按小人的標準來設計的。

請問，天下是聖賢多呢，還是常人多呢？當然是常人多，普通人多嘛！那麼是按聖賢的標準可行呢，還是按常人的標準可行呢？當然是後者的可行，按聖賢標準制定的制度是不現實的，是做不到的。

你也許會說，做不到就做不到唄，做不到又怎麼樣呢？做不到，就會作假，作秀，作偽。因為你規定君主和官員都必須是聖賢，後世我們看電視劇都知道，一看見皇上叫聖上，皇帝說句蠢話，大家都說皇上聖明，他聖明嗎？

那天皇上問下面的一個臣子：愛卿，你聽見蛤蟆叫了嗎？回皇上，聽到了！你說這蛤蟆叫，是為公家叫，還是為私人叫？皇上聖明，微臣以為，蛤蟆在公家的園子里叫，就是為公家，如果在私人的園子里叫，就是為私人。

有人向皇上報告，天下有自然災害，老百姓流離失所，很多人連粥都喝不上。老百姓真的沒米下鍋了嗎？老百姓吃不上米，他們幹嘛不吃肉啊？

沒有米飯吃，可以吃午餐肉，說這種話，真是太蠢了！大家馬上說：皇上聖明！只好作假，最後是逼出一大堆偽君子。偽君子是從哪來的？就從孔夫子的以德治國來的。所以，設計制度，不能追求最好，只能追求最不壞，避免那種最壞的結果。能避免最壞的結果，就很好了。這是我們站在法家的立場上來看，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反過來，如果我們站在儒家的立場上，則是另一種說法了。取法乎上，僅得其中，你設計的標準，是一個最高標準，最後執行下來，是一個中等水平。如果你一開始就設計一個最低標準，意味什麼呢？等而下之！你按照法家的那個說法去做，不求最好，結果是什麼呢？連最不壞都沒有了。

也就是說，按照孔子的主張去做，結果是沒有人變成好人，很多人變成了偽君子。按照法家的那一套去做，結果是大家表面上遵紀守法，實際上是心懷鬼胎，法治執行嚴格的地方，規矩老實，法治到不了的地方，偷雞摸狗，還是偽君子。

大家會說，這可怎麼辦？把他們結合起來行不行？因為他們不是各有道理嗎？

告訴大家，秦漢以後，主要是漢以後，就是這麼做的。兼取儒法，雜用王霸。漢武帝以後，因為秦代它是以法家思想為國家意識形態，漢初是以道家思想為國家意識形態，漢武帝以後，以儒家思想為國家意識形態，但實際上做的，還是法家的那一套，所以，結合起來也不行。為什麼？

因為在他們那裡，儒法兩家的學說都是治術，不是治道，是術不是道。它是里一手，外一手，陰一手，陽一手，所謂雜用王霸，兼取儒法，是什麼呢？表面上是儒家的以德治國，實際上是法家的以刑治國。殺起人來手一點也不軟，但是，忽悠你的時候，是仁義道德。這就給他們的統治，蒙上了一層脈脈溫情的面紗，這是手段，是術，不是道。

把它改成道行不行？也不行。因為儒家的道是王道，法家的法是王法，都是站在統治階級立場上的，都不過是為了維持他們的統治，而不是為了保證廣大人民群眾的幸福，這是諸子思想的根本問題。

大家會說，那你就不要再講下去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麼才行呢？這個問題，我們將在第六部分來回答。

這個系列節目，總體上講三個問題：是什麼？為什麼？怎麼辦？前四個部分：實話孔子，儒墨之爭，儒道之爭，儒法之爭，回答了一個問題：是什麼？第五部分：前因後果，回答為什麼的問題。第六部分回答怎麼辦的問題。

【先秦諸子 百家爭鳴】的第五部《前因後果》

內容簡介

前面四部易老師從從實話孔子開始，講述了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的「三大戰役」 儒墨之爭，儒道之爭，儒法之爭。先秦諸子所處的時代春秋戰國時期是我們民族的黃金時代，他們提出的思想原則塑造了不同的文化傳統，也一直影響著我們的生活，但同時我們也會心生疑慮，2700多年前為什麼會出現諸子百家的競相爭鳴，爆發了一場歷時300年之久的跨世紀大辯論，我們民族為什麼會湧現出那麼多偉大的思想家？這些偉大的思想家為什麼集中出現在春秋戰國時期？

