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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版)綠卡---北京姑娘在紐約(作者:曹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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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5 02:28 | 只看該作者
看完信,妞子望著窗外,淚水止不住地掉了下來。她想起昨天晚上,大丑和他
的爭吵。大丑一見妞子真的在裝箱打包,就急了,把裝進箱子里的衣服往外扔。姐
子氣得推大丑,沖著大丑用中文、英文一通亂罵,可大丑死捂住箱子蓋兒就是不讓
她往裡裝。妞子氣得摔碎了一個大茶杯。拙嘴笨舌的大丑,坐在箱子上不說話,妞
子一看硬的不行,就施軟計苦苦央求:「大丑,我的哥哥,我的祖宗,求求你放了
我吧,我去加州是看我媽。」
    「騙......騙人!」
    「我騙你幹嘛?我真的是去看我媽,幾天就回來。」
    「看......看……看你媽,你幹嘛要退……退房?」
    「大丑,你真不知好歹,我是為你著想,給你省錢。」
    「我……我不退,你……你也別,別走 !」
    妞子一看軟的硬的都不行,就撲上來搶箱子,可妞子哪兒是大丑的個兒,大丑
一用力把妞子弄了一個屁股墩兒。
    妞子坐在地上大聲哭起來,抓起了電話求救兵,鐵花聽到妞子的哭聲,奔到樓
下問究竟。
    「他打人!」妞子見到鐵花來了,哭得更厲害了,鐵花半天才弄明白。
    「妞子,跟姐說實話,真的是看你媽去嗎?」
    「真的。」
    「好,房子不退,姐替你墊上,姐不缺那幾個錢。」
    大丑急得蹲在地上,雙手插進那一頭亂蓬蓬的頭髮里。
    半夜,大丑偷偷地打電話給鐵花,「我……我總覺得她……她一定會回……回
來的……嗯…好……好,聽你的,給……給她留……留著房。」
    妞子充滿矛盾地回想著這一切。

深秋,叫人感到凄涼。在濃郁的秋色中,更讓鐵花感到一陣陣孤獨和凄楚。雖
然有些錢,有了落腳之處,孤獨仍然無處不在,揮之不去。鐵花在客廳的窗前,整
整戰了一個下午,望著那些曾經茂密的樹木,眼下都變成了光禿禿的干枝。幾個女
孩在路旁厚厚的落葉上,叫喊著跑過,使她更加思念有兩個小酒窩、一對小虎牙的
妞子。她說是看媽媽幾天就回來,可是已經快一個月了,卻連一次電話都沒打來過。
    她只接到爸爸一封莫名其妙的來信,信中說「媽媽的心臟病更加惡化,經醫院
確診,是腦血管硬化,大概是你姥姥的遺傳,有可能長期卧床。」倍中說這次送媽
媽去醫院,全仗著楊易文幫助。汽車是他花錢叫的,醫院的醫生是他托朋友找的,
住院是他聯繫的。爸爸一反常態,一個勁兒地吹捧楊易文對家裡的幫助有多麼大,
說以前的事就忘了吧,朋友總歸是朋友,並讓鐵花寫信感謝他。還說楊易文可是用
得著的人,如有可能,也給他寄去一台二十英寸的彩電。
    吉米對她似乎冷淡了,幾天不見他的影子。店的地點是看好了,他又忙著搞裝
修,整天昏頭漲腦的。他只顧開店,開店,似乎他的這個「家」,家裡的這個人都
不存在了。
    張力呢,那個不屈不撓的人,現在在哪兒? 聽說是快畢業了,正在一家公司實
習,她為什麼沒有消息?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攪在一起,搞得她心緒不寧。她正想
著,電話鈴聲響了,她拿起了電話。「今晚我回家吃飯。」吉米那疲憊而沙啞的聲
音從聽筒里傳了出來。
    「好,好,我做你最愛吃的東西等你。」鐵花高興地說。
    「還有王老五。」
    「那他愛吃什麼?」
    「他不愛吃,愛喝。」
    「知道了,家裡有酒。」
    「不行,去買瓶 xo(一種高級的威士忌酒),聽我的,沒錯兒。」
    七點整,王老五在前,吉米在後,進屋了。他是第一次到吉米的家來,一見這
全新的傢具就扯著嗓子喊:「嗬,全他媽的新的,新人新傢具,配,配I」
    王老五把兩眼又盯住了鐵花:「大妹子是越來越性,性感啦。」
    鐵花十分厭惡王老五,可出於他和吉米的生意關係,只好強堆笑臉,「謝謝你
了,老五,坐下先喝杯茶吧。」
    「這女人哪…」王老五坐下來喝了口茶,「這女人什麼時候最漂亮?就是現在,
就是常小姐這個時候,她得經過男人調理。男人調理不好,她就顯得干,調理好,
才夠韻味兒,你說是不是,吉米?我就不喜歡那些沒經過調理的毛丫頭片子。」

王老五津津樂道地談著女人經。
    鐵花不知是坐,還是退。
    「老五累了,你快去做飯吧。」吉米向銑花使了個眼色。
    鐵花一定,王老五更加放肆了,一臉淫相地問:「吉米,怎麼樣,北京妞兒,
那個緊不緊?」
    「還行。」吉米座酬著。
    「你這小於真福氣。中國街我玩兒過兩個,都扁松,扁松。」他搖著腦袋,煞
有介事。
    「老五喝杯酒吧,xo是大妹子特意給你買的。」吉米想用酒來轉個話題。
    「大妹子還真想著我,真疼我,來,大妹子一塊兒喝。」
    吉米給他倒了一杯:「你先喝,她得炒菜。」
    王老五先喝一杯,吉米又連忙給他倒上。
    王老五酒一下肚,說話就更不著邊際了。
    「不成,我得敬大妹子一杯,不行不行,她不喝,我也不喝。」
    吉米剛要說什麼,鐵花從廚房走了出來。
    「好,老五,我陪你喝。」看樣子鐵花有點兒生氣,她想治治王老五,想給他
一個下馬威。一來怕吉米太文氣,將來管不了他;二來,也為自己出出氣。
    「干?」
    「干!」
    王老五一飲而盡,鐵花也一飲而盡。
    「再干!」王老五來勁了,鐵花趁他倒酒時,轉身把嘴裡的酒吐在餐紙里,可
正巧被王老五發現了。「想吐,八成是懷上了吧? 」接著又是一陣淫笑,吉米為了
制止王老五的放肆,就馬上轉話題說;「老五哇,咱們就要開張了,店也得有個名
字呀。」
    「今天不談店,只談喝,喝酒。」王老五有意裝出醉意。
    「可裝修公司、廣告公司都等著哪!」
    「那就叫他媽的『王老五飯店』。」
    吉米一怔,心想:「錢可都是我出的,你拿乾股不算,還要掛出名兒,不行I」
    「我倒有個主意。」吉米說:「取你的姓,取鐵花的名,豈不是個很好的招牌
嗎?」
    「什麼? 取我的姓,她的名,叫王鐵花飯店,行!挺好。王鐵花飯店就他媽的
王鐵花飯店,我們倆一人一半。好,好,干。」
    鐵花瞪了吉米一眼,吉米急忙解釋:「不對,取鐵花的花字,取你的王宇,叫
「花王莊」,既高雅又新鮮。英文名字也很順口:The king of flowers。」
    「真有你的。」王老五一拍大腿說:「好,就叫『花王莊』,聽起來像妓院,
那些犯色的,想嫖的,全他媽都得來。行,干,干!」
    深夜,快兩點了,吉米還和鐵花為餐館的名稱爭論著,鐵花堅持不用這個名字。
吉米的想法是,餐館的名稱是無關緊要的,關鍵這生意要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裡。
象王老五這種人必須處處小心, 嚴加防範才行。 吉米翻過身,緊緊地樓任她說:
「這些,我都是為你著想。」
    「怎麼講?」
    「萬一將來,有個什麼,這餐館一半還是你的,要是有個什麼好歹,你也有個
退身之處。」
    鐵花聽完,不知對吉米說什麼才好。她感謝命運,讓她認識了吉米。她抱緊了
他。吉米沒有反應,繼續說:「最要緊的就是在人事上要安排好。你在前面把佐收
銀機和稅務帳目,這也是最為重要的,王老五再鬧,也鬧不出大天去。」
    「嗯,我懂,你放心吧。」
    「鐵花,這一次關係到你我的前途,成敗在此一舉。我把全部的錢都賭進去了,
我就盼著開張,有了錢,咱倆馬上結婚。到那時,你帶我去北京,我帶你去台北,
好好地玩上一圈。只要我們努力做,處處小心,一定會成功。鐵花,我們的夢就要
實現鐵花抱著他,同他一起沉浸在美好的夢裡。
晴耕雨讀,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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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5 02:30 | 只看該作者
「你想要嗎?」吉米親了她一下問。
    「嗯。」
    自從她和吉米同居以來,她還是第一次這樣興奮。一年多的同屋,同床,雖然
她很愛他,可總覺得與他中間隔著一層什麼。是由於楊易文,或是還沒正式結婚,
她說不清楚。今晚她徹底放開了,似乎她覺得,他倆中間的那些琢磨不透的東西都
不存在了。她趴在吉米的身上,瘋狂得到了全然忘我的地步。她狂叫、她呼喊、她
向全世界的人宣布她得到了真正的愛,她內心深處的愛也徹底得到了渲瀉。
    她喘息著,倒在吉米身上。
    半晌。
    「鐵花!I」吉米輕輕地叫。
    「嗯?」
    「明天裝修公司要押金,可我手上……」
    「多少錢?」
    「兩萬。」
    「我有。」她堅定地回答,那是她在「萬香閣」一年多打工掙來的全部積蓄。
    聖誕節前,「花王莊」正式開張了。
    好熱鬧!
    一掛一掛的「麻雷子」,震得人心發顫;一簇一簇的鑽天花沖向夜空,奔瀉出
五顏六色;一串一串的鞭炮,用竹桿挑起,噼僻啪啪地像是激烈的巷戰。
    身強力壯的美國警察,全副武裝,保持著高度警惕。王老五從中國城請來了舞
獅隊。不知憑著什麼交情,說是吃頓飯即可,不用付錢。
    舞獅隊,個個身著青黑綢衫,足下蹬著黑色布鞋,黑色燈籠褲,腰間扎著一根
紅腰帶。
    他們全都是20來歲的小夥子,清一色是出生在紐約的A.B.C.(America Born
Chinese,在美國出生的中國人)。他們踩著節奏,生龍活虎,動作敏捷。幾頭巨獅,
時起時落,時高時低,翻滾跳躍,張牙舞爪,招得「花王莊」的小門臉兒是里三層
外三層的圍觀人。可再仔細一看,這些圍觀的人都不敢十分靠前,大人緊緊拉佐小
孩的手,生伯碰到他們惹起麻煩。誰都知道,中國城的黑衣舞獅隊,有點兒來頭,
不好惹。他們身後都沾幾點「黑」。


    「花王莊」裡面,也坐滿了好幾十號人,全是些中國城的頭面人物和各商會、
店鋪的要人。
    新雇的幾位小姐,穿著高開衩的旗袍,裡外奔跑,吉米忙得也是滿頭大汗。
    「花王莊」的裝修實在不俗,全部設計最後還是按鐵花的設想完成的。
    牆壁上接著幾幅中國水墨畫仕女圖;屋頂上懸掛著幾盞中國色彩極濃的走馬燈;
幾十個台灣造的紙傘,倒掛在屋頂的每個角落,中間還穿插著現代化的聚光照明。
    「花王莊」燙金的凸體狂草,端掛在一進門的顯眼之處,奪目,耀眼。
    怪不得全部裝修完時,王老五看著這不同凡響的設計,大喊一聲:「我操他的
媽,這種女人,上哪兒找去1」
    鐵花今天的打扮,也不同尋常。
    她穿了一件紅絨高領緊身旗袍,緊裹著她那嫵媚婀娜的身材;高聳的胸前,別
著一支閃閃發亮的小花;鑲著黑邊的高領,樹著她顧長的脖頸;一頭黑髮,高高地
盤在腦後,前額和兩鬃更顯得光潔、明亮;兩腮塗著一層淡淡的粉,朱紅的唇線更
叫人神魂顛倒;肉色透明的絲襪緊裹著她長長的秀腿,一雙黑色短臉兒的高跟鞋,
顯得典雅、大方。
    她風度翩翩地帶客、領位,又與客人笑容可掏地寒喧著:
    「同喜,發財,大家發財。」
    前來賀新張的,一共有好幾撥兒。最後一撥兒是他們最親近的幾位朋友。
    先趕到的是查理,帶著一幫學校的師生前來祝賀。
    他送來了一個大花籃,花籃中有兩條紅色的絲帶,絲帶上歪七扭八地寫著八個
中國大字,右邊是「恭喜發財」,左邊是「我愛花王」。
    十來個美國姑娘和小夥子,一窩蜂似地跟了進來,七嘴八舌地指指點點,都不
約而同地讚不絕口。
    「Oh!So beautiful!」(太美了 !)
    「That's absolutely gorgeous.」(太棒了。)
    「Taste good.」(好吃,好吃。)
    「I like Chinese food very much.」(我喜歡中國萊。)
    吉米連忙招呼:  「Everyone, take your seat, please Make yourselves
comfortable and feel home.(大家請坐,隨便點兒,像在家裡一樣。)
    洋姑娘,洋小伙,哪兒用吉米熱情招待,早就像在家裡一樣,大吃大喝上了。
    查理站在鐵花的對面正在跟她說話,他指著花籃上寫的中國字說:「我自己寫
的,你喜歡嗎?」說著那雙淺藍色的大眼睛又盯住了她。
    「謝謝你,查理。」鐵花說完以後,轉身要定,他拉住了她的胳膊說:「開張
以後,你一定會很忙,不過請千萬不要忘記,每周日早晨我學中文。」
    在這一撥兒人里,鐵花還約了張力。她已不在紐約,而在新澤西州的一家貿易
公司當文秘。她答應宋的,鐵花看了看錶,都快12點了,她還沒到。

吉米的一幫朋友也來了,鐵花應酬了一下就去找大丑。
    這一天大丑可累壞了。鐵花原打算讓他在前堂幫著照應,可他說他嘴笨,形象
又差,不如在廚房裡幫忙好。這一幫可不要緊,從早晨進來到這時候,一直還沒休
息。你想想又是新開張,又是有幾撥兒白吃自喝的,光剝凍郵,手就快脫了皮。累,
大丑不怕,氣可受不了。王老五是大廚,看不上他,嫌他笨。這還不說、嘴裡還一
個勁兒地不乾不淨。
    「就你這樣打餐館,非他媽餓死你。」王老五用鏟子指著大丑說。
    「我……我不是打餐……餐館的,我是來幫……幫忙的。」
    「大陸來的窮小子,還他媽挺要面子,打餐館怎麼啦,嫌的錢多就是你爺爺;
你是學者,學者沒錢,也是他媽的孫子。」
    「我……」大丑說不上來,像發泄什麼似的只顧玩命幹活。
    鐵花進來時,他正用手掏一個堵塞了的下水道。他把手伸進深水池裡,油膩膩
的污水沒過了他的肩膀。
    「大丑!」鐵花叫了他一聲。
    大丑看了她一眼,繼續掏他的水池子。鐵花上來拉他:「該歇會兒了,瞧你累
的。」
    「嗬,真他媽有人疼、有人愛呀,老子苦哈哈地幹了一整天.怎麼不來拉拉我
呀?」王老五陰不陰、陽不陽地說。鐵花轉過身來:「嗅,老五,你也辛苦了。」
    「就這麼一句,就算完事啦,怎麼不拉拉我的手呀?」說著兩眼賊溜溜地又盯
住鐵花旗袍里時隱時露的大腿。
    大丑把手從池子里抽出來,甩了甩說:「明天我不…不來了,這氣,我受……
受不……不了。」
    王老五手裡拎著鏟子走過來:「誰他媽給你氣受了?」
    「你,就……就是你。」
    「走,走吧。」鐵花息事寧人,想把大丑推出去。
    王老五搶前一步,攔住了去路,「對,是我給你氣受了,又怎麼樣? 別忘了,
我他媽也是半個老闆,花王兩字,我佔了一半。」
    鐵花把大丑推出了廚房,王老五仍在廚房不依不饒地罵著:「再說了,又他媽
不是我請你來的,是他媽你瞧上老闆娘的美色,上這兒來的。」
    「我……」大丑一氣,就說不出話來。
    鐵花用力把他推出店外,大丑氣得兩眼圓瞪著鐵花,「我……我想……我想操
他媽I」真把大丑擠兌得不得已才說出了這句話。
    鐵花安慰大丑:「明兒別來了,回家好好休息吧。我知道,你全是為了我。」
    「你……你留…留神,他……他……」
    「走吧,我懂,大丑。」
    這一天,一直鬧到深夜兩點。
    王老五不到12點,就被人拉定了,說是去了什麼俱樂部。
    鐵花和吉米是最後離開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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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街上的店鋪大都已熄燈打了烊,上了鎖。到處是一片黑黢黢的,只有
斜對面那家晝夜開著的韓國水果店仍然還亮著燈。
    比起往年,今年的聖誕雪下得不大,可室外的溫度顯得寒冷得多。
    吉米一邊拉下大鐵門上著鎖,一邊打著哆嗦。
    鐵花趕緊給他披上了皮夾克,自己也馬上把那件紫色的風雪大衣穿好,如上了
前排扣兒。
    滿地的花炮皮、爛紙屑,足有一寸多厚。鐵花的高跟鞋,踩在上面,發出咔哧
咔哧的聲響。
    「快走吧。」吉米鎖好大門,對她說。
    她挎著吉米的胳膊,一邊走向汽車,一邊自言自語:「奇怪,說好要來的,怎
么到這時候了,還沒見人影兒呢?」
    「誰呀?」吉米問。
    「張力」。
    這一天,他倆實在太累了,幾乎是上床就睡著了。
    深夜,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他們吵醒。
    「誰呀?」吉米大聲地問。
    「我,張力。」
    鐵花看了看錶,已是三點多鐘了。
    他倆急忙跳下床,打開了門。
    「對不起,這麼晚才到,今晚真是倒霉透了。」張力進了門就發起了牢騷。
    「怎麼啦?一腦門子官司是嗎?」鐵花關上了門問。
    「對,官司非打不可!」張力惡狠狠地說。
    「美國就是愛打官司的國家,快說來我聽聽。」吉米笑著說。
    鐵花給張力倒了一杯開水。
    張力喝了一口,看了一下腕子上的手錶說:「太晚了,你們倆俠回屋休息,我
在沙發上忍一忍就行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鐵花當然不肯,就勸張力進卧室和她睡,讓吉米在客廳過一夜。
    「不行,不行,你們倆明天一定狠忙,不能影響你們的工作。」
    鐵花和吉米都了解張力的為人處事,都知道再講什麼,也撤不過她。
    第二天,鐵花醒得很早,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來到客廳一看,她呆住了,沙
發上是空的。叫了兩聲張力,投人回答,她發現茶几上有張紙條,一看那字跡,便
知是張力留下來的:

    鐵花、吉米,原諒我不辭而別。我得趕快走,去找律師,去打官司。我沒有時
問了,我要去趕班車。
    再見。
                          張力 6:30

    鐵花看完了紙條,又抬頭看了看錶,表上的時間是6:45。她想下樓去追張力,
忽然聽見樓下巴士進站的聲音,她知道這是第一班車,追是來不及了。她馬上奔向
沿街的窗口,撒開了窗帘。
    昨夜的雪好大,一夜之間,窗外變成了白色的世界。雪很厚,巴士緩慢地開向
車站。
    車站上站著一個人,儘管鐵花從五樓望下去,可她還是一眼認出那是張力。
    風雪把張力的頭髮吹得飄了起來,她緊緊地捂住大衣的下擺,另一支手捂住了
臉。
    巴士進站了,鐵花看到張力狠命地用手臂抹了一下臉,像是擦眼淚,又像是在
擋風雪,她孤零零地一個人登上了巴士。巴士緩慢地駛出車站,在一片雪白、平坦、
還沒有任何車輛留下痕迹的雪地中,緩緩地開走了。鐵花目送著這輛巴士,一直到
它消失在一片潔白之中。
    張力的信雖寫得相當簡單,可是這半年裡,她卻有一段非常複雜的經歷。

張力已認定了自己在美的前途,只有靠苦讀求得將來有出頭之日。她暫時不想
身份的事,只希望畢業后憑自己的好成績,找到可靠的擔保單位和老闆,那時再中
辦緣卡也不遲。
    但是她終經不起報上的廣告和律師的勸說,在半年前,棄學進了一家進出口公
司,當了一名文秘。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這年6月,剛剛人夏的一天,她在報上看到一條醒目的特大廣告:
        本公司急聘文秘一名,有無經驗均可。如是
    境外來美者,且能勝任將為其代辦綠卡。
        有意者請電(201)一738-0325
    她先是注意到電話的區域號碼是在新澤西州,覺得太遠。她想,要是在紐約就
好了,下了學,打個散工,又給辦身份,這樣,學業、賺錢、綠卡,三者可以同時
進行。
    可惜就是太遠。她扔掉報紙,繼續背她的單詞。
    可不知為什麼,她的注意力不能像往常那樣集中,地上的報紙,被電扇一吹,
嘩啦嘩啦作響,像是在告訴她可以試一試。她放下手中的書又拾起了那張報,報上
那條醒目的廣告,還有可代辦綠卡的誘惑,使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又盯在那行宇上
……
    太有誘惑力了。 她撥通了電話。對方是個男性:「對,我是Y.Y.W.國際進
出口公司」。聽口音像廣東人。
    「請問,您真的能給辦綠卡嗎?」張力直截了當地問。
    「對,本公司守信譽,是說到做到的,不過這也要看你本人的能力。」
    「學生可以兼職嗎?」
    「不行,必須全職。」
    張力想了一下,像是下了決心:「我能和您面談一次嗎?」
    「當然可以。」
    「請問您的地址……。」
    對方也停頓了一下,突然問:「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北京。」
    「奧,大陸學生。好,我來接你。你住哪裡?」
    「我在皇后大學附近。」
    「正好,我在曼哈頓有辦公室,下班后,我接你來新澤西州。」
    張力告訴了她的地址,對方也約定了來接她的時間。

