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間, 大學的最後一個暑假即將過完. 我提前到研究所報到, 略做準備, 等候她的來訪.
偶宿舍原來的住戶剛剛離開, 那兩位仁兄的拉沓程度遠超過偶. 宿舍里的亂象不可描述. 剛剛把宿舍清理乾淨, 就接到電話: 兩天以後, 下午四點到. 興奮, 但也惶恐: 偶不知道如何做好主人.
準時趕到站台, 很快就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夏天還沒過完, 一身短裝: T恤, 短褲. 見我, 先笑, 然後略微皺眉. 不解, 暗自惶恐.
從火車站回來, 也不費工夫. 一路上互問長短. 到宿舍, 領她到二樓洗漱完畢. 外面仍然熱, 只能呆在宿舍先聊天. 她先看看我, 說: "我來的時候, 在火車上睡著了, 做了個不好的夢". 偶心裡一塊石頭落地(哦, 為這個不大高興, 應該與偶無關), 問: " 什麼夢?" 頓了頓, 臉微微有點潮: "我夢見紅葉(村裡另一女, 性潑辣, 素與她不睦)非要嫁給你, 我著急, 罵她, 伸手去拉她, 結果嚇住了鄰座大媽, 自己也被驚醒了." 偶想笑: 偶和她說的對象, 說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 這哪跟哪啊? (大概是不願見偶墜入苦海吧)見她微惱的樣子, 生生忍住了. 再過一會, 叫我: 猴子(乳名, 小時候營養不良, 瘦), 看看我的襪子. 你說煩不煩, 我剛買的新絲襪, 不知到什麼時候被掛了個小口子." . 偶湊過去, 仔細看了看, 一點點, 說:"明天再去買新的就好了, 反正這商場多." 欣然同意, 不久就靠著被子睡著了. 一路上也是辛苦.
看看天色已晚, 也逐漸涼快下來, 打開收音機, 把她鬧醒. 起來, 滿頭汗. 重新下去洗漱, 然後出門.
研究所離母校不遠, 步行刻鐘即到. 學校里尚殘存有狐朋狗友若干, 約好一起出來吃大排檔. 那時候, 學校周邊不象後來那麼整潔有序: 小餐館和商店林立, 一到晚上, 燈火通明, 一條長街, 大牌檔從街頭一直擺到街尾. 幾個月以前, 偶們經常在這喝酒吹牛, 唱歌(瞎吼的時候居多), 打遊戲, 多的時候是笑, 但也有眼淚, 特別是拿到派遣證之後. 現在, 大家都逐漸離開, 只剩下偶和極少數同黨, 在本市死守. (在徹底整頓以前, 偶仍然經常去那裡, 但逐漸的, 由於朋黨漸散, 太過冷清, 慢慢也懶得再去了)
大家見了面, 馬首先問: 你小子過個暑假, 也不見長點肉啊? 吃的都TM拉...? 話未說完, 看見旁邊的她, 硬生生把沒說完的半截又咽回去了, 訕笑, 大家都笑. 大排檔, 吃的是個熱鬧, 但菜著實也是不錯: 油淋茄子, 涼拌毛豆, 青椒肉絲, 炒小龍蝦, 回鍋牛肉等等, 不一而足. 酒是啤酒. 她不會喝, 央不住馬激將, 眾人起鬨, 和偶哀求, 略略喝了一點, 剩下的全部倒給偶. 湖南人喜辣. 我看著她埋頭苦吃炒小龍蝦(紅椒, 大蒜, 生薑, 花椒, 無一不辣), 臉, 額頭和鼻子上, 彷彿抹了一層水胭脂. 看見我看他, 略為不滿: 第一次見我吃東西啊? 偶笑. 馬剛剛與女友撒淚而別, 本來彼此之間就毫無遮攔, 三杯下肚, 不住當面傳授經驗, 偶窘, 笑. 她也笑. 臨走了, 馬被人扶著, 回頭沖我喊: 兄弟, 要知道珍惜啊. 很是感動.