    廈門大學易中天教授為你講述系列節目《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第五部《前因後果。

目錄

5.1 事出有因
5.2 以人為本
5.3 新文化與新制度
5.4 命運呼叫轉移
5.5 士人的崛起

*前面四部易老師從從實話孔子開始，講述了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的「三大戰役」 儒墨之爭，儒道之爭，儒法之爭。先秦諸子所處的時代春秋戰國時期是我們民族的黃金時代，他們提出的思想原則塑造了不同的文化傳統，也一直影響著我們的生活，但同時我們也會心生疑慮，2700多年前為什麼會出現諸子百家的競相爭鳴，爆發了一場歷時300年之久的跨世紀大辯論，我們民族為什麼會湧現出那麼多偉大的思想家？這些偉大的思想家為什麼集中出現在春秋戰國時期？


    這個事還得從孔子說起，孔子是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的第一人，他是風氣之先也是眾矢之的，因為有了他才有了百家爭鳴。孔子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思想家之一，他的思想一直影響到我們今天。但孔子生前是不得志的，周遊列國四處碰壁，那我們就會有個問題了，孔子和孔子的思想有那麼偉大嗎？如果很偉大他生前為什麼四處碰壁？大家都不接受他都不贊成他，都不採納他的主張主義呢？

    這個問題孔子自己也想到了而且孔子還和他學生討論了這個問題，什麼時候討論的，困於陳蔡之間時，這段歷史前面講過，就是孔子周遊列國時有一次要從魏國到楚國去，因為楚昭王想用他，走到半路被陳國人包圍了，圍在那個地方几天幾夜沒吃沒喝，一行人都餓得站不起來，這時隊伍就不好帶了。
    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記載說「子路慍見，子貢色作。」就是子路憤怒的表情已表現出來了，子貢也沉不住氣很憤怒，都露在臉上了。「孔子知弟子有慍心」孔子也知道他的學生有意見有想法鬧情緒，怎麼辦呢？談話，做思想工作，談話也不是找所有學生，找誰呢？三個學生幹部，子路子貢顏回，第一個找的是子路，孔子怎麼說？「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焉，吾何為於此。」《史記孔子世家》兕就是犀牛，匪就是非

   【flash】孔子：你們說不是犀牛不是老虎，沿著曠野匆匆趕路為什麼，是我們的主義主張不對嗎？我為什麼落到這個地步呢？

   從字面上理解孔子是要反思自己，我為什麼會這樣呢？子路就是這麼理解的，子路怎麼反思呢？他說「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史記孔子世家》翻譯過來就是：

   【flash】子路：老師呀，是不是因為我們不夠仁愛，所有別人不信任我們；還是因為我們不夠智慧，所有別人不實行我們的主張。

   這是反思自己。孔子怎麼說呢？「有是哉」有這說法嗎？孔子說：「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齊，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者比干」《史記孔子世家》比干是殷紂王的大臣，一再向殷紂王提意見，殷紂王把他殺了，武王伐紂時，伯夷叔齊說：你不能以臣弒君，不能犯上作亂呀，我們餓死也不吃你們周人的米，就到首陽山上絕食餓死了。
    孔子說：如果說一個仁者的條件是別人一定要信任他，那伯夷叔齊算什麼？如果說智者的條件就是別人一定聽他的主張實行他主張，那王者比干算什麼？也就是說仁者智者未必人人都信任人人都實行。也就是不同意子路的這個反思。子路出去了子貢進來了，孔子照樣又說了一遍

    【flash】孔子：你們說不是犀牛不是老虎，沿著曠野匆匆趕路為什麼，是我們的主義主張不對嗎？我為什麼落到這個地步呢？

    子貢大家知道，比子路乖巧多了，當然不會說那先生的主張不對。子貢怎麼說？「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史記孔子世家》。什麼意思？

    【flash】子貢：唉，老師呀，哪裡是您的主張主義不對呀，分明是您的主張主義太偉大了，偉大的比天還大，那當然容不下了嘛，唉，要不老師咱能不能不那麼偉大。  

    咱別太偉大行不行。孔子怎麼回答？孔子說一個好農民他能夠精耕細作未必能有收成；一個好工匠他能夠巧奪天工未必能夠讓人人都滿意；一個君子應該做好自己的學問掌握真理，但未必人人都能接受。你怎麼老想別人要接受呢？然後孔子說「不修爾道而求為容，賜，而(爾)志不遠矣」[《史記孔子世家》]。就是你不想著怎麼樣去掌握真理做好學問，老想著自己能不能被別人聘用，能不能被市道所容，你這個志向不遠大啊。
    子貢出去了顏回進來了，照樣還是這樣一段話，「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焉，吾何為於此。」[《史記孔子世家》]顏回怎麼回答？「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以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史記孔子世家》]