她放下電話,又喜又伯。喜的是,要是真像廣告中說的,給辦成身份,失了學
也值得;怕的是,自己太不了解對方,萬一是個騙局,失了學又沒辦成身份,可就
虧了。
    張力是個細心人,想著想著,又打開了那張報紙。她想,先找個律師問一問,
等一切搞清了再作決定。
    她在廣告版上,找到了一家專辦移民的律師場所的電話。可電話打過去后,那
里的秘書小姐說,像這類問題必須面談,電話里是解釋不清的。
    她放下了電話,來到了這家律師事務所。
    律師是位文質彬彬的中年人,對她既熱情又有禮貌。
    「好,張小姐,沒有問題,我們是專辦移民中各種疑難問題的,請說說你的想
法。」
    張力把從報上剪下來的廣告遞給了他,並問;「你說,這有可能嗎?」
    律師抬起手,摸著自己的下巴說:「不是不可能,完全有可能,不過,這要看
他的誠意。」
    「誠意?」
    「對。關鍵是你要問清,他給不給你報稅和報多少稅。」
    「報稅?」
    「對。」
    「報稅和辦綠卡有直接的關係?」
    「對。你最好先回去問問清楚,我隨時歡迎你來。」
    張力站起身,道了謝,還在想著律師說的報稅和綠卡的事。她正要出門,「對
不起,小姐。您大概還沒付賬吧?」秘書小姐坐在檯子里問她。
    「付賬?」
    「是啊。面談一小時是五十塊。」
    張力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電話里說講不清,原來面談是要付錢的。她無奈地
把50塊現金放到檯子上,心想要知道這麼貴,不如剛才多談會兒。
    」小姐,我剛才忘記問一個問題了。能不能再請律師出來一下? 」張力想耍個
滑頭。
    「對不起,律師正在裡面與另一個客人談話,希望你明天再預約。」
    張力走出律師樓,回頭又看了看這家律師的招牌,心想:
    「不到十分鐘就50塊。好,下一次,我一定準備一百個問題,讓他在一小時之
內全部答完,要補回這次的損失,不然太虧了。」可是,她一路想來想去,不要說
一百個問題,甚至除了要向對方問清是否給她報稅的問題外,就再也想不出移民到
底還該問些什麼。
    50塊不能白花。回到家后,她馬上又給對方撥通了電話,沒什麼客氣的,直問
給不給報稅。

對方在電話里哈哈大笑起來:「看來,張小姐對移民還很內行,不過,你多慮
了,不報稅怎麼辦身份?好,我現在很忙,等見面再詳談。再見。」
    六點整,一輛嶄新的「賓士」把張力接走。
    老闆也姓張,是專作玩具生意的香港商人。他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商業系,現
在和一位同班同學共同開辦這家 Y.Y.w國際貿易公司,專門經營香港生產的玩具,
進出口美國。
    十來年,他和這位同學苦心經營,加上美國的經濟在這十年正走上坡,張老闆
的生意頗佳,他在新澤西州也買下了一幢大房子。
    張老闆,也就40出頭的年紀。雖在你死我活的美國商場上拼了十來年,可臉上
仍r日保留著一些書卷氣。
    汽車過了 Holland(荷蘭)隧道,在廣闊的新澤西州商速公路上行駛。
    看來老闆真是個心直口快而又豪爽的人,張力剛一坐上車,他就把一些該說不
該說的,全告訴了她。
    「張老闆,電話中您說您的辦公室在曼哈頓,那為什麼把我接到新澤西州? 」
張力問。
    「嗯,這個嘛,怎麼說呢,時間久了,你自然會知道。」
    「您能不能現在就告訴我?」
    「不行,有些是生意上的商業秘密,你先試一試,如能勝任這些工作,我慢慢
會告訴你的。」
    「您為什麼會看中我?」
    「這個嘛,直率地說我喜歡從大陸來的人。從你談話的口氣,我判斷你是可以
使用的。」
    「是不是我太直,從北京才來兩三中,什麼都不懂,好矇騙?」
    張老闆哈哈笑了起來:「說對了一半。剛從大陸來,不熟悉環境,什麼都不懂,
正是我需要的,至於矇騙,恐怕就……」
    「那你真的能給我辦身份?」
    「這要看你工作的態度和能力。」
    「真的給我報稅?」
    「好厲害的小始娘,你一定諮詢過律師了。」
    「對,我有我的律師。」
    「那就好,那就好,就是這一點,我就決定試用你。」
    「為什麼?」
    「你仔細,一板一眼。」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足足開了近兩個小時,左一轉,右一轉,開進了一個新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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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5 02:37 | 只看該作者
張老闆停好車,把她領到門前。
    張力看著四周茂密的樹林,心裡有點膽顫。她知道怎麼來的,可不知道怎麼出
去,萬一出個好歹,想逃跑都尋不著個出路。
    一轉念,既來之則安之,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沒什麼可怕的。反正身上帶
著鐵花和另外幾個朋友的電話,如發覺不對,就馬上通知他們。
    想到這兒,她一不做二不休,隨老闆進了屋。她問老闆:「如果我做不來,怎
么回紐約呢?」
    「從這兒走十分鐘有灰狗公共巴士車站,一天好幾班次,不用為這個擔心。」
    張老闆似乎看出她的擔心,就開誠布公地說;「放心吧,我現在就帶你看你的
工作地點和住房,如不喜歡,馬上開車送你回家。」
    她的工作地點在地下室。地下室很大,沒隔成小間,四周的牆壁裝修得精美漂
亮。燈一打開,她才看清這是個大辦公室,兩台大辦公桌,一張桌上放著兩三個白
色電話和一台傳真機,另一張桌上擺著一個新的Computer(電腦),桌子旁邊還放著
一台大型複印機,另有一排沙發靠在牆邊。
    「這就是你的工作環境。來,我再帶你去看你的佐處,就在一層。」
    張力的住處,令她十分滿意。那是一個乾淨的小套房,緊挨著一進門的大客廳。
「好,我願意試。」張力作出了決定。當晚她打電話告訴了鐵花,鐵花激動地說:
「祝你一切順利成功。」
    第二天上午,張老扳向張力交待了她的業務範圍,又布置了幾項工作,主要是
接電話,向海外發幾份傳真和打幾份中、英文信件。
    這些工作對於張力來說都是手到擒來的事,雖然學不到什麼新東西,可是為了
綠卡,也得暫時屈就。
    工作了兩周以後,她慢慢地發現,這裡是 Y. Y. w.貿易公司的第三渠道。

為了避免讓曼哈頓的主辦公室發現,為了避開會伙人的眼目,張老闆把一張張的訂
單,偷偷地從這裡傳繪香港,又悄悄地把香港運來的貨物從這裡發給各個商家。
    兩周來,她還發現,張老闆大部份時間仍在曼哈頓,只有下午或周末才回到這
間地下室同她一起工作。
    張力的工作,令張老闆十分滿意,沒有零碎電話,又少有朋友來往。最為可心
的是,張力還擔負做晚餐。
    張老闆答應給她周薪150,並按年薪兩萬八千給她報稅。
    說等試用半年後,報稅記錄一旦建立,律師馬上立案,遞交移民局申請綠卡。
    為了核實張老闆講的是否屬正常手續,在他去曼哈頓時,她又去了一趟律師事
務所。律師回答說完全正確,半年報稅記錄不算長,年薪兩萬八也完全有條件申辦
第六優先。
    她放心了。為了感謝張老闆的誠實守信,她加倍努力地工作,以至於連老闆的
衫衣衫褲她都包下來,自己動手洗。
    「您的太太呢?」有一天晚上她問。
    「她正在香港接洽業務,這幾個月正是出貨季節,她離不開。」他回答。
    「您背著您的合伙人這樣做生意,不違法嗎?」
    「違法? 生意是人人都可以做的,錢是大家都可以賺的,在美國,誰能弄到錢
誰就最合法。就是違法,還可以用賺到的錢,請律師把他辦成合法。」
    張力不再繼續追問了。她深知美國是個金錢萬能的社會,別去管合法非法的問
題了,弄到綠卡才是她最終的目的。
    張力是能吃苦的,一開始她完全能承受,可時間一長,白天黑夜地連軸轉,她
真有些吃不消了。白天她要不停地接電話,處理訂單、發寄貨;晚上,時時總有傳
真過來,還有張太太的緊急電話。

    張老闆也為此大發雷霆,當然不是因為張力而是為他太太。
    「又是她的電話,又是她的電話,這個女人,真受不了她,這怎麼讓人活嘛I」
    「賺錢真不容易。」張力自言自語地說。
    張老闆看了看錶,已是後半夜了。他走到張力的身邊說:「先休息吧,估計不
會再有什麼電話了。」
    「您先上樓吧,這封英文信,我馬上就打好。」她說。
    張老闆按住了張力跳在鍵盤上的手說:「明天再說吧,先上樓休息。」
    張老闆是每周五按時發給她工資,工資表上的報稅單,也明確寫的是年薪兩萬
八千,這些情件都是經她自己的手,寄往州政府稅務局的。所以,她的心踏實下來
了,並在內心深處,對張老闆產生了感激之情。
    一幢大房子里,孤男寡女,成日在一起工作和生活,時間久了,必然會出問題。
這一點張力早就意識到了。
    開始時,張老闆只是摸摸她的手,樓摟她的腰,在接到大訂單時,張老闆一高
興也會拍她屁股一下,或趁機擁抱她一下。張力雖不甘願,可也沒反抗、拒絕或抱
怨。因為,她清楚得很,為這些事一旦鬧僵,辦緣卡的事就完蛋了。她知道,老闆
完全可能得寸進尺。她得有更多的思想準備和打算。
    一次,她正站著接電話,張老闆走過來坐到她的皮椅上,然後拉張力坐在他腿
上。
    在電話中張力與客戶正在商議出貨的日期和地點及如何付錢等問題,無心顧暇
張老闆的作為。
    她感覺到張老闆的手,順著她的裙下擺往上摸。
    她低頭看了他一眼,仍然繼續與客戶確認付款方式。張老闆的手指,繼續往上
移動。她心一怔,說不出話來
    「我們上樓吧。」張老闆吻著她的臉,輕輕地說。
    「不,老闆,我們別這樣。」


    「好吧,我先休息了。太晚了,你也該上樓了。」張老闆說完就一個人走上樓
梯。張力聽著他的皮鞋在樓梯上發出咔咔的聲音,每一聲都像踏在她的心上。她雙
手捂住臉, 伏在桌上哭了,她想今晚一定是逃不過了。走吧,這麼晚了上哪兒去?
綠卡又怎麼解決呢?不走吧,那種事是遲早會發生的,怎麼辦呢?「哎--」她長嘆
了一口氣,在心裡輕輕地叫了一聲;「媽媽。」
    半夜,不出張力所料,張老闆來敲門了,敲得很輕,並不住地喊著她的名字。
    張力的心砰砰地跳,上齒緊咬著下唇,淚水不停地往下流。
    她跳下床,打開了門,沒有開燈……
    張力緊閉著雙眼,隨他任意擺布。她覺得現在只有服從,沒有他路可尋,為了
自己最終的目的, 豁出去吧。 她強忍著,忍著老闆急切的動作,但她仍然忍不住
「呀--」的一聲,大叫了起來。
    「疼嗎?我來開燈。」張老闆關切地問。
    「別別,來吧。」她的語氣,非常堅決。
    張老闆再一次重重地壓下來。
    她覺得眼前一片漆黑,手腳痙攣地編成一團。
    六個月過去了。
    她沒日沒夜地拚命工作,真可以說是夜以繼日。張老闆對她的工作不僅相當滿
意,而且應該說張力已成為他必不可少的生意夥伴了。特別是幾張大單子賺到了錢
后,老闆還分給她一個紅包。最近又提出公司出錢,讓張力考個汽車駕駛執照。這
就意味著,張力可以四處活動了,不必24小時都拴在這所大房裡沒日沒夜地幹了。
    綠卡的問題,現在也有了眉目。張力的半年報稅記錄已經健全,律師以第六優
先--美國短缺海外勞工為依據,正在整理案卷,準備遞交移民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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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為可喜的是,這筆近五千無的律師費,張老闆也滿口答應下來,不讓張力出
分文。
    半年來,雖然張力的心態始終不太平衡,她常常問自己一個問題:「這樣一天
到晚,給他作兩樣奴隸合算嗎?我自己的人格呢?」可是一看到張老闆對她的關心,
對辦身份的保證又不失言,什麼奴隸不奴隸,合算不合算的問題,也就擱一邊了。
不僅如此,她對張老闆的態度也變了,她覺得他是一種依賴,一種需要。當他周末
回來晚些時,她還有點兒擔心,並抱怨他為什麼不打個電話來。
    張老闆笑著向她保證:「以後一定改,以後一定改。」
    這天一大早,先是接到鐵花打來的電話,通知她,如果有可能,趕回紐約參加
「花王莊」的開業典禮。她愉快地接受了邀請,並為之興奮不已。
    緊接著,張力又接到另-個電話,是張老闆的太大打來的。說她人巳到了肯尼
迪機場,叫老闆立刻來接。張老闆不敢怠慢,馬上駕車去了機場,出門前他一再叮
囑張力,在太太面前,千萬不能露出一點兒馬腳,不然的話,他的生意和張力的前
途,都會遇到很大的麻煩。
    張力點點頭,覺得心裡堵得慌。雖然她清楚張老闆不是真心愛她,可此時此刻,
感覺上仍然若有所失。
    她走進地下室,想用工作沖淡這種情緒,就拿起今早剛收到的公司信件,一封
一封地處理起來。
    頭一封信, 她讀完之後,為之一震:Y. Y. w.公司被告,起訴者是張老闆
的生意合伙人。對方指控張老闆有商業不法行為,並單方面宣布 Y. Y. w.從今
天起,正式解體。又因張老闆的合伙人在公司占的比例是大股,他宣布凍結該公司
的一切賬目和銀行賬號。
    張力看完信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她的身份問題。因為給她辦身份報稅的單位,
正是 Y。 Y. w.公司。她急得頭上冒出了汗。心想,張老闆一旦敗訴,那一切不
全成泡影了嗎?

她坐立不安,焦急地盼著張老闆趕快回來,研究對策。
    可是整整等了一天,也不見張老闆和他的太太。
    天快黑時,張老闆打回來電話:
    「你自己-個人先吃吧,我和太太有些急事還得處理,回來可能會很晚……」
    「我接到一封倍,有人告了你,並宣布……」
    「我知道了,你吃完就早點休息,記住我曾對你說的話了嗎?再見。」
    她沒有吃飯,也沒有休息,她預感到要發生一些事情,可不知後果。她不關心
別人,只擔心自己的綠卡怎麼辦,如果 Y.Y.W公司解體,那還能辦得成嗎? 假如
不成,她這半年的時間,可就真的白費了,而且這半年……
    她心裡沒了底,回到自己的小屋躺了下來。
    晚上,一陣開門的聲音驚動了她,接著是張太太和張老闆的說話聲。
    「幸虧我早作了準備,不然,既拿不出錢來,生意又歸了他。」張太太的聲音,
顯得陰險毒辣。
    「現在他才告,晚嘍,太晚嘍。」張老闆附和著太太說。
    「要不是我一年前提醒你,跑回香港作了安排,還有你今天?」
    「對,對,太太英明,太太英明。」
    張力聽著他倆的話, 想立即衝出門去,問清Y.Y.w.公司是否解體。如果解
體,自己的身份是否還管辦。她剛坐起身來想推門,可馬上又聽到張大太的半陰不
陽的聲調:
    「聽說那位小姐是北京來的?」
    「是,是,她…」
    「大陸妹好玩嗎?」
    「我.....」
    「這我不怪你,可你千萬得繪我記住,既然我回來了,你就繪我辭掉她,換人。」
    「她工作得很好,業務又熟練,換人對目前的生意恐怕
    「捨不得啦?」
    「不,不是。」
    「玩出感情來啦?」
    「沒,沒有。」
    「那好,換人。」
    「不過……」
    「沒什麼不過的。她要是厲害,就拿出點錢把她打發走,要是不厲害就先嚇唬
嚇唬她。」

張力聽在耳里,眼淚不住地從臉頰上往下流,流到嘴裡苦澀苦澀的。一種被欺
騙、被玩弄的感覺,使她再也按撩不住,想衝出門去,馬上就走。可是,那綠卡怎
么辦?Y.Y.w.繼續辦身份還有可能嗎?一定要向張老闆先問清楚,不到萬不得已,
不能前功盡棄。
    她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擦乾了眼淚,推開了門:
    「張老闆,張太大,不用你們轟我,我馬上走,不過,我得問清楚,我的身份
你們還繼續辦嗎?」
    張太太不慌不忙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你就是張小姐吧,謝謝你。這一回你幫
了我家很大的忙,至於辦身份,Y.Y.w已解體,恐怕我們無能為力了。」
    」那我這半年多的工資怎麼算?」
    「難道我先生沒付你工錢嗎?」
    「當初答應幫我辦身份,所以工資定得不合理,現在不辦了,要還給我正常的
工錢。」
    「正常的工錢應該是多少?」
    「一小時就算三塊五,我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工作穴個月,你算算吧。」
    「24小時都工作,難道你不睡覺嗎? 你賣給男人的睡覺錢,應不止三塊五一小
時吧!」
    張老闆縮在沙發里一言不發,雙手托著下巴獃獃地瞧著牆壁。
    張力急了:「我……我現在就去找律師,控告你們!」
    「就怕你沒這個膽量 !」
    「我有!」
    張太太上前一步,露出一臉的兇相,緊逼著問:「你有?你有什麼?你有膽量告
你自己是學生簽證非法打工,你有膽量告你自己偷人家漢子,詐騙錢財未遂?你有,
你有個屁!」
    張力背起了行李,一摔門走了。

夜又黑,又冷。她沒有掉淚,沒有抽泣,迎著從大西洋刮來的寒風低著頭往前
走。一股強風吹得她打了-個趔趄,她咬著牙,校正自己的步伐,繼續朝前走,朝
著回紐約的巴士站定去。
    一輛新賓士車,從後面追來,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了張老闆的臉。他叫她的名
字,請她上車。
    她沒有止步,沒有回頭。
    張老闆從車窗里伸出一支手,手裡拿著一大疊美金。
    她沒有止步,沒有回頭。
    張老闆硬把錢塞進她的懷裡,她抄起錢來,用勁打在張老闆的臉上。
    她沒有止步,沒有回頭。
    這就是為什麼吉米、鐵花新開張那天直到深夜三點她才趕到的原因。
    她一大早從鐵花家出來,沒有去找律師而是去了哥倫比亞大學,她報考了商學
院,準備迎接新的學期。她認定了,這是她唯一的出路,她決不再動搖了。
    「花王莊」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知名度一天比一天高,回頭客一天多過一
天。
    開張兩個月來,幾乎是天天爆滿。排隊等吃飯的人,都站到了門外,預約定餐
的電話從不間歇。整個這條商業街,就算「花王莊」最紅火了。
    這條街上,除了少許的幾家洋人開的炸雞店、理髮店和小型雜貨店,剩下的幾
乎全是中國餐館。
    「花王莊」生意紅火,可是其他各家餐館的老闆,也並不怨恨,因為「花王莊」
確實為這條街招探了不少生意。來不及等的客人,自然也就到其他餐館就餐。
就連房地產公司也跟著大作宣傳,在拍賣和出租這條街的其他店面時,廣告詞
中加了一旬這樣的話:「此地段處黃金地段,『花王莊』就開在這條街上,因此地
價看好。」
    「花王莊」的生意之所以這麼好,查理也算是幫了大忙,他經常帶他的朋友來
這裡吃中餐,還常常熔耀他和這家老闆娘的師生關係。他的朋友不僅誇讚菜看好吃,
還常常拉著鐵花園他們一起拍照,留個紀念。每逢這個時候,鐵花總是笑著走過來。
但是她絕對避免和查理站在一起。因為有兩次,她站在查理身邊時,查理把她摟得
太緊了,緊張得她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最近,查理還把學校的教職工請到「花王慶」開 Party(派對),一坐就是二、
三十口子,滿滿地佔了半個餐館。吉米對查理這樣的客人極為熱情,從不怠慢,有
時還常常送一些飲料,或放在桌上一瓶香擯,說:「It is free.」(免費。)
    今天是查理的小女兒戴安的15歲生日, PARTY的地點又定在了「花王莊」。光
戴安的同學,就來了不下幾十個,加上那些喜歡吃中國菜的家長,晚餐幾乎都被查
理包下來了。
    祝戴安生日挾樂的歌唱完了,鐵花送來了一份特大蛋糕。戴安切蛋糕時,查理
走過來問鐵花:「你喜歡戴安嗎?」
    「太可愛了。」
    「戴安告訴我,她也非常喜歡你。」
    「謝謝,她媽媽呢?」
    「我們分居已經快半年了。」
    吉米走過來,握住查理的手說:「太謝謝你了,查理。你總是這樣照顧我們的
生意。」
    查理說了聲「不客氣」,又扭頭朝鐵花看了一眼,鐵花沒有看他,她正看著蛋
糕上小蠟燭跳動著的燭光。
    自開張以來,吉米和鐵花的生活節奏變快了,覺得時間根本不夠用。每晚回到
家裡都不能立即休息,總要先把一天的帳目算清,信用卡的收據點清,開出去的買
單排好號碼,又把收進來的現金一塊,兩塊,十塊五十塊地分好類,捆成把,等明
早吉米去銀行存入帳號。