一連數天, 在本市各大景點四處遊玩. 偶和她都沒有像機, 掛掛眼科就算完: 反正偶還要呆好幾年, 機會多的是. 也幾乎吃遍了全市. 某天到臨江的名勝古樓, 照例逛了一通, 掛足了眼科. 她看到了當地一景: 長江水黃, x江水清, 後者注入長江的地方, 頗為奇特. 正拉著偶準備實地考察一番, 偶被一照相的哥們拉住: 和你女朋友合個影吧. 偶窘, 看她, 也窘, 但沒有立刻走的意思. 好吧, 照. 照的時候, 兩顆頭自然往中間靠, 偶也自然地攬住她的肩. (照片效果很好. ) 照完了, 準備離開, 在門口碰見一個賣花的小姑娘, 嘴巴特甜: 大哥, 你女朋友這麼漂亮, 給她買束花吧. 偶喜, 看她, 她抿嘴笑. 買吧.
時間總歸過得很快, 馬上就要開學, 她得回去了. 臨走的時候, 看著我: 國慶到長沙來, 去橘子洲頭吧, 桔子該熟了. 滿口答應.
去了長沙, 照樣整天在城裡城外東遊西盪. 餓了滿世界找特色小吃. 橘子洲頭也肯定去了, 以滿掛的桔子樹為背景, 倒是照了不少上佳的照片. 說實話, 偶對站在桔子樹下照相沒啥興趣, 只想早點摘下來吃. 一提吃, 就瞪眼. 好不容易照夠了像, 但又只許我采柚子: 不愛吃桔子(偶能吃啊, 鬱悶). 興高采烈爬到樹上, 準備大展身手, 下面發話, 只許采一個最大的. 偶汗, 都很大, 又在樹上, 沒法挑. 按照指示挑了半天, 費了半天力, 最後終於挑了一個頗有看像的 (偶當時就納悶, 不就是拿來吃, 還有啥看不看像? ) . 拿到付款的地方去, 人家瞪著偶: 你在樹上折騰這麼久, 就只為這一個柚子? 汗. 付完錢, 像寶貝一樣捧了柚子, 歡天喜地拿回去. 偶特地獨自去買了一把小刀, (橘子洲的柚子個特大, 看著很是誘人) 正準備削皮, 冷不丁就看見她用眼睛瞪我: 窘. 啊, 又不讓吃, 那不是白去了嗎? 吃, 你就知道吃. 整個做成工藝品, 放在床頭掛著. 偶只能暗暗地吞吞口水. 走之前, 眼巴巴看著她: 你也看了這麼久了...想得美. 隧死心. 最後, 走的時候, 在火車站買了幾斤桔子, 才飽餐了一頓.
寒假約好一起回家. 一路上無聊, 兩人打跑得快. 偶暗笑: 她肯定不是對手, 偶們在學校, 玩牌都成了精, 手腳也快的很. 她玩牌, 糊塗得很, 平常在家打雙升, 老霸極嫌棄她, 只能和偶打對家. 一聽她設的規則, 偶就有點傻眼. 規則如下: 偶輸, 刮兩下, 她輸, 也是兩下, 一下得由我負擔, 另一下可以佘欠到下一把. 火車沒走一半路, 偶就受不了了: 鼻子痛的厲害. 儘管絕大絕大多數時候是偶贏, 但刮敵一下, 就得自損一下; 更麻煩的是偶不敢使勁, 但她敢. 下車到家, 偶媽一看: 啊, 發痧啦? 幾天都不消, 可惡的是見偶還笑得東倒西歪. .
那個寒假不太一樣: 老霸沒有請到假, 不能回來, 跳腳也沒有用. 與是只剩下偶和她. 仍然每天互相造訪(老霸在的時候, 也是如此) . 但慢慢的, 雙方父母的臉色就有點不自在. 那就不自在吧. 寒假短, 到了學校總沒有人跟著吧?