    【flash】顏回說：哪裡是您的主張主義不對呀，是老師您的主張主義太偉大了，比天下還大，所有天下不能容。

    前面的話跟子貢說的一模一樣，那子貢接著說什麼呢？咱別那麼太偉大行不行，顏回沒這樣說，說什麼呢？「雖然」什麼意思？就是即便如此，「夫子推而行之」雖然老師的主義主張偉大到天下不能容，但老師還是極力地去推行，天下不能容我們，正好證明我們是君子，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如果我們沒有掌握真理那是我們的恥辱，我們掌握了真理，那些有國者掌權者執政的人，不採納我們的主義和主張，是誰的恥辱，是他們的恥辱。『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我們不能見容於世，我們的主義主張不能得到實行，有什麼了不起，正好證明我們是君子。

    這話說的漂亮，結果怎麼樣呢？司馬遷的記載是這樣的，「孔子欣然笑曰，有是哉顏氏之子，」有這樣的嗎？這顏家的孩子真是不錯啊。「使爾多財，吾為爾宰」你要是錢多的話，我給你作管家。（顏回是最窮的了）孔子對顏回的回答非常讚許。現在我們看這三個學生幹部的回答，我認為從子路到子貢到顏回是一個比一個不著調，一個比一個不靠譜。顏回說的最不靠譜，但最受表揚的是顏回，為什麼？
   
    *孔子生前並不得志，他東奔西走確四處碰壁，這就不免讓人懷疑起孔子和他的思想，而這個問題就連孔子自己也都想到了，他和他的學生曾對此進行了討論，同一個問題子路子貢顏回給出了三個不同答案。易老師認為三個學生的回答都不靠譜，而孔子卻對顏回大加讚揚，那這是怎麼回事呢？他們三個為什麼會這樣說呢？


    我們一個個來看，先看子路，老師呀，是不是因為我們不夠仁愛，所有別人不信任我們；還是因為我們不夠智慧，所有別人不實行我們的主張。子路為什麼會這樣答，為什麼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覺得子路是靠譜的，我們走投無路了嗎，難道不該反醒，不該檢討自己一下嗎？不該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嗎？子路的這個想法是典型的戰士的想法，子路就是戰士型的，戰士如果打輸了會怎麼樣，不會說我打輸了怪人家太利害了，這不是戰士，只能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找了原因后幹什麼事，兩件事，一是練好自己的武藝，二是磨快自己的刀子，下次再打。戰士肯定這樣想，所有子路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那子貢的思路是什麼樣的呢？商人的思路，子貢最會做生意的，做生意發大財的，作為一個生意人他的思路很明確，不管幹什麼事目的只有一個，成交。要成交要怎麼辦？講價。討價還價呀，講價之前要幹什麼？抬價。先把價抬出來，漫天要價，遍地還錢。你抬了價后就不能真按你抬的那個價去做，那樣你做不成，之後要再壓價，子貢的這個話完全是這個思路。先抬價，「唉，老師呀，哪裡是您的主張主義不對呀，分明您的主張主義太偉大了，偉大的比天還大」然後再講價，「唉，要不老師咱能不能不那麼偉大。」這個不是孔子要做的事，孔子是想做官，前面講過非常想做，但做官對孔子來說它不是目的是手段，目的是行道，孔子做官從政是為了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如果政治主張不能推行他寧可不做官。孔子也不是不可以講價，是人可以講價道不能講價。或者說是人可以受委屈道不能受委屈。孔子說的很清楚，我做官就是要行道，做不了大官做小官可以，當個縣長，縣長助理，當個鄉長都干，但我必須推行我的政治主張，而子貢開出的條件是什麼？道不要那麼偉大。那不行，孔子很不高興，孔子批評子貢的話比批評子路要重，「賜，而(爾)志不遠矣」，你就這麼點志向嘛，就這麼點胸懷嘛，就這麼點境界嘛。

    *易中天先生認為，子路是戰士，打仗打輸了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子貢是商人，商人務實，他們做事情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成交，為了成交可讓步可講價，這讓孔子很不滿意，可以說子路和子貢的回答不得要領，而顏回的回答確讓孔子很高興，那顏回為什麼能博得孔子的表揚呢？