吉米幾次提議,買台點票機,這樣可以省去很多時間,可鐵花不肯買,倒不是
為了省那幾百塊錢,而是為了點錢過癮。她說:
    「我用手點錢,有一種快感,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今天進了多少帳,什麼時候還
完貸款,什麼時候可以給你買新車,什麼時候可以結婚,什麼……」當然什麼時候
可以辦綠卡的話,就沒往下說,還用說下去嗎?那是自然的事。
    自開張這兩個月,她已把教查理學中文的事推掉了。查理開始有些不高興,不
過最後他還是同意了,只是一再強調:「我們仍舊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吉米每天早上比她走得要早,先去銀行,再去店裡,等夥計們進了門再一一布
置好當天的工作。
    鐵花不必起得很早,吉米讓她在家多睡一會兒,因為收銀、點賬需要頭腦清醒。
每日她在11點中餐前趕到餐館就行這--天吉米剛剛出門,她還在睡覺。床頭柜上
的電話就吵醒了她。
    「喂,我是老五。」
    「老五哇,有事嗎?」她拿起電話問。
    「我要預支點錢。」
    「不是前天剛發給你工錢嗎?」
    「不夠還賬的,我還要。」
    「多少?」
    「五千塊。」
    「這麼多?……吉米在店裡,你先同他商量一下吧I」
    「我跟他商量幹什麼? 這是咱倆的事兒,怎麼著?沒他咱倆還不幹啦?」接著王
老五大笑起來。
    「老五,有事到店裡再說,我現在要休息,再見。」她生氣地把電話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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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5 02:43 | 只看該作者
沒隔多久,電話又響了,她翻了個身,用枕頭捂住了耳朵,可是那鈴聲還一直
在響,她想罵王老五一頓,就抄起了聽筒。拿起聽筒來,正罵著,可聽到對方的聲
音不是他。
    「喂,我是查理。」
    「查理,你好。」她立刻靜下來心。
    「鐵花,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好嗎?」
    「什麼事,查理?」
    「我……我想…你應該恢復教我中文課。」
    「這……查理,我實在太忙了,恐怕抽不出時間來。」
    「那……難道……只有在『花王莊』才能見到你嗎?」查理的聲音有些凄涼。
    鐵花停頓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要麼,我可以幫你介紹一個從中國
來的學生。這樣可以嗎?」
    「不,我希望仍然是你。」
    「…」鐵花屏住呼吸,不知怎麼回答。
    查理突然問:「你準備和吉米結婚啦?」
    鐵花沖著電話聽筒點了點頭。
    「Just tell me yes or no!」(告訴我,是還是不是?)查理的聲音變得有些嚴
厲。
    「Yes!」(是!)鐵花的回答毫不猶豫。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又到了西方人很看重的聖誕節。
    1985年的聖誕大雪,是近半個世紀來美國東部地區少見的一場大雪。它封佐了
交通、堵塞了要道,公共車輛全部癱瘓,私家汽車深深地埋在雪裡,政府職員不能
上班,各個商店全關上了大門。
    「花王莊」也掛出了停業三日的啟事,這對吉米和鐵花來說,可真是難得的休
息機會。
    一年來他們從銀行和私人手裡借來的錢已基本還清,他倆已訂好了計劃,明年
的生意如果依然看好,就可以買房、結婚。
    為適應工作需要,也由於店裡收銀、帶位的需要,鐵花的化妝技藝逐漸提高。
她今年的實際年齡剛進入26歲,可看上去已恰似一位賦有經驗、溫文爾雅的少婦。
那對裹在衣服里的雙乳,不管穿上什麼衣服,都顯得很突出,引得一些男人想人非
非。她近來身體雖有些發胖,可小腹一帶仍然是平平坦坦,所以看上去仍不失頎長、
豐滿。
    她已學會了以不同方式待人接物。見到東方人中稍有地位的老客戶,她會點頭
哈腰;見到西裝筆挺的美國客人,她會不卑不亢;見到色迷迷的無賴,她會板起面
孔;見到權貴和他們的太太小姐,她會搭肩稱友。
    只有一種客人,叫她難以對待,就是來路不明、白吃白喝、臨走時還與她糾纏
的幫會裡的年輕人。
    「花王莊」停業,又因大雪封門,他們難得睡上個懶覺。鐵花一覺醒來,已將
近中午12點。她叫吉米起床,可吉米死賴在床上不起,吧塔兩下嘴,一翻身,又睡
著了。
    她知道,吉米由於疲勞過度,想趁此機會補補這一年缺的覺。她只好一個人起
來,穿好衣服來到客廳。
    她走到窗口,欣賞外面的雪景。可當她一看到窗外的一片潔白時,猛地又想起
張力那天一個人出走的情景。
    有一年多沒見到她了,只接到她一個電話,說她學習非常緊張,並決定明年一
定拿下 c.P.A.(一種會計執照)。
    還有大丑的論文,折騰得他頭昏腦脹,一年多,也很少去餐館露面。其實他就
佐在樓下,可因為鐵花和吉米的作息時間與他碰不上,因此,一年之中也就難得見
上幾次面。大丑堅信
    妞子一定還會回來的,所以,他那間小卧房一直保留著。不出租,也不退。對,
對,還有姐子,她站在窗前,又想起了那對小虎牙和小酒窩。
    吉米醒了,在卧室里輕輕地叫著她。她馬上答應了一聲,回到了卧房。
    吉米睡足了覺,精神顯得格外振奮,懶洋洋地向她伸出了雙臂。
    鐵花躺到他的懷裡,用手戳了一下他的腦門兒,說了聲:
    「饞貓兒!」
    「愛我嗎?」他問她。
    「愛。真心的。」

一陣雲雨過後,吉米突然問:
    「真的懷上了怎麼辦?」
    「伯什麼,我也想當媽媽了。」
    「可現在的生意離不開你呀。」
    「別擔心,今天是安全期。」
    吉米雙眼望著天花板沒說話。
    鐵花把頭轉過來說:「結婚吧,吉米。」
    她看見吉米朝她點了點頭。
    三天後雪停了,天晴了,街上的人們,像是經過了冬眠的動物,又開始活躍起
來。儘管路旁還積著高高的污雪和髒水,「花王莊」的生意又開始恢復了往日的繁
忙。客人剛剛坐滿,又進來兩個帶著太陽鏡的年輕人。
    鐵花迎上前去,解釋現已客滿,需稍等一會兒。
    「你們老闆是誰?」高個兒看了她一眼問。
    「請問有什麼事嗎?」鐵花客氣地反問。
    「快請他出來!」
    吉米趕忙過來,把他倆拉到一邊,低聲地問:「兩位兄弟有何貴幹?」』
    「你是老闆?」
    「對。」
    「上次說的保護費準備好了嗎?」
    「多少錢?」
    「五百。」
    吉米打開銀箱正要點錢,王老五叼著香煙,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二話沒說,就
把這兩位年輕人推出了門外:「去問問你們老大,五爺的錢該不該收,問清楚了再
來。」
    吉米忙著應酬新來的客人。
    鐵花生怕出事就追出了門外。可一出門,她看到王老五與兩位不但沒打起來,
反而看到他倆正點頭哈腰地向王老五賠不是。
    「瞧見了沒有,有我在沒人敢。」他拉著鐵花的手說:「記著.趕明兒有人欺
侮你,就叫我。誰敢碰你一下,我割了他。」說著又順手捏了一下她的屁股。
    整整一天,鐵花的心情都不太愉快,晚上回家后仍悶悶不樂。

吉米看出了她的心思:「鐵花,在紐約開店,都會遇到這種事,做生意嘛,這
些本來就是生意的一部分,想逃也逃不開,這也就是我為什麼請出王老五的原因。
你看我還是有遠見的人吧?」
    「真想不到,做生意還會有這些麻煩。」鐵花說著打開了今天的帳目。
    「王老五有用,沒有他還真開不成呢。」說完,吉米就去浴室了。
    鐵花繼續點現金,忽然聽到樓下有人在哭,是男人的聲音,哭的聲音很大,聽
聲音好像是大丑。
    她馬上放下錢,跑下了樓。
    推開門一看,見大丑坐在沙發上,粗大的手捂著臉,哭得好不傷心,淚水不停
地從他的手指縫中往外流。他哭得雙肩顫抖,一頭亂髮也隨著哆嗦。
    她正想上前問為什麼,一低頭,看見門邊蹲著一個小姑娘。小姑娘把頭緊緊地
藏在雙腿中間,從髮型上看,她馬上辯認出,這是妞子。
    她叫了一聲「妞子」,就蹲下身來,雙手捧起妞子的臉。鐵花一看,心頭一驚,
姐子的臉蠟黃蠟黃的,昔日的小酒窩,如今看不見了,兩隻眼睛獃滯無神。
    鐵花輕輕叫了一聲「妞子」。
    妞子沒有半點兒反應。
    鐵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緊緊地抱住妞子嗚咽著說:
    「妞子,你怎麼啦,妞子,快告訴姐,你……你到底怎麼啦?」
    妞子仍沒反應,只有兩行獃獃的淚,從她那無神的大眼睛中滾了出來。
    鐵花把妞子扶起來,把她帶進卧室,脫掉了她身上的臟外套,然後又把她拉到
了浴室,一邊放水,一邊脫掉她身上帶著一股酸味兒的衣衫、短褲。
    鐵花立即發現,姐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迹,最顯眼的是,她肩頭上有
兩排大牙印,像被什麼東西咬過似的,深深地印在她那白嫩的皮膚上。
    鐵花小心地為她清洗。
    妞子一聲不吭。
    「妞子,告訴姐,發生了什麼?」她輕聲問。
    「姐--」妞子哭了出來。
    「唉,說吧,姐在這兒。」
    「姐。」
    「唉。」
    「我走投無路啦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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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5 02:46 | 只看該作者
客廳里,大丑的哭聲,更加傷心了。
    夜深人靜,妞子躺在溫暖的卧室里,不停地撫摸著鐵花送來的新被子,耳朵靜
靜地聽著雪花扑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她陷入了沉思,回憶著這千年多的加州生涯。
    是的,一年前她去加州並不是為了看媽媽,她是去找那個福建人,辦假結婚。
她本想拿了五萬塊現金就回紐約,可是,事情並非像她想的那麼簡單。
    下了飛機,她撥通了電話,那人驚喜地在電話里說:「你真的來了! 我馬上來
接你,你不要動,就在機場大門外等我。不見不散。」
    那個福建人姓馮,年紀大約三十五六,可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大得多,好像已
四十開外。他被福建「人蛇」偷渡來美,過了已整整13個年頭。他不懂英文,又不
知美國法律,其中一次大赦又錯過了機會,如今,他還是個黑人黑戶的窮打工。
    20幾歲他就進了廚房,學會了一套炒菜抓碼的過硬本領,也掌握了麻將、脾九
的竅門兒,更熟知拉斯維加斯賭城「萬家樂」的奧妙。
    由於人長得丑,又沒有身份,所以婚姻問題,直近不惑之年還沒個著落。好在
美國社會單身男人的性饑渴,不愁沒處發泄。於是懼樂部、按摩院,就成了他的假
日去處。
    這人,並不屬好滑那類,也不屬兇惡那群,應該說還是十分老實的一種。老闆
是他的遠親,對他的私生活從不加以干涉,可也常常勸他:「你也這等歲數了,應
該趕快解決身份,然後回家鄉福建討個老婆才是正當之事。」並且還給他指出一條
路:「像你這樣的條件,只有花錢去買。苦熬幾年,蓄上一筆錢,買個老婆也是值
得的。」
    他還真聽老闆的話,近半年來改掉了身上的毛病,仔仔細細地攢起錢來。你還
別說,由於他吃在餐館,住在餐館,半年不到他床鋪下面壓的現金,就超過了一萬
多。他天天扳著手指,計算著何時才能存到五萬塊。
    自從在紐約那個懼樂部里見到了妞子,談定了價錢,回到加州后就一直朝思暮
想地盼著她來。
    為了迎接姐子來加州,他還特意租了間小房,買了張質地很好的雙人床墊,目
的是為了妞子住得好,有精力有時間和他一起去律師樓,辦理手續。
    姐子進了屋,把背包行李往床上一丟,說:「錢哪,拿來吧,馮先生。」
    「小妞,你先別忙,先休息兩天慢慢來。」馮先生的話說得唯唯諾諾。
    「別介,咱們談好了的,什麼休息兩天?」姐子毫不退讓。
    「好,好。不過也得先去律師那裡,註上冊,才能付你定金。」
    「你不是說一次付清嗎?」
    「當然,當然,手續辦完一次付清。」
    「好吧,我等你的信兒,明天最好就請律師。」
    馮先生走了,搬子覺得很悶,小屋裡沒電話,沒辦法馬上通知大丑和鐵花她已
經到了加州。
    她掀開被子,躺在床上,想休息一會兒,可沒想到經過了五個多小時的飛行,
頭一沾枕頭就呼呼地睡著了。
    一陣胃酸把她弄醒,睜眼一看,天已大黑。她正想起身找點兒吃的,發現床頭
柜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酸辣湯和一盤炒飯。
    她不管二七二十一先吃了起來。
    「咣啷」一聲門開了,馮先生提著一大包水果走了進來。
    「你有我房門的鑰匙?」妞子邊吃邊問。
    「這樣給你送飯方便,這些都是我特意為你做的,省得你出去花錢再買。」
    馮先生說著,把水果放了下來。
    「你去吧,一會兒我要洗澡。」奶子轟他。
    「好,好,我走,我馬上走。?
    「別忘記了,明天去律師樓。」馮先生出門前,她又叮囑了一遍。
    可等了一天兩天、五天十天,都快兩周了,只見馮先生送飯送水果,不見他提
律師的事。
    這一天,妞子終於翻臉了:
    「馮先生,你這就不對了,講好了的,你不兌現,是不是在騙我? !」姐子指
著他說。
    「不,不是,小姐,我絕沒騙你,我是在等錢。」馮先生一急,說了實話。
    「喚,原來你沒錢哪,沒錢你辦什麼假結婚!」
    「我,我有,可是不夠,律師說,辦這種案子有風險,光律師費就要我先付一
萬五。」
    「好哇,馮先生原來你錢不夠? 這樣吧,你馬上給我買飛機票,明天我就回紐
約!」
    「小姐,你……」
    「少費話,明天你要是不送機票來,我就找警察告你非法移民欺騙幼女。」
    「好,好。明天我一定去買機票。」
    她用力把他推出了門外,氣得她把他送來的飯、水果,全扔到了垃圾桶里。
    為了第二天起程回紐約,晚上她早早就睡下了。
    半夜,她忽然覺得胸上像是有什麼東西壓在上面,又覺得耳邊有呼呼的喘氣聲,
她來不及打開床頭燈,用手一摸,她馬上明白了,大叫一聲:
    「馮先生,你……」話沒全喊出來,就被一支帶繭的手捂住了嘴。
    她使勁踢著腿,用力推著馮先生的下巴。可是,掌勺端鍋的手畢竟有力氣,使
她沒有能力反抗。
    她猛地一翻身,站起身來,使盡全身力氣,獨了他一個大嘴巴。
    馮先生提著褲子跑了。
    第二天,她背著小包,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她想去告,告誰呢? 連馮先生的
確切姓名、住址都不清楚。她想去找媽媽,可是一年多沒有音訊了,又到什麼地方
去找呢?
    她去了飛機場,買機票。
    到了機場,她想把鐵花留給他的一千塊先拿出來,可是那個信封和她的小錢包,
說什麼也找不到了。她把背包、小行李攤在地上找了個遍,可仍然找不見。
    難道馮先生他……
    她坐在馬路邊上想哭、可哭不出來;她想去找那個馮先生,別說找不著,就是
找到了又怎麼樣?姐子現在可真是一無所有了。
    她收拾起小行李,咬了咬牙,又往前走。她找到一個賣中文報的小報攤兒,摸
出兜里的零錢,買了一份報紙,一頁一頁認真地翻起來。她在找一個職業,那報上
天天都有招聘廣告。
    這是一家韓國人開的按摩院,前台經理是個會講英、韓、中三種語言的胖女人。
至於後台老闆,就不得而知了。
    經理打量著妞子,然後老道地命令妞子原地轉上一圈,用極其懷疑的口吻問:
「How old are you?」(多大啦?)
    「Eighteen。」(18歲。)
    「Do you have any experience as a masseuse?」(你以前做過-按摩嗎?)
    「Yes,I do.」(是,我做過。)姐子回答.
    「Good,terrifi!I」(太好了,好極了 !)
    經理拉著她的手,一路說笑著把姐子領上樓,並把她安置在一號,一個超級大
房間里。
    妞子環視四周。這個房間的設備非常講究,有恆溫的空調器,有漂亮的迷你吧
台,有新型的電視錄像機,當然還有--個絨乎乎的大床。昏暗的燈光下,映出牆
壁上的幾幅裸體美女照片,靡靡的輕音樂環繞在帶著香氣的房間里。
    「From now on, your name will be Kitty. And we will put you in the
nicest room in the house. If you work hard and do what I tell you to,I
am sure you will make a lot of money.」 (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叫凱蒂。我們把
你放在最好的房間里,如果你好好乾,聽話,我保證你會富起來。)
    經理介紹完后又拿出來一個表格、請妞子簽字。妞子看了一遍合同的內容,相
當苛刻,除了自願啦,不負生命責任啦,不賠償財物損失啦等等以外,最後一條極
不能接受,就是被錄用者,第一個季度不許隨便出入按摩院,不許私自打外線電話,
即便是座召外出,也必須由院方派人陪同。
    妞子手裡的筆不太願意往下籤,可又一想,身上沒有分文,又想回紐約找大丑
和鐵花,怎麼辦呢? 可一簽下去吧,就是四個月。嗨,算了吧,四個月就四個月,
反正時間並不算長。她狠了狠心,就把筆跡落在了合同上。
    整個按摩院里,不到20個姑娘,大部分是來自韓國的女孩,只有三四個是從台
灣、香港來的。
    妞子被安置在一號大房,自然就招來了她們的斜眼,特別是有些客人寧肯排隊
等候一號房間空下來,也不點她們的名,就更使這群姑娘懷恨在心。
    妞子實在應接不暇,甚至連吃飯的空兒都騰不出來。
    頭一天,十來個客人做下來,她全身的骨節像是散了架,最後一個客人剛剛送
走,已是將近半夜12點。她想吃口東西,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可是擴音器
里又喊出了她的名字,她按住對講器的按紐,沒好氣地說:「I'm sorry,I can't
I'm too tired.」(不,我不行了,太累了。)
    「Kitty,come down immediately.」(凱蒂,你快下樓來。)經理的聲音,聽
起來十分嚴厲。
    「I'm sorry,I'm really tired. I need to get some sleep.」(對不起,
我真的太累了,我想睡覺。)
    「Get your ass down now,bitch!Earn yourself more money.」(快點下來,
姨子!多掙點兒錢。)
    妞子一天做下來,心中早已有了數。一個白天差不多就拿一於塊,粗粗一算,
一個月就是三萬多,那四個月下來,跟辦一次假結婚的收入也差不多。什麼真結婚,
假結婚,反正到頭來,還不是那件事。為了再多賺一點兒錢,她按住對講器說了聲
「oK!」時間沒過多久,這家按摩院的一號凱蒂,在遠近這一帶的嫖客中出了名,
並給她起了不同的綽號:美國人叫她「sweet Candy」(甜果) ,日本人稱她為「哈
呀庫」(花子),中國人叫她「小牡丹」。

