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騎了車到趙教授實驗室找她,她說:「我有點怕。」我說:「怕什麼呢,我真的當這是偷,我又不去拿了。我只當家裡沒有垃圾桶,順手拿一個。」她說:「如果碰了人問你,你就說,I think it useless.」她要我複述一遍,我又複述了。她說:「有人了我就唱歌。」我說:「幹什麼呢這麼緊張,自已嚇自己吧。有人來了又怎麼樣,我當他的面也拿了。」她說:「小心,去吧。」
我平靜下來再也不愁眉苦臉,也能夠看一點書了。「歷史分析方法」這門課的期中考試,我居然也通過了。試捲髮下來遜克利爾在上面批道:「Your English is betterthan I expected。」他不會知道,這是我花了幾天的時間,把重要的地方硬背下來,考試時機械地抄上去的。要我臨場去組織文字,我恐怕寫不出成句的話來。通過期中考試並沒有增強我對學習的興趣,我的心象散沙一樣收也收不攏。我還在想著有機會了還是去找份工作,而不能想象這樣再過兩年直到畢業,那樣我在精神上會拖得精疲力盡。聖約翰斯,這個天涯海角的城市,曾給了我那麼多美好的想象,我現在對它卻已經完全失望了。
凜冽的風從更遙遠的北方帶來了雪,一夜之間世界變成了一片純白。早上我下樓去開門門已經被雪堵住,推了半天又踢了幾腳,還是打不開。安妮從樓上下來,站在我身後「咯咯」的笑。我說:「I can stay at home for a whole day.No problem。」就趴在窗口看外面的雪景。安妮燒了一壺開水,從門縫中倒下去,一推門開了,就站在門口笑,顯出少女天真的神態,又上樓去換了雪靴,出門去了。我站到門口看雪,雪又下起來了,越下越緊,被風扯著在空中橫飛連街對面的房子也看不分明。鏟雪車在門口馬路上隆隆開過,車后就撒下一些大顆粒的鹽來。思文從樓上下來說:「又呆了,又在心裡抒情吧,可早飯還沒吃呢。」
思文在醫院只住了一晚就被催著出了院。我只簽了個字就算結了帳。簽完字我問那個人,如果要自己出錢得付多少錢,他說:「May be three thousand。」我嚇了一跳。思文出院這天我給威爾遜教授打了電話,告訴他家中有了麻煩,問考試能不能推遲幾天,到聖誕節前兩天再考。他說聖誕節要回紐約,機票已經訂好,能不能推遲到下個學期,還要請示一下遜克利爾。不知為什麼,我沒有經過細想,心裡一衝動,就告訴教授說,我想放棄學習去找工作了。他問我是不是最後的決定,我說是的。思文在床上聽了,急得直搖手掀開毯子就下床來阻止,想搶我手中的話筒。我用嚴厲的眼神止住了她,又匆匆和教授說了幾句,道了歉也致了謝,放下話筒。
這個星期威廉安排我做早班,六點半上班。早班只有一個人做,在九點鐘其它人來上班之前要做完十七件事,這些事都按順序寫在一張紙條上在牆上貼著。威廉指了那紙條問我看不看得懂,我說看得懂,心裡想著明天早上帶本詞典來。我很高興,不必在別人的目光下工作,這使我有一種自由的興奮。威廉把鑰匙交給我,我捏了鑰匙想,這老頭倒挺相信人,這麼大個餐館他也放心。第二天凌晨五點半我被鬧鐘鬧醒,掙扎了爬起來,迷迷糊糊煮一杯牛奶沖蛋喝了,推著單車出了門。風象刀子一樣刮過來,滲到衣服裡面去,把身上的熱氣都捲走。熹微的星光下伸展著一條白色的路,在一片寂靜中單車擦著雪地發出均勻的沙沙輕響。騎到半路我的手凍僵了,握不穩龍頭也捏不緊剎機。我怕遲到想堅持一下,遇到一個下坡直衝下去,手想捏剎機怎麼也捏不攏去。越沖越快,風在耳邊嗡嗡地鳴響。我想今天要摔個大跟頭了,心裡有一種想跳車的衝動。快到坡底我看見路邊有個大雪堆,就對著雪堆衝去。單車插進雪堆,我往前一衝,身子從龍頭前飛出去,撲在雪堆上,頭埋在雪堆中。我一滾,滾下雪堆,伸伸胳膊跺跺腳還沒有摔斷,我放了心。臉上濕濕的有什麼流下來,我臉已經凍麻木了感覺不出什麼,以為是血,脫了手套在臉上撫一把,只是一些雪水。我把另一隻手套也脫下來,都扔在雪地上,撮了兩隻手在嘴邊哈氣,氣在冷空氣中泛著白色。還是不行,我解開羽絨衣,把雙手交叉了從腰部貼了肉插到腋下,冷得身子一抖一抖的。我夾緊了雙手,蹲下來縮成一團。風從衣服的縫隙中灌進來,我又蹲著轉過去背對了風,把身子縮得更緊。一輛小車開到我前面不遠的地方猛地剎車,後車門打開,一個年輕女人抱了一條狗下來,生著氣往回走,一個男人從前門下來,追上那個女人想拖她回車上去。倆人推搡著,大聲爭吵。男人把女人摔到地上,女人還是抱緊了那條狗。我蹲在那裡喊:「You can't treat her likethat!」男人四下張望,看不出聲音從哪裡發出來的。我又喊了一句,他才發現雪堆邊那兒原來蹲著一個人。他對著這邊叫道:「None of your business!」把女人拖上車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