接下來一年, 聯繫越發頻繁, 但她逐漸臨近畢業, 壓力日增, 電話里鼓勵她的時候多, 見面的時候少. 直到年底. 這一年, 她父母不許老霸回家(逼他掙錢蓋房子, 好娶老婆, 抱孫子), 同年, 她早年支邊的姑丈回來過年. 她當時面臨找工作(2000), 學中文, 異常艱難. 加上看我們的眼光日益異樣, 父母隧托她姑丈帶她前往西北. 哭鬧絲毫不起作用. 她看我, 偶也無法. 想想雙方父母的臉色和當地的禁忌, 偶無法開口. 先去吧. 偶從那時候開始準備GRE. 禁忌總不能帶到國外吧.
去後半年, 書信不斷. 她姑丈倒也真給她找了個不錯的位置. 當年暑假回家, 回來之前, 有一陣沒有收到信件, 悶悶不樂. 繼續準備GRE吧. 某日, 她父親拿著一封信, 很興奮到偶家, 找偶爹所謂報喜. 偶記得一請二楚: 據稱她找了男朋友, 是個現役軍官, 照片就在她寄回來的信當中. 興奮地拿照片給我看, 偶勉強應付了幾句, 借口外出. 難過. 難過能起作用嗎?
當年暑假, 我徹底脫離了農村: 我第一次沒有在家過完暑假, 也生平第一次沒有參加雙搶, 中途返回了研究所, 直接答覆了偶老闆的提議, 做他的在職博士. 此後, 再也沒有聽到她的消息. 半年以後, 偶遇見了現在的領導, 並很快成家(她後來和我說, 她那麼快答應偶的求婚, 是因為偶當時老是掛在嘴巴邊的一句話: 我是個農民), 直到結婚前, 父母才知曉. 直到偶有小孩, 老家的親朋, 所知者廖廖. (愧對領導 )
2002年春節后的某天傍晚, 偶家領導當時已經處於特殊時期, 家裡來了不速之客: 她和她表哥. 聽說是老家來的, 領導難得主動下廚, 看著她在廚房裡笨重的忙活, 偶百感交集: 老天爺是公平的. 他拿走一樣, 但也一定會再給你一樣, 絲毫也不會虧待你.
在客廳里, 互相重新打量: 偶當時研究項目不順, 比早先更加拉沓; 兩年不見, 她原本白晰的皮膚變得黝黑, 也比原來瘦了不少, 不復兩年前的風采. 當下止不住的心痛. 吃過晚飯, 送他們去招待所. 回來以後, 獨自在客廳喝茶, 出神. 領導問: 怎麼不和他們多聊一會呢? 偶握住她的手: 你一個人在家, 他們明天還得趕火車.
直到把他們送走, 沒有機會獨處, 偶也沒有機會單獨問當時那些照片的事. 通過她表哥的隻言片語, 得知了她的一些情況: 剛去的一年, 前半年尚好, 下半年基本在醫院, 隨後軍事化訓練. 訓練結束的時間, 從時間上算, 堪堪是我決定成家的時間. 送他們走的時候, 馬的神態和聲音一再重現, 心下不住翻滾.
半年以後, 兒子呱呱墜地, 從此再也邁不出城市. 也幾乎與外界斷絕了聯繫. 經過6年的努力, 終於順利拿到學位, 開始申請出國. 由於所參與的研究項目尚未結束, 接連錯過了兩次機會. 最終在一年以後成行. 6個月以後, 全家團聚. (偶的私人信件, 都一直保存, 出國后, 所里調房子, 老爹代為清理, 從儲物櫃里翻出來了, 打電話的時候問如何處理, 偶想想, 處理了吧.)
不久前某個周末, 照例給父母打電話, 老霸剛好在, 聊了聊, 並得知了她的電話號碼. 想和他多說幾句, 小傢伙在旁邊嘟嘴, 要和爺爺奶奶說話(從小帶到3歲, 感情超過偶, 偶和領導稍加約束, 就抬他爺爺奶奶出來,至今如此) . 夜深的時候, 猶豫再三, 還是撥通了電話, 電話那邊, 是一個稚嫩的聲音. 偶想了想, 掛了. 從此心安.
[ 本帖最後由 jydeng 於 2008-10-16 05:21 編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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