一時間,她的價碼也提高了,她個人所得的小費,也比一般姑娘高出許多。由
於這四個月,不准她隨便出入,她只好把錢存放在大牛皮紙口袋裡,並深深地藏在
了兩個床墊的中間。這樣昏天黑地地過日子,她計算著解除合同的日期,盼著趕快
飛回紐約,去找大丑和鐵花,還計劃用一部份錢去交學費,好好讀完大學,走上正
路。這段見不得人的日子,她是永遠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
    她倒數著日子,還有一個禮拜,還有四天,還有三天。
    這一天早上,經理通知她,一號大房要重新裝修,讓她暫時先到別的房間接待
客人。
    開始,她並沒覺出什麼,待到快傍晚時,才突然想起床墊下那一大包錢! 她馬
上跑到一號房間,進門就撲到床邊上,伸進手到處亂模。她傻了,額頭上冒出了小
汗珠。
    她站起身來,看了--下這裝修過的一號房,除了顯得更清潔以外,好像什麼
東西也沒動過,只有那床換了,換成一個全新的超大號鋼絲床。
    她馬上按了對講器,叫經理上來,並向她講清楚,原來的舊床下面有四萬五千
塊錢。
    經理一聽也非常驚訝,還幫她一塊四處尋找,一邊找一邊埋怨她,不應該這樣
亂放錢!
    妞子急得直跺腳,黑瑩瑩的大眼裡滾著淚。經理突然像發現了什麼似的喊道:
「I don't know anything about it. Maybe the delivery boy took it.」(我
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定是送床來的男孩拿走了。)
    「Please help me,Madam.」(請幫幫我,太太。)妞子這回可真的急哭了。
    「How ean I help you? You don't have any evidence」(怎麼幫,你叫我怎
么幫?你沒有任何證據。)
    「I must find the thief and make him pay.」(我一定要找到那賊。)妞子
說著穿上了衣服,拔腿就往樓下跑,她剛跑到門口,門邊出現了兩個大漢捏住了她
的胳膊。
    「Get back!」(回去!)那兩個大漢嗡聲嗡氣地說。
    妞子馬上意識到,完了,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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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5 02:49 | 只看該作者
她回到一號房哭了起來。她真鬧不清是送新床的工人拿走了,還是經理使的計
謀,反正她覺得這裡有鬼。不管怎麼說,這四萬多塊錢是甭想再找回來了,這個鬼
地方,想逃也是難上加難了。
    她眼睛一轉,想出了個妙招。對,裝病,我病例了,不能賺錢了,還不讓我走
嗎?
    妞子已不吃不喝兩天了,是真病了還是假病了,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渾身
上下一個勁兒地出冷汗。她蜷縮在一號房的大床上,一動也一動。
    一號姐子的房間新換了一個韓國年輕妨娘,鈕子被始到樓下的一般房間。
    妞子的級別降了格,按摩院的姑娘們,一反平時對她的仇恨態度,突然對她熱
情起來。客人不多的時候,閑下來的時間還幫她打飯,又給她推背。幾天後,在眾
姑娘的幫助下,她又恢復了日常的工作,不過,絕沒有在一號房時那樣繁忙。
    妞子現在並不想多做幾個客人多賺錢,而是一心尋找機會,設法逃離。為了避
免太多的客人打擾,現在她穿的並不十分袒露,臉上的化妝也隨便一抹,時不時地
兩眼觀察著大門與窗口外面的動向。
    經理對她的態度也起了相當大的變化,因為以前專找凱蒂的回頭客,妞子都不
認真接待,於是她的客人越來越少,生意越來越淡。
    幾個不走紅的韓國姑娘,閑得無聊教她如何斗韓國紙牌。她先前幾回贏了一點
兒,可是一賭上癮,一壓大錢,准倒輸給她們,有時還不得不借款。為了還上她們
的賭債,她又不得不塗上口紅,化好眉線,到前廳去接客。
    到了晚間,姑娘們又教她如何打發閑悶,一個個從自己的小背包里,掏出了精
免的化妝盒。化妝盒裡裝的不是彩色粉底,而是雪白雪白的「可卡因」。可別小看
這一小盒白粉,它的價值等於姑娘們兩天接待客人的總收入。
    按摩院的姑娘們就是這樣,把接客存下的錢,又用在抽和賭上,昏天黑地一天
挨過一天。她們牢牢地被後台老闆和前台經理控制在手心裡。
    妞子不知不覺加入了這群隊伍。幾個月後,她忘記了時間,忘記了月份,忘記
了計劃,一切,一切全忘記了。她整日麻木不仁地過日子,唯一的希望是,今日能
遇到一個大頭多賞一些小費,好補上賭債和吸上一口白粉。
    時間過得挺快,大概有一年了吧。一天她躺在床上獃獃地想。她想想點什麼,
可腦子像一個鉛球,沉甸甸地什麼也想不起來。
    幾位姑娘在門口輕輕地叫她起來賭牌, 她搖了搖頭, 說了聲: 「I have no
money to gamble with.」(沒錢賭。)
    「Hey! Look, Kitty, the animal is coming. If you want to get some
money,go with him. He always gives big tips.」(嘿!凱蒂,今天晚上「牲
口」要來,他給的錢多,如果你願意,可以接他。)
    一個韓國小姑娘調皮地說。
    「OK.」妞子答應了。
    那個被姑娘們稱之為「牲口」的人,是一個高大、滿臉殺氣的南美州人。姑娘
們怕他,不願意接待他,倒不是他真的會殺人,而是他干起那事來整個變了態,瘋
狂起來亂咬亂啃。他塊頭又大,東方的女孩身材又小,一次下來,總是被他弄破點
兒什麼。雖然事後他會多給姑娘們一些錢,可是誰也不肯接待他。
    「牲口」進了妞子的屋,妞子的頭還頂不到他的肩。她正要放水給「牲口」洗
澡,「牲口」就從後面攔腰把她抱起,舉在空中,扔到床上。
    「牲口」真是牲口,喘著粗氣,舔著妞子的脖子。口臭味、狐臭味,弄得妞子
直流眼淚,等到「牲口」要發泄時,妞子實在忍不住尖叫了三聲,因為那張大嘴,
狠命地咬住了妞子的肩頭,那排大牙深深地陷進她的肉里……
    事完后,他打開了錢包,往床上丟了300塊錢。
    妞子正要伸手拿錢,忽然樓下大吵大鬧起來,接著是一陣急促的皮鞋踏上樓梯
的聲音。
    「牲口」剛想開門,一個烏黑的槍口已堵住了他。
    「Hands up!Nobdy move!」(舉起手,別動!)一個蒙面人,用槍托打著「牲口」
和妞子,把他倆帶到樓下。
    樓下廳里已站好了兩排人,統統是面朝里,雙手扶著牆。一面是光著屁股的嫖
客,一面是渾身打顫的按摩院姑娘。
    「Put all your money and valuables on the floor!」(拿錢來!把錢和首飾
放在地上!)幾個端著衝鋒槍的匪徒兇狠地命令著他們。
    嫖客和姑娘們一個個乖乖地把錢和值錢的首飾堆在地按摩院經理也戰戰兢兢地
打開了銀箱。
    一個一身黑的蒙面人,提著個口袋,迅速地把錢和首飾收好。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這幫槍匪,沒放一槍就滿載而歸,無影無蹤了。
    警察查封了這家按摩院,並帶走了所有的姑娘。收容所過分擁擠。兩天後,警
察局發給每人一筆小錢當路費,放出了她們。
    妞子走出警察局,眯起雙眼,一年多暗無天日的按摩院生活,使她對外界的陽
光很不適應。她茫然地走在大街上,手裡握著警察局發放的路費。她低頭看看手中
被捏扁了的錢,她笑了,她想起了紐約,想起大丑和鐵花…」
    「花王莊」又添了朵嫩花兒,漂亮,水靈!近日來,這條商業街上的各家店鋪,
對「花王莊」新到的收銀小姐,又嚼開了舌頭。
    「哪兒找來的,一個賽著一個,你瞧那小臉蛋兒,你瞧那對小酒窩兒,往那兒
一坐,嘿!」
    「看來這家老闆,還真有生意點子,他一年換一個,這招數咱們也得使使,可
……可是哪兒尋摸去?」
    「你瞧,你瞧,那些人像是去吃飯嗎?那是賞花去的。你再瞧那些買外賣的人,
乾脆就是交一塊錢,跟那小姐搭上幾句話,逗兩句貧嘴,走人,完事。」
    這些議論說得一點兒不錯。自從妞子到了「花王莊」,當上了收銀小姐,「花
王莊」的用餐期,更是被圍得水泄不通了。
    妞子回到了紐約,就又住進大丑給她留的那間卧房。妞子畢竟還年輕,經大丑
和鐵花的耐心調理,不到一個月,就恢復了元氣。
    鐵花和吉米商量,還是要送妞子上學。眼下正是年初,不如讓她先在店裡於幾
個月,賺上些錢,待暑假過後,再進學校。吉米完全贊同,他主要考慮鐵花連收銀
再帶位,實在辛苦。妞於是自己人,守住銀箱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了。
    妞子聰明,頭腦也十分機敏,在鐵花的指導下,不到一周,就掌握了收銀工作
的全部要領。
    這些日子,可急壞了廚房裡的王老五,倒不是急生意好,單子太多送不出菜,
而是急自己抽不出空兒來,溜到前面多瞅上幾眼這新來的北京妞兒。
    他在廚房裡的脾氣更大了,不是大罵「炒鍋」一頓,就是踢上洗碗的兩腳。
    「笨蛋、蠢驢、豬、豬,全是些他媽的豬。」他摔著鏟子罵。
    不等到收工,王老五就脫掉圍裙,來到前堂,想趁此機會多瞧幾眼妞子,可收
銀機的座位上,又換上了鐵花,還是瞧不著。

這是鐵花特意安排的,晚上讓姐子早走一個小時。一是給大丑帶些炒麵、雞腿
作夜宵,二是為了避開王老五與妞子直接碰面,因為她一眼就看出王老五對妞子不
懷好意。
    這天收工前,王老五並不急著去要錢,坐在一進門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點
上了煙。他小眼翻上翻下地想著事兒,一口濃煙接著一口濃煙。
    等吉米一切收拾停當,脫下制服正要走,王老五站起身來:
    「吉米,有件事咱可得說開嘍,兩個你不能全占著。這鐵花和你算是兩口子,
我沒轍。可這新來的小妞兒,就該輪到我了吧。」
    吉米先是一笑,然後說:「老五,這我可作不了主,這是人家女孩子自己的事。
跟我說,沒用。」
    「你小子,當初在『萬香閣』,可答應我好好的,怎麼著,變封啦! 別忘了當
時我可說得清清楚楚。」
    「你說什麼來著?」吉米問他。
    「我說,你要是不給我弄一個北京來的姐兒,我可就打鐵花的主意。」
    吉米以為他在開玩笑,就說:「老五,別說胡話了,快點回家吧。下了班,你
又不是沒有地方去玩。」
    「行,行,你叫我走,我就走,回家。」王老五把外套往肩上一搭,播搖擺擺
地出了大門。
    第二天,王老五沒來上班,吉米沒感到有多大問題,大不了是耍耍脾氣、鬧闊
氣兒。「花王莊」的股份,他還佔著一半兒呢,還能跑到哪兒去?
    可到了中午 l l點,還不見他人影兒。吉米往他的住處打了個電話,電話響了
半天沒人接。他就走進廚房問大夥兒;「你們知道王老五去哪兒了嗎?」
    個個兒都只是搖搖頭,沒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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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5 02:51 | 只看該作者
前面開始上客了,鐵花不停地往座位上帶人。姐子的收銀台上,也響起了外賣
的電話,侍從叫著菜名,把一張張的單子送進了廚房。
    吉米緊張了,這個時候大廚不在,簡直是要他難堪。王老五平時主管廚房的一
切,他的突然離開,會使「炒鍋」。「抓碼」沒了主張。
    果然不出吉米所料,廚房裡問東問西,手忙腳亂。
    吉米一見菜出不來,馬上跑進廚房:「快,快,王老五今天有事,請各位兄弟
多出把力,晚上我請客。」
    鐵花正在接一個大單,十來個人一桌,要點菜。單子送進廚房后,「炒鍋」說
有幾樣菜他從來沒碰過。
    幾個買外賣的客人,時間等得太久,要求馬上退錢,還跟姐子抬起了杠。
    突然,廚房裡頭吵了起來,「炒鍋」、「抓碼」兩位意見不合,互相對罵,差
點掄起了菜刀。
    「花王莊」亂作一團。
    一連五天不見王老五的人影兒,「花王慶」的生意,明顯掉下來一大塊。
    吉米和鐵花商量之後, 決定提升「炒鍋」為大廚,並給每位加薪200元。吉米
還請來了幾位朋友臨時幫忙。
    安排好這一切,吉米見生意有所好轉,才鬆了一口氣。第六天傍晚,王老五挎
著個妖艷女人,突然出現在「花王莊」。
    進了門,他沖著妞子笑嘻嘻地問:「怎麼樣?姑娘,生意不錯吧!」
    妞子嚇了一跳,本想上前跟他理論幾句,可一見現在正是周末晚餐高峰,客人
已經坐滿了前堂,就沒有搭理他。
    吉米跟客人說了聲「對不起」,就來到了王者五面前,把他拉到一邊悄悄地說:
「老者五,你要是有事,沒關係,最好事先打聲招呼。」
    「打招呼? 我打了,你沒當回事。我說了,我走了,我回家,你怎麼不攔著我
呀?」
    吉米這才想起,那天讓他介紹妞子給他時,是說過這樣的話,就笑著說:「慢
慢來,你別急,北京姑娘也不是那麼好說話的。」
    「什麼不好說話,不好說話就請她走人。我也是老闆,我可有權這麼做。」
    「老五,『花王莊』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錢你也賺著了。有了錢,你玩什麼
樣的不行,還是好好來上班吧。」
    「上班,我可有個條件。」
    「說吧,什麼條件?」
    王老五趴在吉米的耳邊色迷迷地說:「你去跟她說,等會兒上我的車走。」
    王老五一看吉米不回答,就叫那個妖艷女人坐下隨便點菜,並大聲說:「我的
店,隨便點,愛吃什麼就吃什麼。」
    客人們都停住了筷子朝他張望,他得意地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廚房。
    鐵花見此情景,忙把吉米拉到了收銀機旁,和妞子一起想著對策。
    妞子瞪著眼睛說:「我見的多了,別怕。流氓!」
    「不,不,妞子,你還是先回家躲一躲的好。」鐵花勸著姻
    「為什麼,我又不欠他的。」
    吉米的臉顯得很陰沉:「他不是沖著妞子。」
    「沖誰?沖你?」鐵花也緊張起來。
    「不,他是沖著『花王莊』。」吉米凝視著那燙金的花王兩個大字說。
    「咣啷」--聲,廚房的門被踢開了,王老五齣門便破口大罵:「吉米.你小
子他媽的跟我來這手,趁我不在想奪權,你有什麼權力管我廚房的事。好,今天我
們要看看,在『花王莊』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說著,王老五發瘋似地奔到收銀機前:「聽著,這裡的錢,統統是我的。我馬
上要拿走。」
    妞子警覺地--下子撲到了收銀機上。
    客人們全嚇呆了,都停止了吃飯,始起頭,看著這裡發生的事情。膽小的幾個
順著牆邊溜了出去。』
    吉米實在按撩不住心頭的怒火,他指著王老五大聲吼道:
    「王老五,你現在的--切做法都是違法的,我……我要起訴,要告你去!」
    王老五-聽這話,不但沒發火,反而降下聲調,慢條斯理地說:「吉米,這就
對了,怎麼現在才想起來告哇,為什麼不早點告呢,嗯? 」他突然提起嗓門,指著
吉米狂叫道:「你告我,我還要告你呢!這家店是用我的合法身份註冊的,你? 你
有合法身份嗎?你是他媽的跳船下來的非法移民!」
    客人們開始騷動。
    吉米頭上冒出了冷汗。
    鐵花直獃獃地盯著吉米,妞子在一旁扶著她。
    門口圍了一群人,人群中突然出現了兩個戴禮帽的高大美國人,他倆分開了人
群就往裡走。
    吉米一見不妙,轉身奔向廚房。一個美國人箭步沖了進去,另一個守在店的中
央。
    鐵花渾身打顫。
    整個店鴉雀無聲。
    「別怕,別伯。」妞子輕聲地說。
    不一會兒,那個追吉米的美國人回來了。
    「I lost him.」(我沒抓住他。)
    站在店中央的那個美國人,從西裝上衣內袋裡掏出了一個圓型的鋼徽,上面寫
著:Immigration and Naturalization Service(美國移民局)。
    鐵花兩眼一黑,「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CHAPTER 3 D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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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9 02:09 | 只看該作者


    像王老五這樣的人,在美國的餐欽業中雖不佔多數,但也確實存在著一大批。
    這批人,可分為三大類。
    第一類,是在本國還念了點書,算是有些文化,甚至還有一定的專業技能。比
如工程師啦、藝術家啦、某工廠的技術員啦等等。他們以不同的途徑和方式來到美
國后,一下飛機,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肚子問題。自己的體驗加上在美國也確實
如此,能立即賺錢的就業機會便是選擇中國餐館。他們大都以餐館先作為跳板,等
安頓下來之後,再尋其他出路。
    可是餐館工作時間既長,又很艱苦。想半工半讀,以此收入完成學業,時間又
不夠。打算邊做餐館,再找第二職業,在本職專長上求發展的,身體又不支。
    時間一久,多數人就放棄了原來的計劃,得過且過,只管悶頭賺錢,一打就是
十來年,-晃就是-輩子。意志不堅的人,奮鬥向上的銳氣一磨沒了,很容易就卷
進了王老五之流的混吃等死及時行樂的行列。
    第二類中有男有女,雄心勃勃地來到美國,他們的目的相當明確,就是淘金。
他們有的人是從台灣、香港帶錢來的,也有從中國大陸、馬來西亞等地來的。他們
身無分文想就地掙錢,他們吃得了勞,受得了累,沒日沒夜地就知道嫌錢、存錢,
然後開店。辛辛苦苦幹了幾年,存下錢或獨資開個外賣小店,或合股共投一家像樣
的餐館。運氣好的就發了,運氣不好的,一頭栽下來,又成了原樣。他們沒有其他
專長,只好就又走回廚房。可歲數大了,時運已過,想東山再起,絕非容易之事。
有些人看到前程無望,閉上眼睛,忘記過去,不想未來,過一天算一天,有一天就
享受一天,自然而然也就加入了吃喝嫖賭一群,成了王老五這類人的同黨。
    第三類,他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鳥兒,在本國就屬混混兒,來到美國,就變本
加厲,無法無天。他們搭邦結夥,相互勾結,壞事做盡,喪盡天良。如果說前兩類
是由於心態不平,無奈走上這條路還可以原諒的話,那麼,這第三類,應屬不可救
葯。他們在本國早就應受到法律的制裁,甚至打人牢獄。可到了美國他們反倒如魚
得水,更加肆無忌憚。
    王老五就屬這一類。
    他擠走了吉米吳,霸了「花王莊」,可他哪兒是經營生意的材料。沒過多久,
他就宣告破產,拍賣了這閻紅極一時的餐館。
    自吉米走後,鐵花一個人擔負不起樓上的房租,又加上有孕在身,不能出去工
作,只好聽從大丑的安排,搬到了樓下。
    樓下的房間也重新做了調整。奶子搬出了卧室,讓大丑一個人獨用。客廳因為
大一些,就成了鐵花和妞子的卧房。樓上的傢具,沒有全賣,機靈的樓房管理員以
低價收購了那些新傢具,只有鐵花那張雙人大床,移到了樓下。廳里的另一邊,放
的是姐子的單人小床,兩床中間,放了一個三屜桌。剩下的零碎雜物,統統塞進了
寬大的壁廚,因此看上去這間客廳雖是她倆合伎,可並不顯得十分擁擠。
    大丑累得滿頭大汗,就走進浴室去洗澡。妞子為了歡迎鐵花搬下樓來,上街去
買水果和蔬菜,現在廳里只剩下銑花一個人。
    她躺在床上,頭覺得重重的,腰和腿覺得又酸又沉。她用手摸摸自己的小腹,
雙眼望著天花板,無聲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串一串地滾到了枕頭上。她覺
得這真象一場夢,一場惡夢。兩年多的時間,她怎麼也想不到,吉米竟會是一個跳
船的非法移民,甚至連個護照都沒有。天哪,這,這肚子里的孩子可怎麼辦?
    她真後悔每次都騙吉米說是「安全期」,這孩子到底要還是不要? 她心裡沒了
主張.生下來可怎麼養?不生下來吧,這紐約的法律,又不準隨便打胎。想著想著,
她的淚水又涌了出來。
    以前,有人曾經對她說過,沒有綠卡,對女人來說不要緊,只要能在本土生個
孩子,不管是誰的,他自己就是美國公民。當初她也曾動過這方面的腦子,可是大
丑昨天說:「沒錯,這孩子當然是公民。可是媽媽不能因此就合法化了,仍然是非
法移民,她唯一得到的利益就是對這個孩子--美國公民,有個監護權。對母親來
說,其他什麼也沒變。」
    她相信大丑的話。大丑人老實,又有學問,對美國的法律研究得很透。
    想來想去,她決定還是打掉這個孩子。不然,身份不能解決,反而多了一個包
袱。再說自己還是個妨娘,在美國雖然未婚媽媽一大堆,可畢竟不利於自己今後的
發展,哪個男人喜歡跟一個「拖油瓶」的女人結婚呢?
    對吉米,她並不恨他。他愛她,真的愛她,這在她心裡跟明鏡似的。只是她覺
得她對他的愛,一開始時並不純真。當初,要不是為了接楊易文快速來美,她怎麼
可能會主動接近他,又怎麼會與他很快上床呢? 不就是為了身份、為了綠卡才走上
與他同居的道路嗎? 只是後來他對她的真心關懷和體貼打動了她,使她真的忘記了
楊易文,並決心同他結婚,長相廝守。
    同她認識后,吉米就趕快地開店,想趕快賺錢同她結婚,這些都不是假的,是
一心一意的。想到這,她深感內疚,真感到對不起這個從台灣來的、熱情、善良的
男人。
    不過,她也恨吉米。他不應該瞞著她,而且一瞞就是兩三年。可是又一想,如
果吉米對她說了實話,她又會跟他相愛、與他同居嗎?
    她不願多想別的,總是翻來覆去地想這些問題,什麼事情也辦不成。他想等大
丑洗完澡,妞子買菜回來,聽聽他們的說詞。
    不一會兒,大丑洗完澡,妞子也回來了。
    「鐵花姐,這孩子我說堅決不能要!」妞子在廚房裡,一邊洗萊一邊說。
    大丑蹲在地上,正在收拾雞,這是他特意打電話預定的兩隻活雞。他一邊掏著
雞腸子,一邊說:「可……可是打…打胎,也不是件容。…容易的事。」,
    鐵花不願總躺在床上,想下地幫助他倆一塊兒幹活。
    「算……算了,你……你還是躺……躺著吧。」大丑說著走過來就又把她按在
了床上。
    「大丑,你看我和妞子,自打跟你住在一塊兒,給你添了多少麻煩。」鐵花躺
在床上說。
    「算他倒霉。」姐子洗完了萊,擦著手說:「誰叫他遇見咱倆呢? 他不操心誰
操心?他不負責誰負責?」
    「嗨--」鐵花長嘆一聲,接著說:「我是說,這樣下去會影響他的論文進展。」
    妞子叫大丑洗完雞,趕快淘米燜飯。
    大丑「唉」地答應了一聲,馬上就站起身來,然後用他那帶腥昧兒的手抹了一
下臉。
    妞子眼快,發現大丑在擦眼淚:「大丑,怎麼啦? 剛才我是開玩笑的。」「你
們倆說......說的都......都對,我真是太…太自私了,要……要是真有責……責
任心,你們倆怎……怎麼也不會到…到這步田…田地。」說完又抹了一把鼻子。
    妞子遞給他一塊餐巾,說了聲:「你還真認真。」
    鐵花什麼話也沒說,臉朝著牆,默默地流著淚。心想,他怎麼沒操心,怎麼沒
操心啊?怎麼沒負責任?可誰聽他的了呢?
    王老五的事,他早就提醒了自己。姬子去加州,他也曾多次阻攔。要不是他心
細,留住了房,現在自己和妞子,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照......照我說,吉米沒…沒定很…很遠,他早晚會……會回來的,他要真..
....真心愛你,就…就應該跟……跟你結……結婚。」
    「得得得,你是不是有病啊,大丑,他夠便宜的了。騙了鐵花姐一走了之,身
上還懷著他的孩子。 這可倒好,一連三個禮拜,接不著他個信兒。跟這種人結婚?
你可真明白。」
    「他......他不來……來信兒,一定有他……他的難處。」
    「他有什麼難處,美國電話這麼方便,走到哪兒不能打? 就是現在他被抓起來
了,移民局也不會不讓他打個電話,他就是想趁此機會溜。」
    「不……不對,他一定會……會來電......電話的。」
    真讓大丑說著了,三天以後,吉米真的來信兒了,不是電話,而是厚厚曲一封
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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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9 02:13 | 只看該作者
鐵花的身體,確實一天不如一天,加上懷孕的反應,使得她渾身沒勁兒,總想
躺在床上。
    夜深了,大丑在他的卧室里,伏在桌子上,正在田他那篇論文叫勁。
    妞子躺在鐵花的床上,讀著吉米的來信。其實,這封情他們三個人都看過了,
可是鐵花仍然讓姐於從頭到尾再給她讀一遍:

    鐵花,我親愛的妻子,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吧。當然,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做你
的先生,也不夠條件做你的大夫,可是,不管你怎麼想,我是這樣認為的。

    妞子抽了一下鼻子接著念。

    兩年多的共同生活,你給予我的,太多太多了。而你在我身上的最大期望值,
卻破滅、消失了。我欺騙了你。不過,鐵花,我敢向上帝起誓,這種欺騙真不是我
的初衷。我不敢向你說實話的原因,是伯失掉你,伯你從我身邊走開。
    實際上,兩年多的生活,每一天我都是提心弔膽過的,生伯被你發現我沒有身
份。有幾次,我也曾想向你說明真情,可是,每當看到你是那樣的天真,那樣充滿
幸福地信賴我、依靠我時,我就失去了勇氣,失去了告訴你真情的信心。因為,那
對稱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鐵花,其實,我在默默地等待,我也正默默地做,等待著某一天,美國政府開
恩,再次施行大赦。我想,等到那一天,人不知鬼不覺地,自然調整好身份。我也
在默默地做,以至於我背著你,用了重金聘請了律師。律師告訴我再有一年,就差
不多可以中辦我的身份了。因為咱們的餐館」花王莊」,剛開一年多,還沒能還完
貸款,沒法給我報稅。
    我看到,咱們的「花王莊」,辦得這麼紅火,心裡有了底,明年一開始賺錢,
我就開始報稅,律師把我的申請材料,邀上移民局,即使王老五找我的麻煩,我也
不怕了。因為,我的律師說一旦我的中請手續齊備,就基本屬於合法化了。法律上
的糾紛,他可出面處理。
    可是,萬沒想到,王老五就在這個時候,捅了我一刀。
    鐵花,我不能太恨王老五,我只恨我的命不好,沒有美國身份。我也知道,你
現在一定很恨我。恨吧!我確實非常可恨。我記得很清楚,兩年前,咱倆從世界貿
易中心吃過飯,國家的路上你曾問過我有沒有身份,我說有,你這才下決心同我發
展感情。是我欺騙了你,我知道無論我怎麼解釋這其中的原因『我也是不可原諒的。
因為兩年多的時問,對一個女孩子的青春來說太珍貴了,是我耽誤了你。不然,這
兩年,你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人結婚,有了身份,有了家,過著安定的生活。
    鐵花,自從離開你后,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你和你肚子里的我們的孩子。我
想你,想我們的孩子,可是,為了你的前途,你還是先打掉孩子吧。不然,你帶著
孩子又怎麼去開拓自己的前程呢?相信我,相信我的話,這樣做對稱絕對有利。
    至於我,請不要為我擔心,男人怎麼都好辦,打個工就能吃飯。我的前程,我
的身份將如何解決,我也不知道,聽天由命吧。我相信你也是愛我的。可是鐵花,
我配不上
    你。除非有一天,我真的拿到了身份。到那時,如果你還沒有結婚,我定會重
新追求你,同你重新生活在一起。當然,這對我只是一個夢。......鐵花,你還是
忘摔我吧,忘掉我這個沒有身份的曾欺騙過你的騙子吧。
    最後,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還是要再說一次,我愛你。我這一生,恐怕再也
不會有另外的女人留在我的心上了。我忘不了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時光。我永遠忘不
了那骯髒的地下室,美麗的長木公園,華盛頓的Motel中我們共同生活過的那套房,
還有叫人心酸的「花王莊」。
    你打胎后,身子一定會虛弱。順便寄上一張三千塊錢的旅行支票,這是台北媽
媽寄給我的,望你用它好好補養身體。
                            永遠對不起體的
                                      吉米