    子路是戰士子貢是商人，顏回像什麼人，像官員，而且顏回像那種特別能領會領導意圖的官員，孔子提出這個問題后子路是直通通地馬上說出來，子貢過了一下腦子琢磨了一下，搞了個策略，先講大道理再打小算盤，先肯定再整改，覺得這個方案領導能接受，結果領導不接受。顏回才是真聰明，他馬上就想，老師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我們知道，前面講過顏回這人的特點是什麼？學習的特點是什麼「聞一而知十」就是他會舉一反三，他會轉。顏回就想了，老師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吾道非焉」我們的主張不對嗎？是老師真認為自己的主義主張不對嗎，不可能，打死他都不會承認，那為什麼要問，很清楚，希望我們給出肯定的回答，是明知故問，所以我必須肯定，就回答「夫子之道至大也」。第二個問題，「吾何為於此。」老師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是老師真的想找出路嗎，也不是，因為孔子的特點是「知其不可而為之」，他不會想我怎麼改變一下辦法，不會想這個問題，那他為什麼問，是問自己嗎？不是，那他問誰，問學生，為什麼要問學生，因為現在人心浮動軍心不穩，因為現在這個組織快解散了，顏回馬上就領悟過來，老師要的既不是什麼反思自己，這是子路的錯誤，也不是什麼整改措施，這是子貢的錯誤。老師要什麼？要一個說法，要一個既可以肯定自己也能夠解釋當前困境，然後重新凝聚人心，團結隊伍，繼續前進的這樣一個說法。那這個說法老師為什麼自己不說而要問呢？很簡單，這個問題在老師那不成問題，在學生那成問題，所以必須學生自己說自己答，讓學生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解放自己，自己鼓勵自己，自己團結自己，所以他才找學生幹部嗎，不就是讓你們這些學生幹部起個模範帶頭作用嗎，所以顏回就把這個說法給出來了：「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以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沒有掌握真理是我們的恥辱，我們掌握了真理他們不用我們，是他們的恥辱。
    孔子太滿意了，所以說你要是錢多的話，我給你做管家。最高表揚了。但顏回這個說法有問題呀，什麼叫做「不容然後見君子」人家越不理解我們，越不接受我們，越反對我們，我們越牛。阿Q，阿Q抓起來以後，稀里糊塗審完了要他簽名，做筆錄嘛，不會，不認識字，畫個圈吧，很用心地畫了一個，畫成瓜子了，然後說什麼，孫子才畫得圓呢，和顏回意思一樣嘛，小人才到處受歡迎，我們君子就是不受歡迎，這不阿Q嘛。是的，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裡，這話是對的，但這話不能片面理解，也不能逆過來逆向地去推，說只要是少數人那就一定掌握真理，這不成立的。實際上真理是有時掌握在少數人手裡有時掌握在多數人手裡，多數人不代表真理也不能說少數人就一定代表真理。真理不真理跟人數多少沒關係。但他領會了領導的意圖實現了孔子的目的。由此我們也可得出一個結論，孔子這次課堂討論並不是要找出自己的主義主張不受歡迎的真實原因，不是。孔子生前為什麼不得志，四處碰壁，走投無路，這個問題在孔子和他學生那找不到答案，那上哪找答案呢？

    *顏回雖然得到了孔子的表揚但他同時也給我們留下一個問題，就是他的回答並沒找出孔子的主張不受歡迎的真實原因，孔子組織自己學生的討論同樣解釋不了我們前面提出的問題，那就是孔子和孔子的思想有那麼偉大嗎？如果很偉大，生前為什麼四處碰壁，大家都不採納他的主張和建議呢，這個問題既然在他學生那找不到答案，我們又該去問誰呢？

    很簡單，問反對派。那麼多人反對他，為什麼，前面講過孔子其實是有從政機會的，比方說他35歲那年到齊國找工作，齊景公就準備用他，被誰反對呢，晏嬰。後來孔子周遊列國困於陳蔡時，楚昭王也準備用他，被誰反對呢？子西。這兩人為什麼要反對？