    楊醫生的診所十分安靜,到他這裡來看病的,必須事先預約。
    預約時,患者必須說清楚所患疾病,有無保險,無保險者,如何付款等等。妞
子前天就同揚醫生的護士,也就是楊太太打了電話,定在今天上午帶鐵花來做流產
手術。姐子雖然比鐵花在年齡上要小五六歲,可在這方面的經驗,卻十分老道。她
根本沒有給州立的大醫院和市政府醫院打電話,雖然那裡的價錢十分公道,可打胎
的手續實在繁瑣,沒有律師的證明和法官的裁決,打胎如同殺死一個人。
    這裡手續要簡便得多,你只需花大大高於醫院的費用,其他一切便由楊醫生替
你解決了。
    妞子正在和楊醫生佩價錢:「兩千塊是不是太多了,楊醫生,去年還是一千塊,
怎麼一年就長一千呀I」
    「你要是等得了,明年紐約州允許打胎法案一通過,說不定幾百塊錢就搞掉了。」
楊醫生託了一下金絲眼鏡,慢慢地說。
    「明年? 那我們怎麼等得了哇,楊醫生您真會開玩笑。明年,明年這時候就請
您接生了,而不是求您打胎。」妞子說時有點生氣,但也不敢過份耍態度。因為她
知道,在美國,僅有幾個中國人開的私家診所,吃的就是這碗飯,敲的就是中國人。
    鐵花坐在旁邊沒說話,她捅了捅妞子的胳膊,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妞子說了聲「oK」就扶著鐵花進了手術室。
    楊醫生雖然價開得高,但醫術還算商明。鐵花做好了一切思想準備,但實際上
她感到並沒像想象的那樣痛苦。
    可回到家裡,事情有了變化。她感到腹部陣陣酸疼,到了晚上流血不止。她臉
色蒼白,渾身無力地躺在床上。
    「我……我要告……告他!」大丑急了。
    鐵花向他無力地擺擺手。
    妞子沖著大丑,極富經驗地說:「告他也沒用,這種啞巴虧算是吃定了。大丑,
我告訴你,美國有不拿槍的兩大殺手:醫生和律師。你告他,他有錢請律師。官司
打起來,一拖好幾年,最後,還說不定誰輸誰贏呢。」
    「那......那就算完……完啦?」
    墮胎以後,鐵花的體質變壞了。兩周后,血算是逐漸地止住了,可是她虛弱得
幾乎站不起身來。
    妞子給她買補品、做活魚,寸步不離,可是吉米的三千塊錢,除去打胎,剩下
的幾百塊,眼看著也快用完了。
    最近幾日,大丑改變了生活規律,白天很早就開車去了學校,整個下午就悶在
實驗室里,晚上拖著疲倦的雙腿,直到12點以後才回家。
    鐵花和妞子問他,他說趕寫論文,學校圖書館安靜。可他的瞎話編得不高明,
妞子從他一身的廚房味兒上,馬上嗅出他是去打散工了。
    「大丑,這你可騙不了我,你還是老老實實地給我在家寫論文。」妞子命令著
大丑。
    「還……還有一年,我……我就要回……回國了,家......家裡來信…要三…
…三大件,我想多……多賺點錢。」晚上,鐵花把妞子叫到自己的大床上。
    「妞子。」
    「姐。」
    「你算過這筆賬嗎?大丑一個月一千塊收入,可房租就用去五百多,加上電好、
電話的開支也就剩不了多少。現在,吃飯、買菜錢都是他付,一千塊怎麼夠呢? 」
鐵花小聲地在妞子耳邊說。
    「可見他說他家要買三大件,所以去打散工純屬騙人。」姐子說。
    「嗨,你別生這個氣,我是擔心,這樣長此下去他的身體一垮,論文寫不出來,
他將來的事業前途可怎麼辦? 」鐵花嘆了口氣,接著說:「妞子,我的身體差不多
沒事了,用不著你天天守著我。妞不是逼你去打工,我是想……」
    「姐,我知道,這不用你操心。眼下,有幾家超級市場,正急著聘收銀員,我
明天一早就去座征。」
    「好,妞子,姐暫時打不了工,出不去門,你就先幫我一把,以後,等我好了
…」她說不下去了。
    「睡吧,姐,這不用你操心。」
    第二天一大早,妞子就去了超級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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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以後, 姐子帶回來一個黑色的 BP機,說是「Seven Eleven」超級連鎖店
發的,因為它24小時營業,經常調換人,為了方便,每位員工給一個。自那以後,
BP機經常在傍晚的時候響,並且她一去就是大半夜才回家。鐵花勸她換換白班,可
她執意說,夜班工錢多一倍。
    大丑問她在哪家超級市場上班,她說經常換。大丑說,換了不要緊,打個電話
回來,我可以開車去接你。最後妞子對他發了脾氣:「大丑,我都這麼大了,我知
道你腦筋轉的是什麼,你最好把你的腦筋用在你的論文上吧。」
    妞子最近可真闊了。到了月底,不僅爭著付房租,還經常大包小包地往家裡買
東西,冰箱里塞得滿滿的,壁櫃里還添了些時髦的新衣服。
    鐵花的身體逐漸恢復了過來,兩頰上又出現了紅暈。她本打算過兩天跟妞子一
起去打工,可妞子說,超級市場的工種要工卡,沒有身份不能做。並勸鐵花先別急,
等她再多賺點錢后,要麼她去上學,要麼做個小生意。
    「什……什麼生……生意呀?」大丑歪著頭問。
    我們可以買點兒批發的玩具、小工藝美術品什麼的,到長島跳騷市場去賣。」
星期天,他們三個人都在家裡,妞子由於昨天值了一夜的班,還在床上呼呼地睡覺。
    大丑手裡拿著一張報紙,埋著頭在尋找著什麼東西。鐵花給大丑做完了早餐,
正在收拾姐子的零亂衣服。她拿起妞子的一件白底紅條紋的呢外套,想送到乾洗店
去洗一洗,就把裝在口袋裡的東西往外掏,兩個下擺口袋都沉甸甸的,掏出來一看,
她嚇了一跳,全是些五十、一百的大票,用橡皮筋捆著,兩個兜里共翻出三、四把。
    「她哪兒來這麼多錢?」鐵花像是問大丑,又像是自言自語。
    大丑似乎沒有聽見,什麼也沒回答,頭仍然埋在報紙里。
    鐵花走到他的身邊,看到他左手拿著一張小紙條,條上有一串的數字型大小碼。右
手食指沿著整整一版廣告欄上的電話和BP機號,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地來回滑動
著。
    他的食指突然停在一排號碼上不動了,又歪頭對照一下手中的紙條。
    廣告上寫著這樣一行小字:
          專業指壓,分外快感,精神放鬆,全套服務,
    隨叫隨到,令君滿意,請呼 BP......
    「稱……你快把……把她的 BP機拿……拿來。 」大丑命令著鐵花。鐵花也明
白個差不多了,馬上從姐於的外套里,模出了那個長方形的黑色 BP機。
    大丑把 BP機打開一看,上面顯出的號碼同報上廣告的號碼,一字不差。
    鐵花全明白了,兩眼直獃獃地望著大丑。
    大丑猛地站起身來, 使盡全身力氣,右臂舉起 BP機,「啪」地一聲摔在了地
上。
    妞子被嚇醒了,骨碌坐起身來。
    大丑憤怒地瞪著眼, 瞧著地上那已被他摔壞了的 BP機。他覺得還不解氣,又
始起右腳,拚命地踩上去,一邊踩一邊罵著連他自己都聽不清的髒話。
    鐵花撲倒在自己的床上,大聲哭了起來。
    搬子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大丑。
    大丑還嫌不夠, 從櫥里找出開瓶用的啟子,在那已是完全破碎的 BP機上又戳
又搗。
    「妞子,是我不好,全怪我,是我逼你出去的呀。」鐵花捶著枕頭大聲哭叫著。
妞子雙手捂著眼睛,鳴鳴地哭著,像個小孩子。
    下午,突然接到查理打來的電話,並約好晚上過來看他們。
    自從「花王莊」倒閉以後,鐵花就一直沒有見到過他。電話他倒是來過兩三次,
可鐵花堅持不見。一是覺得懷著身孕不好意思,二是心情不好,如果見到查理,不
知該說些什麼。
    她知道,查理一直在暗暗地追求她,所謂想見面的目的,她也很清楚。今天要
不是大丑先答應下來,她也是要回絕的。
    晚上,查理很守時,一到七點就拿著一束鮮花站到了門口。
    他進門后,像是自家人一樣,先走進廚房找到一個長形的大水杯,倒好水,把
那柬美麗的鮮花插了進去,然後放到鐵花的床頭柜上:「我希望你喜歡它。」他說。
    「謝謝你,查理。」她低著頭,聲音很小。
    大丑帶著妞子出去。屋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查理先是拉著鐵花的手,要求鐵花看著他的眼睛,鐵花沒有立即抬頭,他又重
復了一旬:「請看著我的眼睛。」
    鐵花緩慢地抬起頭,望了一下查理那雙藍色的、透明的眼睛,她不敢正視,又
低下了頭。查理抬起雙手,捧住她的臉,讓她的視線無處躲藏而不得不集中在他的
眼睛上,她立即感到,那兩道藍色的光像兩股熾熱的電流,直射進她的眼裡。她覺
得眼底發燙,心也在急跳。他半眯起雙眼。
    「聽著,鐵花,我愛你!」查理說完,緊擁著她,吻了起來。她抽泣著,隨他
怎麼吻。
    夜深了。
    附近教堂的大鐘,沉沉地敲了兩下。大丑房間的燈「味」的一聲關掉了。接著
是他上廁所洗漱的聲音,然後是他輕輕的一下關門聲,不一會兒,大丑的呼聲就隱
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妞,你睡著了嗎?」妞子的聲音,放到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音量。
    「還沒,妞子。」鐵花翻了一下身,輕聲回答。
    「姐,我想過來跟你躺一會兒。」
    「過來吧。」
    黑暗中,妞子輕手輕腳地爬到了鐵花的床上。
    兩個人仰面躺著,都睜著眼,望著黑洞洞的天花板。
    「姐,查理向你明確地表示了嗎?」
    「嗯。」
    「我跟大丑都猜著了。你怎麼想的,姐?」
    「不知道。」
    「別猶豫了,姐,這是個好機會,又絕對的保險。吉米所以能瞞過去你,就因
為他是黃種人。黃種人有無身份,全憑嘴上一說,白種人那還假的了嗎? 查理咱們
又知根知底,人又可靠。大鼻子藍眼睛,要說是投身份,那可就真是世界大玩笑了。
姐,抓住,別讓他跑了,要多下點兒功夫。」
    鐵花側過身來,幫姐子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又摸了摸她的臉蛋說:「妞子,那
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我? 好辦。姐,你放心,這次要不是咱們的經濟這麼吃緊,我是絕不會幹…
…」
    鐵花不等她往下說,就捂住了她的小嘴兒,沉默了一下,她說:「妞子,你也
20了,不能再一個人單獨亂闖了。」
    「姐,我明白。」
    「大丑昨天跟我提起,要給你介紹一個男朋友。」
    「他能介紹什麼好人?」
    「他說是他們學校的學生,是學數學的研究生,說人長得還不錯。」
    「哪兒來的?」
    「這個沒問。」
    「就怕人家看不上我。」
    「不妨先見見面。」
    「不過,姐,人家要是知道我的底細,還會要我嗎?」
    「妞子,第一先不要說,第二他要真的是好人,真的愛你,就應該原諒你的過
去。不過,這種事,最好一輩子也別提。」
    「姐,我聽你的。」
    遠處教堂的鐘聲,又敲了幾下,像是為她們的新生祈禱。這對來自北京的姐妹
在漸漸消逝的鐘聲的音波中,相依著睡著了。
    今天是妞子相親的日子,地點定在曼哈頓中央公園。大丑計劃,同她倆一起來,
可由於論文答辯的最後一關--口語問答正好定在今天上午,沒辦法,只好由鐵花
陪著妞子了。
    她倆臨行前,大丑賣了個關於:「你們先別……別問,他……他是什麼地方來
……來的,等見了面就…就知道了。」
    初春的中央公園,草地剛被修剪得平平整整,湖面上的春風一吹,那令人爽氣
的青草香,直迎著她們撲面而來。
    妞子經鐵花一打扮,顯得文靜,煙淑了許多。她上身穿了一件黃色寬鬆毛衣,
下面配一條勞動布長裙,一件中長薄呢外套,沒扣前排,走起路來,瀟灑地擺來擺
去。
    她倆按著預定的時間和地點,照著大丑描述的此人的長相,在門口的石人像下,
一眼就認出了那人。
    雙方一經介紹,大丑的關子就被揭破了。
    那人名叫伊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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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9 02:17 | 只看該作者
伊小波原來也是北京人。他個子不高,留了一個寸頭,一套深蘭色中仔裝,包
著他一身健美的肌肉。
    他28歲,來美已經八年,英文雖從 ABC念起,可經八年在校學習,現如今,競
拿下了本科和數學碩士學位。
    他人老實, 不怎麼說話。可一旦說起來j就如同他長的四方大臉,一頭寸發一
樣,規規整整,有板有眼。
    他人並不扭捏,不屬秀才、書生那類。據他介紹,他好動,酷愛打網球,業餘
生活除了打工,便是看電影。
    鐵花對伊小波的印象相當好,當即就決定自己先走,讓奶子單獨留下來和小伊
好好聊聊。
    「實在對不起,我還有個約會。小伊,你不妨帶著妞子看場電影。如果有興趣
的話,晚上到我們那裡吃晚飯。」鐵花說完又向妞子眨了一下眼,就出了公園,走
進了地鐵通道。
    一路上,她打心底里高興,妞子要是真的和伊小波好起來,從此定上正路,那
該多好哇!甚至她認為,這比起她和查理的關係更為重要。同時,她又非常感激那
個嘴笨、心善的大丑,他為了妞子操碎了心。
    她走出地鐵,到附近的菜場買菜。為了伊小波晚上的到來,她想親自下廚房,
好好燒幾個小菜。
    她提著菜,走進自己任的那條巷子。突然,一聲刺耳的煞車聲,在她身旁響起。
她不由自主地想用手捂住耳朵,差一點把手裡提的活魚甩了出去。
    她回頭一看,車窗里伸出了王老五的頭。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大妹子,好久
不見啦。」
    她加快了腳步,照直往前走。
    「常小姐,咱倆之間有誤會,你上車來,我要向你解釋清楚。」
    她更加快了步伐,近似小跑。
    王老五的車在一旁尾隨著她。
    「你別那麼想不開,『花王莊』的事不怪我,我全是為你著想。」王老五一見
鐵花不理她,他「吱」地一聲,把車停在路窮,下了車,攔住了她的去路:
    「鐵花,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 當初的目的,我事先沒跟你說,就是想擠
走吉米,咱倆一塊經營『花王慶』。我喜歡你,我疼你,我……我這話要是假的,
就讓老天爺打雷劈死我。現在我有錢了,跟我走吧,我准讓你過上好日子。真的,
鐵花,我可以改掉我身上的毛病。我向老天爺起誓!」
    鐵花看了他一眼:「老五,你發你的財,我過我的苦日子,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請你以後別再打擾我。」
    「打擾你!我對你可是一片真心,我沒有吉米那麼能說會道,可我的心比他強。
他騙你, 我可不騙i我有的是貨真價實的美國綠卡。」群深色海鷗中,突然飛進一
只白天鵝。
    墮胎后的她,整個身體小了一號,似乎颳去的不是胎兒而是颳去了她身上的一
些多餘脂肪。她顯得更苗條,只有上帝賜給她的那一雙豐乳沒有因此而產生任何變
化,時隱時現在那花色、窄小的胸罩里彈動著。
    妞子說聲了「see you later」(等會兒見) 就一頭鑽進了大海。查理扶著鐵花
走向淺灘,孩子們礬咀喳喳戲鬧的水花濺了她一身,海風一吹,她打了個寒顫。她
加快了腳步,向著水更深一些的地方走去,是怕冷,還是怕這近乎全裸的身體被人
們看來看去,她也不知道6反正,她覺得身體藏在水裡會自在些。
    查理拉著她的手,在後面緊隨著。
    她忽然覺得,腳心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沒站穩,橫倒在水裡。查理哈哈地笑
著,把她從水裡抱起來,水已經齊胸深,她被嗆得流出了眼淚,四肢緊緊地盤住查
理。
    查理結實、健壯的身軀站在水中,像個支柱,她的臉在他長滿胸毛的胸上,緊
緊地貼著,她聽到他咚咚的心跳。
    查理把她抱上岸,鋪展開了大浴巾,讓她躺下。查理打開助曬油,在她的身上
輕輕地塗擦著。
    她閉起雙眼,享受著陽光,享受著溫情。
    她好久沒有這麼親近地接觸異性了。自從吉米定后,查理與她的關係始終保持
著一定的距離。很多人都說,美國人熱情,性關係隨便,可查理從未越雷池一步,
這使得她有些不解也許他怕遭到拒絕,也許他想採用適合中國女孩的表示感情的方
法。她不知道。
    火一樣的陽光照射在鐵花的身上,她覺得火辣辣的疼。她坐起身來,抓起一把
沙子,往自己的腿上撤;她又抓起一把,撒
    「Hot」 可用來形容事業、市場、流行的服裝或是旅遊的熱點。但是,更多還
是用來形容人、人際關係、友誼戀愛、甚至性愛。美國女人在床上與男人性交時最
常說的一句話就是:「Make me hotter.」(再給我搞熱點。)
    查理光著膀子駕著車,旁邊坐著鐵花,後座上躺著妞子,也加入了一股追求熱
的潮流之中。
    因為是周末,所以長島高速公路上去 Jones Beach(瓊斯海灘)弄潮的的車隊一
字排列,幾乎不能向前移動。
    妞子要求查理打開車上的收音機, 放點「Hot Music」  (熱門音樂) 。 隨著
Michael Jackson(邁克爾?傑克遜)的歌聲一起,
    妞子在後排座上又是扭又是唱,並大聲高叫:「開響一點,我需要再熱烈一些
的音樂。」
    鐵花園過頭說:「行啦,姐子,就數你熱鬧。」
    妞子裝作沒聽見,閉著眼睛,搖晃著身子模仿著邁克爾?傑克遜。
    查理先沖著鐵花微笑,然後突然關掉收音機,問雙子:「你為什麼那麼喜歡美
國的熱門音樂?」
    妞子停住了唱,非常掃興地說:
    「怎麼說呢,我受不了了,伊小波整天像塊木頭。就拿今天來說吧,我邀他跟
咱們一起出來玩,他說有一大堆習題還沒做完。三個多月了,除了跟他看了兩場電
影,就從來沒跳過一次舞,也沒出來玩過一次。你們說,這是正常人嗎?」
    查理說:「中國的學者是不太懂得生活。」
    「不過,我倒覺得,妞子是需要伊小波來降降溫。」鐵花表示不同的意見。
    「降溫?!姐,你不是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再降溫,我非凍死不可。
    汽車開始向前移動,查理輕輕地踩了下油門兒接著說:
    「妞子,你太美國化了,你應當試著了解中國人外冷內熱的民族性格,你應當
了解你自己的民族。伊小波對你再熱,他也不會像美國青年一樣,一分鐘對你熱起
來。這需要時間,需要一個過程,就像我對鐵花的態度一樣。」
    「聽你這話,我成了美國人,你倒變成了中國人了。」
    「謝謝你的恭維,還差得很遠。」
    鐵花聽著他倆的對話,心中暗笑。
    查理加快了車速,又把窗子關上,打開了冷氣。瞬間,一切聲音都被關到了窗
外, 只聽到一絲絲的冷氣機聲:「我不喜歡Hot Music,我喜歡中國文化、中國戲
劇和音樂。妞子,你能給我唱一首中國歌嗎?」查理問妞子。
    這下可難倒了妞子。妞子12歲隨母親來美定居,她除了小時候在幼兒園裡學過
幾首兒歌,就再也找不出會唱的中國歌了。
    「不會,我真不會。」妞子使勁地晃動著腦袋。
    「鐵花,你呢?你會嗎?」查理又問鐵花。
    「兒歌,行,我來唱。」
    鐵花先是笑了一陣,然後唱道:「小板凳兒,四條腿兒,我給奶奶嗑瓜子兒…」
不知怎麼搞的,她唱著唱著就不唱了。
    她眼圈兒還有些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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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9 02:19 | 只看該作者
「這,這不是歌,我要聽的是有旋律的中國歌。」查理說時並沒注意到鐵花臉
上的反應。
    「查理,還是你先唱吧。」鐵花說。
    「我先唱,好。」他咳嗽了一下,潤了潤嗓子:「Sunshine on my shoulders
makes me happy, sunshine in my eyes can make me cry, sunshine。 on the
water looks so lovely…」(陽光照在我肩上,令我愉快;陽光映在我眼中,令我
感傷;陽光灑在水面,令我神往……) 優美動聽的鄉村歌曲,從查理的喉嚨里唱了
出來。他是那麼投入,那麼認真,讓人感到那溫暖火熱的陽光,似乎真的會照射在
你的頭上、肩上、眼睛里。
    妞子和鐵花靜靜地聽著,被這暖人心肺的歌聲打動了。歌聲以非常非常弱的尾
聲結束了,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都還沉浸在那柔和的景色中:悠靜的湖水,燦爛
的陽光,伴著岸邊一對沉醉的情侶……
    他們誰都知道,這種世外桃源般的景色,在紐約只是一種夢幻,一種嚮往。
    妞子知道該輪到自己了,沒等查理催他,她就輕聲地唱了一首唯一能在她記憶
中搜尋到的中國歌。她想起了幼兒園老師教給她的歌,唱道:「我在馬路邊,檢到
一分錢,把它交給警察叔叔手裡邊,叔叔把頭點……」
    鐵花聽著,也不由自主地隨著哼了起來。
    誰也想不到, 這首70年代中期在北京流行的兒歌,今天在紐約,在長島的495
高速公路上競突然響了起來。
    查理隨著節拍點著頭,欣賞著這首來自北京的歌。他聽得懂詞兒,卻體會不到
掇子和鐵花此時此刻的心境。
    等唱完「我說了聲,叔叔,再見」時,她倆不約而同地都用手擦著被淚水沾濕
的臉頰。
    在著名的瓊斯海灘,弄潮的人群一望無際。
    時下正是暑期,來這裡玩的人大部份是年輕的學生。今夏流行的泳裝,以花色
調為主。男人穿著花游泳褲,女人穿著花色比基尼。花色比基尼的尺寸,比往年的
小了許多,小到女人的臀部幾乎全部亮在外面。兩臀之間的那塊遮羞布,準確地說,
是那根遮羞帶兒被海水一浸,深深地陷在肉里。
    精明的泳裝設計家、把胸罩的尺寸巧妙地定在既能展現美國女人的豐胸,又使
它能兜得住而不至掉出來的分寸上。性感正是流行的時尚。
    美麗的大西洋海岸線上,被這些花花綠綠的泳衣和深淺不同的膚色,裝點得五
彩續紛。
    美不勝收,艷不勝收。
    仔細一看,人們都在以各種不同的姿勢,仰、卧、側、趴,接受著神奇的太陽
賜予的溫暖、熱烈的光線。
    他們身上塗著亮閃閃的助曬油,讓自己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都能無一例外地受到
熾熱陽光的照射。』
    美國人,特別是白種人,對身上的膚色非常講究,甚至以此來展示自己的地位
和擁有的金錢。皮膚過自,自然是無錢度假,無鬧去日光浴;皮膚曬得黑黝黝,當
然就是有錢度假,有閑去曬太陽。美國人一般都用羨慕的眼光,瞧著曬得黑亮黑亮
的人說:「You got a great tan.」(你皮膚曬得真不錯。)就如同說「你真有錢」
一樣。
    鐵花在更衣室,換上了查理送給她的流行款式的花色比基尼。她極不自在,不
好意思走出來。
    妞子早巳換好了游泳衣,急得在外面直叫她:「怕什麼,姐,美國海灘就這樣。」
    鐵花雙手捂著胸,怯生生地走出來。
    查理在遠處,手裡拿著一條大浴巾,微微搖著頭,笑昧眯地望著她。不知道是
笑她東方女孩特有的羞怯,還是欣賞著她那動人的體態風姿。
    鐵花的膚色在整個海灘中極為明顯,她的出現像是在一群深色海鷗中,突然飛
進一隻白天鵝。
    墮胎后的她,整個身體小了一號,似乎颳去的不是胎兒而是颳去了她身上的一
些多餘脂肪。她顯得更苗條,只有上帝賜給她的那一雙豐乳沒有因此而產生任何變
化,時隱時現在那花色、窄小的胸罩里彈動著。
    妞子說聲了「see you later」(等會兒見) 就一頭鑽進了大海。查理扶著鐵花
走向淺灘,孩子們礬咀喳喳戲鬧的水花濺了她一身,海風一吹,她打了個寒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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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理拉著她的手,在後面緊隨著。
    她忽然覺得,腳心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沒站穩,橫倒在水裡。查理哈哈地笑
著,把她從水裡抱起來,水已經齊胸深,她被嗆得流出了眼淚,四肢緊緊地盤住查
理。
    查理結實、健壯的身軀站在水中,像個支柱,她的臉在他長滿胸毛的胸上,緊
緊地貼著,她聽到他咚咚的心跳。
    查理把她抱上岸,鋪展開了大浴巾,讓她躺下。查理打開助曬油,在她的身上
輕輕地塗擦著。
    她閉起雙眼,享受著陽光,享受著溫情。
    她好久沒有這麼親近地接觸異性了。自從吉米定后,查理與她的關係始終保持
著一定的距離。很多人都說,美國人熱情,性關係隨便,可查理從未越雷池一步,
這使得她有些不解也許他怕遭到拒絕,也許他想採用適合中國女孩的表示感情的方
法。她不知道。
    火一樣的陽光照射在鐵花的身上,她覺得火辣辣的疼。她坐起身來,抓起一把
沙子,往自己的腿上撤;她又抓起一把,撒在查理的身上。
    「不,鐵花,你需要陽光。」說著用手撣掉自己身上和鐵花腿上的沙子。
    鐵花撫摸著他的胸,輕柔而深沉地說;「是,我需要陽光,我也需要你。」
    查理坐起身來,兩手抱著雙膝,眺望著大西洋上的浪花說:「我懂,我也希望
明天就和你結婚。可是,我還需要再等半年。」
    「為什麼?」
    「我和我太太在離婚財產的分配上還有些問題沒有解決。」
    「你還沒有離婚?」
    「分居已經快三年了。」
    「你不愛她了?」
    「應該說,相互間都失去了吸引力。」
    「那就可以離婚嗎?你們美國人把婚姻太當作兒戲了。」
    「是,你說得對。可我很重視,我需要一個穩定的家庭,像你們中國人一樣。」
    「那你的女兒戴安怎麼辦?」
    「噢,她已經17歲,明年就到獨立生活的年齡了。」
    「查理,你真的愛我嗎?」
    查理沒有回答,回過頭望著她:「請你相信我,這是真心的。」說著抱住鐵花
躺了下來。在陽光下,查理熱烈地吻著她。等他們從海灘回來,太陽已經落山。他
們決定今晚在鐵花家開個小 Party(派對),共進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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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9 02:21 | 只看該作者
他們走進屋時,大丑正在接電話,他看到鐵花就說:「找……找你的。」
    「誰呀?」
    「一個叫……叫張……張力的。」
    鐵花馬上接過聽筒:「是張力嗎? 你這個傢伙怎麼搞的,一年多都沒個信……
行啦,甭解釋啦,你現在在哪兒……好哇!那很近,到我家也就半小時。對了,你
怎麼知道我的電話?什麼,Super(即 superintendent,樓房管理員)?」
    鐵花放下電話后,興奮地告訴查理,張力一會兒來。
    「真的嗎?」查理也非常驚訝,「她最近怎麼樣?」
    「她說將要告訴我好消息。」
    大丑和妞子雖然沒見過張力,可從鐵花那兒,已知道了很多。
    不到半小時,張力帶著一股風走了進來,她和鐵花抱著轉了一圈,又同查理握
了握手。經鐵花介紹,又和大丑、妞子打招呼。
    「快告訴我,什麼好消息?」鐵花急不可待地問。
    「也沒什麼,就是畢業了,在州政府機關尋了個小職。」張力說得輕描談寫,
可仍然掩蓋不住內心的喜悅。
    「那……那你要去……去很……很遠的地方工……工作啦?」大丑說。
    「對,上州 Albany。」張力回答。
    「年薪多少?」妞子關切地問。
    「兩萬四千塊。」張力如實彙報。
    查理成了晚餐的主廚。一向不用的烤箱,經他洗涮乾淨后,烤出了一隻又肥又
大的火雞。生菜色拉經他一調配,顯得新鮮又乾淨。一人一個嫩玉米,又燒了一鍋
中尾湯。
    等這些都做完了,查理己汗如雨下。
    鐵花拿了塊紙巾,幫助查理把額頭上的汗擦乾,他被她細柔的動作感動,當著
所有人的面,輕輕吻了一下鐵花的臉。
    在大家忙著往桌上擺茶的時候, 張力把鐵花拉到一邊,輕聲地問:「吉米呢?
他和你吹啦?」
    「一言難盡,晚上跟你說。」鐵花說完就拉著她回到桌上。一屋的北京人加上
查理,把這小小的一套單元房,搞得熱火朝天。他們東拉西扯,窮佩神聊,一直鬧
到後半夜。要不是明天上班的上班,上課的上課,說不定他們會鬧個通宵達旦。
    在海灘瘋了一天的妞子,等客人一走,就躺在床上迅速進入了夢鄉。
    張力和鐵花一年多沒見面了,都知道對方有很多話要講。鐵花沖了兩杯濃咖啡,
張力嚼著泡泡糖,看上去他們真要準備挑燈夜談了。
    「鐵花,這一年多,你究竟發生了些什麼?」等鐵花坐下來,張力馬上問。
    「你呢,去年冬天,大風雷把你颳走後,就杏無音信。你真不像話。」
    「先說你的,鐵花,等一會兒再講我的故事。我這一年在美國碰上了好多事情。
在北京生活十年、二十年恐怕也遇不上,足夠寫一部長篇小說的。」
    鐵花喝了一口咖啡,仔細地、慢慢地把「花王莊」的興衰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並把吉米的最後一封信,從抽屜里翻出來,攤在張力眼前。
    張力漫不經心地把那封信推到一邊說:「鐵花,過去的事就算過去了。細想一
下你不覺得你還算是幸運的嗎?」
    「是啊,妞子就更慘了。」鐵花向睡在小床上的妞子努了一下嘴說。
    「看得出來,她那麼小,懂什麼呀,可悲的是她自己並不覺得慘。」
    「最近好多了,自從交了男朋友,也是北京來的學生叫伊小波后,明白了很多。
人也大了一些,二十二三了,比前兩年不知強了多少倍,但願她別再出什麼差錯。」
    張力吐出了嘴裡的泡泡糖,喝了一大口咖啡,眼睛瞧著鐵花,認真地說:「你
和查理差不多了吧,要不要我幫些什麼?你和吉米的事,問題也出在我這個紅娘上,
關於他的身份,我也打過問號。嗨,我太大意了,我想查理就不存在這方面的問題
了吧。」
    「我正在等他辦離婚。」
    「和公民結婚是最快的途徑,弄好了,三個月就可以拿到臨時綠卡。你就耐心
地等吧,這是最安全、最可靠的取得身份的辦法。」
    「張力,你呢?」
    「我,永遠是慢你半拍的人。不過也不是沒有希望,進州政府工作,沒有身份,
你想有多難,虧了我懂會計,又學了Computer(計算機)專業。面試那天,沒給我緊
張死,反正我是背水一戰,豁出去了。你猜怎麼著,這麼一來,反倒覺得沒了包袱,
膽不顫心不跳,對答如流。」
    「你真行,張力。」
    「行什麼呀。」
    「那你的身份怎麼解決?」
    「這個,面試時就談好了,我明白地告訴他們,本小姐什麼都能幹,就是沒身
份,要不要隨你。」
    「他們怎麼說。」
    「答應試用期頭一年給我辦工卡,然後就給我申請辦身份。」
    「太好了,祝賀你,張力!」
    「先別祝賀,不一定怎麼樣呢,等綠卡到手了再說。」
    鐵花看了看錶問:「三點了,你困嗎?」
    張力指了指那碗喝完了的咖啡,笑著說:「還能睡嗎?」
    「那好,今兒我鄭重其事地跟你說件事。」欽花往前移了移身子:「你覺得大
丑這個人怎麼樣?」
    「什麼意思?」張力的反應非常靈敏。
    「你比我大一歲,都快三十了,難道你……」
    「鐵花,謝謝你,打住吧。我這人大古怪,人家受不了我,我也受不了人家,
結婚的事,我暫時不會考慮。告訴你鐵花,現如今,沒有身份的女人想結婚,掉價,
跌份,叫那些有身份的醜男人、老男人,像撿垃圾一樣地拾來撿去。婚姻成了交易,
性事成了買賣。移民難,女移民難上加難,不能平起平坐的婚姻,我永遠不幹,甘
願一輩子獨身。」
    說到這裡,她發現鐵花紅著臉、低著頭。她馬上補充說:
    「鐵花,你的情況不一樣,你條件好,是那些有身份的人追求你。」
    「嗨,張力,你別解釋了,說到底還不是一回事,我同意你的看法,可我又別
無選擇。因為,我沒有你那麼能幹,沒有你那麼強的自制力。」
    「別亂說了,鐵花,查理非常非常好,我在他課上呆了兩年多,我敢向你保證,
他不會說假話,他會對你負責的。我真為你高興,值得祝賀的應該是你。」
    她倆又各自倒滿了一杯咖啡,越說越帶勁兒,越說越興奮,彼此都為對方的身
份前途有了著落而感到高興。她倆以咖啡代酒,在這寂靜的夜裡,咖啡杯相碰的聲
音顯得特別清脆、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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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在星期天也是個鬧不住的人。像美國所有的男人-樣,他熱衷於戶外活動。
別看在學校時,不管天氣有多炎熱,代總是西裝筆挺的,可一回到家就馬上換上一
身短打扮象變了一個人。尤其是在周末,赤著背的時間可比穿衣服的時間要長。
    鐵花搬到他家來已經俠一個月了。
    這個星期天,他們起得很早,除草、剪花。查理只穿了一條短褲,在強烈的陽
光下,推著震耳欲聾的除草機,汗流挾背地干著。
    鐵花在給烤肉爐點火,濃濃的黑煙,嗆得她直咳嗽。
    查理關掉除草機,笑著走過來教她。他先是在炭球上噴了些汽油,然後把燃著
的火柴棍往裡一丟,「撲」的一聲,火苗竄起足有一二尺商。他蓋上爐盞說:「等
一會兒,先烤雞腿,再烤中排。」說完他又回到除草機前,開動了馬達。
    欽花在等烤肉爐燒熱之前,拿了一把大剪刀,走到圍牆邊的玫瑰花叢中,修剪
一些過長的或已乾枯的枝葉。今天,鐵花的打扮也相當隨便,一條已毛了邊兒的中
仔短褲,恰到好處地修飾著她的臀圍;一件大領全棉的白色 T-shirt(T恤衫),斜
掛在她的肩上;一頭長發,紮成一個馬尾松時飄時跳地緊隨著她。
    她確實有點變化,渾身的皮膚再不像以前那樣慘自,臉上也出現了黑里透紅的
健康色。她在玫瑰花前剪技的姿態全神貫注。
    他倆今天一早起來,又整院子,又烤肉,是為了迎接什麼客人嗎? 是鐵花的建
議?是查理的安排嗎?都不是。這只是美國人過周末的一種常見的方式。戶外烤肉,
曬太陽,這雖不是美國人的最大享受,但也是一般美國中產階級追求的目標。目前,
鐵花並沒有完全搬過來,平時仍和大丑、妞子住在一起,只是周末兩天在這裡度過。
    原來,她以為查理和她的關係一定會發展得很快,也做好了會發生性關係的思
想準備。可是,和他單獨接觸幾次,她發現,查理並不像人們通常對美國人的那種
印象,即便他的女兒戴安不在家時,查理也只限於抱抱她,吻吻她。
    直到上個星期天,他倆才真正發生了第一次性關係。
    經過這次以後,鐵花的心靈帶來了很大震動,這震動應該說是觸及靈魂的。
    查理在床上的那些所作所為,令她不可思議。以至於事後她一回想起來,就會
一陣陣地犯噁心。那天起床以後,她拚命地刷牙漱口,可無濟於事,口腔里總殘留
著那種叫她時不時想嘔吐的味道。
    這種奇怪的感覺,她沒向任何人說,也沒法說。
    她常常一個人站在一處,想著這是為什麼? 兩個民族文化背景不一樣,難道性
愛也表現出不同?自己真的能和他交融在一起嗎?
    他在床上的那些動作,是真的出於愛我嗎? 如果不是,那他為什麼看上去那麼
投入,那麼忘我 s如果是,怎麼竟會讓我周末,這些疑問始終沒有離開過她。這兩
天,她不去想了,她想的更多的是,儘快結婚,取得綠卡。
    除完了草,關掉除草機,查理又鑽進了他那輛開了已近十萬英里、但保養得如
同新車一樣的福特車身底下。
    烤肉爐里的肉香已經飄了出來,鐵花用一把鋼釵不停地翻著牛排。
    「查理,你俠修好了嗎?」她大聲問著查理。
    「你再等一會兒,你把烤好的肉先拿出來,然後調成小火,再放新肉。」查理
一邊躺在車底下修著車,一邊教她如何烤肉。等查理修完車從車底下爬出來時,臉
上沾滿了黑油泥,逗得鐵花捂著肚子,笑彎了腰。
    「我要先洗個澡。」查理說著往屋裡定。
    「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大丑和妞子,叫他倆過來,肉太多了,吃不完。」
    「不好,今天誰都不請,就是你我的世界,這樣才羅曼蒂克。」查理說完就進
了屋。
    鐵花對查理的直率早就領教了,他的喜怒哀樂都會明明白自地掛在臉上,要使
他改變看法很難。不掰開了揉碎了地講清楚,他會一直堅持到底的。
    其實,鐵花很想叫大丑、妞子一塊來熱鬧,但是,像這種小事,她就不願多費
口舌了。她知道,查理這樣做,不全出於自私或怕費錢,他是希望兩個人能單獨過
周末,希望找一點兒浪漫情調。
    不過,查理身上的猶太人血統,有時也叫鐵花皺起眉頭。
    下館子吃完飯,小費是絕對地按15%給,多一毛一分,也要找回放進自己的口
袋。更有甚者,哪怕吃剩下的一點炒飯,也要打包帶回家。
    查理的過於節省,也不光是來自猶太人血統。作為一般大學的教職員,養一幢
房子,養一輛汽車,就註定他非這樣過日子不可。
    他今年42歲,為了他這幢房子,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不光是錢,主要是時間。
周末的剩餘時間,幾乎統統用在整理房子上了。大到翻修換鋁皮,小到鍋爐換水管,
都是他利用休息時間自己動手做的。所以他在離婚財產的分配上,時至今日仍與他
太太廳斤計較,爭執不休。
    那個已同他分居的太太、金髮碧眼的愛爾蘭後裔,也在某大學教書。有一次還
碰見了鐵花,她不但不生氣反而非常熱情,非常禮貌地對待鐵花。使她不解的是,
這樣一對有著高度教養的美國夫妻在離婚的財產分割、金錢分配上,卻寸土不讓地
打著持久戰。
    他倆吃完了烤牛排,緊接著又去商店買了白色油漆。回來后,又馬不停蹄地刷
起了房子。查理搬著梯子負責高處,鐵花蹲在地上負責低處。經過兩三遍的漆刷,
這幢美國標準的小木屋煥然一新,亮亮地矗立在一片綠色草坪之中。
    「Great!」(太棒了!)查理站在房前,欣賞著他們的成果。鐵花站在他身邊,
想著美國人大談熱愛生活和享受生活,可把
    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如何創造享受的過程中,又何苦來呢? 也許,他們認為創造
的過程就是享受吧。
    查理為了使周末的生活過得更充實,又開車帶著鐵花去看了一場電影,片名叫
「Scarface」(傷臉)。內容描寫的是一些人為了金錢、為了毒品,彼此相互殘殺的
故事。血琳琳的場面,殘忍的鏡頭畫面,使鐵花一直緊緊地拉住查理的胳膊,有時
嚇得不敢睜眼去看。
    查理卻看得津津有味,隨著劇情發展,還發出各種不同的感嘆聲。
    回到家裡已近12點,他的女兒戴安還沒回來,查理並沒因此而感到著急。
    「這麼晚了,會不會出事?」反而是鐵花顯得有些不安。
    「不會的,周末的年輕人怎麼會這麼早就回家呢?」
    「會睡在外嗎?」
    「會的,經常是這樣。」
    「你不擔心?」
    「擔心也是沒用的,過了這個年齡就會好的。難道你在17歲時,周末會乖乖地
呆在家裡?」
    鐵花沒有立即回答,心裡在說,我是沒呆在家裡,在那時,我正在內蒙兵團的
土屋裡。
    查理拉著她的手上了樓,走進了他的卧室……
    現在,她和查理的肌膚又在一起了。可是鐵花總覺得他們之間存在著無形的隔
閡。
    這道障礙到底是什麼呢?等查理睡熟后,她一個人睜著眼睛想。
    是成長的環境不一樣? 是文化背景的巨大不同,還是由於語言上的障礙,不能
充分表達出彼此細微的感覺?是膚色?是民族?也許這些都有。這些看不見又看得見,
摸不到又摸得著的東西,統統加在一起,構成了她與他無法徹底溝通的感覺,一種
模模糊糊,沒著沒落的感覺。
    黑暗中,她眨了眨眼,不敢再往下想了。
晴耕雨讀,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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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0-29 02:26 | 只看該作者
查理和他太大的離婚案子一拖就是一年零四個月。要不是鐵花再三勸說查理作
些讓步,還指不定拖到猴年馬月呢。最後經法院判決,房產雙方各得50%,如賣掉
的話每人分得一半的錢。
    女兒戴安雙方還需供養一年,直至孩子年滿18歲。查理因為在這幢房子上付出
了太多的心血, 不肯搬出,只好就按法院裁決的每月交納前妻550元的房租費。汽
車由於每人各有一輛,也就沒什麼好爭執的了,可所有的傢具折算成現金,查理不
得不掏腰包。他拿不出那麼多現金,於是又經律師、會計師磋商、核算,決定以分
期付款的方式償還。
    還有零七碎八的小賬,鐵花也摘不清。反正她覺得,美國人愛打官司,愛扣細
賬,那些先進的計算器,全用在這些方面
    通過這場美國式的離婚案,鐵花深深感到查理對她真心誠意,為了爭得他倆共
同生活的條件,也算是費盡了心機。
    在這一年零四個月的持久戰中,鐵花幾乎是無所事事地等待著,雖然她不可能
介入他們的離婚案,可她總是踏不下心來做任何事情。去打工掙錢吧,還沒有工卡。
她盼著和查理正式結了婚,有了工卡後於工作有個挑選,何必在這時出去,受那份
冤枉氣呢? 去上學吧,她的 F- l簽證早就過時了,她四年沒回學校全天讀書,校
方早就通知她,取消了她的學生簽證。如重新申請,不僅需要一大堆證明、擔保之
類的文件,而且能不能辦成還是個問題。因為她的 F- l簽證,在移民局已有了不
良的記錄。
    她的唯一出路就是等,乾等,等著查理儘快地和她完成婚姻。到那時,她想的
這些叫人頭疼的事,就會迎刃而解,一切都可以重新打鼓另開張。
    可這一年多里,她也沒閑著。她成了姐子和大丑的保姆,成了查理周末的夥伴。
光搬子的婚事,與伊小波的關係就夠她整天操心,費盡心機了。加上大丑完成學業
的最後衝刺,回國前的準備,都由她一一安排。
    不過,最難辦的事還是妞子和伊小波的關係,他倆時好時壞,今天散,明天合,
好一段,散一段。到底什麼原因,她也搞不大清楚。伊小波嘴緊得幾乎只宇不提,
很難打聽到他真正的想法。妞子倒是經常向她談自己的看法,可是說來說去總是那
么幾句話:「他是個好人,可我們性格合不來,讓我為他做什麼都行,就是不能結
婚。」
    「別太固執了,妞子,性格也是可以改變的,兩個人相互遷就一些,慢慢培養
起共同的愛好不就行了嗎? 」她對紐子這麼說過。可是說完后,連她自己也覺得說
服不了人.改變性格誰能做到?妞子能像伊小波一樣,整天摳數字?伊小波能像掘子
一樣,整天談流行的熱門音樂?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不過,她還是認為她倆是可
以求大同存小異的。看看天底下的夫妻,又有幾對是真正的性格統一、愛好一致的
呢?就拿自己說吧,暢易文,吉米,查理,哪一個稱得上性格合得來呢?」
    「妞子,你別太美國比了,來不來就說性格不統一,說散就散。別那麼講究行
不行?」
    「不,姐,這樣兩個人都會痛苦-一輩子的。」
    「小小的年紀,哪來那麼多的痛苦? 生活,婚姻,你想它痛苦就是痛苦,你想
它幸福就是幸福。姐子,依姐看,你倆倒是挺般配的,年齡又合適,又都是咱北京
人,應該說共同的地方挺多的,不然去找個老美或港台來的華人就幸福啦? 姐是沒
辦法,我要有身份,還非咱北京人不嫁呢!」
    「姐,別提他了。你還是催查理趕快跟你結婚,拿綠卡,這比我和他結婚的事
重要得多。」
    「妞子,我可要給你提點意見。」
    「說吧,姐。」
    鐵花拉著妞子的手,嘴角動了兩下,話又止住了。
    妞子瞧著鐵花想說又不好意思說的樣子,撲哧一笑:「姐,咱倆還有什麼不好
講出口的,有什麼你就提。」
    「我……我是想……伊小波也存在著身份問題……」
    「這我能做到。我同他說過,甭管結不結婚,這法律手續我幫他完成。可那個
死腦筋說不要,說這樣對我是不負責任的表現。我說,我用不著你負任何責任。可
他死擰著就是不肯。」
    「妞子,我真不明白,既然你能下這麼大決心為他付出這麼多,為什麼就不同
意真跟他結婚?難道你真的不愛他?」
    「不愛。」妞子搖著頭說。
    「那他也真的不愛你?」
    「說不上。」
    「你是不是嫌他太那個了?從來不主動…」他是不是有什麼病?」鐵花直言不諱。
    「那倒不是,該怎麼說就怎麼說,人家是個非常健康的人。」
    「他從來沒跟你上過床?
    「是我不讓。」
    「為什麼?」
    「姐,你別問了,反正不行,真的,就是不行,他太老實了。」鐵花看妞子的
態度那麼堅決,就搖了搖頭,沒再往下說什最近妞子和伊小波的關係開始惡化了,
好長一段時間沒見伊小波打來一個電話。也沒見姐子出門兒。不僅不出門,而且在
屋裡一躺就是半天,好不容易催她起床了,又在浴室里一泡就是一兩個小時,在里
邊磨磨蹭蹭不知幹些什麼。
    近來,妞子經常發低燒,臉色從紅潤變成了青黃,鐵花知道失戀后的女孩的心
情,一再勸她想開些,又背著妞子打電話找伊小波。
    電話中,伊小波聽到妞子生病的消息,感到非常吃驚。
    「她真的病了嗎?她告訴我說要出遠門了。」
    「小波,我要跟你談談。」
    「好,我也正想找你哪。這樣吧,晚上我過來。」
    「不,我來找你。」
    當晚,她和伊小波談了整整四個小時。經伊小波一說,鐵花才了解到,兩周前,
伊小波經不住妞子的一再勸說,終於同意了妞子的意見,找律師辦好了結婚手續,
並向移民局遞交了所有的材料。
    鐵花聽伊小波說完,真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妞子在搞什麼把戲。
    「小波,你沒覺得妞子有什麼不對勁兒嗎?」她問伊小波。
    「還好,女孩子嘛,總免不了愛耍個小脾氣。我比她大,應該讓著她一些,我
實在太忙,對她照顧得也不夠。有時候,我的個性也不好,常惹她生氣。」伊小波
低著頭,紅著臉說。
    「不是,我指的不是這個,你……你認為,她跟你結婚是自願的嗎?」
    「是啊,怎麼啦,那天去完移民局,我倆還一塊兒吃的飯。她非常高興,叫我
一百個放心,直到我拿到綠卡為止。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沒有。」鐵花嘴上否認,可心裡覺著這裡面有文章。妞子瞞著鐵花和
大丑,悄悄和伊小波辦好結婚手續並去移民局的事,鐵花先是不理解,可後來她想
起來那天她曾提醒妞子小波也存在著身份問題。自那以後,妞子對小波的態度就有
了很大變化。
    她又聯想起近來妞子情緒低落,又長呆在浴室里一泡就是半天,她出了一身冷
汗,心都快揪起來了。
    她小心地戰戰兢兢地問小波:「小波,她……她沒跟你發生過性關係嗎?」
    「沒有,從來沒有,在這方面,她是個嚴肅的女孩,我也不是很隨便的人。」
    鐵花聽著小波這樣說,她心裡有了數。
    「小波,妞子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大丑又忙得又什麼都顧不上,我得先走
了。」
    「要不要我跟你一塊兒去看她?」小波問。
    「不,明天我給你打電話。」
    「她還生我的氣嗎?」
    「對,哦不,可能,可能吧。」她露出了驚慌的神色。
    鐵花回到家裡,見妞子還蒙頭睡在床上。她衝進了浴室,浴室的衣架上接著幾
條妞子的內褲,她拿在手裡查看了一下,發現內褲的擋上浸滿了黃色、粉色的斑點。
    她從浴室里走了出來,妞子也把頭從被子里伸了出來,叫了聲「姐。」
    鐵花答應了一聲,轉過臉去擦眼淚。
    「姐,你怎麼啦?」妞子的聲音相當弱。
    「沒……沒什麼,剛才我去了小波那兒,他對我都講了。」說著她轉過身來,
坐在姐子的床邊,含著眼淚,摸著姐子青黃的小臉說:「妞子,你不該瞞著姐,有
什麼苦衷就說出來,讓姐也替你想個辦法,難道你連姐也信不過?」
    妞子抓起了被子,牙齒使勁地咬著被頭。半晌,她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宇:
    「姐,我沒救了。」
    「不,不,妞子,你有救,有姐在,你沒事兒。」鐵花實在控制不住,趴在妞
子身上哭了。
    「姐,醫生說,這病不會徹底好,還有……傳染性。」紐子說完也哭了。
    「可憐的妞子,可憐的小波,我真對不起你們呀。」
    妞子止住了哭,突然非常冷靜地對鐵花說:「姐,你千萬別告訴任何人,更不
能讓小波知道,他是個無辜的人。姐,答應我,一定答應我,直到我幫他辦好了身
份。姐,你答應我,啊?姐,行嗎?」
    鐵花哭著,不住地點著頭。
    1985年底,張力終於如願以償,在這幾個北京來的哥們兒、姐們兒中,第一個
拿到了綠卡。為了慶賀她的成功,鐵花特意為她舉辦了一個 Party(派對)。
    新年的假日中,張力又冒著大雪,從紐約州政府 Albany趕來。
    為了迎接張力的遠道而來,鐵花從商店買來了一些彩燈和彩條,成串成串地裝
飾在客廳里。
    傍晚,張力出現在門口。
    大家一齊上前問寒問暖,幫她撣身上的雪,又給她送來了乾淨的拖鞋。鐵花還
請她坐上了正座。
    「怎麼這麼熱情啊!」當她坐穩了以後,問大家。
    大家一個個瞪著眼睛瞧著她,誰也沒說話,都等她先開口。
    此時,張力的第一感覺是,大夥兒認為她的地位突然升高了,和她們拉開了距
離。而實際上,大夥兒也是在由衷地佩服她,佩服她憑著自己的堅強毅力,經過苦
讀苦幹,成功地獲得了綠卡;佩服她給來自北京的學生爭了氣,露了臉,同時也羨
慕她,從此以後,她成了一個可以隨意出人國界的自由人。
    張力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裡摸出那張白底藍字的居留卡,往桌上一放說:「為了
它,本小姐嘔心瀝血,當中作馬,為了它,本小姐當了兩年聾子,作了兩年啞巴。」
    大夥都知道她還有詞兒,都靜靜地等她往下說。
    張力看了看大家說:「怎麼啦?都傻啦?告訴你們,多了這張卡,少了這張卡,
沒什麼太大區別。最大的不同就是,有了它,就意昧著你從此開支加大,收入可丁
可卯,稅錢甭想再逃。有了這張卡,你總得想使使它吧,最大的方便之處,就是可
以隨便出國。那好,機票錢,旅館費就會用去你一年裡所有的儲蓄,再想存點錢,
沒門兒,你就等著過窮日子吧。」
    大丑第一個開了腔:「你……你這話對,也……也不對,沒……沒它在美國就
難……難發……發展。」
    「你說得對,想求發展,光靠有綠卡不行。所以,我已決定馬上辭工,再回學
校去拿 C.P.A.(一種會計執照)。」
    張力轉過身對鐵花說:「這張卡也有個好處,就是可以申請學生貸款。我要好
好地利用這一點,讓美國人出錢供我上學,回過頭來再去賺美國人的錢。」
    「這就對嘍。」伊小波也插進話來:「這才符合數學的失補運算規律。」
    「大丑,你今後到底打算怎麼辦?J- l簽證拿綠卡是難,不過聽說校方如出示
有力證明,律師也接受這類案子。」
    妞子不等大丑回答就說:「別為他操心了,人家早就有了計劃。這不,鐵花姐
也在天天幫他準備,回國的行李都快打好了,人家博士帽一帶,馬上走人。」
    「我沒……沒辦……辦法。」
    「什麼沒辦法,自費公派的又不是你一個,J- l簽證的多得是,你就是自私,
想一走了之,扔下我們不管。」妞子生氣地說。
    「誰……誰說……說的?」
    鐵花一看他倆又要開始逗嘴,就站起來說:「咱們邊吃邊聊,先過年。」說著
她走進了廚房,一邊往上端菜一邊說:「妞子,急什麼,等大丑戴上博士帽,還有
一段時間呢。」
    大家七手八腳,很快把西式的火雞、中式的餃子、春卷擺滿了一桌。為了慶祝
張力的成功,大家高興地乒乒乓乓地碰著杯子。
    可能是時來運轉吧。這年春天,他們的好事一樁接著一樁。先是張力拿到了綠
卡,再就是妞子和伊小波的結婚手續已經辦完,移民局正式發下通知,伊小波定在
今夏八月中旬回國去廣州領事館面談。 他將由 F- l學生簽證改為 P一2簽證,也
就是第二優先已毫無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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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1-3 05:30 | 只看該作者
最叫人高興的莫過於鐵花和查理的婚事已敲定,定在五月底,學校春假前夕,
雙雙步人教堂。
    還有一件是預料中的事,就是大丑的博士帽已提前戴上上星期的畢業典禮,鐵
花和妞子也參加了。回家后,她倆爭著要試試大丑那頂黑色的方塊帽。
    大丑瞧著她倆高興的樣子,樂得合不上嘴,一個勁兒的「嘿,嘿」地傻笑著。
    「大丑,我希望你能參加我的婚禮。」鐵花摘下了博士帽說。
    「當……當然,我當你家……家長,妞子作……作你的伴娘……」
    「不急著回北京啦?」姐子調皮地問。
    「多……多等幾天,少……少等幾天,沒……沒關係。」
    「查理說,下星期是馬丁路德金的紀念日,他要帶我去尼亞加拉瀑布,回來馬
上就進教堂,你等得了嗎,大丑?」鐵花問。
    「去…去吧,等……等得了。」
    「姐,我能跟你-塊兒去嗎?」妞子急著問。
    「算了,你還是乖乖跟大丑在家吧。」
    「幾天呢?」
    「也就兩三天。」
    氣勢磅礴的尼亞加拉瀑布,只從照片上看到過它的美麗,在電影上見過它的壯
觀,從文字中讀到過它獨特的歷史、水速、能量等等有關資料。可是當你站在它的
腳下時,以前你腦中所有見到或聽到過的印象、聲音都會一下子改了樣。
    那聲音,那氣勢,不身臨其境,是永遠體會不到的;那一瀉千里的水流,擊打
在岩石上奔騰注人湖水裡的巨大聲響,像是干軍萬馬奔騰而來。
    它像天河突然決口,它像地表突然斷裂,仰望上去,真有天塌地陷之感。
    你站在游輪的甲板上,儘管身上穿著厚厚的防水衣,渾身上下只露出個眼睛,
可是那巨風,那濺起來的水霧,仍會把你弄成一隻無法招架的落湯雞。
    游輪駕駛員,為了讓遊客真正領略一次滅頂之災的滋味,故意將船開到離瀑布
最近最危險的地方。
    船在巨大的驚濤駭浪中歪歪斜斜地顛簸著。鋪天蓋她的洪流,從看不見天的地
方傾瀉下來,人們突然感到末日臨頭,一切都完啦,個個發出了尖叫。
    從轟鳴的聲音中,你可以辨別出裡面有閃電,有巨雷,有槍炮,有吶喊,甚至
還能聽到酷刑之下的呻吟聲。驚、怕、慌、亂,一涌而起。
    你站在它的腳下,會突然覺得人類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什麼婚姻、感情、
綠卡、金錢,一切一切都被那巨大的洪流沖洗得無影無蹤。

鐵花緊縮在查理的懷裡,臉緊緊地貼在他那濕漉漉的胸上。查理雙臂緊緊地抱
佐她,讓她感到即使真的是天塌地陷,有他在身邊也會是安全的。
    他倆下了船,又登上了便於遊客觀光的高塔。他們站在了尼亞加拉瀑布的最高
處,觀賞著這個世界奇觀。
    它確實是個奇迹。
    加拿大上游的水面平靜得像個淑女。
    鐵花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平靜的水面上漂浮的干樹枝、舊輪胎,隨著水流緩緩向
前移動。當遇到那懸崖斷壁時卻瞬間不見了。好久好久,她看到在驚濤翻浪的下游,
有的慢慢浮上來,有的已杏無蹤影。
    她突然感到,這上游似乎像四平八穩的北京城,這下游就像翻江倒海的紐約;
而那些雜物像從越南逃來的難民,還是像從遠東漂來的移民?這比喻對嗎?她拿不準。
不過,她確實覺得,在20世紀80年代,從東向西不停地流哇流哇,日夜不停,源源
不斷。怎麼引起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自己又為什麼成為這股洪流中的一滴水?
    她站在高塔上,腦子裡轉著這些想不通的問題。
    忽然,太陽從烏雲的夾縫中伸出了頭。塔下濃濃的水霧上,出現了一道五額六
色的彩虹。彩虹的一端就在鐵花的腳下,而另一端,遠遠向加拿大境內伸去。
    美極了,仙境般的神奇。
    鐵花站在彩虹上,很想沿著這條彩橋走過去,走出紐約,走出美國。可是她沒
敢移動一步。她知道,一旦邁出了美國,再想回來,沒有綠卡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查理看了看錶說:「我們該回旅館了。」她挎著他的胳膊走進了電梯。

他們住進了高檔的旅館。走進房間,打開窗帘,正好看到瀑布的全貌。窗於是
密封的,瀑布發出的巨大聲響,被隔在窗外,一點也傳不進來。
    鐵花雙手勾位查理的脖子,仰著臉對他說:「查理,你知道,我們中國也有世
界聞名的景觀奇迹嗎?」
    「當然知道。長城、兵馬涌。」查理馬上回答。
    她放下了手臂,搬著手指說:「還有故宮、景山、北海、頤和園、十三陵、天
安門……多啦。光北京城內就夠你看幾個禮拜的。」
    「鐵花,結完婚,到了暑假,你就有了綠卡,我要跟你一起回中國,回北京,
好好地看看,好好地玩玩。去看看你的爸爸媽媽,有可能我們再去西安,再去……」
    「查理,真的嗎?暑假你真的帶我回去嗎?」鐵花興奮地抱住了查理。
    查理擁著她,一起倒在了床上,撫摸著她,親吻著她說:「對,很快,我知道
你想家了,想爸爸媽媽了。三個月以後,我一定帶你回去見見他們。」
    鐵花高興得突然像個小孩子,坐起來拍著雙手,「我終於可以回去嘍,太棒了。」
    「查理,我一定帶你玩遍北京城,我爸媽一定會喜歡你,北京人一定會覺得奇
怪,你這個老外怎麼會說北京話。」
    兩個人在興奮之中情不自盡地投入了愛的高峰,信賴、愛、慾望,一時間表現
得淋漓盡致。
    他倆返回紐約的時候,天已傍黑。這時,又掉下了雨點。
    「查理,開夜車,你行嗎?」鐵花關切地問。
    「沒問題,這條路我熟悉得很。」從尼加拉瓜到紐約的路程,差不多需要八個
小時。開始時查理又說又笑,車子駕駛得很平穩,可到了後半夜,他就有點駕馭不
住了。