    先來看35歲那年，孔子到齊國見了齊景公，齊景公問政，說我們這個國家該怎樣治理呀，孔子說了八個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齊景公聽了后非常高興，說是呀是呀。如果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就算是有糧食，我能吃到嘴裡嗎？你說的好。後來齊景公又一次向孔子問政，非常滿意，就決定把泥(奚谷)之田封給孔子。封一塊地給孔子，這時晏嬰出來反對，晏嬰是齊相，也是春秋時期有名的政治家，說話很有分量。晏嬰提了兩條反對理由：一，儒者不可重用；二，禮樂不可復興。一就不說了，就是儒這些人毛病很多的，誇誇其談不靠譜等等。重要的是第二條，晏嬰說：孔子的主張就是恢復西周的禮樂制度，西周之所以能實行禮樂制度是因為有聖賢，現在聖賢都沒有了。文王啊武王啊周公啊這些早就沒了早就死了，周王室已經不行了，這個禮樂的缺失，禮壞樂崩這個事已經很長時間了，怎麼能夠再復興呢，何況孔子他們搞的那套東西非常繁瑣複雜，一個人一輩子可能都學不完學不會，又怎麼樣做呢。齊景公就不用孔子了。就先跟孔子講，你要想在我這享受季孫氏大夫在魯國的待遇，我是給不了的，然後又說，哎呀，我這人年紀也大了。孔子就回去了。
    第二回楚昭公要用孔子，在去的路上困於陳蔡之間，楚昭王得到消息就派兵把孔子救了回來，準備封給孔子700里地，很大一片了，這時子西出來反對。子西什麼人，楚昭王的宰相，令尹，子西怎麼說呢？請大王想一想，咱們楚國能做外交官的人有比得上子貢的嗎？昭王說沒有。那我們楚國能做宰輔的，做總理的人有比得上顏回的嗎？昭王說那沒有。我們楚國帶兵打仗做將軍的人有比得上子路的嗎？昭王說沒有。那我們楚國做個地方官，做個事務官，管理具體事務的有比得上宰予的嗎？昭王想想，說沒有，那好。子西再問，請大王想一想，西周封建的時候，就是周武王，周公他們在西周都實行大封建的時候，我們楚國封的是個什麼爵位，子爵。公侯伯子男，在第四等。按周禮的規定子爵的封地是多少呢？50里，現在孔子要恢復的就是那個封建制度，如果他政治主張實現了，咱楚國還能方圓數千里嗎？昭王一想也是啊，要實行孔子那一套我不就變成50里的子爵了嗎，我現在是王啊。子西再說：剛才我已經問了是不是，我們楚國的人才都比不上孔子的學生，而當年周文王，周武王他們的封地是多少，100里，最後結果是什麼呢？得天下。周文王，周武王100里的封地就得到天下，現在大王要封給孔子700里，而楚國的人又比不上孔子的學生，大王想一想，這是我們楚國的福分嗎？楚昭王馬上就明白了，這不行呀，我把孔子弄來封了700里，他變成周文王我變成殷紂王了。

    從這些故事裡我們看出的結果是什麼呢？是晏嬰和子西反對孔子不是個人恩怨而是政見不同，也就是說孔子是極力要維護禮樂制度的，而他們是反對禮樂制度的，不但晏嬰和子西反對墨家道家法家都反對。

    從先秦諸子百家爭鳴可看得很清楚的是，儒家這邊的孔子孟子荀子都堅持禮樂制度，另一邊的墨家道家法家都反對，因此以禮樂制度為標準可把先秦諸子分成兩大陣營：就是儒家和非儒家。非儒家和當時的統治者都不喜歡禮樂制度，而孔子和他追隨者都要極力維護禮樂制度。
    有一個例子很能說明問題，就是所謂的「八佾舞於庭」。佾(義)就是行列，歌舞隊的行列，當時表演樂舞演員排成行，一行叫一佾，八佾就是八行，八佾是天子之樂的規格，天子才能享受八個行列的歌舞隊。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一佾多少人，兩個說法，一種說一佾是八人，所以天子八八六十四人，諸侯六八—四十八人；大夫是三八—二十四人；士二八—一十六人。另一種說法，就是你有多少佾，每佾就多少人。比方說八佾，則一佾是8人，則天子之禮八八—六四人；諸侯六六—三十六人；大夫三三—九人；士二二—四人；這叫規格，禮儀，等級。所謂「八佾舞於庭」就是魯國大夫季孫氏在自己院里表演八八—六十四人的樂舞，這叫僭越，用了天子之禮。所以孔子說：「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什麼叫「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有兩種解釋，一種是這樣的事情都忍心做得出來，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還有一種解釋，這樣的事情我們都能容忍，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容忍。兩種都通，都表明孔子的態度，對禮壞樂崩是深惡痛絕的，那這樣一來，我們就知道了有百家爭鳴是因為禮壞樂崩，於是我們就要問三個問題；第一，禮樂是一種什麼樣的制度；第二，這樣一種制度為什麼能產生出來得到實行；第三，這樣一種實行了幾百年的制度為什麼會面臨崩潰。這是下集要回答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