鐵花不敢睡覺,因為他們正在通過一片崎嶇的山路,沒有路燈,只憑藉著車前
的燈照明。
    查理不敢快開,小心地握著方向盤,路面又滑,鐵花有點害怕,雙眼緊盯住路
中的白色斑馬線。
    開出了這段彎彎曲曲的山路,雨下大了,查理將窗前的雨刷打開到第二檔,暴
雨中駕車使查理消耗了大量體力。
    等車子開到開闊的平路時,查理長嘆了一口氣,鐵花也拿了塊紙巾擦去手心中
的冷汗。
    前面出現了 Hotel(旅館),鐵花勸他不妨休息一晚,等明早天睛再趕路。可查
理不同意,因為第二天上午學校有課。她看到查理精疲力竭的樣子,就打開了收音
機,想給他提提神。查理向他微微一笑說:「沒問題,你睡一會吧。」並讓她扣好
安全帶。
    她扣好了安全帶,就閉上了雙眼。鐵花沒有真正地睡著,只是靜靜地養神,可
畢竟這幾天的消耗體力透支,不一會兒她真的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做了夢。夢見她和查理回到北京;夢見老爸老媽見到這個洋女婿不知所措;
夢見他們站在北海的白塔上眺望著北京城;夢見萬壽山下昆明湖上的一片碧波……
突然,車子一下巨震,把鐵花從夢中驚醒。她睜眼一看,查理正在費力地轉動著方
向盤,可是車子已經滑出了斑馬線,迎面撲來的是一棵大樹。查理還沒來得及踩剎
車,「轟」的一聲巨響,車頭左側直撞上樹榦。被撞碎的前窗玻璃不偏不倚直刺進
查理的喉嚨,濃濃的血漿從查理喉部直噴出來,已經破碎的前窗玻璃,剎時染成了
紅色。
    鐵花來不及叫喊,一陣天旋地轉,她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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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1-3 05:34 | 只看該作者
大丑退了機票,決定暫不回國,他與校方研究所又簽了延長一年的合約。當然,
他留下來的主要原因,還是想繼續照顧鐵花。
    妞子的病情時好時壞,她拖著虛弱的身體守護在鐵花身邊。
    查理已在出事時當即死亡。由於當時鐵花正昏迷住在醫院,因此連他的葬禮也
沒能參加。
    鐵花傷勢不輕,右臂手腕造成嚴重骨折,脖子也造成扭傷,要不是查理事前叫
她扣好安全帶,恐怕她這條小命也就完了。
    查理死後,鐵花陷入了絕望,幾度想死都被大丑從死神的邊緣拉了回來。第一
次是半夜她趁護士不在,拔掉輸液的針頭,是大丑清晨趕到,及時發現,才免遭一
死。第二次是她偷偷地加大藥劑,想一了百了,又是大丑及時發現,喊來了主治大
夫。最近這次是出院以後,她回到與大丑和婉子三人同住的這套房的時候發生的。
    一身的債,一身的病。在美國身體一垮,連打工的本錢都沒了,她不想再拖累
大丑了。
    這天,姐子陪伊小波去買東西,因為下個月,小波就要回廣州了。鐵花等她倆
出門后,就扶著牆壁,晃晃悠悠地走進浴室,先是在浴缸里放滿溫水,然後她趴在
浴缸邊上哭了一陣子。
    她把左臂伸進了溫水裡,右手死死地掐著大丑刮鬍子用的刀片。她腦子裡一片
空白,仰面叫了一聲「媽媽--」,把鋒利的刀片向左手腕劃去。
    刀片剛剛碰到皮膚,「嘭」的一聲,浴室的門被踢開,大丑不顧一切地沖向她,
緊緊地捏住她的傷口,然後把她抱在懷裡,顫抖著說:「鐵花,你…。『你……你
不能啊。」
    她趴在大丑的懷裡,連連叫著:「大丑……大丑……」

大丑把她抱到床上,然後結結巴巴地講了一個故事,名字叫《老人與海》,是
美國作家海明威的作品。鐵花認認真真地聽著。
    她默默地聽著,直到大丑把故事講完。大丑講完故事,站起身,來回蹬著步子,
斷斷續續地說:「……因……因為,我們是……是人,是人,是真正的人,就……
就敢於面……面對現實,哪怕是最……最險惡,最嚴……嚴峻的死。只……只有勇
敢的人,才……才能從低谷里再……再重新爬……爬出來。我是個先……先天不…
…不足,有嚴……嚴重缺……缺陷的人。小……小時候我爸就不喜……喜歡我。在
學……學校里我是……是被同學取……取笑的對象。文革期……期間被對……對立
面灌……灌過漿糊,喝……喝過墨……墨汁兒。文革后,拼了三四次,才考……考
上了大……大學。要說死,像我這……這樣的人,早……早就該死了。」
    她從來沒有聽到大丑這樣說話,她也從沒聽到過他介紹自己的身世。她只知道
大丑心好,善良。直到今天,她才了解到,他的內心世界也並不是一片平靜,同樣
也有痛苦。只是他不善於表露自己的情感罷了。
    以前她太忽略他的思想了,以至從來沒有跟他認真地溝通、交談過。這次,她
感到他是個堅強的人。在激烈的競技場上,大丑雖有缺陷,但他也是個強者,是勝
者。自己卻是個敗著 。
    8月中旬, 伊小波回國了。幾天以後,他從廣州東方賓館打來長途電話通知妞
子,他順利地轉換了 P一2身份。
    他還告訴妞子, 他準備去北京看看父母和老朋友,9月底前趕回紐約。婚禮就
不必太鋪張了,他打算從北哀帶回一些禮物分送給較近的朋友。
    妞子掉著成串的眼淚,聽著伊小波打來的電話,連連點頭說「OK,OK。一切就
照你說的辦。」

    近來妞子的身體虛弱得很,自從伊小波回國后,就顯得越來越嚴重。她眼圈兒
發黑,面色憔悴摔還常常背著人用手搔那癢得叫她陣陣難忍的私處。
    開始鐵花常給姐子擦去臉上的淚水,鼓勵她說:「妞子,一切都會好的。小波
回來后,你們該有多幸福哇,好好地生活,疾病是個軟骨頭,只要你強,不怕,它
一定會讓步的。」
    妞子微微地點著頭,什麼話也沒有說。可是萬沒想到,就在得知伊小波轉換好
身份的第二天,妞子離家出走了。那封歪七扭八的中文信,叫大丑和鐵花看得心驚
肉跳。
    妞子的信極為簡單:

    鐵花姐,大丑哥,我不得不走了。是我害了你們,拖累了你們。我不能再害小
波了。我喜歡他,太愛他了。今天我知道他已換好了身份,我才真正放心了。我沒
爸沒媽,你們倆就是我的親人,我請你們幫我一個忙,也許是最後一個忙。我在寫
好的離婚協議書上已簽好了字,為了小波的前途,請你們無論如何讓小波也簽上字,
並請你倆作公證人。
    我走了,別為我擔心。
    鐵花姐,大丑哥,你們好好地過日子吧。我真心希望你們倆好。
    別了 。
                            妞子

大丑看完一跺腳,飛快地跑下樓,發動了汽車,帶著鐵花大街小巷地去尋找妞
子。
    可是,若大的紐約城,到哪兒去找? 他們只好報告警察局,立了案。雖然知道
這是無濟於事,但也只有這一條路了。
    鐵花沒有哭,沒掉半滴眼淚。她心中充滿仇恨,在仇恨里還夾雜著一種決心,
決心面對現實,勇敢地排除一切障礙,奮鬥下去。她要作一個人,真正的人,一個
堅強的女人。
    又一個沉重的打擊,接踵而來。媽媽去世了,她沒熬到鐵花回北京就與世長辭
了。爸爸的信,她只看了一遍,因為她太傷感太悲痛了。爸爸把對媽媽一生的愛統
統寫出來,甚至還有負疚。他檢討自己幾十年作出的一件件對不起媽媽的事情。倍
中說媽媽在咽氣之前不停地叫著「鐵花,鐵花……回來呀,回來吧。」
    爸爸在信的結尾,鼓勵她,要她堅持下去直至拿到學位回來,不要為媽媽的過
世過分悲傷,爸爸的希望在她身上。
    鐵花還是沒有哭,她並不是麻木了。她心中充滿著對媽媽的愛,連她自己都驚
異她的思想怎麼會這樣。或許是她決心從情感的游渦中走出來,同命運搏鬥,從人
生的低谷中走出去。

    兩個月後,她沒等傷徹底好轉,就翻開報紙,在招聘餐館工的廣告欄里,尋找
合適的店鋪;她沒有後悔,一切又從零開始。來美將近六年,她又從餐館工開始起
步。
    她現在這個年齡,在這個行業中還有競爭力,更何況她有充足的經驗。
    大丑對她的這一舉動並沒有阻攔,反而鼓勵她這樣做是對的。為了節省交通費,
她找了一家離家較近的中國餐館。
    「華昧香」本是個老宇號,原是專作廣東菜的老餐館,近年來,美國人的口味
大為改變,而川菜又風行一時,一年前這家店賣給了一個新店主。
    新店主經營頭腦非常明確,就是要求菜色第一,服務第一。因此他到處徵聘高
手。
    鐵花一進店,就被老闆看中,當即定下她作前台帶位的主要角色,月薪一千五
百,並代買醫藥保險。
    鐵花滿意地點頭答應下來,決定明早就正式上班。
    雖然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也是困境中找到了新的起點。現在,她的腦子裡
全是「斗」字,與自己的命運搏鬥,與現實的困境搏鬥。
    她變得什麼也不怕了, 從殘酷的人生經驗里, 她總結出「怕」是沒有用的,
「讓」也是感動不了上帝的,「防」就更是失敗的原因。
    第二天,她穿上以前在「萬香閣」上班時穿的衣服,又淡淡地化了妝,看上去
顯得既壯重又高雅。
    她在紐約的街頭急匆匆地走,看著街上繁忙的人群,心想,他們不也是同自己
一樣在斗、在拼搏嗎? 有些人,甚至有可能比她的命運更悲慘,不也是勇敢地在往
前走嗎?突然,她感覺到自己並不真的孤獨,她也是多數拼博者中的一個。


   
   
   
   
   
   

   
    「華味香」的生意確實不錯,一個上午做下來,她已覺得兩腿發軟。晚餐更是
繁忙, 她感到精疲力盡, 不過她仍保持著飽滿的精神。收工時,老闆走過來問:
「你感覺如何? 」她挺著腰說:「很好,沒問題。」老闆看了看她,又重新環顧一
下這新裝修的店堂,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這就好啦,前面有你撐著,後面有者
五掌廚,我的店就沒什麼可愁的啦。」
    「您說什麼?」鐵花楞了一下:「老五,您說的是王老五嗎?」
    「對呀,你認識他?」
    鐵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問了聲:「他,他也在這裡打工?」
    「怎麼,你不喜歡他?」
    「不,沒什麼,他干他的,我干我的。」
    真是冤家路窄, 五老五搖搖晃晃地從廚房裡走出來了, 一見鐵花就叫了一聲
「大妹子」,馬上迎過來說:「我說什麼來著,早晚還得走到一起來吧 I」
    鐵花沒有躲閃,主動地伸出了右手說:「老五,你好。」她彬彬有禮的舉動使
王老五有點兒受寵若驚。「好,好,非常好,你呢?你過得好嗎?」
    老闆一見他店裡的兩個骨幹這樣熟悉,又這麼合作,高興地說:「一塊兒走吧,
找個地方去喝兩杯!」
    鐵花爽快地答應著:「太好了,老五,一塊兒干幾杯!」
    王老五被眼前的這個鐵花和她現在的態度弄得有些迷惑,眨了眨小眼說:「啊
不,不了,您先走,我跟常小姐單獨談兩句。」
    老闆拍了拍王老五的肩,笑著說:「好好合作,對常小姐要禮貌些。」說完就
走了。
    王老五和她走出了店門。王老五提出要送她回家。
    「不,謝謝了,有什麼話你就說吧。」鐵花站在行人漸少的馬路上,兩眼緊盯
住他。
    「鐵花,還是那句話,跟我過吧。」
    「什麼條件?」她劈頭就問。
    「沒什麼條件。你知道,多少年了,我一直喜歡你,愛你......」
    「別說這一套,你沒條件,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儘管說。」
    「給我辦身份。」鐵花直言不諱。
    「那還用說嗎? 搬到一塊兒住上一陣,雙方覺得合適,選個良辰吉日就結婚,
辦身份。」
    「不行,我的條件是先完成手續,辦綠卡。」
    「這……也可以,說定了,咱明天就請律師。」
    突然,王老五覺得自己完全處於被動地位,像是被鐵花牽住鼻子,頓了一下說:
「鐵花,你變得聰明厲害啦。不過,我可也有條件。」王老五點上一支煙,擺出一
副商人的架勢說:「從開始辦手續的那天起,不收你半文錢,可你總也得付出點什
么。」
    「這我懂。」
    「一周一次,直到你綠卡拿到手那天,不許反悔。」
    「不,兩周一次。」
    「行,就按你說的,明天上午你敢去註冊嗎?」
    「好!一言為定。」
    她和王老五的生意就這樣談定了。走在回家的路上,鐵花面無表情,滿天的繁
星映照著她那滿是淚水的面容。她咬緊牙關,心裡想:「好,王老五,你還想白吃
人,辦不到了,沒那麼容易!我要先吃定你。既然是交易,那就看誰能進退自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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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水影兒 發表於 2004-11-3 05:37 | 只看該作者
她在進屋之前,擦掉了腿上的淚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覺得情緒穩定下來,才推開門。
    「回來啦,你…你覺得,這…這家店還……還行嗎? 」大丑沒有起身,正在桌
上寫著什麼。
    「挺好的,放心吧,大丑。」她隻字未提王老五的事。
    「鍋里有…有熱的魚…魚湯,你……你喝吧。」
    「你吃了嗎?大丑?」
    「還……還沒有,我等你回來一塊兒吃。」
    「嗨,以後別等我。餓了,你就先吃吧。」
    「哎。」大丑放下手中的筆,走進廚房,給她端菜,盛湯。鐵花看著他那有點
微胖的身體和緩慢的動作,不知怎麼,心中對他產生一種深深的內疚。吃飯時,她
一個勁兒地給大丑夾菜,大丑抬頭看著她,兩個人的視線剛剛碰到一起,大丑的臉
就紅了,他低下了頭。
    鐵花沒有作聲,低頭吃飯。
    飯後,鐵花說要去洗碗。
    「別,你……你累了,我……我來吧。」大丑收拾好碗筷走進了廚房。
    鐵花沒有和他爭執。
    妞子走後,這套房子只剩下他倆。大丑仍睡在卧房,鐵花還睡在大客廳,妞子
的床也沒拆,他們總盼著有一天妞子還會回來。
    夜深了。由於在餐館突然遇見了王老五,並和他定下了見不得人的合同,鐵花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今年夏天,為了省錢,他們很少開冷氣,兩個人各自都穿著非常薄的衣衫,睡
在各自的房間。
    耳邊響著大丑時高時低的呼聲。黑暗中,她眨了下眼,產生了一種念頭。這種
念頭在腦子裡出現后,她先是出了一身汗,漸漸地汗沒了,臉上露出了苦笑。
    她悄悄地從床上起來,推開了大丑的房門。大丑正伏在滿是紙張的桌上,頭枕
著雙臂呼呼地睡著。

    她慢慢跪下,把頭靠在大丑的腿上,雙手抱著他的腰。大丑的呼聲停住了,他
迷迷糊糊地用手揉了一下眼睛,低頭一看:鐵花只戴著胸罩,幾乎是全裸地趴在自
己的腿上。起初,他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定了一下神,他看見鐵花仰起
頭,雙眼濕漉漉地望著他,正準備向他吻來,一下子明白了,他「霍」地跳起身來,
後退了幾步。
    鐵花也站了起來,手彎到後背,把身上僅有的胸罩也解了下來。
    「不……不……不,鐵花!」他慌亂地一個勁兒地往後退,後面的牆擋住了他
的退路。 他猛地蹲在了地上, 雙手揪著那頭亂髮,既驚恐又害怕地搖著雙手說:
「鐵花,你……你別……別太糟踐自…自己呀,可……可別太糟踐自……自己呀 !」
    鐵花茫然地僵住了……
    鐵花答應王老五的口頭合約還是太草率,倒不是王老五說話不算數,不同她履
行先辦手續的契約,這一點應該說王老五做得很漂亮。第二天早上,他就帶著鐵花
去了律師樓,填好了一張張的表格,在每張表格的右下角,確確實實都簽上了字。
而且,他爽快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千四百塊錢,放在了律師的桌上,算是交了預付金。
說她答應得太草率,是指她不應答應兩周一次和他上床,更不應該不強調時間和地
點。別小看這些失誤,這給鐵花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和煩惱。
    首先是地點。鐵花堅持必須在旅館,麗王老五死認準非在他家。爭執到最後,
達成協議地點不走,最好是一次在旅館、一次在他家。
    第二是時間。時間的長短沒敲定,王老五就鑽子這個空子。鐵花本想,兩周一
次,時間最多一小時,旅館里安全設備齊全,量他也做不出什麼大舉動。這樣維持
一年左右,等綠卡一到手,什麼同居不同居,到時候有了身份,主動權在握,再回
頭算計王老五。

本來這是一個周密的打算,沒想到,在時間、地點的細節上,她先吃了個啞巴
虧。第一次,她隨他去了離長島不遠的一家汽車旅館。
    一進門,王老五就迫不急待地抱住她,又親又摸,鐵花並沒有躲閃。王老五一
見她那動人的身體,哪裡還忍得住他的淫慾。
    王老五肆意地在她身上發泄著。
    鐵花不敢睜眼,因為從他的動作和聲音中已感到他的面孔是多麼猙獰。
    當王老五發泄完之後,她立刻坐起身來想走,她剛把衣衫穿上,子老五又一把
將她按倒,獰笑著說:「還沒完哪,讓我歇會兒,咱……」
    「王老五,我希望你不要失言,咱們是講好的。」她板著面孔說。
    「沒錯,兩周--次,難道……」
    「我指的一次,就是這樣一次。」
    「你想反悔,是嗎? 錢我花了,字我也簽了,怎麼著,這時候想變卦了……」
他獰笑了一下接著說:「這麼跟你說吧,你要是好好聽話,弄兩回我就讓你走。不
然,你休想達到你的目的,休想!」
    鐵花想了想,心又橫了下來。
    第二次,輪到在王老五家時,她實在支持不住了。鐵花怎麼也想不到,他是個
性變態狂。
    「你他媽的快打呀! 」他痛苦地央求著她,鐵花抄起王老五準備好的皮鞭,真
的狠命地抽了下去。他不但沒有哭叫,反皺著眉頭,聳直五官,深深地陶醉在痛苦
之中。
    「再來,快,往狠里抽!」他喊著。
    「啪一啪一啪一」,鐵花沒命地抽下去,發泄著心頭對他的仇恨。
    王老五在皮鞭下,滿意地笑著,呻吟著。
    一周,兩周,一個月,兩個月,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偶爾她回來太晚時,大丑問她:「幹什麼去了?」她總是談淡地說:「生意好,
周末加班。」
    「你看上去很……很累,別……別為了多掙……掙幾個錢,摘……搞垮了身。
…?身體。」大丑說。
    「放心吧,大丑。」她說。

最近這次,她開始反抗了,因為王老五不只是自虐,而且還是虐待狂,更有虐
待女人的惡癖。鐵花被他綁在床上,王老五用燃著的蠟液滴在她的胸上,鐵花一聲
慘叫,他就用東西塞進她的嘴裡。接著惡棍王老五又把滾燙的蠟液滴在她的下體。
    鐵花的嘴被塞住,喊不出來,額頭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她雙眼怒視王老五。自
這次以後,鐵花拒絕再去他家。王老五不做回答,笑了笑,哼了一聲就走了。
    她心裡打起了鼓,幾個月都頂下來了,算算時間,離移民局批准也就半年左右
了。她生怕此時王老五會找律師廢除此案,前功盡棄。為了達到預期目的,她又向
王老五作出了讓步。
    王老五嘿嘿一笑:「這就對嘍!」
    秋天已進入尾聲,寒冷逼近紐約。這一年的初雪下得特別早,12月底剛到,紐
約城又變成了一片白色。
    雪后的寒風一刮,街上的行人的腦袋都縮進了厚厚的大衣里,寒冷的氣候影響
了新年購物的熱情,各家商店又用了一慣的手法,大贈送、大減價的標籤貼滿了櫥
窗。
    最近,王老五的氣焰已不像以前那樣囂張。因為一連三次大西洋城讓他賭本大
虧,以至於近來他連汽車都賣了。
    他新租的這套地下室,陰冷、潮濕,牆壁沒有裝修,傢具破舊不堪,老鼠亂竄,
蟑螂滿地。當鐵花看到這一切,正要轉身出門時,王老五衝上來,倒鎖上門。鐵花
知道情況不妙,就和他扭打起來,想奪門逃走。
    王老五照著她的鼻樑就是一拳,雙手掐佐她的脖子,把她按在了那骯髒的床墊
上。她沒來得及喊出半個宇,就昏迷了過去。等她醒來時,發現自己的手腳已被牢
牢地反捆起來,下體-陣陣鑽心的疼痛。她想喊,想呼救,可是嘴巴被王老五用強
力膠布封住了。

    她抬起眼皮看了看這四周雜亂、骯髒的環境,靜得如同太平間。她猜測王老五
已經逃之天天了。
    零星的雪花從破了玻璃的小窗口飛進來,凍得她渾身哆嗦。
    天黑了,地下室的破暖氣管道冒著蒸汽,蒸汽噴在她的臉上,胸上,肚子上,
凝成一層冰冷的水殊。她被反綁著,無法移動。其實她也不想動,她腦子裡清楚得
很,完了,一切全完了。28年的歲月她無心再回憶。八年的美國生涯也無心再想一
遍,她知道生命的結束就在眼前。以前她也幾次想結束它,可都沒成功。沒料到,
今天結束的方式竟是這樣悲慘。人們都說生命是輝煌的,可她為什麼就享受不到一
絲光明呢?
    她閉起雙眼,等著最後一刻的到來小心裡默念著那幾句話:
        我們嘲笑不知深淺的河鰻,終日趕路,奔向
    藍色的大海,孰不知,深海處到底有多黑。
        我們嘲笑不知高低的旅鼠,一生都在奮力
    向頂峰攀登,孰不知,崖下到底有多深。
        河鰻,也許剛剛游進大海,就被兇猛的鱉類
    吞食;旅鼠……

    突然,黑暗中有人抱住她,那人喘著粗氣緊摟著她。那人用一條破被子在包她
的身體;那人抱起她,打開了地下室的門。她睜開雙眼,借著門框上的燈光,恍恍
倔倔地看到一張臉,這張臉是最難看的,也是她最熟悉的,是他,是大丑。
    聰明的、有心的大丑,最近一直跟蹤著她,注視著她的每一表情,觀察著她的
每一細微變化。今晚見她未按時回來,就先跑到店裡,打聽到王老五的新址,馬上
回家直奔這個地下風雪中,大丑抱著鐵花已半硬的身體,艱難地向前走著,他不時
地回頭張望,四處窺測,警覺地注視著黑暗中的一切,他彎著腰,低著頭向他的汽
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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